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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盗药
书名: 盛世(全三册) 作者: 闻棠 本章字数: 9624 更新时间: 2024-06-18 10:43:47
此次出手,青珑没能如愿,多少有些不甘,却也心知欲速则不达,只要凉军没有败走还京,仍在两国地界处徘徊,她就还有机会再下手。
此事刚刚想开,还未与褚子逍会合,她又碰到了更加棘手的大麻烦。那少将追得她无处遁形,左右摆脱不了。
青珑挥鞭策马,拼命撤逃,但随手抓来的战马哪里敌得过火曜驹的速度,不下两刻就被对方赶超。
楼西越猛顿缰绳,烈马骤然换向,载着主人拦腰挡过来,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
马背上的少将不动声色,一双淡漠的眸子轻轻掠来,不张不扬,却远比逮住猎物的雪狼危险。
青珑警戒地倒退两步,暗中搜寻可以绕开他的最佳方位。
“我不杀你。”楼西越逼近一步,声音沉冷,字字如刀,“只要实话。”
青珑不明其意,更无意与他为敌,攥紧缰绳一心只想开溜。
楼西越眼疾手快,横身阻住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冷声逼问:“你究竟是何人?”
她怎能向他开口,更不清楚这个少将出于何种目的要在这节骨眼上针对自己。怕拖下去横生枝节,于是她发了狠,后退数步取箭张弓瞄准他的心口,即将松弦时又往上抬了抬,射向他肩上虚空。
趁他抵挡的空隙,她猛甩一鞭再次企图溜走,却有一道寒光从身侧扫来,转瞬间刀锋架在她脖子上,只消她敢妄动,颈脉便会在瞬间被削断。
楼西越目光如炬,单手持枪,岿然不动。
青珑没有远距离攻击的趁手武器,自然不占优势,索性孤注一掷,头一偏身一起,足踏马镫,借力反扑,灵蛇般凌空跃去,缠在他坐骑颈下,右手顺势攥住挂在他腰畔的战刀,叮地一声抽出,刺他战马腹部。
出于本能的自卫,楼西越屈腿护马,且急速收枪削向她手臂,然而刀刃即将切进她肌肤的刹那,他却不知为何猝然收手,是因为低头的一刹那,那双坚韧而决绝的眼睛复又闯入他眸底,像草叶上轻轻滚动的露水,砰然落进他心河。
而这一瞬间的迟缓,却使青珑手中的刀错刺进他小腿,当即见血。
恰在此时,一支暗箭从后方呼啸而来,射向他后背。
楼西越惊觉,顾不得腿上的伤蓦地回身反击,一枪打飞了来箭。
箭身上串着对折起来的纸被那股大力震落,竟有白色的细粉从中飘出,随风扑到他面上。
青珑看出了猫腻,慌忙松开马脖子,就地打滚闪到远处,伸手捂住了口鼻。
腿伤失血加刺痛让楼西越的反应慢了几分,尽管他也以最快的速度背过身去,却还是吸入了些许迷药。药效发挥得极快,他渐渐感到天地倒转,身子轻飘飘如坠云端,想要使力,四肢却不受他控制,只撑着枪杆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整个人就已站不住脚,颓然跌入草地,伤口的血一点点向外洇出。
青珑惊怔失色,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俯身蹲下,唤了唤他:“楼西越?”
“姐!”远处,褚子逍牵着一匹马,后悸犹存地朝她急急奔来。
方才他跟踪两人到此,一路心忧不已,生怕青珑被打伤,差点忍不住冲上去助阵,却忽然想起了青珑交给他的迷药,于是计上心头,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它递给青珑让她伺机迷倒对手,却没想到鬼使神差地一下子达成了目的。
“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到你?”褚子逍紧张地问。
两人成功会合,青珑大松口气,表示自己无碍,道:“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撤走。”
“那他怎么办?”褚子逍屈膝蹲下,颇有些不解地看着昏迷中的人,“此人反复无常,实在费解,一开始他还出手替你解围,现在又为何对你下手?我怕阿姐受伤,一时着急就用上了那药,总算有惊无险。”
青珑同样不知道缘由,倍感困惑,从楼西越的问话来看,他似是急于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才会穷追不舍,可她与他素无瓜葛,何至于如此?更加蹊跷的是,就在刚才,以他的身手轻而易举就能挡开她的攻击,那样她的手臂能否保住都是未知,可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住了手。
当中缘故,她百思不解,但不管怎样,此人向她伸过援手,确保他没有性命之虞实属应该。倘若将他安全送给西川大军去救治,保不准他们会像他一样围捕她,届时她和子逍该怎么脱身?但若将他扔在此处,等他的部下寻来,那期间又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一旦血味引来觅食的饿狼,只怕他会凶多吉少……
青珑摘下蒙面的黑巾,仔细替他包扎住伤口,左右想不出妥当的方法,只得道:“先带他回龙虫堂,保住命再说。”
褚子逍吃惊道:“可他在追捕你,万一醒来后……”
“此事好说,你我稍加乔装便可,再说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褚子逍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虑,与青珑一起将他扶上马,载他回镇。
因为战火殃及,街上已无人影,落日的余晖斜洒下来,打在狼藉一片的物什上,投射出长长的细影,更给镇子平添一抹苍凉和萧瑟。
龙虫堂的铁锁不知何时竟被撬开,大门虚掩,里面凌乱不堪,像是遭了贼,被洗劫一空。万幸的是地窖没被发现,里面存储的水粮勉强够他们维持几日,只可惜治伤的药早已用完,不剩丝毫。青珑只得外出拔些常见的止血草药,捣碎后敷在楼西越的伤口上,然后替他掖好被角,守在榻边留意着他的状况。
屋外霞光散尽,天色渐沉,黑暗犹如一望无垠的帘幕,沿着天际缓缓铺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缓慢而紧张,静得让人窒息。
长风怒吼,血色无边,远处烽烟乍起,战鼓如雷。
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狰狞脸孔,血魔一样嘶吼着,挥起的战刀快如疾风,所到之处带出一地血红,恍如九天垂幕。
千里沙场,万里鬼地。
年轻少将置身其中,拼力杀敌,浑然不知身上的伤痛,手中挥出的战刀原本落向敌将,却被一个劲装女子拦截,先他一步斩毙那人。
他猛撤回刀锋,纵马冲开重重迷雾,想要锁清她的面容,她却像变戏法似的消失不见,一息间漫天血幕变为飘雪的天,脚下枯草成冰,一望无际。偌大一片西川,眨眼间化成苍茫雪原,皑皑无垠。
伤口的血迹洇出,一点点侵夺他的意识,可他必须对刺骨的疼痛麻木,于是强定心神,正要上马掉头,却怔立在原地。
飞雪飘飘,一个容颜倾世的白衣女子款款而来,停在他面前,素手伸出,欲帮他包扎伤口。
他认出了她,依旧是幼时记忆当中的模样,如空谷幽兰,清婉出尘。
“疼吗?”白衣女子抬头问他,拿帕子小心擦拭他伤口的鲜血。
他抿唇不语,无声从她掌心挣出。
女子抓住他手臂,观他身骨清瘦,伤痕累累,忍不住红了眼睛:“疼不疼?”
他眼神空洞,静如死水。
“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让白衣女子的情绪有些波动,扬声反问,说着她伸手遥指远方,眼中泛泪,语声悲切:“看清楚,那些哀叫的冤魂,都是白楚两家人,萧家人害的,都是萧家人害的……”
飞雪连天,一支送葬队拉着数不清的棺柩,从女子所指之处徐徐现出,似幻亦真。他看不清楚那些人的面相,只听得人人垂泪呜咽,似乎是他们即将带着亲人入土,又仿佛他们就是棺中的亡魂。
“为什么你也是?”女子泪容戚戚,伸手轻拂他衣上的雪花,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爱怜地端详着自己长大的孩子,语声却又难掩悲苦和痛恨。
他眼睛发红,无声垂下了头。
欠下的,是命债,千刀万剐不足抵,这辈子他都还不清,偿不了。
“为什么你也是,为什么……”女子伤心欲绝,悲不可抑,似是过往什么事刺激到了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狠绝:“不该留下的,不该留下你……杀人偿命知道吗?”
“杀了萧家人!”恨到极处,她猛然抽出他腰间战刀,作势欲杀。
“玉珠!”身后有人惊喊一声,旋即那人冲破风雪,从飞驰的马背上跳下,紧紧将情绪失常的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慰:“都过去了,有我在,不害怕,不怕……”
来人是一名将者,威严冷峻,凌厉的眼神从他面上狠狠扫过,如刀似剑:“弃军不顾,依军法处死,杀!”
弓手们领命,振臂开弓,飞箭卷雪,嗖嗖袭来。
他催动战马,奋力挥枪格挡,眨眼间那些弓手又都从西川大军变成了犯境的凉兵。
眼前幻象飘掠,虚实不定的人影、一遍遍回荡的处死令、似曾相识的蒙面女子、汹汹杀来的敌兵……一切真实的、烙印在记忆里的、相关的或不相光的片段全部交织在一起,如光飞闪。
昏迷的人猝然惊起,几乎喘不过气,额头冷汗淋漓,噩梦中的光景似乎还在脑海交织,让他习惯性地去拔刀,然而五指抓到的,却是软软的被角。
他惊怔,意识有片刻的恍惚,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脑袋也昏昏沉沉,疼痛欲裂。
“你醒了?”恰在此时,耳畔传来一句清音,紧接着烛光亮起,刺得他不由偏头闭眼,缓了缓才睁开。
昏黄的光线中,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持灯走来,步履轻盈,从容不乱,眉宇间颇具英气,透着被风霜洗礼后沉积的坚韧与刚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就是那个蒙面女子,因为那双眼睛与之何其相似,而当她摆好灯台重新坐回榻边后,他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她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颗小痣,色淡如灰,远看不甚明显。
但究竟它是真是假,只有青珑自知——那颗痣是她故意蘸灰画上去的,以掩人耳目,因为要从眼睛上辨认一个人,还是有极大可能的。尽管她与他并不熟识,但近距离交过手,为防万一还是谨慎些。也正因此,她有些心虚,怕露出马脚,忙偏开视线,避免与他直视。毕竟不知为何,每逢看到那双幽深的眸子,她便无来由地心神不定,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又挥之不去。
“我见过你?”低沉而无力的声音从年轻少将的口中飘出,却不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青珑放了些心,假装自若地笑了笑:“当然。”
没等楼西越略显诧异的苍白俊容完全看过来,她感激地道:“楼少将军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们这些无名小卒也在情理。那日若不是你出手,一刀断指惩一儆众,并将那些以权谋私的污吏收押入狱,只怕此地永无宁日,特此补谢一声。”
楼西越垂眸回想,很久之后才记了起来:“是你?”
放狗追咬那些污吏的人,就是她。
随着神智的清醒,昏迷前的场景也开始在他脑海回放,他记得自己正在追捕那名杀手,为何会在此处?
青珑早有准备,依照捏造好的说辞,无比歉疚地编织着谎言,以解其惑:“你受了伤,昏在荒原上。堂中存粮不足,昨日舍弟随我外出狩猎,恰巧碰见,顺便将你带了回来。”
正说着,地窖的门打开,少年端着盘子走进来,放到桌上,一边道:“我们本该替你找大夫诊治,但是昨夜寻遍全镇也没能找到,看样子有远亲投奔的都躲到外地避战去了。你伤口很深,阿姐怕有危险,便摘了些草药给你敷着,暂先止住血。”
“我熬了些吃的,你昏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同我阿姐一起填填肚子吧。”说着褚子逍从盘中取下一碗,盛了些羹汤小心递到楼西越面前。观他面无血色,整个人也疲惫无力,又万分后悔自己给他下药。
青珑接了过来,叮嘱他:“这里有我照顾着,子逍你身子弱,用完膳后安心去歇息,不用担心。”
褚子逍点点头,转身退出了地窖。
青珑舀了一匙羹,吹凉了送到楼西越唇边,欲喂他吃下。
“谢谢。”他挣扎着揭被下榻,因为牵挂着战情,所以无心在此地逗留休养。尽管对这对姐弟的来历心存疑点,但得他们照料,他也心存感激,于是没再多问,请辞道:“相救之恩,改日再报。”
因为步履匆匆,走不过三两步,他便趔趄了一下,幸而及时抓住桌沿才稳住身子,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外走。
青珑看得于心不忍,追过去扶住他:“无医无药,你不能走动,否则若止不住血,情况不容乐观。眼下伤势紧要,其他一切再从长计议了。”
“无碍。”身为主将,肩上担的是万千将士的命,他却在战时离军消失,一旦那期间发生万一,只怕万死也难辞己咎。
更何况……他再也欠不起任何无辜者的命债了。
“大军已经退敌,你不用担心,保重自己。”青珑劝不住,便向他坦白:“相较前几日,今晨镇外安静如常,也听不到青木原传来的喊杀声。倘若凉兵能冲关入内,一定到处烧杀抢夺,绝不会是这般景象,可见他们十有八九已败走。”
“但愿。”他低低道,并没有停步回头的意思,包扎过的伤口处渐渐有血迹溢出。
“你不能再走了。”青珑悔恨自己当初下手太重,伸手拉住他,蹲下来检查。果不其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伤口不仅开裂涌血,周围亦泛红肿胀,隐有染受毒菌的迹象,再一触他额头,竟已发热。
青珑心惊不已,伤口本就不浅,眼下硬捱是不行了,必须尽快寻药救治。
偏巧不巧,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杂乱不堪。
褚子逍守在甬道口,最先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匆促跑下来道:“有人来了。”
青珑不由戒备起来:“可能听出是谁?”
“凭脚步声判断,那些人都穿着皮底硬靴,不似寻常人等。敢在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上私闯民宅的,非兵即盗,暂不确定是哪方。”
青珑寻思不出,叮咛道:“我出去看看,你留在此地,与他互相照应着,若有万一,就把地窖的门封死。”
褚子逍极不放心,追她到甬道处,还未开口,头顶倏地压来一个浑厚的脚步声,迫得他连忙止声,屏息静听。上面依稀有对话声飘来,听不清字眼,旋即响动消失,那些人也渐次撤走,一切恢复如初。
有惊无险,青珑彻底放心,正当她准备返回时,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子逍,有了。”
褚子逍一奇:“什么?”
“营中不是有随队的军医,那里伤药齐全……”
“你疯了!”还未等她说完,少年一口否决:“那么危险的地方,弄不好被当成细作杀了,我不准你去!”
“再耽搁下去他的腿就要废了,我良心不安。”青珑压低声音道:“凉兵大败收场,军心受挫,内里定然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正是良机。”
“所以你要到凉军驻地去偷药?”褚子逍满面紧张,死活不答应:“把他送回西川大营就是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冒那么大的凶险?如果非要去,那我跟你……”
“你去了谁来照顾他?你放心,阿姐会小心。”她劝住少年,说话间目光渐沉:“这一趟外出,为了他,也为了我们。”
褚子逍愕然。
“不从戎不统兵,敌不过千军万马,你我蚍蜉之力想要撼树,无异于天方夜谭。治好楼西越,落下这份‘人情’,日后我们才有希望承他情面进入大营,这是其一。其二,罗傲身负重伤,眼下却只是退居浮顶山,并未率领残兵败卒回朝,可见他尤有不甘,还想伺机杀回来。在他心意未改之前,大可激他一把,让这浮躁轻率的莽将再来送死。否则他若就此败走,我们再想杀他便力不能及了。”
褚子逍怎肯心安,正要劝她,忽见楼西越出现在甬道那头,拖着伤腿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走上台阶。
“子逍,照看住他。”青珑亦及时止声,揭开木板,趁机爬出了地窖。
远离了西川,在浮顶山整顿的这几日里,罗傲满面阴云,持刀站在秋风游弋的山头。
放眼山下,高低起伏的旷野上旌旗匐倒,断刃交叠,烈血与残肢杂糅在一起,骇人心魂。
他越想越气,一拳砸在树干上,震得枯叶纷纷飘落,自己也禁不住伤口的剧痛,闷哼了一声。
“将军,只是开始,不必消沉。”下属裴战见他情绪失常,持刀上前,劝他息怒。
“可有查到那人来历?”
裴战摇摇头:“尚未可知,当日那刺客行动失败后便逃得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哼!”罗傲嗤之以鼻,“不过一介女流而已,妄想得逞,倒是姓乌那小人,活腻了出来找死!”
裴战并不清楚他的旧事,也未深究,禀道:“将军,有一事甚是蹊跷。”
罗傲捂着伤口回头:“说。”
“探子来报,昨夜敌方动静大变,楚定云不知因何,突然改派三军副将宋令宣指挥众军。”裴战狐疑不已,斟酌着道:“开战至今,对方一直都由楼西越坐镇,为何他会在我军溃败之时被撤换?不仅如此,那刺客消失后,楼西越也不知所踪,属下猜测,他是不是出了事?恐军心受挫,士气大损,故而楚定云速遣宋令宣前来压阵。”
罗傲一奇:“属实?”
裴战肯定地点点头。
罗傲踱着步子,低头揣摩,一条斜划的狰狞刀伤爬满他半张脸,观来异常可怖。
“莫不是他与那刺客在一起?为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杀手,却置大军于不顾,这不像楼西越的做派。”
“或许未必。”裴战思量着道,“即将收战之时,确有人看到过,楼西越单人单骑追踪那杀手去了……会不会就是那个时候,他出了事?”
罗傲不愿相信,却又心觉他的话有些道理,至少对方放弃乘胜追击的打算,且毫无出手的迹象,单从这点来看,敌军内里定生变动。若能在这个时候出其不意,给他们痛快一击,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放出消息,就说楼西越战死荒野,最好派人做些伪迹,让夏兵信以为真。然后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等到合适的时机出山再战。”
裴战虽然点头答应,却并不怎么干脆。
罗傲冷目看他:“怕了?”
他赶紧摇头:“将军误会了,末将担心的是我们伤亡众多,加上粮草不济,倘若再鲁莽出击,只怕……”
罗傲一怒:“你的意思是要当缩头乌龟,然后领着残兵败将滚回浣城,等着被朝中那群酸儒和迂腐之徒嘲辱?”
“将军请息怒,末将并非此意。只是楼西越虽然不在,但还有宋令宣,他是个沙场老滑头,跟随楚定云打了半辈子仗,不见得会吃亏,据传楼西越就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而且……”
“够了!”罗傲怒其不敢为,额上青筋颤颤,厉声对传事兵道:“通知裴原,清点剩余兵力,尚能站起来的伤兵加紧救治,不能杀敌的全部编为死士!并警告他,要是还想做这冲锋陷阵的将领,就不要心怀妇人之仁,任何时候,都不要让自己背着无用累赘!”
裴战大吃一惊,跪地求道:“此次被迫退兵,士气萎靡,亟待振奋,这么做只会更寒兄弟们的心,请将军三思!”
“难道要让他们拖垮整个大军?”下属的劝告仍然撼动不了罗傲的决心,他冷声冷气地道:“不激其斗志,那些孬兵永远也不会知道,只有拼了命才能在这人吃人的战场上活下去!你兄弟二人尽快去办,别让本将失望。”
“将军……”
“别废话!”
裴战请求无果,见事情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得颓然起身,踏着沉沉的步子领命去了。
还没走开,一个小兵突然慌里慌张地奔来,满脸黑灰,大声喊道:“将军不好了!”
裴战顿步:“发生何事了?”
“营地失……失火了!”
一语出,将属二人俱是变色,向着驻地急急返回。
未到近前,滚烫的热浪扑面打来,连天火海将阴沉沉的天际映得惨红无比。借着飘荡的山风,火势急速向后蔓延,瞬间引燃了附近数排大帐。雪上加霜的是,水源稀缺,山路又坎坷,导致汲水不便,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顶又一顶帐篷被大火吞没。
罗傲无比震怒,揪住一个冲出火海的士兵,吼问:“谁干的?”
“回将军,方才巡军发现一兵行举鬼祟,便全数追击,一时大意,疏忽了此地防守。谁成想人没逮住,还叫对方混到此处,纵火行凶……”
罗傲气炸了肺:“一群窝囊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大火还未控制住,又有士兵匆忙跑来:“将军,出事了!”
罗傲目眦尽裂,阔步而去。
裴战见势不妙,也赶紧跟了过去。
匆促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只见周围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十几个巡兵,已经了无一息。一名身着凉军战服的女子手持匕首架在军医喉咙上,正与周围的士兵僵持着。
“大胆细作!”裴战拔刀而起,身如猎鹰,猛刺向她脑袋。
那人一把将军医推到他胸前,旋身避开了刀锋。
裴战步步紧逼,直刺其要害,然而对方身手矫捷,反应惊人,十几招下来他竟近不了身,顿时喝道:“去叫裴原!”
巡兵忙向罗傲请命:“将军,您看需不需要加派……”
罗傲的面色要多阴冷有多阴冷,挥了挥手,示意他照办。
不一会儿,营地兵影攒动,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激战正酣的那人困在中央。
率领弓手围来的是一个与裴战年纪相仿的将领,他毫无迟疑,喝令道:“弓手备箭!”
一时间,弓弦兹兹作响,箭光刺目。
“且慢。”箭雨将发之时,那女子忽地罢手,表示不再做困兽之斗。但见罗傲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她忙将偷来的东西往怀中摁了摁。
“交出来。”罗傲不知道她偷了什么东西,面色阴寒地一步步靠近她。
那人正是青珑。
面对这个莽将,她不由回想起了当年此人率兵屠城的狰狞模样,一瞬间杀念骤燃,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哪怕为此同归于尽。但很快,她便松开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着不同于她在沙场上的假音道:“仅是一些破药,诸位不至于如此吝啬。”
罗傲凶狠地打量着她,一度以为此女就是那名来历成谜的蒙面杀手,但两人却又是完全不同的声音,这让他一时无法肯定,更不知其意。
青珑同样在察言观色,适时给他递假话:“少将军被人挟制,身受重伤命在旦夕,作为他一手调教的暗探,自当替他卖命寻药。听说北凉极寒之地漠北盛产神仙药,顺道过来看看……”
果然,事关楼西越的隐情让一众北凉将士既惊又喜,罗傲与裴战对视一眼,断没料到方才的臆测成了真。
但他仍然将信将疑,再次盘问:“何人挟制?”
青珑故作迟疑,久不答话,在被他吼喝着威胁一声后,方才徐徐开口:“未露真容,无人知其样貌,但听她胁迫少将军时所言,似是从青桑而来,将门之后,其父霍铎。”
“霍家人?”罗傲颇为惊诧,突然想了起来,行刺他的蒙面女杀手同样提到了早已亡国的青桑,是否她们同属一人,且是当年霍家并未死绝的孤女?
如果是,那么消失的这几年里她在做什么?难道已与背叛青军的乌德泯尽恩仇,一致针对起了外敌?
青珑摸准了时机,再接着道:“从我窃听到的隐秘来看,她与一个叫‘乌德’的人联手要挟少将军,逼他为其所用,然后借助西川的强兵劲卒,诛尽外敌,似乎……”
见她打住话口,罗傲恐吓的目光再次瞟来。
青珑这才补充完整:“似乎罗将军只是目标之一。”
“你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了解?”仅凭三言两语,罗傲并不十分相信,拇指一挑,刀锋赫然亮出,警告性地映到青珑面上。
青珑不慌不急地道:“少将军志存高远,自然不会受人威胁,但若他将计就计另有想法呢?权途难登,荆棘与刀光剑影同存,多一个援手总没有坏处。”
“将军,此人花言巧语,所述虚实难辨,请莫……”裴战抱拳对罗傲道,生怕他大意信之,逮住楼西越“命在旦夕”这个不知真假的机会,做出将大军送往绝路的轻率决定。
但是话没说完,罗傲便挡了回来,吩咐他:“派人查下霍家孤女和乌德。”
说完,他踏着沉沉的步子走过来,逼视着青珑,从齿间磨出的字眼冰冷如刀:“人在哪?”
青珑自然明白他问的是楼西越和“霍家人”,故意含糊其辞,拖延时间,以便思索该怎么脱身。
“想活命就老实交代!”一个清亮有力的声音传来,重重警告她。
她这才注意到罗傲身旁的两名部将,暗暗惊奇,竟是如此相像的样貌,心猜他们若不是亲兄弟,天理都难容。只不过一个看起来老成忠厚,另一个眉眼有神,眸子精亮,想来是完全不同的性情。而方才恐吓她的,就是后者。
裴原刀指她要害:“说!楼西越在哪?”但见青珑左右环视,便知她意欲逃遁,他断然喝令:“放箭!”
一息间,拉弦声森然乍响,箭光灼灼。
青珑渐感不妙,将要拖延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神思一转,有了主意,伸手指着那两人,斥道:“贪生怕死的屑小!少将军性命堪忧,你们还不设法营救!”
这话一出,所有准备放箭的弓手,连同罗傲在内,也一脸震惊,上百人齐刷刷看向兄弟二人。
“少将军待你们恩重如山,视同兄长,如今他身陷险地,你们助我来到此地,却不设法保我周全为他带回良药,居心何在?”
“信口雌黄!”莫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兄弟俩无比惊愕,拔刀就上,却被罗傲竖手拦住。
两人大惊,紧张地澄清:“此女妖言惑众,将军莫要受她挑拨!”
青珑不给他们辩白的机会,步步紧逼:“既然难逃一死,我也不怕让你们陪我下地狱!少将军将你们安排在罗傲身边,便是信你二人如手足,靠你们暗中递送情报,一举歼敌。并待此次凯旋后予你们重职,岂料你二人背信弃义,半路见风使舵,见他生命垂危却无动于衷。原来助我混入驻地并不是为了给药,而是除掉知晓你们真正面目的我。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
“刁女,含血喷人!”兄弟二人心齐如一,拔刀杀向她。
青珑身形骤闪,避开了他们的合袭,却也不敢拼力反击,否则自己稍稍占些上风,周围这些待命的弓手必将她射个千疮百孔。
不过现下唯一有利的是,自己的挑拨虽然没能让罗傲全信,但是看他的脸色,似乎多少对这两名部将心生疑虑。
这样一来,只消加以离间,北凉大军内里就会自相鱼肉。这于她而言不无裨益,既有机会斩除罗傲,并借他之手引出乌德,又能顺利为楼西越偷到药,不枉她犯险来此。
正沉吟着,眼前寒光一闪,两把战刀夹击成剪朝她脖颈削来。
青珑弯身避开,继续挑唆:“你二人忘恩负义,少将军若是知道,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挑三豁四的刁女,闭上你的嘴!”
罗傲没有应声,阴沉沉的目光在兄弟二人和青珑身上游移,心思揣摩不定。不过冷眼旁观了几招,他的耐性很快消磨殆尽,忽地一挥手,弓手再度依令攒动。
搭箭,拉弓,瞄准,上百支利箭森森然待发。
青珑不敢再恋战,依眼下这局面,再不想法走开必被射成刺猬,且放手一搏了。
她做好了打算,在裴战和裴原人各一脚飞踹而来时不闪不避,当空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们两脚,整个身子便如飞盘,直直飞往箭阵外。
落地滚动的时候,她倏地翻身起来,看准了一个下山的陡坡,点足一跳,抓着藤蔓猴子一样利索地扑了下去,顺带丢了两个异常响亮的字眼——
“谢了!”
兄弟二人大惊,才知这狡猾的刺客顺势借力离阵逃走。
罗傲气得齿关颤抖:“放箭!”
霎那间,乱箭如雨,沿着陡坡鱼贯射下。
忽然,山下传来火器爆炸的回声,轰隆巨响如山崩海啸,直抵此处。
那是……西川大军的火蒺藜!
短短一瞬,大喝声在驻地火急火燎地传开:“全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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