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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圆圆小字娇罗绮
书名: 血雨琼葩 作者: 顾明道 本章字数: 7880 更新时间: 2024-10-25 09:39:34
这时,正是暮春三月的天气,江南草长,杂花生树,温和的艳阳照在原野,田野里绿的、红的、黄的、紫的,如锦如霞,好似铺着彩色的地毯。天空的流莺载飞载鸣,婉转悦耳,歌唱出大地之春。
在那姑苏城外横塘一片清水,岸芷十里幽香,河面上有一只画舫,在青山绿水中欻乃地行着,正驶向灵岩山去。舟中前舱里正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吴宫娇娃,风鬟雾鬓,绮裳翠袂,体态甚是轻盈艳丽,从篷窗中露出伊的俏面庞来,眺望着对面的狮子山。鹅蛋的脸,不肥不瘦,丰润明洁,淡淡的蛾眉,溶溶的秋水,琼瑶一般的鼻子,桃花似的两颊,衬着一张圆而小的樱唇,真是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好似老天故意凭着他化工的灵技,将山川灵秀钟毓之气制造出这一位千娇百媚的好女儿来。在此兵荒马乱的时代里,演出一些销魂蚀骨、恨绮愁罗的事迹,为一页国家兴亡史上加以点缀,所谓“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红妆照汗青”了。而在伊的身旁,和伊并肩则立的,尚有一位二十左右的美少年,指点着远山近水,且笑且语。这一对人间眷属,无异天上神仙,到底是什么人呢?
原来,这时候北地胭脂,虽然俊俏,却终不及江南金粉来得妩媚。时世虽尽是极攘不宁,而梨园乐籍依然是弦管嗷嘈,粉饰太平,尤其在秦淮河边、姑苏台畔,灯火楼台,船舫箫鼓,穷极繁华之致。一班宗室王孙翩翩裘马,以及乌衣子弟,湖海滨游,往往挟弹吹箫,走马章台,琼筵开时,传呼乐籍,罗绮芬芳,行酒飞觞,真有胡帝胡天,此乐何极之慨!在一群吴娃之中,便有一个天仙化身的好女子,姓陈名沅,小字圆圆,本是玉峰人氏,自堕青楼,惊鸿绝艳,推为个中翘楚。不要说江南地方,便是北至幽燕,南及闽越,“陈圆圆”三字艳名,挂人齿颊,伊的醉人魔力可想而知了。但是道高一尺,魔深一丈,那时候垂涎于伊的人至为伙颐,富商大贾、公子王孙、文官武人、缙绅名流,莫不以得美人青睐为荣。便有一个狎邪少年,姓高的,是寻花问柳的健者,家中娘妾很多,无一不厌故喜新,朝爱暮弃,大家都代他起个别号,唤作花蝴蝶。圆圆见他到妆阁里来时,便觉头痛,常说他的一种伧俗之气令人见之作三日呕。花蝴蝶未尝不有自知之明,然而他爱慕圆圆,总是要来向伊纠缠不清的。岂知美人心目之中别有系恋,情之所钟,男女同然,有不期然而然的,此中因果也难索解呢!圆圆所恋的便是城中的清河少年,别号惜玉词人的,曾与他有啮臂之盟,词人风度翩翩,大才槃槃,笔下有韩潮苏海之名,而所作词尤其敲金戛玉,可以媲美宋之柳永。圆圆既佩其才,又爱其貌,芳心倾倒,不能自持。因此那花蝴蝶便把词人看作眼中之钉,视为情场中的劲敌,可以阻碍他的成功的。圆圆也未尝不知有人妒羡,故意托病,将香巢迁至横塘,使人难于问津。哪里知道登徒子之流仍是闻风而来,怎让圆圆有喘息的机会?但假母心里却未尝不想利用着这个,好使钱树子开花,坐收其利呢?惜玉词人因得玉人青睐,所以依旧常到妆阁里来亲近芳泽。
今天圆圆被词人邀约作灵岩之游,二人在舟中饮酒赋诗,赏心乐事,真是其喜洋洋。船到灵岩,二人舍舟登岸,雇了两乘肩舆,上山去游玩。天气晴和,游屐甚众,许多人瞧见了这一双璧人,哪一个不目眙神往,惊为何处来的神仙眷属。有识得圆圆的,都在背后纷纷讲起伊人的艳闻。惜玉词人和陈圆圆在山寺里烹茗憩坐了多时,因为看他们的人太多,所以走开去。
二人正在响 廊边徘徊玩赏,忽见东边山径上来了一伙人,前面走着几个家丁,吆喝着,叫旁人闪开一边,背后数人都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们,簇拥着一个六旬老翁,身穿红袍,腰围玉带,举止容态,非常华贵,操着北方话,一定是京中来的贵人。又瞧侍奉老翁的一伙人中却有一个油滑的少年,圆圆认得此人就是花蝴蝶高奇,心里不免有些惊疑,暗想:这厮怎么认识如此的贵人?连忙背转脸去瞧着岩石下的一株古松,默默无语。惜玉词人却还没觉得,仍和伊说说笑笑,但是这时候花蝴蝶早已瞧见圆圆,即使圆圆不回过脸来,而伊的婀娜的腰肢,美丽的背影,花蝴蝶只就眼角上一带就认得伊了。
这一伙人渐渐走近身来,那老翁左顾右探,忽然瞧见了圆圆的倩影,不由站定身躯,对圆圆详细地凝视了一下,回顾左右,啧啧称赞道:“对面这位美人儿真是生得倾国倾城貌,绝世佳姿,我见犹怜,不知是谁家名媛?”
老翁这样问了一声,花蝴蝶早在旁边很凑趣地说道:“老大人,这位佳人并非香闺名媛,却是青楼艳姬,名闻江南的陈圆圆。”
老翁摩挲老眼,点点头道:“原来便是圆圆,老夫在燕京也久闻艳名,今日邂逅,得睹仙姿,眼福不浅呢!”
老翁说罢,又哈哈一笑,众人也附和着笑起来。圆圆听了这笑声,不由打个寒噤。惜玉词人见了这些人,也自觉有些不妙,实在圆圆的美色太能吸引人了,遂挽着伊的玉臂忙从半边山路里走回去。圆圆眼角上还隐隐瞧见花蝴蝶指手画脚地同那个老翁讲话呢。二人急急走至轿停歇的所在,圆圆对词人说道:“你没有瞧见吗?方才一伙人目灼灼地尽向我看,那老头儿不知是哪里来的贵人,瞧他的神气很是尊贵,一定官儿做得不小。还有其中一个浮滑的少年,就是那花蝴蝶,你知道此人近来十分恨我啊!”
词人听了,立刻眉头一皱说道:“花蝴蝶我也见过他一面,我知道的,此人对于你很不怀好意。”
圆圆道:“是啊!我们移家横塘,也就是为了他。”
词人又向东边望了一望,见那伙人站在响糜廊边,似乎又要向这里走来的模样,遂说道:“我们回船去吧!”
于是二人坐上山轿,叫抬山轿的乡人抬回船去。当他们下山时,见山麓停着许多车马,以及许多卫从舆台人等,始知那游山的老翁果然是位大有来历的贵人了。又见苏州太守坐轿而来,料知是上山去伺候那贵人的。
二人连忙回到船上,吩咐舟人返棹。正在申牌时分,红日尚未衔山,河波映着阳光,鳞鳞然作金黄之色。没有日光的地方,又是澄碧如秋罗,映照如图画。有一艘放鸭子的船迎面摇来,水面上有一大群鸭,很有秩序地浮游着,呷呷地叫个不绝。词人指着对圆圆说道:“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一群鸭又是何等可爱,大有画意!”圆圆笑道:“非但大有画意,而且很富诗情呢!”
词人遂在舟中作起诗来,圆圆代他磨墨。一路回转横塘,词人已成诗二十首,真有袁虎倚马之才了。这夜,词人在圆圆妆阁里吃了晚饭,喝得醉醺醺的,方始坐舟回城。这天夜里,圆圆睡梦中还像在山上游玩,转瞬不见了词人,天上忽然涌起一团乌云,大风刮得呼呼地响,好似要下阵雨的样子。伊心中正在慌张,忽见花蝴蝶领了一伙人从山下跑上来,手里拿着兵器,又像是一群强盗,要来劫夺自己。伊惊极而号,醒来时乃是南柯一梦,吓出一身冷汗。想想这梦很是不祥,既而想梦由心生,这是因为自己日间遇见了花蝴蝶,心里不大愉快,故有这梦,勉强镇定着心神,重复入睡。
次日上午,天气忽又阴霾,像要下雨的样子。春天的天气本来是变幻无常的,晴雨无定,昨日今朝大不同了。圆圆早晨起身后,梳洗毕,用过午餐,便坐在书桌前,取出惜玉词人昨天舟中所咏的二十首春游诗的草稿,一首一首地重录在浣花笺上。圆圆的小楷写得非常秀丽匀洁,足见伊的兰心蕙质了。
下午,窗外帘纤细雨,花木全湿,圆圆估料词人今天不来了,最好别的客人也没有来,可使自己休息休息。谁知傍晚时,伊的妆阁里忽然来了一位贵客,当他来的时候,门前驺从如云,声势赫奕,左右邻居都很惊奇地探问那位贵客是谁。圆圆的家人奔走不遑地伺候佳宾。但是圆圆一见这位老翁,认得就是昨天在灵岩山上相逢的那位贵人,不由心里一怔。更使伊大大憎恶的,就是紧随着那老翁身后的一个少年,乃是伊避之若浼的花蝴蝶,伊心中十二分不愿意去招待这些客人,可是伊究竟是青楼中人,吃了这碗饭,上门来的客人不能回绝,或是得罪的,何况那位贵人更是不能不和他敷衍的了,因此强颜为笑,抑住不欢的情绪,去和他们周旋。
坐定之后,老翁对着圆圆,从头至足,仔细看了个饱,说道:“‘圆圆’两字,娇小罗绮,香艳极了,老夫在京中久闻芳名,今日扫墓南下,小游灵岩,想不到蓦地相逢,前生有缘,所以冒雨而来,亲趋妆阁,愿尽一夕之欢。谅聪慧如卿,必不峻拒的。”
圆圆听老翁初见面便称呼伊卿,心里老大不愿意,低着头没有回答。花蝴蝶却在旁边插口道:“圆圆,你知道今夕来的贵客是谁吗?这位就是当今皇上的国丈田宏遇,此次到江南来扫墓。我与国丈忝有葭莩之亲,所以昨日一同遨游灵岩。国丈一见你的娇容,惊为洛水宓妃,人间罕有,再三向我探听你的香巢所在。今日虽是春雨罪罪,他老人家也十分有兴地叫我陪着他来访问你。圆圆,你须要好好地伺候贵人。”
圆圆没有回答时,田宏遇早又哈哈笑道:“这也不必拘束,我们是有兴而来,总要彼此快乐,不必当我什么贵人,一存这个心便少佳趣了。圆圆,你说我的话对不对?”
圆圆道:“大人说得真对,小女子能邀青睐,驺唱在门,这是荣幸的事。”
田宏遇道:“好好,老夫今夕要在你妆阁里痛饮数杯了。”旁边相陪的几个人都说:“国丈兴致不浅,我等理该一同快活,也代圆圆热闹一下。”
遂吩咐假母快去预备酒肴,假母自然奉命维谨,赶快去办。田宏遇在圆圆房内握着圆圆的柔荑,又说道:“白发红颜两相欢,老夫与你缘分不浅。”
一边吟着壁上诸名士题咏的诗联,啧啧称美不绝,众人一味附和,博他的欢喜。一会儿,小婢掌上红灯,假母和下人上来,摆好酒席,田宏遇老实不客气地正中坐下,花蝴蝶等列坐相陪。圆圆坐在田宏遇的身边,斟过酒,田宏遇举起酒杯笑捋银须,喜滋滋地喝酒。早有乌师上来,一理琴索,圆圆唱了几支小曲,珠圆玉润,燕语莺啼,好听极了,田宏遇击节叹赏。众人见他这样高兴,更是用好话奉承。圆圆在旁冷眼瞧着那花蝴蝶,凑巧花蝴蝶也在瞧伊,一双阴险的目光竟使圆圆不寒而栗。伊知道田宏遇之来,一大半的主动力都是那厮做的牵线,恐怕那厮已知道我和词人的关系,起了妒心,有意引出这个拥有大势力的国丈前来,要想拆散我们的良缘吧!那么自己怎样去对付?圆圆这样暗暗忖度,田宏遇忽然对伊带笑说道:“美人何思之深也!你方才唱的歌声余音袅袅,尚在老夫的耳边呢!”
圆圆给他这么一说,只得抬起头来说道:“下里巴人之曲,鄙俚不堪入耳,大人如此称赞,愧煞小女子了。”
田宏遇颠头播脑着,又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实在是你的歌喉佳妙,并非老夫虚誉。”
花蝴蝶在旁说道:“既然国丈喜欢听,圆圆可以再歌数阕,也使我们多得些耳福。”
众人早又鼓起掌来,于是圆圆不得不重又曼声而歌了。圆圆一再清歌,田宏遇于击节之余只是瞧着伊,张开着嘴合不拢来,因此酒也吃得多了,渐渐有酩酊之意。依着他的意思,要想就在圆圆妆阁中住宿,因窗外雨声滴沥不止,不高兴回城了。但是,陪来的众人以为国丈是贵人,须处处留心着,不可出一些儿岔儿的,若让他栖止在外,不甚稳妥,倘有疏忽之处,吃不了这个干系的,所以大家劝他回去。于是这六十老翁带着七分醉意,踉踉跄跄地经众人扶着,离了圆圆妆阁,依然坐舟回去。好在横塘到城中,路是很近的,片刻可达。临去时将一百两银子犒赏了假母,又许圆圆明日重来。假母等以为圆圆得侍贵人,荣幸万分,谁又知道圆圆的心中宛如莲子一般苦呢?
次日,天色已晴,惜玉词人上午就来,带了数盒香粉和几样圆圆爱吃的东西,还有一本《疑雨集》送给圆圆。他和圆圆见面,还没知道昨晚的事,他说,昨天因为下雨,家里来了亲戚,以致不能前来,问圆圆可有什么别的客人。圆圆便将田宏遇来此的事告诉一遍,娇靥上现出忧愁的形色。词人听了,心中也十分踌躇,因他也探听得田宏遇扫墓游苏的事,且知那位国丈年纪虽老,而是个好色之辈,他见了圆圆这样天生佳丽,安有不动心的?况又有花蝴蝶在内,这件事很有几分尴尬呢!所以,他也沉默了半晌,没得话说。圆圆瞧左右无人,便低声对他说道:
“我瞧花蝴蝶不足虑,所患的就是那个老头儿。他是有财有势的贵人,听说他邸中女乐甚多,万一他对于我生起野心,而想迎我回去,那么叫我伶仃弱质,如何去拒绝呢?假母只是要钱,有了黄金到手,张三李四,伊都不管了。我的心实在很不安定,可能告诉谁呢?今天你若不来,我本要叫人来请你了。你看怎么样?倘然你有法儿的,我才得到安慰呢!”
词人听了圆圆的话,把手搔着头皮,叹口气说道:“圆圆,我当然不愿意你有什么意外的事,只是你我的事,我的母亲已有允意了,而我父亲尚是通不过,非待我秋闱及第后不能实现,所以我只得迟迟等待,预备一举成名,而我们的良缘也可如愿以偿,父亲不至于反对了。现在时候,我怎能去向父亲启齿?况且若要使你脱离乐籍,非得在你假母面前大大花一笔钱不可。阿堵物又岂咄嗟间能办的呢?”
词人说毕,又长长地叹了一声,两手频频搓着,徒唤奈何。圆圆道:“前天悔和你作灵岩之游,否则不会遇见那田宏遇了。”词人说道:
“也没用的,田宏遇此来,安有不想一访江南佳丽?你的芳名久已噪遍东南,他岂有不知之理?何况又有那花蝴蝶在那里怂恿呢?花蝴蝶因为妒忌我们的恩爱,本来要想法儿来破坏我们,即使不在灵岩相遇,他也要引至你处来的。”
圆圆把纤足一顿道:“那厮太可恶,难道该是我命宫魔蝎吗?你爱我的,万一不幸而所虑者竟成事实,我们又将怎样?还是未雨绸缪的好,你竟想不出好法儿吗?”
圆圆说着,声音有些微颤,泪盈盈承睫,几乎要哭出来。词人见伊这样,自己一时委实又无良计,心中难过得很,宛如有针在那里刺着。一会儿以手搔头,一会儿握拳击桌,又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良久,迸出一声来道:“这……这……这如何是好呢?你不好再迁居吗?”
圆圆见他窘迫如此,又可怜,又可恼,眉头一皱,然后说道:“依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和你在明天晚上一同离开这里,和他们避不见面,田宏遇也就奈何我们不得了。”
词人听了圆圆的话,将信将疑地说道:“你的计策虽好,但我怎样和你这么一走?你们家中人不要加我诱逃之罪吗?若然告诉了他们,你假母又怎肯让你跟我走呢?况且我家里人也不容许我如此的。”
圆圆叹道:“你太胆小了,我肯随你走,也不是容易的事啊!古时红拂女私奔李靖,不也是这样吗?你若是怕受累的,我们暂时走匿,待他回去以后,再行出面。只要临行时暗留一个信息,就无罪了。只算我和你到杭州去烧香的,他们也不能说别的坏话,而在田宏遇面前也好推托了。你今日回去后,携带一些衣服用具以及书籍,雇定一艘小舟,明日午时即来我处,把船歇在桥北,吩咐舟子悄悄地等候着,待我今夜料理一些细软,随你同行。不瞒你说,这几年我私下也积得不少缠头之资,请你不用多虑吧!挨至明天夜间,我们可以背着家人从后户出走,料他们不防的。你以为这样办可好吗?”
词人见伊既有胆,又有智,不由点点头道:“此计很好,我准和你同行,你一个女子尚肯如此,我岂有不愿之理?可惜你虽是个红拂第二,而我很惭愧不能学做李靖呢!”
圆圆微笑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你没有读过这几句书吗?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能立志,何事不可为呢?”
词人被伊这样激励着,不由转悲为喜,左右一看没有旁人,情不自禁地一抱圆圆的纤腰,在伊的粉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圆圆对他娇嗔了一下,正要开口,忽见小婢匆匆跑上楼来说道:“田国丈来了!”圆圆连忙对词人说道:
“老头儿又来了,真讨厌!我知道他一定对我不怀好意的,请你暂时避开的好,免得见了面彼此不便,不得不有屈你了。”
词人道:“我也不必躲避,就此回家去了。待我回去后摒挡一切,明天一准预备船来接你同去吧!至于到什么地方去,明晚再行详细商定。”
词人说到这里,楼下已有人声,马上别了圆圆,下楼而去。惜玉词人走后,田宏遇已上楼,他今天只带二三侍从,花蝴蝶没有同来。圆圆稍觉安心,遂打叠起精神去招接他。田宏遇送上几样珍珠首饰,对伊带笑说道:“昨天我没有什么赠你,现在只带这一些珍珠,你如喜欢的收了吧!我很爱你明慧异常,你如喜欢到燕京去一游,我就携你同往,因我不久便要北返了。”
圆圆听了他的话,心里怦怦跳动,嘴面上只好向他道谢,且说现在身体不甚健强,燕京路途遥远,恐弱质不堪跋涉之劳,且俟异日,倘有机缘,必当趋候起居。田宏遇哈哈笑道:“我若接你同行,一路自有人照料,绝不使你疲乏的,你又何必要俟诸异日呢?老夫邸中金钗十二,女乐成行,可比当年牛僧孺,惜乎还缺少一个女记室。像你这样绛仙才调女相如,真是难得,你若肯随老夫同去,一定可以独冠群芳,老夫必不有负于你的,未知你美人芳心如何,要嫌我老耄吗?”
说毕,又是哈哈一笑。圆圆听了田宏遇的话,又听他的笑声,心中非常害怕,暗想:我只要敷衍你过去,到了明天晚上,我和词人悄悄一走,鸿飞冥冥,弋人何篡,你虽有财有势,也奈何我不得了。所以,伊对他说道:“恐怕贱妾没有这种福气吧!想邸中必定美姬众多,像我这种蒲柳之姿,岂足并列?”
田宏遇又笑道:“哎呀!你不要这样自谦。我家虽多红粉,岂能及你?你不信时,随我往家中一看,自然知道了。老夫要推你天下第一美丽呢!”
圆圆听他越说越近,便不敢再说下去,却去取了小刀,削一只雪梨给他吃。不料这时候花蝴蝶又来了,圆圆愈是不欢迎他来,他愈是要来,圆圆背地里暗暗诅咒。田宏遇带笑对他说道:“你怎么来得迟缓?”花蝴蝶道:“小子已来了些时了!”
说着话,他凑在田宏遇耳边低低说了数语。田宏遇点点头道:“很好,很好!我明白了。”
田宏遇虽然明白,然而圆圆愈不明白。伊不知花蝴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料他当着自己的面,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么阴谋要捉弄自己,不可不防。伊心里更把花蝴蝶憎恨,只望快快到了明晚,自己早和惜玉词人破壁飞去,那么可以逃过这个难关了。花蝴蝶见了圆圆,依然姑娘长姑娘短地和伊闲谈。圆圆以为这种人只好佛一般地待他,贼一般地防他,不得不稍假辞色。田宏遇坐在圆圆妆阁里,犹如刘郎入了天台,喜滋滋地留恋不去。晚上,又在楼上摆席,命圆圆侑酒唱歌。别的客人来时,都被假母婉言回绝,大家闻得田国丈在此,只好退避三舍。圆圆恐怕明晚田宏遇再要来时,伊和词人便走不成了,因此伊故意约田宏遇于后日再来欢饮。且言明日下午自己要到穹窿山去烧香,恐不及往返,也许要在山上住一夜了。花蝴蝶闻言,冷冷地说道:“陈姑娘要烧香吗?我看在燕京伟大的庙宇很多,尽可以到那边去烧,不必往穹窿山去了。”
圆圆听了这话,不由一怔,伊也不去问他为什么缘故,却笑了一笑道:“这是我许的愿,所以要紧还去。”花蝴蝶笑笑道:“不错,姑娘的心愿大概是希望嫁一位贵人,终身享受富贵。要遇见贵人而使贵人欢喜,确乎不是容易的事。姑娘,你的心愿早晚要偿了。”
田宏遇又哈哈大笑,摸着他自己的胡须。圆圆听了花蝴蝶的话,实在忍不住了,暗骂一声:“促狭鬼,偏喜说这种尴尬话,算你会得谄媚贵人吗?待我明晚和词人一走,看你又能奈何我?”
遂淡淡地说道:“高公子,你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的心愿?你以为女子都是贪图富贵的吗?”
这句话也是圆圆有意反攻他一句,不过当着田宏遇的面,不能畅言无忌罢了。但花蝴蝶仍是嬉皮涎脸地说道:“虽不中,不远矣!圆圆姑娘,我最好做你肚里的蛔虫,住在美人心坎中,只恐你不许呢!”
圆圆听花蝴蝶这样说,脸上一红,别转脸,不去还答他。田宏遇却举着酒杯畅饮,直至黄昏人静方才别去。圆圆的假母送出门外,花蝴蝶又和伊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去,这是圆圆不知道的。圆圆今日又被田宏遇、花蝴蝶缠扰多时,心里老大不愿意,且觉田宏遇很有意于伊,花蝴蝶又在旁边多方怂恿,这是十分危险的,幸亏自己和惜玉词人早有默契,定明夜便要出奔,可以避免田宏遇的眷恋了。所以伊在夜半时候,背着人暗将自己箱箧里所藏的珍珠金银,以及贵重衣饰,细细检点,收拾在一只箱子里,因为太多也不便携带的。直至四更过后,方才上床去睡。及至一觉醒来,已是处处啼鸟,日影上窗。徐徐起身,梳洗毕,刚才用过早点,只见伊的假母走上楼来,坐在伊的对面,脸上露出尴尬的面容,眼眶中隐隐有些眼泪盘旋,口里嗫嚅着,好似有话要和伊说。
圆圆瞧着假母这种情景,芳心顿起狐疑,估料必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来了,忍不住蛾眉紧锁,向伊的假母详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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