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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没有对错，只有因果
书名： 红唇 作者： 郭晓燕 本章字数： 626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0:55

叶梦微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跟陈珊珊在办公室公然开撕。

新闻中心联播组的办公室分成里外两间。一天，叶梦微采访回来，不声不响直接坐在外面办公室的桌前写稿子。里面的房间里很热闹，同事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显然是前一天夜里小组聚会的余热。

联播组有个不成文的做法，一个月一般会聚一次，邀请中心领导参加，大家一起喝酒聊天，算是增强团队凝聚力。这次聚会，谢悠远心事重重，本来不想出现，但是联播组组长一再邀请，他只好打起精神还是到场了。

里间突然响起陈珊珊娇滴滴的声音：“我看昨晚聚会的亮点是叶梦微小姐。”

叶梦微一怔，怎么陈珊珊要说这话？干什么要扯上她？

接着陈珊珊模仿叶梦微的声音：“谢主任，敬您一杯酒，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喝酒，是一种缘分。”不能不说，陈珊珊在模仿这一块，实在有天分，语气语调，跟叶梦微如出一辙，真是惟妙惟肖。

她的话音刚落，一两个同事附和着干笑，大部分保持沉默。显然他们并不知道叶梦微就在外面的办公室里。

最近记者们对陈珊珊已经非议颇多，觉得她恃宠生骄，越来越不把同事放在眼里。

叶梦微觉得一股热血往头顶冲上去。她想也没想，站起来直接快步走到里间，毫不示弱地盯着陈珊珊说：“想不到陈珊珊小姐演技这么好，我都以为是我自己在说话呢，你真该去演电视剧，当女一号！”

其实有一句极其歹毒的话，叶梦微没有说出口，直接把它吞回去了。这句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估计陈珊珊会当场气得发晕。还是积点口德，点到就算了，让大家知道叶梦微平常低调但并不代表好欺负就行了。那吞回去的话是这样的：“当女一号才好，何必要做小三呢！”

陈珊珊连声说：“哦，梦微你回来了？我们在开玩笑，开玩笑，只是开一下玩笑。”然后她灰溜溜地出去了。

叶梦微再扫了一眼附和陈珊珊的两个人，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去外面的办公室写稿。里间自此噤声，大家都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两个女人虽然没有像村姑街妇那样撕破脸大吵，但刚刚的针锋相对也够有戏了。叶梦微让众人刮目相看，因为她平常从不招惹任何是非，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红过脸，想不到跟陈珊珊小小角斗了一次，而且一交手就扳倒了对方。

陈珊珊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自己？叶梦微觉得有些奇怪。是了，昨天夜里向谢悠远敬酒的时候，叶梦微就是这么说的：“谢主任，敬您一杯酒，我们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喝酒，是一种缘分。”当时谢悠远一口把酒干了——而不是浅浅意思一下，然后说：“叶梦微是我们新闻中心的才女，好好努力，你很有前途。”刚刚陈珊珊模仿得真是很像。应该是她吃醋了。

幸亏当时只有一两个人附和陈珊珊，不然叶梦微会更加难过。

这陈珊珊也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新闻中心绝大部分人对她侧目而视，她自己难道还不知情？天地良心，叶梦微是完全没有落井下石的少数人，她陈珊珊反倒还来招惹她，真是不明智。

陈珊珊离开的时候，表面看起来似乎淡定，内心里却有些气急败坏。说实话，她确实有些嫉妒叶梦微。叶梦微的人缘、职业表现，甚至在电视新闻里出镜的感觉，都胜她一筹，压住了她的风头。她恨不得把叶梦微一脚踢出局才好。

其实陈珊珊非常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她简直成了众矢之的。不过，她谁也不怕，相反，她乐此不疲，这众矢之的当得非常过瘾，她觉得自己对人性的了解又深了几分。

和谢悠远的恋情曝光，这对她来说应该算作是始料不及的事，但，也许，对她本人来说这不见得是坏事，甚至可以说这正是她潜意识里的渴望，她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她和谢悠远相爱的事情。

陈珊珊不是一个合群的人，她在单位里只有一两个谈得来的同事。某天，她把谢悠远发给她的一条很有意思的短信给关系最好的那位同事看——她已经把他当作朋友，而且那条短信只是讲一些有趣的社会现象，跟她和谢悠远的感情没任何关系。但她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造成她和谢悠远之间的巨大灾难。电视台里聪明人太多了，人们处理信息的能力太强了，他们完全可以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整个事情的原委。据说这条绯闻从大家捕风捉影到得以证实，前后不过个把星期。陈珊珊倒是没什么，曝光就曝光，她什么也不怕；可是，谢悠远的麻烦就大了。他一天到晚坐卧不宁，见了人不自觉地会有一些羞愧的表情，当年的沉稳和气度似乎都不翼而飞。

可笑的是周围一些人的表现。由于谢悠远在新闻中心的地位，一些人虽然在背后对陈珊珊讽刺挖苦，但谁也不敢当面对她有什么不敬的表示，甚至，不少人还巧妙而又不乏肉麻地恭维她是“大长今”。这段时间潇湘电视台热播一个名为《大长今》的韩剧，收视率创下新高，讲的是朝鲜历史上首位女性御医，名叫长今，凭着自己的用心和努力，深得皇上赏识的故事。陈珊珊觉得别人把自己比作大长今，并不算太过。她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漂亮、聪明、优雅的女人，就是美女无敌。

从小，陈珊珊就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孩子。她曾经在中学时代拿过市游泳比赛冠军，不用说，她优美的身材在水里就像一条不折不扣的美人鱼；若论才气，她的文字非常优雅，也正是凭着这一点她闯进了媒体，后来又因为一个偶然的机遇转到潇湘电视台。

虽然她的人生经历看起来很精彩，然而对她来说，心中却有一大恨事，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生是死。

陈珊珊五岁那一年，突然发现父亲消失不见了。等她逐渐长大，每次问及父亲的下落，母亲要么含糊地说父亲出国了；要么带着恨意说，她的父亲已经死了。这让陈珊珊非常痛苦。她二十岁那一年，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到死都没有告诉她，她的父亲究竟是死是活。奇怪的是，连她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也不知道她父亲的下落。她的母亲真是够狠的，把消息封锁得那么死。而陈珊珊却不喜欢保守秘密，有什么事，她总会跟一两个人分享。某种程度上，这可能是对母亲所作所为的一种颠覆，一种叛逆。

五岁孩子的记忆，太不可靠了。她只记得父亲喜欢抱着她，高兴地用短短的胡子扎她的脸，她总是在父亲的怀里咯咯笑着用嫩嫩的小胳膊把父亲推开。跟父亲有关的记忆就只有脸颊上一阵阵的痒。母亲把所有跟父亲有关的照片通通毁掉了。在陈珊珊的脑海里，父亲是一片空白。

她曾经去算过命，那个算命的盲人真是太神了，居然算出她命里父亲早亡；但她得到的安慰是，她未来的夫君会是个成大器的人。也许这就是陈珊珊喜欢去招惹那些成功男人最原始的动因。

陈珊珊就是喜欢那些成功又成熟的男人，围着她转的青涩小伙子多得是，不管他们有多么优秀，她就是看不上眼。陈珊珊恨恨地想：“愿意喜欢谁，是我自己的权利，别人也有权利拒绝我或者接受我。你们看不惯又能怎么样？有本事，用横飞的唾沫淹死我吧！用喷火的眼神烧死我吧！”

陈珊珊的哲学是，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与任何第三方都没有关系。婚姻不就是一种社会制度吗？社会规定要到一个什么部门去登记才算结婚，那这是社会的规定。谁说自己就不能有自己的规定？她觉得，她完全可以在心里和自己爱着的男人结婚。女人最要紧的是找到一个自己深爱的、又值得依托的男人。如果找到这样一个男人，哪怕全世界都来与他们为敌，那也没有关系，因为她和这个男人，就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说实话，陈珊珊起初对其貌不扬、面容冷峻的谢悠远并没有特别上心。她曾经广泛撒网，先后给好几个有家室的成功男士发过短信，甚至包括潇湘电视台的一位台领导。那几个男人对她也很有好感。但最后，由于她在新闻中心工作，跟谢悠远接触的机会更多，了解也越来越多，慢慢地越来越欣赏他、依赖他，后来干脆就锁定了他。

她知道谢悠远是个表面上传统而骨子里很浪漫的人，就像她知道自己表面上看起来风情万种而实际上却很倔强一样。

她知道谢悠远是她愿意用心去爱的一个男人；她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可以征服谢悠远的女人，某一次她故意约谢悠远去游泳，从谢悠远接连几秒钟盯着她不放的眼光里，她就知道他会迷上她。

关于谢悠远和陈珊珊的绯闻，越传越火，新闻中心谣言四起，林蓝玉常把她听到的说法告诉叶梦微。

比较可靠的一个细节之一是，据说有一次大家聚会，陈珊珊就坐在谢悠远身边，而且，谢悠远居然破天荒地亲自给陈珊珊夹菜。这，太不符合谢悠远平常做人的风格了。他平常的表现是非常清高孤傲的，也就是一个流行词说的，高冷范儿。下属们跟他打招呼，他往往会面无表情，连点点头都省略，这下子居然情不自禁给一个女下属夹菜，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虽然叶梦微并不认为谢悠远当众给陈珊珊夹菜就能证明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风流韵事，但后来有一次，眼见着谢悠远和陈珊珊两个人同时神秘消失，她也就信这绯闻了。这是后话。

让叶梦微相信谢悠远和陈珊珊关系不一般的，还有一件小事。不久前，新闻中心开一个策划会，谢悠远亲自到会，叶梦微、林蓝玉、陈珊珊也在与会者之列。潇湘电视台几乎每天都要开各种类型的策划会，也叫“神仙会”，人人可以畅所欲言，策划会有时候有固定的主题，有时候简直漫无边际，智慧的碰撞必然会产生火花，许多好的创意就是在这样的“神仙会”上诞生的。那次开会之前，陈珊珊正低头看一份报纸，那阵子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推出的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正红透半边天，谢悠远走进会议室，经过陈珊珊身边的时候，陈珊珊把报纸收起来，望望谢悠远，幽幽地又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嫁人要嫁易中天。”而谢悠远对她的话没有理会，假装没听见。叶梦微和林蓝玉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们会意地对望了一眼，如果陈珊珊和谢悠远没有特殊的关系，她是不可能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的。

说实话，叶梦微内心有些羡慕陈珊珊，羡慕她敢作敢为；但同时又为谢悠远担心，这样下去，在一夫一妻的制度体系下，谢悠远又是体制内的人，绯闻闹得太大，确实对他的仕途会有相当致命的影响。当然，如果他愿意为陈珊珊放弃更好的前途，那谁也无话可说。毕竟，人，只有一生，如何抉择，很多时候是当事人自己的事。

真的，许多事，没有对错，只有因果。如果把前因后果通通想清楚，自己愿意承受也能够承受，就没什么对错。

晚上，陈珊珊余怒未消，她对谢悠远说：“那个叶梦微，她以为自己是谁，竟然当众不给我面子，这次竞聘不是要淘汰人吗？干脆就把她淘汰掉算了。”

谢悠远心情不好，抢白她道：“你怎么这么不成熟呢？叶梦微是业务骨干，能力强，口碑不错，何况，她还是江市长的学生，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淘汰她？”

陈珊珊语塞。但她心有不甘，暗暗想，假如有机会，绝不心慈手软。

谢悠远又说：“你现在都是项目负责人了，要学会容忍别人。对了，你不是想当栏目制片人吗？我把叶梦微和林蓝玉临时抽调到你这个项目里来吧！她们对电视节目还是很有感觉的。不过这两个人只能周末没有采访任务的时候协助你。她们必须以新闻联播为主。有了她们加盟，你的节目就更有保障了。不然如果质量不够好，这个节目是不可能另外开辟栏目的，台里那一关通不过。”

陈珊珊想了想说：“那好吧！”她心里却隔空叫板叶梦微：“哼！走着瞧！”

叶梦微和林蓝玉被刘宏凯喊到谢悠远办公室。当她们得知要利用周末时间辅佐陈珊珊，有些傻眼。然而谢主任亲自交代的任务也不能随意违抗，两人于是勉强点头。

这个周末需要拍摄一个宣传片，整期节目要讲述一个性格孤僻却参加整容大赛最终夺得冠军的女孩子的故事。这个女孩子是学中文的，眉眼长得很妩媚，但不喜欢自己的方形脸，于是参加整容大赛。拿到冠军不但费用全免，还可以领取几万元奖金。

叶梦微和林蓝玉都被要求写一个宣传片创意。叶梦微写创意倒还是很认真，虽然没有那么乐意去帮陈珊珊，但是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是叶梦微一贯的态度。结果叶梦微的创意被陈珊珊看中了。

文案里有这么一段，是那位整容冠军的独白：“我觉得自己像一条小金鱼，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游来游去，这个世界看起来很明亮，而我的天空却如此狭小，处处碰壁。我要打破它。”

这段话是接受采访时女孩子随口说给叶梦微听的，叶梦微觉得很有画面感，也很有寓意，于是把这一段设计成片头，不想陈珊珊也特别有兴趣。

现场实地拍摄的时候，陈珊珊突然灵光一闪，决定要找来小型炸弹，把鱼缸炸掉，这样镜头就更有冲击力。

叶梦微和林蓝玉面面相觑。这想法倒是不错，可是，爆炸，是不是太不安全？叶梦微本来不打算作声，自己文案写好，随便陈珊珊怎么弄，可她觉得既然受谢悠远之托，还是更负责任比较好，于是对陈珊珊说：“爆炸？这个，太危险了吧？要不就用电脑制作动画效果算了？”

陈珊珊断然说：“那不行，我要的是真实效果。”恰好她有朋友是做这一行的，一个电话过去，短短半个小时，她的朋友居然就送来小型爆破装置。怪不得说，有什么样的朋友，就有什么样的命运。

有了炸弹，陈珊珊变得更兴奋，她指手画脚高喊：“叶梦微老师，请你在鱼缸边上当临时导演，告诉我们的女主角怎么表现。爆炸的时候，她需要显示出很兴奋的样子。”

叶梦微一愣，半晌没动。她的策划里根本没有爆炸这个内容。何况，爆炸，来真的，她没有那么胆大。陈珊珊既然那么固执，应该她自己上。

陈珊珊拉下脸来：“怎么呢？不听调度啊！谢主任可是跟我说得好好的，说你们会全力协助我的。”

叶梦微叹口气：“对不起，我的方案里没有爆炸这一环。你如果执意要这样做，那该你自己导演。”叶梦微说完，不容置疑的神情，慢慢地走到一边坐下，一直假装继续推敲自己的文案。林蓝玉也走到叶梦微那一边，两人离爆炸的鱼缸远远的。

陈珊珊气得不行，却也无计可施。

她咬咬牙，高声说道：“好吧，你们一个比一个牛，喊不动，这个季度我会申请谢主任给你们发头等大奖的。”叶梦微和林蓝玉对望一眼，听陈珊珊以奖金之类的要挟，内心非常不屑，但眼皮都不眨一下，当作没听见。

过了半个多小时，果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听到一片叫喊，陈珊珊更是一声惊叫，原来摄影记者受伤了，摄像机也损坏了。

幸好那位男记者只是流了一点血，受了一点皮肉伤。十几万一台的摄像机接近报废。

谢悠远气急败坏赶来，板着脸问：“你们怎么回事？陈珊珊，你怎么做事这么不稳重？叶梦微，你是老记者了，怎么也不考虑后果？还有，林蓝玉，你不会阻止吗？”

看看几个女孩子都不作声，再看着有医务人员在给男记者处理伤口，谢悠远放缓语气：“幸亏没出大事，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会设法处理。你们再也别给我出乱子了！”

后来叶梦微和林蓝玉一起商量了一下，叶梦微给谢悠远发了条短信：“很抱歉，谢主任，我和林蓝玉没能全力阻止这件事，可我们也无法阻止。”

谢悠远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此后谁也没再提这件事。

陈珊珊从此不再叫叶梦微和林蓝玉帮忙，她们两个也乐得离她远一点。

叶梦微从不喜欢多管闲事，一天到晚自己都忙不过来，倒是林蓝玉一直冷眼旁观，想看陈珊珊到底能不能真的拉起大旗另立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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