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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妈妈格桑拉
书名： 红唇 作者： 郭晓燕 本章字数： 4573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0:55

叶梦微和林蓝玉接受了一个艰巨任务，需要出差一两个星期，一起去贫困山区，负责做两个报道。一个是有关部门进行捐助，送物资送文化下乡；一个是关注农村留守儿童，做一个系列报道。这次采访不派专业摄像记者，得要她们自己带小型摄像机，采访、拍摄由她们俩配合完成。她们先要拍一台文艺表演，然后两人还要组成小分队去访问留守儿童。听说有的地方连车都没通，需要步行几十公里。这确实有些考验人。

所谓农村留守儿童，是近年来出现的新词，就是那种爸爸妈妈都去了外地打工，而他们独自留在家里由爷爷奶奶等其他亲人代为抚养的孩子。儿童心理专家认为，如果孩子从小不在爸爸妈妈身边长大，父爱、母爱的缺乏会让他们感觉到孤单、没有安全感，从而特别容易引发心理问题。这样的孩子长大后，容易变得冷漠、自私、焦虑，甚至容易出现反社会行为。这种状况已经引起了有关专家和社会组织的关注。

最近媒体报道了一个极端事件，一个2岁的留守儿童和祖母一起死在家里，好几天后才被村民发现。原因是五十多岁的祖母突然发病身亡，而2岁的儿童不会打开家门，活活饿死了。

潇湘电视台因此决定把留守儿童缺少关爱、安全得不到保障这一系列内容作为一个报道的重点，希望引起更多人对留守儿童的关爱。

临行前，叶梦微发短信告诉了江怀岸：“要出差一两个星期，去贫困地区了解一群孩子，做一个系列报道。好好养伤。”江怀岸简短回信道：“期待佳作，注意安全。”

人们在小镇上相对开阔的坪里搭起临时舞台，先是发放物资，然后开始文艺表演。节目内容丰富，有歌舞、相声、小品，乡亲们有的天没亮就起床，从各自的村里赶来，早早守在舞台边上，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像过节一样。

拍完捐赠和文艺表演，叶梦微和林蓝玉准备上路。

她们的第一站是一个山村小学。

镇里派了名叫王建军的一位刚刚毕业的研究生给她们带路。

在叶梦微看来，这位王建军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跟当地人完全不一样。他不只是一表人才，还表现得挺绅士，一举一动，充满优越感，好像他也知道自己与众不同；而旁人呢，也会因为他的气质掂一掂他的分量，不敢小瞧了他。应该说王建军算得上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假如叶梦微懂得看奢侈品，应该还能看出来王建军腕上的方形卡地亚是一块价值二十几万的名表。可惜叶梦微不会看。何况，她心里塞满了江怀岸，对其他人根本不上心。

一路上，王建军把两个女孩子的行李和摄像机通通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王建军一直很少说话，而事实上，他平时相当健谈，这次他不怎么开口，居然是另有原因。叶梦微知道王建军时不时盯着自己看。不过，被人看得多了，叶梦微早就习惯了，也不多想。

一路上，叶梦微和林蓝玉手挽手叽叽喳喳说着闲话。

三人走了七八公里，总算到了。

据校长介绍，学校里留守儿童的比例超过了90%，现在农村里基本上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青壮年都在外地打工，顶多农忙时回来帮把手。大部分只有过年才能全家团聚。情况特殊的几年才回来一次。

一到教室，叶梦微和林蓝玉就被孩子们围住了。其中一个十岁左右长得很漂亮的女孩子跑到林蓝玉面前说：“林蓝玉姐姐，抱一抱！”然后，跑来了一群孩子要求和林蓝玉、叶梦微拥抱。

叶梦微起初有些错愕，她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怎么会认识林蓝玉。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那些张开双臂拥上来的孩子已经团团围住了她。

和孩子们肢体接触的瞬间，叶梦微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虽然，她并不认识他们，但是，他们都是渴望爱、渴望关怀的同类。她被感动了，微笑着用心拥抱每一个迎上来的孩子。她没想到许多山里的孩子也已经变得那么大胆、自信、开放，不再是她以前接触到的那样，羞怯、胆小、自我封闭。她想，这其中，电视一定是有一份功劳的。孩子们在电视里看到和陌生人拥抱的“抱抱团”，看到流着泪与心中偶像紧紧相拥的粉丝，于是模仿他们，才会这样勇敢地像花儿开放一样把自己打开。即使在物质上他们依然暂时贫困，但是，至少在精神上，他们已经开始富有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群孩子，真的太缺乏关爱了。连一个陌生的拥抱对他们来说，都显得奢侈。

后来叶梦微才知道，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名叫胡娅敏，林蓝玉在一年前的冬天来过这所小学采访，当时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胡娅敏却光着脚来上学，脚都冻得发紫了，像两个经霜的嫩茄子。林蓝玉看着心疼，就给她一百块钱，让她买鞋穿，她从此牢牢地记住了林蓝玉姐姐。

叶梦微和林蓝玉决定去胡娅敏家采访。胡娅敏又兴奋又有些犹豫，她起初低着头不想让她们去。经老师劝说，胡娅敏才一手牵着林蓝玉，一手牵着叶梦微往家里走。

到了胡娅敏家，叶梦微才明白为什么她起初不愿让她们来，看到这个家的情况，她们才明白什么叫家徒四壁。胡娅敏家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破椅子，再没有别的家具，姐弟俩要看电视，都是到邻居家去看。

只有胡娅敏和她八岁的弟弟在家。在和胡娅敏聊天的过程中，叶梦微了解到，胡娅敏这个名字，是在广东打工的叔叔取的，她的爸爸妈妈因为家里太穷，也到广东打工去了，已经出去半年，只给他们两姐弟写过几封信，写到学校办公室，再让老师转交给他们姐弟俩。爸爸妈妈为了筹集出去打工的路费，把家里值钱的家具都卖掉了。姐弟俩平常自己照顾自己，因为爷爷有肺病，怕传染给孩子们，所以爷爷奶奶住在自己的老屋里，没和他们同住，只是常常过来看他们，有时候给姐弟俩做饭，有时候让孩子们自己做，一个礼拜给他们一次钱，那些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寄给爷爷奶奶的。

王建军在一边认真听着，却沉默不语，他找了个机会，趁人不备，悄悄把一叠百元钞放在爷爷病床的枕头下。不想这个动作还是被叶梦微看到了。然而叶梦微依然不动声色。

采访的时候，叶梦微拿出话筒对着胡娅敏问：“你想爸爸妈妈吗？”胡娅敏张了张嘴，点点头，却不作声。叶梦微于是诱导她：“你想对爸爸妈妈说什么话？”胡娅敏低着头，还是不出声，小脸涨红了。叶梦微再问：“你想要爸爸妈妈回来看你吗？”胡娅敏又是点头。

林蓝玉也对胡娅敏说：“你不能老是不说话哦！如果你想爸爸妈妈回来看你，你就要开口说话。”胡娅敏无助地看了林蓝玉和叶梦微一眼。叶梦微明白了，孩子有点紧张，不敢对着镜头说话，而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叶梦微继续问：“你会不会唱歌？唱一首献给妈妈的歌，好不好？”这次胡娅敏眼睛亮了，用力点点头。叶梦微说：“好，你的爸爸妈妈在电视里听到你唱歌，就一定会回来的。”这其实是善意的谎言。胡娅敏的爸爸妈妈在外省根本看不到潇湘电视台的节目。

胡娅敏真的开始唱了。她的声音怯怯的、小小的，但叶梦微还是听清楚了。她嫩嫩的声音这样唱：“爬到你的肩上，能说悄悄话；依在你的怀里，就到了家；牵着你的手，风雨不害怕，听着你的歌，梦里开鲜花。妈妈格桑拉，妈妈格桑拉，我在你的眼里，永远长不大；妈妈格桑拉，妈妈格桑拉，你在我的心中，永远是童话。”

胡娅敏唱到后来，脸腮上挂着泪花；而叶梦微，却无法自控地流下泪来。她恰好知道这首歌，也明白“妈妈格桑拉”是一句藏语，希望妈妈幸福的意思。小小孩子，离开妈妈的怀抱，自己已是孤单不幸，却祝愿妈妈幸福。叶梦微转过头，假装整理笔记，悄悄擦干了眼泪。

随后，她们还走访了几十个留守孩子的家庭，孩子们一说起爸爸妈妈，就会眼泪汪汪。为了加强报道的感染力，叶梦微和林蓝玉把所有的孩子组织到一起，让他们对着摄像机镜头一起呼喊：“爸爸妈妈，我们想你。爸爸妈妈，我们爱你。”话还没喊完，孩子们和两位电视台的大姐姐拥抱在一起，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

夜里，叶梦微和林蓝玉结束工作，已经很晚。这几天，她们觉得自己的灵魂被这些纯朴、原始的东西擦拭了一次，变得格外干净。

住进镇上唯一的一家小旅馆的时候，林蓝玉一进门就把行李扔在靠门边的床上，叶梦微于是走到靠窗的床边。

林蓝玉躺在床上稍作休息。她问：“微微，你觉得这世界上最能打动你的是什么？”

叶梦微说：“我想，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我觉得最能吸引和打动我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纯真的感情。”她沉默一下，再加一句，“尤其是爱情。”

林蓝玉说：“我和你还是有些不一样。最能打动我的是亲情。我很爱我的爸爸妈妈，和他们在一起，看着他们健康快乐，我觉得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情。要是他们有谁生了病，我就觉得天都要塌了。至于爱情嘛，我现在对爱情还没有太多的憧憬。”

好好的，为什么要说生病？叶梦微于是问：“你爸爸妈妈身体怎么样？”

林蓝玉说：“他们身体不怎么好。尤其我爸爸，胃不好，住院好几次，平常很容易感冒。害得我也遗传了老爸的感冒基因，天气一冷就容易中招，动不动发烧什么的。”

叶梦微“哦”了一声，关切地说：“那你真是要学会照顾自己。”

“对了，微微，我们联播组马上就要竞聘了，你担心吗？听说我们组年轻记者至少要淘汰一个。”林蓝玉正刷着牙，却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我才懒得担心，随它去吧！不是我多么自负，假如像我们这样又努力又有成绩的人都被淘汰掉的话，说明这里不值得留恋。”叶梦微说的是真心话。

“有道理。”林蓝玉喃喃应了一声。

洗漱完毕，林蓝玉很快睡着了。叶梦微却睡不着。想起刘宏凯说要她向林蓝玉学习，她忍不住有些感叹。这蓝玉，表面上看，其实也挺单纯的，只是想不到也有那么八面玲珑的一面，懂得打擦边球为自己谋取利益。当然，只要能够、愿意，这也不错。不过，叶梦微觉得那些事跟自己没关系。她把头转向窗外，惊喜得差点叫出了声，恨不得把林蓝玉推醒。

窗外是夜色里连绵的群峰，群峰之上，深蓝的天空中悬着一弯金黄色的月牙儿，安静而美好，简直让人要屏住呼吸。

她突然那么想念江怀岸。这强烈的思念让她的心脏部位甚至有微微的痛感。

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孤儿，孤单单地四处流浪。直到遇见他，她的心仿佛才有了依靠，有了可以落脚的天堂。

此刻，他在做什么呢？这段时间，她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恨不能变成一只小飞虫，躲在他身边，时时看着他。

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在看月亮，但是同一个月亮，也照耀着他的灵魂。

叶梦微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响起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她起初一阵惊喜，以为是江怀岸发来的。拿起一看，却是陌生的号码。再打开，只是无关痛痒的几句话：“佩服你们。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如此能吃苦。很高兴有缘相识。”署名是王建军。

叶梦微失望极了，气恼地关机。

她一时睡不着，又觉得这王建军奇奇怪怪，初次相识，这么晚发什么短信？懒得理他。想起他不声不响塞钱给爷爷的动作，觉得这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倒是对他依然有好感，但是她并不想招惹他。他没有得到回应和鼓励，一般也不会再来缠她吧？通常情况下是的。可是这王建军，谁知道他是不是属于通常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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