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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冲冠一怒为红颜
书名: 血雨琼葩 作者: 顾明道 本章字数: 7822 更新时间: 2024-10-25 09:39:34
三桂此次入京,于无意中得到了江南第一美人,真是何等愉快之事,所以满拟带了圆圆一同出关,谁知他父亲吴骧对他忽下警告,不赞成他的主张,他如何不要惊疑呢?便问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吴骧道:“你有御旨在身,此次入京是奉召而来,理应早早出关,调动人马来拱卫京都,而你贪欢声色,逗留不去,虽然得一圆圆,也未必是你的福气,因为这事若给皇上得知,你就难免罪名,说你贪恋女色,玩忽军务,这如何受得起呢?这是第一个不可,又有你的嫡配张氏夫人,伊的容貌虽然不美,而德行很好,只可惜有一个毛病,就是善妒。你以前宠爱了一个侍婢小桃,后来被伊知道了,当你不在家的时候,竟用乱棒将小桃打死,难道你已忘记此事吗?此番你若带圆圆出塞,给伊瞧见了,不要打翻醋瓮,大闹而特闹吗?这是第二个不可。况且你此次出关,立即就要调动队伍入关的,来去匆匆,也无多日容许你在宁远耽搁,你来京的时候,势必又要携带圆圆,那么又何必多此一举,自取麻烦?而军中带了妇人,其气不扬,这是第三个不可。有此三不可,所以我要不许你携圆圆同行,也是完全为你着想啊!”
三桂听父亲的话说得振振有词,无可反驳。自己在这个时候乘人之危,取艳姬于外戚之家,纵情声色,懈怠戎机,若给皇上知道了,岂非稳稳要得罪吗?他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虚怯,不敢带圆圆同行,遂听了他父亲的说话,将圆圆留在父亲邸中,托父亲照顾了。但是圆圆怎料到三桂的允许又要变化呢?等到三桂走入房中,忽然改变了方针,把自己恐怕得罪的意思告诉了伊时,圆圆的一双蛾眉顿时紧锁起来,带着凄婉的声音说道:“你好端端地答应我一同走,现在忽又变了卦,丢下我一个人在此踽踽凉凉地好不寂寞,这一夜的夫妻不是徒增人万斛相思、千缕愁恨吗?”
三桂听了圆圆的话以为不祥,便又用话安慰伊道:“这也是我不得已而如此的,请你别怪我怨我,须知我的心里十分爱你,又谁舍得轻轻撇下了你而远行呢?这一点请你须要特别原谅的。况我此去不久即将重来,往后去和你相聚的日子正长,愿花长好,愿月长圆,你怎么偏说一夜的夫妻呢?你是聪慧的女儿,玲珑剔透的心,必能明白一切,我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安慰你了。总而言之,我们俩不久当可重见,何必以眼前的小别为伤呢?”
圆圆听了三桂的话,点头道:“将军的话也未尝不是,只因我们太匆匆了,叫我一个人孤灯只影,独居在此,情何以堪呢?”
三桂又说了许多好话,圆圆总是闷闷不乐,怕听骊歌。然而三桂痛军国大事,不容他溺于儿女私情,到底不得不别了圆圆,踏上征途,星夜赶路出关去调动人马,预备勤王。他回到了宁远,部下诸将都来拜谒。此时,许靖和柳隐英二人已与张苍虬、陈飞聚首,畅谈一切。张陈二人因为主帅不在这里,未便私留远客在营中,被他人说话,所以招待二人到附近一家小逆旅中下榻,吩咐店家好好接待,不得有慢佳客。店主人见是张把总招接来的,自然奉命维谨,不敢怠慢。二人在逆旅住下后,张苍虬、陈飞每天过来陪着他们饮酒谈心,有时一同骑着马到山中去射猎。柳隐英的镖法果然厉害,发出去时当啷啷都有响声。可是上至天上的鸷鸟,下至草际的脱兔,每发必中,无一可以幸免,连善射袖箭的陈飞也大大地佩服。张苍虬看得更是掀髯而笑,得意之极了。猎得的獐兔之类,拣选其味可口的带回来烹煮,大尝其野味。有时大家携着各种军器,在营后场地上练习武艺,舞剑使刀,也很有趣,这样消遣着等候吴总兵槃戟重临。果然吴三桂已从京师回来了。
吴三桂有个亲随护兵很有些本领,姓白名十二,年纪约有三十左右,很忠心于三桂的,性喜喝酒,却很敬重张苍虬的武艺,常和苍虬等饮酒,有时把三桂身边的事讲给他们听听。张苍虬也和他很投机的,这次三桂入京,白十二当然跟去,回来时自然要来和张苍虬等相见。张苍虬遂约白十二到逆旅中去饮酒,介绍许靖、柳隐英和他相识,且告诉他说,这二位是从山西到此,内中姓许的是他们结义弟兄,曾在周遇吉麾下和流寇血战过数回
。周将军殉国后,他才来此投军的,明日正要领见吴将军,请求录用呢!白十二知是张苍虬的朋友,当然点头说好,即将三桂拜受帝命的事告诉他们,且说现在正逢用人之秋,有二位说项,稳稳录用的。苍虬又问吴将军在京可有什么逸事,足资谈助。白十二便把三桂拜访田宏遇,取得江南第一美人儿陈圆圆为姬妾,留居吴骧宅中的一段艳闻告知。张苍虬听了,哈哈大笑道:“吴将军在戎马佐您之中,竟有这闲情逸致吗?这真无异于红拂的归奔李靖了。”
许靖笑道:“自古名将莫不风流,想吴总兵也未能免此。”柳隐英却冷冷地说道:“将军好色,当然不足为怪,但望他能够把国家大事也看重得和美人儿一样,竭忠尽智,为国效劳,那就好了。”
许靖点点头道:“不错。”白十二向柳隐英紧瞧了一眼,也就不说什么,举起酒杯来喝。大家喝得酣畅时,方才散归。次日,张苍虬去见吴三桂,他早已托过柴英在三桂面前吹嘘,所以他向三桂说起许柳二人来时,三桂便一口应许。且告诉张苍虬说,自己奉旨将调大军入关剿除流寇,如有一技之长,无不录用,遂叫张苍虬引二人入见,张苍虬便去把二人引至衙署内拜谒。吴三桂见二人都是一班的英俊少年,心里十分欢喜,当面立授把总之职,和张陈等同在帐下供职。二人谢过恩,吴三桂因闻许靖是从宁武关来此的,遂叫二人坐了,问问流寇的情形。许靖一一回答,说流寇势力日大,自是可忧,然而可忧的地方官吏不能彼此联络,用坚壁清野的方法对付他们,而朝廷派出的统军大吏又都是忽剿忽抚,宗旨不定,没有当机立断的决心,而士卒又都不肯用命,所以敌不过流寇了。且各地人民因连年饥谨之故,迫于饥寒,蠢蠢思动,流寇一至,自有许多地痞游勇难民之流做他们内应,往往群起响应,所以其势如火燎原,不可向迩了。三桂听了,也以为是。
张苍虬又道:“将军奉朝廷圣旨,调兵入关去剿流寇,自是紧要之事。然而满洲兵其方兴之势,虎视鹰膦,时时想来侵犯,现在的暂安是不足恃的,一旦将军统率大兵入关,他们岂有不乘隙而动之理?末将恐将军雄师朝入山海关,而满洲铁骑夕驰宁远了。”
三桂听了,点点头道:“张把总之言未尝不是,但我若入关,这里的防务也未可轻弃,当令柴游击留守于此,以防万一。现在的形势真是非常危急,对外既不可忽略,对内犹如救火,不容迟缓。皇上无兵可调,所以召我入关拱卫京师。因而流寇已到大同,进扰京师是很快的事了,权衡轻重,还是先去救了京师再说。譬如一个人生了内病和外症,正在奄奄一息,需医救治之时,做大夫的也只有先医治了病人的内病,然后再治外症了。希望诸位相助我,同去把流寇扫除,奠定京师,然后再返关外对付清兵。”
张苍虬、许靖等都道:“将军之言甚是,我等自愿追随鞭镫,供其驰驱。”
吴三桂和他们谈了一刻话,张苍虬等方才告辞退出。从这天起,许靖和柳隐英也就迁入营房居住,受了三桂的指派,实任把总之职。张苍虬因为许柳二人已蒙三桂录用,正遂自己的意思,从此弟兄们可以聚首一处,为国效劳了,他就去谢了柴英。晚上,又端整了些酒肉,和陈飞、许靖、柳隐英等四个人欢聚畅饮,算是祝贺许柳二人受职的意思。二人也谢谢张苍虬推荐之力。酒至半酣,又谈到吴三桂。柳隐英向许靖带笑说道:“以小弟眼光看来,吴将军固然是一时名将,轻裘缓带,风流倜傥,很有古时儒将的风度。然细察他的眉目之间,很流轻易之色,言谈之间左顾右盼,恐怕此人的性情有些反复无常,容易感情用事,稍有所得便要沾沾自喜的。”
许靖笑道:“贤弟难道谙风鉴人物之术吗?虽然一个人的形貌是和他终身事业有些相关的,在昔范蠡讥评越王长颈乌啄,可与共患难而不可同安乐,果然不幸而言中,文种大夫竟为子胥之续。然而孔老夫子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澹台灭明的容貌不足配其德行,而张良貌如妇人女子,太史公以为不称其志气,张良竟能助汉高以成帝业。马武貌丑,见斥于王莽,而为光武中兴时的名将。容貌又岂真能定人的一生呢?”
张苍虬也说三桂勇于有为,尚不失当世之英。柳隐英微笑道:“这也是小弟的妄言妄语,当然不足为凭,且看以后的事实吧!小弟当然也希望吴将军能够为国立功,扫灭流寇,安内而攘外,那么我们也可附骥尾而益显了。”
陈飞道:“我只希望吴将军早日调兵入关,遇见了流寇,和他们痛痛快快地厮杀一阵,最好能够捉住李闯王,那么我心大乐了。”
张苍虬也说道:“二弟说得不错,俺也要和流寇血战一下,舒畅舒畅俺的筋骨呢!”
说罢,立尽一杯,大家举杯痛饮。柳隐英虽不喜喝酒的,今晚也多喝了数杯,两颜微酡,娇美有如女子,不但许靖频频看他,就是张苍虬、陈飞瞧着柳隐英的醉颜,也呆呆出神呢。众人直饮至瓶酒已罄、肴馔亦尽,方才散席,各自安寝。吴三桂因有御旨未敢怠慢,即日将所部重行编排一番,分作三军,而留柴英率兵二万,留驻宁远。大兵开拔入关时,指定夜间开拔,分批而行,以防清兵侦知,而有什么举动。他令部下守备马宝为先锋,张苍虬、陈飞为辅,许靖、柳隐英却派在右军白显忠参将部下。在三月初旬,大军移动入关。
那时,清兵幼主新立,摄政王多尔衮总握政权,方在整顿内部,对于明朝一时尚无侵吞的野心,所以三桂入关,清兵方面起初尚没有接到情报,无何动作。然三桂大兵刚才开至丰润县,忽然晴天霹雳,突然而降,噩耗报到。李闯王已攻破京师,崇祯帝和内监王承恩自缢于万岁山,以身殉国了。吴三桂得到这个不祥的消息,心中震悼,自恨大军开拔得迟缓一些,以致不能保卫京师,而使贤主身殉社稷,挽救不及,且自己的爱姬圆圆也陷身在围城之中,不知玉人可能卒保无恙?这是他悬悬于心的。这样一来,他立刻徘徊不进,在滦州附近暂时驻扎,一面派出许多探子到京中去刺探消息,再定对付李闯王之计。当然部下三军一齐震动,张苍虬初闻京师失陷,崇祯殉国,他向陈飞连连顿足说道:
“哎哟!俺们的队伍开拔得太迟了,怎么流寇已把京师攻陷,等不到俺们前去呢?好好的一位皇上竟以身殉国,明室已是颠覆。俺们有军人之职的当如何被发缨冠而往援救?怎么吴将军得到了这样的消息,反而按兵不动起来呢?好不奇怪!”
陈飞也说道:“可恶的流寇胆敢攻陷帝京,而那些守卫京城的官吏也太无能了,何以这样地毫不济事,不能坚守一月半月,待我们援兵开到呢?”
两人说着话,叹息愤恨不已,连忙跑去谒见马宝。张苍虬便开口说道:
“流寇已破京师,皇上殉国,这真是天崩地坼之事,俺们十分痛心。吴将军既是奉旨拱卫京师的,此时何不速速杀至燕京,将闯贼擒斩,重安社稷,方能对得住皇上在天之灵。倘然逗留在此,坐使流寇的气焰更张,岂是国家之福?请守备代俺们向吴将军陈情,俺们情愿前去和流寇一战,虽死勿惜!”
马宝听了张苍虬的话,知道张苍虬等职位虽卑,却是忠义之士,视死如归,所以他安慰张苍虬和陈飞道:
“二位所请真合我意,待我禀白将军,谅吴将军定有办法的。”
张陈二人遂退出。然而一连三天,吴三桂仍是按兵不动。张苍虬十分气闷,便和陈飞跑到右军营里来与许靖、柳隐英二人会面,走出营去,在一个山坡下松林里席地坐谈。张苍虬对许靖说道:
“许贤弟,这几天俺肚皮饱胀,饭也吃不下,恨不得插翅飞将北京去,把那李闯一刀两段,为国平乱。俺不知吴将军在此屯兵不动,葫芦里卖什么药?前天俺早向马宝守备请求过,请他去催促吴将军快快杀到北京去,为皇上复仇。但是消息沉沉,始终停顿在这里,怎不令人气闷煞也么哥?吴将军本是奉旨调兵入关拱卫京师的,现在京师已失,却反观望不前,难道崇祯帝已死,明朝就算亡了吗?俺们做军人的岂能袖手旁观,忍心不救呢?所以,俺来拜访你们,大家商量商量,要不要亲去见吴将军,催他速即行军。倘然他不去时,俺老张一个人也要杀上北京去的。许贤弟,是不是?”
许靖听了,拊掌称快道:“张大哥说得真爽快,我们同心杀贼,义无反顾。然依小弟眼光看来,吴将军的心有些动摇了,否则他为什么不即继续开拔呢?今晨听人传言吴将军的父亲吴骧有书前来,吴将军秘而不宣,又派人上京去探听消息了。一个人是不可知的,也许吴将军的心有些动摇呢!”
柳隐英道:“小弟前日已说过吴将军的相貌有些反复无常,必是吴骧投降了李自成,有书来劝降了。诸位兄长试想,吴骧身任督理乡营之职,当流寇破城时,既不能捍卫王宫,保护圣驾脱险,又没有以身殉国。一定是投降了李闯王,李闯王叫他写信来招降他的儿子了。那么,吴将军父子之情不要动心吗?”
张苍虬点头道:“柳贤弟料得不错,这事果然有些蹊跷,但以大义而言,吴将军应该只知有国,不知有家,断不能徇父亲之意而忘记了国家大仇的。倘然不幸地竟如柳贤弟所说的变了心肠,自隳名节,那么俺们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丈夫,岂忍失身于贼?俺当先杀了吴将军,再计闯贼之罪。”
张苍虬说话时,声色俱厉,虬髯戟张,很有拔剑而起的模样,声如洪钟,惊起了树上的飞鸟。许靖忙向树外望了一望,见四下无人,遂笑着道:
“张大哥且稍忍耐,小弟和柳贤弟到这里来投军,也无非欲为国家建些功劳,以为吴将军当世英雄,定可托足。倘然此次吴将军不能讨贼,无疑的此人已非我们理想中投奔的人物了。那么,我们当然要先除奸贼,再灭流寇。我等四人一心一德,要为明朝创造些事业。古人所谓有为者亦若是,我等绝不就此罢休的。”
张苍虬道:“很好,愿俺们大家勿忘今日之言,誓践此愿。”
于是四人又谈了些部下兵旅的情形,走出林中,各归自己的营寨,静候吴三桂有何表示和动作。那吴三桂本是奉旨开拔入关的,大军既已上道,何以中途停止?当然此事不能令人无疑了。
原来三桂本来的心思自然要想赶到京中去保卫帝都,力战流寇,好建不朽的功业,名垂青史,权倾当朝,自己可以像那唐朝的郭汾阳,富贵功名萃于一身。但他到了滦州,陡闻流寇已破京师,崇祯殉国,心中大大震动,觉得流寇的兵力果然厉害非常,怎样势如破竹,毫无抵抗呢?那么即使自己大军赶至京师,反主为客,失去了形势。而流寇的声势更是壮盛,以逸待劳,以众对寡,胜负之数未可臆测,自己毫无把握,不免有徘徊之心,所以大军就此停顿下来了。他既然惦念圆圆的安危,已接连派出使者赴京去刺探消息,忽又接到他父亲吴骧差心腹人送来的书,和四万两黄金。吴骧的书上说,李自成攻破承天门时,京师守军空虚,都不敢战,城外三营尽降,天心已弃明室,所以他也已投降了闯王。而闯王留住他,叫他作书劝三桂来归,当不失王侯之礼。先以四万金犒赏从者,务要明识时务,见机而作,早降新主,不失富贵。否则,一家性命不保,父子永无相见之日了。吴骧这封书写得很长而又切实,充满着劝诱的情调。三桂读了又读,尤其对于末后一家性命不保,父子永无相见之日数语,心中更是怦怦跃动。思虑了良久,决定听从父亲的劝告,投降李闯王,背负明室,保全自己的身家,做新朝的元勋了。他遂召马宝入帐商议大事,将吴骧的来书给马宝看。因为马宝是他部下第一个亲信的将佐,凡事必和他商议的。马宝见三桂之意已动,他遂说:“大明气运已尽,十八子之谣早已传遍各省,照现在情形观察,李自成方兴未艾,将来也如明太祖一样,统一天下江山。不如投顺了李闯王,他日富贵无量。”
吴三桂听马宝也如此说,他遂预备次日向三军宣告自己的意思,愿从者留,不愿从的遣散。开到北京去,受李闯王的封爵,而和圆圆聚首了。不料便在这天薄暮时,他第一次派出去的探子已从京中回来,见了吴三桂,正要启禀,三桂立刻问道:“我的家里可无恙吗?”
探子答道:“已被李闯王籍没了。”
三桂却微笑道:“只要我一到北京,管叫他原璧奉赵。”
所以他并无什么顾虑,唯念念于圆圆一人身上罢了。二更时,又有探子回来报告,说老将军吴骧投降李闯王,却被李闯王扣留住,要老将军写信来招降总兵。三桂点点头道:
“我早知李闯王有此一着,只要我去时,不怕他不释放我的父亲。”
遂挥使者退出。次日清晨,又有探子从京中驰还,入帐报告,三桂见那探子形色有些慌张,口欲言而嗫嚅,连忙开口问道:“陈夫人无恙吗?”探子答道:“陈夫人不幸被闯将刘宗敏掳去,献与闯王了。”
三桂一听此言,恍如兜头浇了一勺凉水,心中不知是酸是痛,是苦是辣,比较听到崇祯帝殉国的噩耗更是切肤之痛,无以形容。立刻跳起身来,指着探子问道:“你……你……你这话没有错误吗?陈夫人怎样被李闯王那厮掳去的?你对于这件事情不可妄报,须要探得明明白白。”
探子见三桂如此发急,不胜惶恐,小心翼翼地说道:“小人不敢妄报,探得明白后方来禀报的。当李闯王破城入宫时,宫人自杀的和逃逸的不计其数。剩余的宫女姿色都属平常,李闯王便询内监上苑三千,何以无一国色天香的佳人?内监回答说,先皇帝屏除声色,故宫中佳丽不多,唯有一江南佳丽陈圆圆,具绝世之姿,田国丈曾献于皇上,皇上因忧心国事,没有宠幸,仍送回田家的。后来听说田国丈赠送与吴将军了。李闯王听得后,便向老将军索取。老将军起初不肯献出,后被闯将刘宗敏进府搜抄,陈夫人匿于复壁中。刘宗敏搜寻不得,把阖府家人毒打逼讯,便有一个小婢熬刑不过,说了出来,陈夫人便不免了。”
三桂听到这里,怒发冲冠,气往上逆,自思生平只心爱圆圆,虽得田宏遇赠送与我,自以为名将美人儿,天然嘉偶,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只因皇命在身,未能逗留,又以老父之命,留居京都,谁想祸变之来,出人意外,一着失算,铸成大错。现在美人儿已归沙叱利,须眉空有吴将军,我竟救不得圆圆,空负此七尺之躯!想来想去,都是我父亲的不是了,他不该怕什么香车载美,得罪皇上,又怕什么悍妻生妒,醋海兴波,其实这些都是过虑,如今却追悔莫及了。他倒还要来代李闯王那厮招降吗?越想越恨,怒气填膺,从腰间拔出佩剑,向身前军案上用力猛砍一下,道:“有这等不幸的事吗?父不成父,我岂肯跟从你投降仇人吗?”
君然一声,案子砍下了半边。探子震慑失色,蒲伏于地。三桂斥一声起去,探子立刻退出帐去。三桂在帐中走了数匝,坐到椅子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颐,皱着双眉,沉思良久。忽又跳起身来,咬着牙齿说道:“李闯王夺我圆圆,此仇不共戴天,我岂能让他去享受艳福?誓必杀上京师,夺回美人儿,方泄我这口怨气。”
又取出吴骧的书函来读了一遍,撕作片片蝴蝶,付之丙丁,立刻援笔作书,还答他的父亲:儿以父荫,待罪戎行,以为李贼猖狂,不久即可扑灭。不意我国无人,望风而靡。侧闻圣主晏驾,不胜眦裂。犹想吾父奋椎一击,誓不俱生,不则刎颈以殉国难。何乃隐忍偷生,训以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不早图贼,虽置父鼎俎旁以诱三桂,不顾也。
这封信表面上似乎写得很是激烈,合着古人大义灭亲之旨,但是三桂初时闻知崇祯殉国的噩耗,他也不过如此,反而按兵不进,意存观望,及接父书,却又欣欣欲降。现在知道圆圆被掳,他方才一怒而绝生父,似乎美人儿情重,君国恩轻,难逃董狐之笔了。
这天,三桂立即下讨贼之令。因为闯贼势大,自己军需等恐嫌不足,即命马宝一军驻防滦州,他自己疾返山海关,部署一切。同时令部下俱穿白衣白甲,建白旗白幡,所以清初诗人吴梅村有“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诗,可谓写实而有深刻的意思了。张苍虬闻三桂下令讨贼,缟素发丧,十分欣喜,便和陈飞又跑到许靖、柳隐英那边去,对二人说道:“你们怀疑吴将军不肯讨贼,有反复之心,现在吴将军已有令了,你们还要猜疑吗?俺们弟兄乘此时机,可以磨砺以须,在沙场上和流寇喋血大战一下。倘能克复帝都,擒斩渠魁,重安明室,扫清云翳,这不是很好的事吗?”
许靖也欣然道:“小弟刚才闻得此信,胸中的气闷为之一舒。大概不久必有一番血战,张大哥你准备着好身手,为国杀贼吧!”
柳隐英对于三桂此次讨贼却仍不能无疑,但也以为三桂天良犹在,不忍叛国,到底有此快人的举动。于是大家欣欣然为先皇帝穿上白袍白甲,预备长驱而复燕京,再造河山,剪除元凶。又哪里知道天下事波诡云谲,事变之来,有非始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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