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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黄昏胡骑尘满城
书名: 血雨琼葩 作者: 顾明道 本章字数: 13527 更新时间: 2024-10-25 09:39:34

张苍虬等四位豪杰正欲离开山海关往别地方去,自己努力为国除奸,不料路上有人追来。张苍虬回头一看,只见背后大道上三匹马风驰电掣而至。当先一匹坐骑上有一位将军,白净的面皮,颔下短短的胡髭,正是柴英,心里不由一愕,连忙一齐回马等待。柴英的马跑至面前,早已一拉缰绳收住,在马上躬身说道:

“张贤弟,你们往哪里去?”

张苍虬听他这样紧问,一时倒不好说,看看柴英背后两匹马上坐的乃是柴英的亲信从骑,便勉强笑了一笑,说道:“柴兄,你不是在宁远留守吗?怎样回到这里来的呢?”

柴英听张苍虬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反而向他询问,便笑了一笑,跳下马鞍。张苍虬见柴英下马,自己也就跳下马来,于是陈飞、许靖、柳隐英等也一齐跟着下马。柴英将手抹着他自己额上的汗,一拉张苍虬的手说道:“我们到前边林子里去谈谈吧!”张苍虬道:“也好。”

四人随着柴英走到东边一座松林里去,丰草绿缛野花欲燃。大家席地而坐,他们的马匹自有柴英的两个从骑在那边看守着。

柴英先说道:“我在宁远闻得闯贼将移京城的消息,也甚惊骇,才又接到吴将军誓师讨贼的命令,未尝不以此自慰。但又闻吴将军退守山海关,李闯王大举来犯,且有抄袭宁远的消息,我一面要防备清兵,一面又要抵御流寇,变成腹背受敌,心里十分彷徨。前日忽又接奉吴将军的命令,着我即日撤离宁远,如期退至山海关,他已向清廷乞师,共剿流寇了。所以我也只得奉令率部下退回山海关,到吴将军那里去交代过。因为怀念你们诸位,立刻跑到九门口来访谈,谁知我到营门时,遍访不见,有小卒报称,眼见你们坐着马带了行李去的,我心里有些疑讶,莫非你们不别而行?好在走得不久,所以我带了二骑立刻飞马来追,且喜我们尚能见面。唉!张贤弟,你们为什么这样一走呢?”

张苍虬冷笑一声说:“柴兄,你问俺们为何离开山海关吗?唉!俺们四个人不远千里来此投军,本是对于吴将军抱着一片热诚的,无奈现在吴将军的所作所为,和俺们的思想不能融洽,所以老实说,俺们不愿再在他麾下效力了。只因柴兄远在宁远,虽闻你即将撤回,也不及等待了,请你原谅吧!”

陈飞也说道:“这是不得已而如此的,吴将军干的事,你老哥也全明白了,明人不庸细说。”

柴英听二人这样说,点了一点头说道:“我也料知你们是为了吴将军乞师清廷而走的。吴将军此举当然未免有些与虎谋皮,不明事理,可是我回来后,听方献庭说,这也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暂且借一借他人的力量,击败流寇后,吴将军依然效忠明室,绝不和清廷合作的。”

张苍虬道:“他未必见得能如此吧!”

许靖道:“无论如何,这总是吴将军的失策,虽然将来的事情未可知晓,然而这样办法无异预先种下祸根。试思天下能有这样仁至义尽的好人,不刮于我土地,悉索敝赋,来帮助我们平定内乱的吗?唉!吴将军只顾目前,不想后来,这岂是豪杰之士?所以张大哥和我等不得不离去了。”

柴英道:“你们各位说的话我都深表同情的,只是吴将军既已做了,我们一时也不及挽回,唯有徐思补救之法。所以我不愿意你们就这样地离开吴将军,特地亲自赶来,奉劝诸位随我回去,暂时不要脱离。待到吴将军借了清兵,克复燕京,驱除闯贼以后,我们就助着吴将军悉力对外,不让清人占我关内尺寸之地。倘然到那时候吴将军再有犹豫之志,不要说诸位要去,便是我姓柴的也不愿再在他麾下间接去受他人的驱使,那么我们不妨再想别法,务求于国有利。我这番说话,请诸位鉴谅。并非是为了吴将军一人的私利,实在仍为了国家而劝诸位不要绝裾以去,还是大家留在一处,共平流寇,静观其后。吴将军读过诗书的,或不致舍己从人,忘却了祖国吧!”

张苍虬等听柴英说得这样地诚挚,心里又软了下来,尤其是张苍虬,他和柴英的友谊很好的,自己跑到这里来投军,柴英极力提携,现在自己悄悄一走,柴英又追来挽留,似乎说不出再走了。他就很直爽地说道:“俺们本预备去了,既然柴兄这样劝止,倘然俺们坚决不听时,反遭柴兄说俺等不识抬举了。好!俺们就暂留在吴将军处,看他的后来吧!但愿俺们所料的都不中,便是国家的洪福了。”

陈飞、许靖见张苍虬已允暂留,他们自然也无可无不可地跟着答应。唯有柳隐英却是双眉微蹙,口里虽不说话,似乎很不愿意再留了,不过大家的意思决定不走了,他也不便再说要走。柴英见张苍虬等已允不去,心中欢喜,便和他们一齐立起身来,说道:“我们回去喝几杯酒吧!”

四人遂跟着他走出松林,大家坐上雕鞍,重回九门口营中。柴英要请四人喝酒,张苍虬道:“柴兄此次从宁远入关,论理该俺们为柴兄洗尘的,哪里可以让柴兄做主人?这东道是俺的。镇上有一家万花楼,酒菜都好,今天俺们就到那边去吧,俺肚子也饿得够了。”

柴英知道张苍虬的脾气,也就不再和他客气。五人遂又离了营门,踱至万花楼,拣一个雅洁的座席坐下,沽酒痛饮,大家谈谈流寇和清兵的情形。张苍虬酒喝得最多,话也说得最多,唯有柳隐英默默然不多谈话,酒也喝得最少。许靖知道他一定为了去而复返,心上有些不高兴了,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和他怎样说,所以许靖也没有多喝酒。一会儿,张苍虬已喝得酩酊醉倒,陈飞付去了酒钞,和许靖扶着张苍虬送他回营。柴英别有事干,告别而去。柳隐英随在许陈二人之后,送张苍虬到了营中。看看天色已晚,二人也要回转他们自己的营帐,所以跨着马,在晚风夜色中踏月而归。

这晚上月色皎洁,照彻大地,道旁绿柳翁郁,遮蔽了月光。柳断处,银光耀目,远远地大山崔嵬,映着皓月,也好似披上了白甲素袍,许多顶天立地的大战士,要为国家扫荡妖魔,春风阵阵,吹拂到人脸上来。许靖对着这当前的月景,心里大有感触。他和柳隐英并辔而行,偶瞧柳隐英低着头,露出一团不高兴的样子,马蹄嘚嘚,打破了岑寂的空气。许靖回头对柳隐英带笑说道:“前读《史记》,韩信因汉王不用,悄悄离开蜀中,萧何得知后,连忙把他追回来,请汉王重用,萧何可谓有知人之明。现在我们走了,偏有柴英把我们追转,我们虽料吴三桂不能成事,而因柴英的情谊,勉强回来,暂忍着以观其后。但我看柳贤弟情绪大为不佳,谅必心中很不愿意,我若没有张大哥一言,也早和贤弟走了。现在只得请贤弟稍待些时,只要我们杀至北京,便知分晓。”

柳隐英叹了一口气说道:“杀至北京吗?到那时候便要悔之莫及了!吴将军既有志讨贼,为什么自己退到山海关,畏首畏尾,一任那流寇猖獗呢?唉!我知道他哪里想讨贼,只不过要夺回他的美姬陈圆圆罢了。像这种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的人,何能宏济巨艰,剪除元恶呢?到底变成徘徊中途,去乞怜人国,真是日暮途穷,倒行逆施,他哪里有什么本领去收拾山河?不过给他人造成机会罢了。所以小弟实在很不愿意再在他麾下供职,劝你们大家早早远走,谁知偏逢柴英会把你们追回来。此后我们为谁去出力呢?明珠暗投,岂不可惜!”

许靖听了,点点头道:“柳贤弟说的话句句打中我的心坎,我也不是真心乐意再在这里供职,张大哥是想什么说什么,很重情感的男子汉。他既然如此说,我们为义气起见,也只得暂留了。柳贤弟,你别恼,将来我和你总是在一块儿,你若果然看不过去而要离开时,我必跟你一起走。我与贤弟虽说萍水相逢,结为金兰,而情谊之重,远非他人可比。辱蒙不弃,时垂青眼,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忘记的。”

柳隐英听了这话,对许靖的脸上看了一眼,徐徐说道:“靖哥真是我的知己,我若不为靖哥在此,也早已走了。古今英雄豪杰贵在毅然决然,认清了目标,用全力以赴,不论任何挫折、任何压力,都不足动心,然后可以立大志,成大业。所以我要奉劝靖哥,志向早早决定,以后便绝对不要因外来的境遇而发生动摇。世间有许多人他们本来的意志是很好的,可是到后来却变更了初衷,甚至会和以前做的事完全违反,这是什么道理呢?恐怕就是他的意志不定,发生了动摇,所以孟老夫子要说:‘持其志,无暴其气了。’即如吴将军他本来是想勤王的,后来一会儿软化了,一会儿因为李闯王夺了他美姬之故而誓师讨贼了,一会儿又见流寇势大而生畏怯之心,竟向清廷去乞师,借外力去助他平乱了。靖哥,试想这种意志不坚的人,不但不足以成大事,恐怕将来也没有什么好结果呢!我们留在他麾下作甚?难道跟他去为他人效忠吗?”

许靖听柳隐英说得如此慷慨热烈,不由大为佩服,遂说道:“贤弟的心我是知道的,现在我们只可稍缓些时,倘然吴三桂能够处理得好,自然无话可说。即使不幸而言中,我和柳贤弟当想法子刺死吴贼,自己去创造一些事业,有何不可?”

柳隐英对许靖脸上望了一望,冁然浅笑道:“靖哥能如此,真合我意。我们当协力同心,为国家变夷大难。我们不要看得自己太渺小了,假若小弟能统十万貔貅,断不致像吴三桂那样蝎蝎螫螫地逡巡畏缩,求助于他国。”

许靖笑道:“我希望你将来能够如此。古来元戎大将,起初时候哪一个不是屈居在下的?因为他能冲锋陷阵,斩将搴旗,立得大功,一鸣惊人,所以便扶摇直上,独绾虎符了。”

柳隐英道:“小弟愿与靖哥彼此共勉。”

二人一路说,一路马蹄踏月,缓缓归本营中,卸下行装,依然留在山海关畔了。那吴三桂既然已向清廷乞师,自己也秣马厉兵,准备和清兵夹击李闯王。听说多尔衮的大兵已至连山,他希望清兵快快入关,所以他又修书催促,书云:

接王来书,知大军已至宁远,救民伐暴,扶弱除强,义声震天地。其所以相助者,实为我先帝,而三桂之感戴尤其小也。三桂承王谕,则发精锐于山海以西要处,诱贼速来。今贼亲率党羽,蚁集永平一带,此乃自投陷阱,而天意可知矣。三桂已悉简精锐,以图相机剿灭。幸王速振虎旅,直入山海,首尾加攻,逆贼可擒,京东西可传檄而定也。再仁义之师,首重安民,所发檄文最宜严切。更祈令大军秋毫无犯,则民心服而财土亦得,何事不成哉?

三桂所以这样说法,就是他要想商请清军秋毫无犯,不扰吏民,免掉他开门揖盗之丑。哪里知道多尔衮也想到此次入关,抱有极大的愿望,更要做出一些假仁假义之事来笼络人心,不能再像以前交战时那样以劫掠为能事了。况且对手方面又是惯于屠戮的流寇,当然要做得清楚一些,可以有辨别,也让明朝的人民可以不致怨恨他们的暴虐行为,而感觉到以暴易暴,不用吴三桂再去教导他们了。

吴三桂发出书后,探马迭连来报,清军已近山海关。又闻流寇李自成自率大军,渡过滦河,浩浩荡荡杀奔山海关而来。他就吩咐前锋马宝和白显忠二军尽速向右翼移动。且闻流寇等已从别路出关,情势急,遂和柴英率领随身衙兵五百人,跑到关外去力请摄政王多尔衮移师入关。多尔衮部下很有主张乘流寇大举出犯时,可遣雄师从别道抄袭居庸关,直薄京畿,京师空虚,唾手可得。流寇若然回军援救,即可一鼓成擒的。然而三桂终因流寇逼近咫尺,关门事急,力请入关讨贼。多尔衮遂令英王阿济格、豫王多铎,各将一万骑从东西水关分道而入,自率大兵继进。三桂大喜,遂回至山海关,准备欢迎清兵。

到四月二十三日那天,清军已开至山海关了。吴三桂率大小偏裨将佐出迎,且出牛酒犒劳清军。多尔衮遂令三桂的军队各用白布系在肩上为号,做清军的前驱,导引清军长驱而入,在一片石地方和流寇相遇。那时李闯王的部下多历战阵,甚为剽悍,起初尚不知道清军入关,还以为吴三桂的军队前来迎战,因为三桂乞师于清,是十分秘密,没有向关内宣传之故,李闯王自恃兵马众多,哪里把吴三桂放在心上?两军既近,各自结阵。李自成排的一字长蛇阵自北山亘海,旌旗密布,声势十分雄壮。清军鳞次布列,尽伏吴三桂大军之后。三桂的部下身当前敌的,就是马宝和白显忠两军,张苍虬等都在军中,两边擂起战鼓,各振声势,马宝立马在大纛旗下,张苍虬、陈飞在他身侧。马宝将手拍着张苍虬的肩膀说道:

“今天我们初次堂堂正正和流寇会战,倘能一战而胜,流寇覆贬之余,必然其势衰颓,一蹶不振,况且清军在后面瞧着,我们也不可不在他们面前显一些身手,争一些颜面,这个关系非轻。张把总平日忠义奋发,常欲为国讨贼,今日可以多斩几个贼首了。”

张苍虬听了马宝的话,心头更是兴奋,遂对陈飞说道:“我和你到阵上去厮杀一会儿,不要给清军笑我无人。”

陈飞当然也愿努力杀贼。二人带领百余铁骑,从阵中翩翩地飞驰至阵前,向李闯王阵上直冲。李闯王见有少数明兵前来搦战,他也不以为意,便命贼将一枝桃和马飞天迎敌。张苍虬今天头戴战盔,身穿白袍白甲,腰佩灵宝宝刀,手中却握着一柄三尖两刃刀,也系着白缨,刀光如雪,衬着他一张黝黑的脸,真是黑白分明。陈飞也挺着一对鸳鸯铜锤,瞧见对面流寇阵中有一伙小卒簇拥着两个贼将来战,张苍虬催动坐骑,大喝一声,挥动手中三尖两刃刀,当先驰至。贼将一枝桃舞枪迎住,只见张苍虬的刀光在一枝桃头上盘旋了数下,一支桃的头颅早已不翼而飞。马飞天举刀来救时,陈飞抢上前,将左手锤拦开刀,右手锤使个“叶底偷桃”,一锤打去,正中马飞天的腰里,仰面朝天,翻身跌落马鞍。马飞天有个兄弟飞海,他在阵中,见他的哥哥被人家打下马来,心中大惊,不待李闯王下令,舞枪跃马,前来复仇。张苍虬又上前和他交手,不到七八合,又是一刀斩于马下。张陈二将在阵上连杀三贼,李自成暗暗吃惊不已。

刘宗敏伤已痊愈,在阵中瞧见了,勃然大怒,对李闯王说道:“此人是吴三桂手下的骁将,前番滦河之役,曾吃了他的亏,今日必当报复,一雪前耻。”

李闯王许他出战,并叫李岩等四将纵马直追,马宝想冲动流寇的阵脚,借此可以一显自己神勇。但见对面又来了许多贼将,当先马上坐的正是刘宗敏,手横大刀,高声大喊。张苍虬狂笑一声,刀如长虹,马如游龙,向前径取刘宗敏。但刘宗敏的一柄刀亦殊不弱,抖擞精神,和张苍虬酣战在一起,李岩来助,陈飞和他战住。众贼将见二人骁勇万分,恐防刘李二人受挫,大家举起兵刃,上前协助。张苍虬和陈飞奋勇力战,毫不稍退。

那许靖和柳隐英在白显忠军旗之下,遥望张苍虬等在阵上斩将逞能,心头兴奋得了不得,立向白显忠请命后,带领百余骑向李闯王阵前冲杀过去。许靖坐一匹银鬃马,使一支烂银枪,柳隐英坐一匹枣疆马,挟一支梨花古定枪,杀至阵前。李闯王见那边又有明将冲来,便令贼将樊大麻子等三人前去迎战。许靖见对面有贼,急欲建功,冲上前去。樊大麻子舞开手中双锤,和许靖鏖斗。柳隐英纵马上前,觑个间隙,一枪挑去,樊大麻子早已翻身落马。这时候,那边张苍虬又已斩一贼将,吴三桂见他们如此勇敢,心中不胜欣喜。柴英等诸将见了,也跃跃欲试。李闯王见刘宗敏等战明将不下,自己方面又折去樊大麻子,不免暗暗吃惊,想吴三桂的部下怎样都是骁勇之辈?

牛金星在旁对李自成说道:“大王,你看三桂部下能人不少,今日若和他斗将,我们未免吃亏,好在我们兵多,请大王下令全军出战,向前冲锋,和他们混战一阵,我们兵多,自然他们抵御不住了。”

李自成也赞成此说,便又令军中摆起前进鼓声,众流寇一齐向前,马奔卒驰,漫山遍野,分作数大队向三桂阵上冲杀而来。一霎时张苍虬、许靖等已被流寇包围在垓心,三桂也挥众迎敌,两边乱杀一阵。流寇的人数只顾增加,声势浩大,清军那边的摄政王多尔衮率领阿济格、多铎、洪承畴、孔有德、尚可喜等,都立马在高岗上观战。初见吴三桂麾下的明将连斩数贼,凌厉无前,不觉大为惊异,后见流寇挟着众多之势,张开两翼,包围明军,如潮涌一般。明军人人血战,冲荡格斗,喊杀之声,震动海峤。

时已近午,尘沙山起,怒若雷鸣,双方死伤甚众,尸如山积。多尔衮回顾多铎道:“这时候我们可以出而破贼了。”

令索伦部的骑兵当先冲锋,索伦部的众健儿是满洲诸部中最为骁勇的部队,素善驰骋,尤擅火枪弓弩,清军每战时都叫索伦部任攻陷之责的,可称精锐。当时,鼓声大震,清军从三桂阵右突出,万马奔腾,飞矢如雨,火枪砰訇,声如雷霆,所向之处,无不辟易。李自成等正要把吴三桂所率的明军包围歼灭,却不料又有大军杀来,一时莫名其妙,及流寇接触后,见来的将士都是头上编发而辫的,方知是清兵,不觉惊呼道:“满洲兵来了!”

铁骑冲荡,阵脚摇动。吴三桂等部下如张苍虬、柴英等也在围中奋力死战,对流寇有反包围的形势。流寇素闻清兵之名,又是初次交锋,竟有这样的厉害,纷纷溃乱,自相践踏,杀死的不计其数。李自成大为惊骇,和牛金星等策马先奔,明兵遂和清军夹击其后,流寇大败。

李自成奔逃永平,损失部卒十万人。这一次血战剧烈异常,流寇还是第一次遇到劲敌,初以为可以直捣山海雄关,扫除吴三桂的一路明军的,哪里料到三桂已请得清军入关,自己反受到空前的惨败呢?吴三桂既破流寇,自然欢喜不迭。张苍虬等浴血苦战,杀贼尤多,且喜四人都没有受重伤,只陈飞腿上略受轻伤而已。吴三桂和多尔衮会晤后,各贺战功,三桂且表示谢忱,献上牛酒,慰劳清军。多尔衮亦将关外的皮货赠送三桂诸将,且命吴三桂带领马步兵前驱追贼,早克燕京。三桂有了清军为后盾,况又一战而胜,胆气更壮,他本来心中如焚,恨不得马上一口气赶至北京,将他的爱姬陈圆圆从虎口中救出,美人无恙,破镜重圆,所以他情情愿愿地接受多尔衮的命令。谁知多尔衮的计划,不过要想将吴三桂的军队为自己大军的开路先锋,胜则自己不费气力,早至明京,败则消灭了吴三桂的兵力,也未为不可,他本深忌三桂英俊之名,入关以后,一心想利用他罢了。

吴三桂率领部下,紧蹑流寇之后。流寇经这一役大败,众心动摇,没有勇气反攻,李自成遂使部下王则尧、张若麒二人到三桂军中去议和。三桂骂道:“李闯贼夺我宠姬,死我先帝,此仇不报,何为丈夫!现在他倒要来向我请和吗?我岂肯轻易答应?除非他将圆圆原璧归赵,别的话都不必说。”

逐退来使,进军益急。此时李自成部下尚有精锐二营殿后,扼守在滦河,断了桥梁,以阻进兵。吴三桂令马宝一军从正面架设浮桥强渡,别遣白显忠一军在夜半从滦河水浅处偷渡,袭击流寇正面。马宝和张苍虬、陈飞等在河边进兵,可是贼将李岩和郁火星抵死守住,强弓硬弩放射不绝,明军有好多中箭落水,不能过河,相持了一日。

到了夜半,张苍虬知道白显忠一军在别一处偷渡,倘然偷渡成功,自己的正面也就不难飞渡了,所以他和陈飞等诸将率一千步兵,在河岸上隐伏着等候。滦河是十分阔的,河水荡荡,野风呼呼,天上没有月色,只有许多星光,一闪一烁地照出些微光。遥望对岸,灯火密密,像是戒备很严的样子,明知只要此间一有什么举动,他们那边立刻就要邀击的,所以伏着不动。看看天上参横斗转,时候已至下半夜,张苍虬忽然瞧见对岸有几处冒出白烟来,渐渐火舌乱吐,红光映天,人声哗乱。张苍虬知道许靖等袭击成功,自己该去接应了,不敢怠慢,立即和陈飞催动部下士卒,架搭浮桥渡河,掩杀过去。那边虽有流寇堵击,然而力量已分散了。张苍虬等早已强渡过了滦河,一齐杀上岸去。

此时许靖、柳隐英已在滦河西岸喋血大战,非常剧烈之际。因为白显忠奉到三桂命令后,他知道许靖、柳隐英二人可当前锋,遂召二人入帐,授以机宜,令率二千人在薄暮出发,绕道至滦河下流水浅之处偷渡,袭击流寇。二人奉令退出后,柳隐英对许靖带笑说道:“前天一片石大战,张大哥在阵上大显身手,小弟却未能多所驰突。今番我们奉有偷渡滦河之令,我们必要达到目的。想正面张苍虬等必要同时接应的,小弟乘此机会,要多杀几个流寇呢!”

许靖道:“柳贤弟说得是。你的本领不输于张大哥,我愿追随你的后面,共同杀贼。”

于是二人在天晚时令部下饱餐毕,冲枚出发。且喜在月黑夜,对岸的流寇绝难察觉的,急行有二十多里,早到缪家村。那边河道狭而水浅,正是一个最适宜于偷渡兵马之处,望到对岸黑沉沉地没有一点儿灯火,大概没有什么流寇驻防的。许靖遂叫部下唤起乡民,向他们善言劝说,借得十数艘小船,搭起临时浮桥,分批偷渡过去。柳隐英在前,许靖押后,约有一个时辰,全体士卒已安渡滦河,果然神不知鬼不觉,那驻守河岸两营的流寇尚睡在梦里呢。柳隐英跨上战马,当先领导士卒,往流寇驻扎处急行。约莫走了十里路光景,早望见前面灯火,流寇的营便在眼前,于是柳隐英吩咐吹起号角,亮着火把,一齐向前冲杀。流寇不防从他们侧面忽然杀来一彪明军,仓促应战,人心惊慌。柳隐英挺枪跃马,冲至流寇营前,贼将郁火星拍马挥刀,上前迎战,不数合,被柳隐英一枪洞穿了郁火星的胸口,红雨四溅,倒在马下,寇众大乱。

柳隐英冲入营中,枪到处个个仆跌,便在营中放起火来,连踹几个营盘,一处处放火燃烧。李岩在黑夜中不知明兵来了多少,一面又要防御正面滦河对岸的明军,慌得他措手不及,只叫部下将弩箭放射。柳隐英将他手中的梨花古定枪使开了,浑身上下条条白光,宛如一片梨花随风飘舞。拨开箭头,直杀到李岩处去,要想生擒李岩,李岩见明将如此勇敢,吓得他回马奔逃,不敢迎战。柳隐英追过去,嗖的一声,有一箭向他马头射来,这是李岩在马上回身反射的。李岩素擅箭术,在闯军中著有赛花荣的别名,此刻他被柳隐英追急了,遂想用暗箭射人,岂知柳隐英眼快手快,箭到马头,将枪轻轻一拨,那箭便扑地打落在地了。但李岩擅有一手连珠箭,一箭不中,第二箭又至,柳隐英左手一捞,捞在手里,接着第三支箭流星一点,又飞到柳隐英面门之前,柳隐英张口一咬,把箭头咬住,吐落于地。照理连珠箭总是三箭一发的,只要让过三箭,便可没事,所以柳隐英已把三箭避过,心中有些松懈。不防李岩的连珠箭一发便是四五支不论的,第四支箭向他下三路射来,柳隐英将马一拎,向左边疾避时,究竟是在黑夜,看得不甚清楚,一箭正中他的右腿,一阵疼痛,已知道中了流寇的箭。遂也伸手从腰袋里掏出一支响镖,照准前面李岩的坐骑,一镖飞去,当啷啷一声,一镖正中李岩的马屁股,那马往上一跳,把李岩掀落马鞍,流寇上前抢救而去。许靖也跃马赶来,大叫:“柳贤弟,穷寇莫追,我等且接应大军渡河。”柳隐英眉峰一皱,对许靖说道:“小弟不留神,腿上已中得一箭。”许靖一惊道:“可妨事吗?”

柳隐英道:“大致没有重伤。”

许靖遂先下了雕鞍,扶他下马,便在草地上坐了,左右将火炬在旁照着。许靖低下头去,只见柳隐英的左腿上插着一支雕翎,幸亏中得尚浅,其势已偏,故没有深入。许靖对柳隐英说道:“柳贤弟,快把这箭拔去了再说。”

柳隐英点点头,许靖俯身代他将战袍撩起,柳隐英解去带子,自己伸手摸着了箭,咬着牙齿,往外一拔,丢在地上。便见有鲜血流出来了。柳隐英又把裤子慢慢卷起,露出雪白粉嫩的肉,许靖瞧着这粉腿,活像是女子的,不由心中一动,便说:“伤在哪里?”

柳隐英将裤卷在伤处,只见有一个很小的伤口,不住地淌出血来。许靖便用剑在他自己衣襟上割下一块布,代柳隐英扎缚了创痕,对他说道:“听说白显忠将军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待我明天去向他要了来,代贤弟敷上,即可痊愈。”

柳隐英道:“多谢靖哥的美意,幸筋骨没有受损,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也还敬那厮一镖,把他打跌下马。若不是小弟已受伤时,早已赶上前去将那厮缚住了。”

说着话,金鼓大震,喊声大起,张苍虬等已从正面渡过河来。柳隐英立即起身上马,许靖也跟着骑上马鞍,大家回身杀转,把溃散的流寇扫荡一番。流寇十个中倒死伤了七八个,余众都随李岩逃去。许靖、柳隐英和张苍虬、陈飞会合,彼此大喜,追杀一阵,乘势取了滦州。天已大明,便收军安民,迎接马宝和白显忠渡河,休息一日。

许靖、柳隐英的部队扎在城北玄坛庙里,柳隐英睡在炕上休息,许靖去向白显忠取金创药,白显忠知道后,便同来慰问。张苍虬和陈飞也来探望,知道柳隐英受伤尚轻,放心不少,且赞美柳隐英奋勇杀贼之能。坐了一会儿,因闻吴三桂率部下入城,他们赶紧要去见三桂,所以离去。

黄昏时,许靖独自回至庙中,见柳隐英一个人睡在室中,桌上点着一支臂膊粗的绛蜡,静悄悄地绝无人声,只门外站着两个小卒,是伺候柳隐英的。柳隐英一见许靖回来,说道:“靖哥回来了吗?吴将军可就要进兵?我们务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打败流寇,不要倚赖他人的兵力。”

许靖说一声“是”。他就在炕沿上坐下,又说道:“吴将军说后天便要进兵的,今晚他留我们在行辕中饮酒,且知你渡河杀寇时受了伤,叫我传言安慰,明晨他还要派差官前来慰劳呢!我无心饮酒,坐不终席,便先告辞回来的。不知贤弟可曾进些晚餐?”

柳隐英道:“小弟精神虽觉有些疲惫,饮食尚佳,所以照常吃过了晚餐。”

许靖道:“腿上的箭伤还疼痛吗?”他说到这里,忽然跳起来道:“哎呀!我一时匆忙,方才取了药来,放在那边桌子抽屉里,还没有告知贤弟,只顾和众人说话,也没有代你敷抹,该死该死。”

柳隐英微微一笑道:“方才来了许多人,你又要去见吴将军,这也难怪你的。我没有瞧见你放在抽屉里,所以也没有取敷。”

许靖道:“请贤弟原谅,待我来与你敷上吧!”

遂走到外边去,向小卒取来一碗干净的热水,放在桌子上。待水稍凉,然后从抽屉内取出那包金创良药来,解开看时,乃是绝细的黄色药粉,又取了一些干净的棉花,托着那碗水,走到柳隐英炕边,说道:“贤弟,你把腿上的伤口解开,待我来代你洗拭后,好敷良药。”

柳隐英一骨碌坐起身子,对许靖说道:“啊呀!这肮脏的事怎好让靖哥有劳?待我自己来洗吧!”许靖道:“你不要动,我们自己弟兄何用客气?你自己洗是不便的,还是我来代你洗和敷吧!”

遂把柳隐英身上盖的一条薄棉被一掀。柳隐英说声且慢,可是薄棉被已掀去了大半,柳隐英急将上身掩护住,伸起那条右腿,穿的是单裤,伤处有布扎缚住。柳隐英上身也穿的一件白色内衣,露出两条雪白的臂膊,伸手去解开自己腿上的扎缚,卷起单裤,露出玉藕也似的大腿。只见那伤处有一个小洞,没有结好,尚有些微的血流出来,旁边还有一些已凝结的血痕。许靖遂用棉花蘸了温热的清水,代柳隐英细细揩去血污,拭干了,然后又去取了药粉,掺敷在伤口,将这伤口尽敷住,取一张小小油纸,把来一裹,然后在油纸外边抚摸一会儿,意思是要使油纸平伏一些。不料一手触到柳隐英的大腿肉时,柳隐英忍不住有些痒,咯咯地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大腿一缩,说道:“谢谢你,待我自己来扎缚好了。”

许靖遂缩回双手,立在炕前,看柳隐英放下裤脚管,徐徐扎缚。刚才缚好,可是因为柳隐英上身太向前俯倒的关系,身上遮住的半条棉被角忽然望下松落。柳隐英起初自己还不觉得,后来抬起头来,见许靖一双目光正对他注视不释,方觉自己的那件小衣胸前有一个纽扣没有扣住,正松开着,露出雪白的颈项和胸口的一角,不由脸上一红,忙将棉被拉起,一蒙身子,睡了下去。许靖见了他这个情景,不由起了一重疑云,暗想:柳隐英身上皮肉生得如此白嫩光润,好似冰肌玉肤,和女孩儿家仿佛,见了我又是这样时时含羞答答的,岂非可笑?若不是女儿身,他为什么要如此模样呢?更有数处,他是常常要避我的,且绝不肯和人同起居,虽亲近如我,却不让我一亲肌肤。现在为了腿上受伤的关系,方才由我洗拭敷贴,但是他又这样地含羞,能不令人起疑?还有他的一笑,很觉妩媚,也不像男子的态度,使我时时要痴想的。许靖这样想着,柳隐英半个脸从被头里露了出来,对许靖看了一看,说道:“靖哥,谢谢你动手,你也坐下歇息歇息吧!”许靖道:“我不费力,你腿上觉得如何?”

一边说,一边就在炕沿上坐下身子。柳隐英道:“敷了药上去,觉得很凉快一些,不觉疼痛,这药是很好的,你把它收藏下,将来也许有用处。”

许靖点头说一声是,又说道:“起初我见你中箭,很不放心,现在我宽松了不少。大军后天便要开拔,大概你也能随军同行了。”

柳隐英道:“小弟受的轻伤,况又有良药敷上,好得自然更快,明天我也要起来了。我们身列戎行,出入锋镝,这些微小伤何足顾虑?男儿七尺之躯,理当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往后我要和流寇大战一场,倘能擒住闯王,既报主仇,更快我心了。”

许靖听柳隐英说得如此慷慨热烈,又觉柳隐英倘是个女儿,恐怕一则何有这样高强的武术?二则爱国心重,侠义气长,确是个奇男子,才说这种言语,又不像裙钗之流了。所以他心里的疑团又暂时放下,和柳隐英谈谈军中阵上的情形。柳隐英并不把流寇放在心上,却以清军为可虑,终想吴三桂首鼠两端,胸怀二心,不能尽忠竭智,为国安定江山,许靖也是这样顾虑着。谈了良久,外面更锣已敲三下,许靖遂熄了烛火,也到对面炕上去安睡了。

次日,许靖起身,柳隐英也要起来,许靖叫他再休睡半天,不要劳动。到了下午,他再也忍不住,起身而坐。张苍虬、陈飞又来探问,吴三桂也饬差官送了许多食物来,柳隐英谢了收下,大家坐谈至暮。许靖叫小卒去沽了酒来,四人便在玄坛庙里围坐小酌,柳隐英把吴三桂送来的食物分送三人同吃。大家因为战胜,心里各各鼓舞欢欣,张苍虬尤其喝得酣醉,醉后高歌着大江东去,慷慨淋漓。直喝至夜阑,陈飞方扶着张苍虬别去。

次日,柳隐英一早起身,伤口已是平复,吴三桂也已下令大军出发,仍由马宝、白显忠二军为先锋。虽有小股流寇在沿途抵抗,可是一经接触,便如摧枯拉朽,战无不胜,进犯关外的流寇也被清兵击败,遂长驱而至京师。

那李自成大败后,遁回燕京,尚欲负隅抵抗,可是军心已动摇,除了刘宗敏尚肯死战,其余的贼将都主张退回陕西。牛金星一时也决不定主意,闻得吴三桂一军已至通州,清军英王阿济格、豫王多铎的铁骑也风驰而至,京城危急,若不早走,恐被围在城中,欲归不得,于是他就决计弃城而遁了。下令大小三军席卷宫中库中所藏珍珠宝物、金银财帛,即日出走。他又因吴三桂借了清兵,击败自己大军,心中把吴三桂恨得入骨,遂把吴骧及其家人三十余口一齐杀却。此时,吴骧懊悔投降也来不及了,唯有陈圆圆却留在身边,没有伤害。圆圆闻得明兵得胜,流寇大败,吴三桂雄师直指京师,伊心里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流寇早晚不能安居京都了,自己的丈夫一到这里必然要尽力找求自己,也许可以有故剑复合的一天。惧的是李闯王为人残忍好杀,假如三桂逼得他太急时,他也知我这个人是三桂心中最爱的人,万一他迁怒于我,把我害了,那么一死虽不足惜,可是含垢忍辱了这许多日子,所为何来?无非是想有一天得和吴将军重谐旧欢罢了。想自己初被掳时,本拟一死以报吴将军,终因徒死无益,心有不甘,忍着莫大的耻辱,偷偷地暗拭泪痕,度那残酷的时日。好容易守到这个很好的机会,自己岂肯失去呢?所以伊千思万想,要怎样去对付李自成,可以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这天,风声越紧,吴三桂第二批的檄文又已发到京师,叫京中的人民快快缚了李自成,献到军前赏千金,封侯爵。李自成得知后,更是痛恨,他就跑到陈圆圆室中来。圆圆正独自坐着,满怀的愁闷无处告诉,合着诗人所谓“静言思之,不能奋飞”。只恨自己少生双翼,不然早已飞出这个愁云惨雾的北京城,投向山海关畔吴将军的怀抱里去了。此刻,伊见李自成走了进来,脚步声比较平日沉重一些,而在李自成的脸上尤其是怒目横眉,鼓起着左右两个大腮,充满着一脸杀气。伊知道李自成立脚不住,旦夕间便要仓皇西遁,自己的命运恰巧在危急存亡之际,必须慎之又慎,遂立起娇躯,假作欢迎道:“大王多日没有优游欢乐了,请坐。”李自成将脸色一沉道:“你不要假惺惺了,这几天你心中必然快乐得很!”圆圆假意作痴呆,嫣然一笑道:

“贱妾在大王身侧,天天快乐,怎说这几天快乐呢?不过大王风尘劳苦了,回到京师,应该好好休息。”

李自成把手一挥道:“不要说起吧!那姓吴的小子自己没有胆力,却去请了清兵来做帮手,以致我军大败。现在他们迅速进兵,苦苦向我逼迫,兵临城下,危险得很,我们要退去了。我想你是吴三桂心中最最宠爱的人,那小子此次不肯投降于我,反向我苦苦作对,就是为了你。他无非要想从我手中把你取还,好如了他的心愿,所以……”

李自成说到这里,上下牙齿一咬,脸色益发可怕了,戟起二指,指着圆圆又说道:“我偏不使他如愿,硬起心肠来,把你砍了,看那小子到哪里去找你?”

圆圆骤闻此语,心中惊骇万分,玉容失色,勉强极力镇定,说道:

“哎呀!大王竟忍杀害贱妾吗?贱妾的性命本来轻如鸿毛,一死何足惜?但大王独不为自己打算吗?”

李自成听了,面上又露出疑讶之色,问圆圆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圆圆道:“贱妾初闻吴将军接得大王招降的书文,本要卷甲来归的,只因贱妾的缘故,所以又兴干戈。现在大王倘然杀了贱妾,恐怕他益发怀恨大王,务要报仇,那么死一贱妾,于大王又有何益呢?还请大王三思为幸。”

李自成一听这话,不免又踌躇起来,脸色渐渐放下,又对圆圆说道:“那么我就不杀你了,带你同行吧!”

圆圆听了,心里又是一急,暗想:自己若被李闯王带去,那又是非常危殆的,只此一去,不知何时重返了。忙又说道:“贱妾既事大王,岂不欲跟随大王同行?但恐吴将军因贱妾之故,更要穷追不已,大王走到哪里,他也要追到哪里的,现请大王三思而后行。倘然大王的兵马能够杀得退吴将军的,那么贱妾即当搴裳跨骑以从。”

李自成听圆圆这样说,他低下头凝思不已。圆圆又道:“贱妾为大王计算,最妙留下贱妾,缓住他们的追兵。倘贱妾有一日能与吴将军重晤,当凭贱妾三寸不烂之舌说住他不再进兵,报答大王的恩遇。”

李自成点点头,勉强笑了一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会说话。好!我看你多么可怜,也就不杀你了,留下你在京中,待那姓吴的小子来到,你却不可忘记我的恩德的啊!”

圆圆此时一颗心方才放下,忙向自成敛衽行礼,谢他的恩惠。李自成遂把陈圆圆送到宫外一座王邸中去,叫四个年老的流寇伴着伊,藏在那边。他自己收拾收拾,把大车载了所熔的金饼数十万,以及不少重器,在天色方曙时逃出北京。可是便在这天下午申牌时候,吴三桂率领部下已开入北京,未遭抗拒。张苍虬、陈飞、许靖、柳隐英等都是眉飞色舞,十分欢欣。但到黄昏时,多尔衮也督领大队清兵络绎开到,半驻城外,半入京城。那些清兵一向在满洲饮闻北京的繁华,此时难得到了明朝的京都,如何不欢喜?所以城中一队一队地,来来往往都是胡骑了。还有那些索伦兵,戎装跨马,赳赳桓桓地在大街上驰骋,马蹄过处,扬起很高的黄尘,只因多尔衮的命令森严,所以还不敢公然劫掠。可是一到夜半,却有许多清兵三三两两地溜往僻静的街道去劫取财帛奸淫妇女,可怜那些老百姓,流寇方去,胡骑又来,以暴易暴,横遭蹂躏,所受的苦痛向谁去呼吁呢?

吴三桂一至京师,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要寻找他的宠姬陈圆圆。虽闻父亲吴骧已被李闯王杀死,他倒漠然不在心上,没有什么哀戚,然而他所彷徨追求的陈圆圆,一时却还不能找到呢。他听得李自成已向西走,估料圆圆一定被他携走了,因此他心头焦急万分,去向多尔衮自告奋勇,要追赶李闯王,夺回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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