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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怜君何事到天涯
书名: 血雨琼葩 作者: 顾明道 本章字数: 8600 更新时间: 2024-10-25 09:39:34

许靖踏进自己室门,忽然瞧见何姬身边的侍婢已代他将行李铺盖收拾好了,丢在炕上。一见许靖进房,从伊身边取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带笑说道:

“我奉如夫人之命,来此代你收拾行李。如夫人叫我对你说,你从今好好去吧,不要怪怨如夫人,实在是你自己太无情义。这五两银子是送你作盘缠的,如夫人本当设宴饯行,因为你既不愿意和伊相见,伊也不来见你之面了。又有一句话要说的,你如出去无处容身,真心懊悔时,只要你到此地求见,肯听如夫人的话,如夫人也可以在老爷面前代你解释一切的……”

那小婢顺着口一连串地说下去,许靖早听得怒火直冒,暗想:这明明是何姬打发伊来侮辱我的。好贱人,我将来必要给你知道我的厉害,便对那小婢双眼一瞪道:“呸!放什么屁?快些住口。你家许爷不要听你这种话,再说时,看我给你两个巴掌吃。这些银子算什么?谁稀罕伊的臭铜钱?可是来取笑我吗?”

一边说,一边将银子往地下一抛,一手扬起了拳头,做出跃然欲击的样子来。那小婢究竟是胆小的,早吓得一溜出房去了。许靖又长叹了一声说道:“王永泰,王永泰,可惜你一世英名将败于这妖姬之手了!”

说罢,遂佩上赤凤宝剑,携了行李,悄然走出王家大门,跨上大道,一步步走出城关去。他心里本无一定的去处,只顾向冷僻的地方走,渐渐离了热闹之区而至山野。

这时已近炎夏,骄阳如火,走得他满头汗出,见道旁有两株大榆树,浓荫匝地,正好一个歇凉所在,他就在榆树下放下包裹,席地而坐。果然有两阵凉风吹来,精神一爽,他低着头自思,我此次离乡背井到得这里,无非想乘此乱世立些功名。王永泰是父执,又是前辈英雄,得他在周将军面前提携,正乃良好的机会,谁知平空生出了这种意想不到的岔子?那妖姬淫毒万分,对我诱惑不成,立刻想出恶毒的阴谋,在王永泰面前搬弄是非,把我撵走。从此伊和姓桑的更是肆无忌惮,不怕他人去揭穿他们的秘密了。我不该说王永泰怎样如此老悖,听信妇人之言,竟下逐客之令,所以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了。浸润之僭,僭受之诉,对于父母尚且要变心,何况对于故人之子呢?自然更容易听信伊的巧言如簧了。但我许靖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受此不白之冤,岂是一走了事?无论如何,我必使王永泰彻底明了真相,自悔不是,也为他除去他日的隐忧。况且我蒙周遇吉将军垂爱录用,倘然弃之他走,又到哪里去会逢到这样的好将军呢?所以我是不能离开代州的。那么我出了城关又往何处去暂觅 一枝之寄呢?住客寓吧,阮囊羞涩,不能有数日之粮,往周遇吉将军衙中去吧,为了王永泰的关系,我也只有暂时不去见他的面,以免和王永泰难堪。最好有个禅院古刹,暂时栖身一下为宜,那么还是到山去寻找吧。于是他坐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携了包裹,向山中去。山径纡回曲折,风景甚是优美。

许靖一心想找禅院,但是山中居民很少,一时找不到。刚才走过一个山岭,路旁松林里忽然蹿出一头凶恶的狼来。许靖知道这畜生是要噬人的,连忙放下包裹,拔出赤凤宝剑准备自卫。那狼见有了生人,果然恶狠狠地向许靖身上扑去。许靖喝一声:“孽畜,胆敢伤人!”挥动宝剑,向狼进刺。

一人一狼正在岭下狠斗,突然平空飞来一只响镖,当啷啷一声正中狼的颈项,那狼狂嗥一声,立即仆倒在草际。许靖俯首细瞧时,那支响镖已穿过狼的咽喉,射成一个窟窿,流得满地鲜血,那狼已倒毙了。许靖心中正在奇怪那支响镖从何而来,只听那边岭上吆喝一声,有一个美少年飞奔而下,头戴武生巾,身披绿色单绸袍子,脚踏快靴,面如冠玉,修眉入鬓,两颊红红的,又俊秀又英爽,许靖不觉看得呆了。那美少年也向许靖打量了一会儿,觉得许靖也是个英俊少年,不是凡夫俗子,便向他拱手道:“客从何来?此地山中豺狼甚多,白昼也要出噬人畜。方才我从岭上下来,恰巧遇见足下和那畜生狠斗,恐怕那畜生伤了足下,想要拔刀相助,又苦手中没有兵器。幸亏身边带得一个镖囊,因此发了一镖,侥幸把那孽畜击毙,幸恕孟浪。”

许靖听那少年吐语斯文,不由更是敬佩,因那少年问他从何处来此,自己却又不便明言其故,只得说道:“小弟姓许名靖,是从河南杞县到此,投亲不遇,徘徊山中,忽逢豺狼,幸君仗义救助,感何如之?足下一镖击毙凶狼,非有绝技的人不办,还请赐告姓名,俾得书绅。”

那美少年闻言一笑道:“蒙许君过誉,愧不敢当。小弟姓柳,名隐英,自幼本是江南人氏,后来流落在北方。此番至代州也是探望亲戚,因小弟的姑父姑母隐居在此,但是既来之后,姑父忽患病去世,姑母一时不放我走,遂淹居于此。闲着没事做,常到山上来散步,我侪萍水相逢,也是巧极。许君既然投亲不遇,何妨到我姑母家里暂时小住,待你探明白了令亲的去处,再作道理。”

许靖听着,正中下怀,遂把宝剑插入鞘中,向少年拱拱手道:“柳兄,我们初次邂逅,即承垂注。小弟正苦没有食宿之处,蒙柳兄慷慨为怀,雅意宠招,真是不胜感激之至。令姑母的府第就在这山中吗?”

柳隐英点点头道:“是的,此山名唤威凤山,这岭便名凤凰岭,我姑母的家便住在这凤凰岭上,和足下方才走过的狻猊岭是相对的,请许君随我去吧!”

许靖说一声:“柳兄先请!”于是美少年柳隐英引导着许靖便往对面凤凰岭上走去。北方的山大都是石多而树少,雄峻有余,清秀不足,可是这威凤山的风景却在代州是著名的,而凤凰岭尤其幽深清丽。

许靖一路走,一路观玩,一会儿已到岭上。遥见西边林木阴翳之处,而一带粉墙竹篱,清泉汩汩从足边流过。走近那里,却有一座小小石桥,清泉从桥下流过。走过了石桥,有一条蹊径,两旁都是些松树,那房屋已越走越近了。竹篱之内有许多嘉木异花,红的紫的黄的开得甚是绚烂夺目。双扉虚掩,门外有垂杨一株,丝丝柳条如笼轻烟,映得屋宇尽绿,清风吹来,胸襟一清,许靖暗暗称赞好一个隐士之家,这位柳隐英住在这里,胸怀当然不俗的了。柳隐英走到门前,伸手把门一推,双扉已开,他把手一摆,请许靖进去。许靖随着他步至庭中,都种着花卉,正中一排三开间的平屋,纸窗芦帘,朴而不华,清而不俗。早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妪从中间屋子里走到阶沿上,见了许靖,便向柳隐英问道:“英儿,这位客人从哪里来的?你怎样和他相识?”

柳隐英立定脚步答道:“我出外走走,在狻猊岭下恰巧遇见这位许君和一狼相斗,我助了一镖,把狼打死。问讯之后,始知这位许君是从河南到此,探亲不遇,无处寄宿。我想客地的人举目无亲,多么可怜,与人方便,即是自己方便,所以邀他到此留住数天,等他探明白了再说,姑母也要嫌我多事吗?”

许靖也向老妪拱拱手道:“游子他乡,无枝可依,难得柳兄不弃,许以下榻,云天高谊,铭感肺腑,尚乞老太太俯允,不胜幸甚。”

那老妪听许靖吐语温文,举止安详,确乎是个浊世佳公子,遂点点头道:

“瞧这位许公子也是个诚实君子,不嫌此地肮脏,就请在舍间小住数天也好。我这位侄儿,天性好客,又喜活泼,在此山中正苦缺少良伴,许公子来得正好。”

一边说,一边尽对许靖上下相视。许靖道:“那么多谢大德了。”老妪又对柳隐英说道:“英儿你陪着许公子到书室里去吧!”

柳隐英答应一声,遂一抬手,请许靖走到左面一间室中去坐。室中陈设甚是雅洁,有一座书架,架上琳琅满目,都是些书籍。左壁上悬一幅达摩老祖佛像图,又悬着一柄宝剑,绿鲨鱼皮鞘,垂着杏黄色的流苏,沿窗安放着一张书桌。柳隐英和许靖对面而坐,有一个小婢奉上香茗。柳隐英又对许靖说道:“我姑父姓郑,名安国,是个精读《周易》的老师宿儒。他起初也在东林党中,被魏阉株治诬陷,几乎丧失了性命。幸亏见机早走,但所有的家产在天津保定一带的,都被魏阉没收了。我姑父灰心世事,遂到这里山中来隐居,牵茅补屋,自己盖造起这座屋宇,开辟出这个庭院。但是山中野兽众多,常要害人。幸我姑父也学得拳术,有些防身本领,所以他和姑母等住在这凤凰岭上,倒也平安无恙。小弟是去年仲春投奔到这里来的,恰逢我姑父身患重病,医药无效,撒手长逝。他在弥留之际,曾叫我好好陪伴姑母,住在此间,不要出去,因他也知道天下不久大乱,中原人民要大大受一番刀兵之劫呢!小弟身世飘零,奔走天涯,也有些厌倦,所以也就住在此间,侍奉姑母天年。可是山中岑寂,常苦没有契合的伴侣,而一腔雄心未曾消灭,也想为国家出些力,戡定祸乱,不负天生我材之意。”

柳隐英说到这里,许靖不住地点头,说道:“英雄所见正同。小弟也想乘此乱世立些功名,我朝太祖不也是乘时崛起,有许多俊杰之士,风虎云龙,相助他奠定四海的吗?我们也要拯救斯民于水火,留芳名于竹帛才好。柳兄说身世飘零,弟有同感,不知柳兄可能见告一二吗?”

柳隐英叹了一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好在许君要在此处勾留数天,待我缓缓再告吧!”

许靖也不敢勉强他,又称道柳隐英的镖法精良,抒其钦佩之忱。柳隐英道:

“如小弟这班人又何足道?现在宁武关总兵周遇吉将军驻防于此,他才可称得当世英雄。在他麾下能人很多,自他来后,地方上盗匪敛迹,闾阎安谧,远近响马土匪谁敢来骚扰一草一木?人民歌颂其德,口碑载道,这样的将军方使人佩服倾倒。听说陕西那边流寇十分猖獗,说不定要来侵犯。小弟看代州地方难免有一番干戈呢。许君英才绝人,何不投身周将军麾下,为国勁力,建立功名?他那里正在延揽人才,谅不会拒绝的。”

许靖听柳隐英这样说,他心里暗想:我自己正是从周将军麾

下走出的,他怎知我有说不出的苦衷呢?遂笑了一笑道:“柳兄说得不错。小弟自想乘时建功,稍缓些日,待小弟与柳兄一同去谒见周将军何如?以弟菲才尚且不肯埋没,何况柳兄少年英俊,武艺高强,为什么隐遁不出,如珠玉埋在大泽,杞梓藏于深山呢?”

柳隐英微笑道:“承许君这样鼓励我,感谢得很。可是我这个人疏散得很,不愿意受人的拘束,因此未曾从戎。虽然,爱国之心未尝后人,如有机会时,当然也愿为国家出力的。”

二人正谈得酣畅,柳隐英的姑母郑老太太走近书房门,说道:“客人远来,此时谅还未用过午膳,我已特地烧熟些面和饽饽,请许公子随便用一些吧!”

许靖听了,连忙站起身来道:“哎呀呀!有劳老太太了。”

柳隐英道:“理当如此,请不要客气。”

遂陪许靖走至外边客堂里去,因为柳隐英自己早已吃过,所以让许靖一人独吃。许靖吃毕,向二人道谢。柳隐英又陪着许靖在岭下闲步观赏风景。许靖觉得柳隐英谈吐既很亢爽,又有些妩媚气,使人如饮醇醴,以为他真是一个王谢子弟,潇洒出尘,在此乱世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心里已有数分倾倒,也打叠起精神,把胸中的抱负吐露出来。山上泉水很清,岭崖间有瀑布如倒悬珠帘流在石上,发出敲金戛玉的声音,这又是威凤山上的胜迹。

日落时,二人回归庐舍,柳隐英的姑母已煮好几样菜,为客佐餐。天黑时,小婢掌上灯来,二人便在书室中对坐饮酒。桌上放着菜肴,有鸡有肉。许靖瞧着,对柳隐英说道:“游子他乡,得借一椽以蔽风雨,已是万幸。乃蒙主人好客,杀鸡作黍,如此殷勤,何以克当?”

柳隐英道:“山肴野蔽,无以娱客,请许君喝两杯白酒而已。”

一边说,一边代许靖斟酒。许靖托着酒杯,谢了一声,把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有酒有肴,不可多得,只是做客的太叨扰了。”见柳隐英杯中酒少,就提起酒壶代他斟满了,说道:“请柳兄也干一杯吧!

柳隐英微笑道:“小弟是不胜蕉叶,量小得很,喝半杯吧!”

说罢,举起酒杯凑至唇边,喝了一半,又拿过酒壶代许靖斟个满。许靖又喝了一个罄净。许靖是能饮的,柳隐英却不会喝的,被许靖屡次相劝喝了一杯多,两颊已是酡然,在灯光下红彤彤地如同苹果一般,越见妩媚。许靖瞧着,暗想:孟子说的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柳隐英虽是个男子,而容貌秀丽,如同女子一样。我和李信在故乡杞县,可称得美男子,现在若和柳隐英相较,又不免珠玉在前,自惭形秽了。柳隐英见许靖对他细瞧,笑了一笑道:“小弟是不会喝酒的,请许君多喝些吧!”

这时,许靖的赤凤宝剑已卸在一旁,柳隐英忽然一眼瞧见,便对许靖说道:

“方才我瞧许君所用的宝剑不是平常之物,可否赏赐一观?”许靖连忙去取过来双手奉上,说道:“此物也平常得很,尚乞勿笑。”

柳隐英接过,嗖地抽出鞘子来,寒光一道,森森四壁,剑光一闪一动,犹如紫电。柳隐英摩挲一下,啧啧称赞道:“好剑好剑,是不是祖传的?”

许靖便将自己在乡间如何发现剑气,在河中掘得的经过约略告诉一遍。柳隐英道:“如此说来,这是天赐与许君的了,望许君将来善自用之,莫负此剑。”

许靖道:“柳兄箴言,敢不拜嘉?”

柳隐英便把剑仍插入鞘还与许靖。许靖指着壁上的宝剑问道:“柳兄的镖法方才已见过,柳兄的剑术必然非常高明。壁上龙泉可就是柳兄所用的吗?可能赐予一观?”

柳隐英点点头,立起身来,向壁上去取下那柄宝剑,递与许靖手中。许靖早把自己的宝剑放过一边,抽出柳隐英的宝剑一看,光如散电,质如耀雪,果然异常犀利,比较自己的赤凤宝剑略短二三寸,剑柄上镌着“白龙”两字,也就夸赞道:“这剑好得多了,柳兄想必常用的。”

柳隐英笑道:“自小弟来此年余,这剑却跟着我蛰居山中,并无用处。许君也要笑小弟辜负宝剑吗?此剑名唤白龙,是从一个巨盗手里夺来的,此中尚有一页流血的战史呢。”

许靖道:“此剑若落在盗手,譬如明珠暗投,未免可惜。今入柳兄手中,真是得其所哉!”

一边说,一边也将白龙剑还与柳隐英。柳隐英接在手里,刚要挂向壁上去,许靖有心要看看柳隐英的剑术,遂对柳隐英说道:“柳兄的剑术一定大有可观,小弟不揣冒昧,欲请柳兄一舞。”

柳隐英听了这话,并不推辞,带笑说道:“小弟敢不遵命。但请许君也要一舞。”许靖笑道:“小弟的剑术是粗疏得极,不堪寓目的,还请柳兄指教。”柳隐英微笑道:“不要客气。”

于是二人各拿着宝剑走到外边庭中,恰巧一弯新月业已东上,照得半个庭院光明如昼,柳隐英的姑母听得声音,走出来问道:“英儿,你不陪客在里面饮酒,却拿着剑来庭院中做什么?”柳隐英答道:“姑母,这位许君能舞剑,所以侄儿和他舞一会儿玩玩。”柳隐英的姑母笑道:“英儿如此高兴,要和客人舞剑了,真不脱孩子气!”又对许靖说道:“许公子,我侄儿稚气太重,请你不要见笑。”许靖道:“柳兄天真烂漫,最是使人敬爱的。”

柳隐英把长衣前后拽起,向许靖带笑说道:“许君是客,小弟是主,理当让许君先舞。”许靖点点头道:“好戏在后,技劣的先来,待我先献丑一下,尚请柳兄指教。”

他因柳隐英没脱长衣,柳隐英的姑母又在一边,自己也就不便脱下,只把衣角向腰带前后束起,从剑鞘里拔出赤凤宝剑,走至庭院中心,又对柳隐英说道:“放肆了。”

徐徐舞将起来,前后左右,上下进退,都很合节。许靖今夕是尽其所能,一显其技,他只恨自己的剑术平常,没有惊人之处,不能与人争胜。所以舞了一路梅花剑,立即停止,又向柳隐英带笑说道:“黔驴之技,止乎此矣!请柳兄勿笑。”柳隐英看了许靖的舞剑,微笑道:

“如此已不容易,但欲臻上乘,却还须用心习练。”许靖道:“苦无名人传授,故步自封,毫无进步。今遇柳兄,还请不吝指教。小弟舞毕,愿一观柳兄高深的剑术,借窥门径。”

柳隐英遂把剑一摆道:“待我也来献丑一回吧!”

于是他就把白龙剑向上一送,使个“白鹤冲天”式,嗖嗖地霍霍地渐舞渐紧,如兔起鹘落,如凤翥龙翔,五花八门,剑气夺目。许靖不由鼓掌叫好。柳隐英的姑母笑着说道:“今晚英儿却这般高兴,舞了一会儿已够了,快快歇手,陪许公子用饭去吧!”

柳隐英蓦地收住宝剑,带笑站在许靖面前,说道:“薄技不堪寓目,得勿贻嘉宾之讥?”

许靖道:“似柳兄这般高明的剑术,还要如此谦卑,更使小弟汗颜了。”

二人遂回至客室,将剑放下,重返原座,彼此各斟满了一杯,小婢早托上一盘熟鸡来,柳隐英又陪着许靖喝了一杯。许靖道:“柳兄剑术举世无双,小弟无任倾倒,可否柳兄将身世告诉小弟知道,必有可惊可喜之处。”

柳隐英摇摇头道:“过去的事,提起了使人难过,不堪为外人道,且待以后再行奉告。总之,我是一个畸零的人,漂泊天涯,只有这里的姑母是最亲近的戚眷了。许君,且多喝几杯酒吧!”

许靖见柳隐英一再不肯直说,料想他有不可告人之隐,不敢固请,且举杯喝了一杯,又把酒斟上。又见柳隐英把一手支着颐,对着灯光,似在回溯往事,便拿起酒杯,说声请。柳隐英忙把支颐的一手放下,摸着酒杯说道:“许君我早已说过酒量很浅的,再喝时要大醉了。许君洪量,不妨自喝几杯。”

许靖道:“小弟也喝够了,叨扰佳肴,我们吃饭吧。”遂又干了一杯。柳隐英也不再劝饮,便命小婢盛上两碗大米饭,对许靖带笑说道:“江南地方常吃米,自到北方难得吃这大米。今晚姑母因为远客来此,所以特地煮这米,请许君多用一碗。”

许靖道:“多谢令姑母的盛情,敢不多尽一碗。今夕这一餐,可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了。”

遂吃了三碗大米饭,方才举起筷子来,向碗上一搁,表示谢意。小婢过来撤去残肴,又奉上香茗,二人又坐着闲谈。许靖却把自己自杞县和张苍虬、李信、陈飞等如何相识,义结金兰,以及张陈二人至山海关投军,李信为青石山上红娘子所擒之事历历奉告,只将自己来此投奔王永泰的事瞒过不提。听得柳隐英眉飞色舞,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豪杰相逢,更是平生快事,可惜小弟没有遇见张苍虬等诸君。”

许靖道:“他日如有机会,当代绍介。小弟与柳兄邂逅,也是非常巧极的事,如承柳兄不弃,小弟也愿与柳兄一结八拜之交。”

柳隐英笑道:“承许君推重,小弟也有此心,我们也不必拜祭神祇,彼此一言,即可为定。许君今年几何?”

许靖道:“小弟先要请问柳兄的年龄,大约柳兄的年纪轻些吧!”柳隐英笑了一笑道:“小弟今年一十九岁。”许靖道:“那么小弟叨长二岁。”柳隐英道:“既然许君年长,自然许君为兄,小弟为弟,以后兄弟称呼,切勿客气。”

许靖道:“如此我却忝长了,马齿徒加,学术荒疏,文不能致治,武不能戡乱,惭愧得很。”

柳隐英道:“小弟看哥哥英爽不同凡俗,将来必非久居人下的,只望哥哥努力罢了。”

许靖道:“承贤弟谬许,愚兄敢不愈发自勉,苟富贵,毋相忘。”

二人谈得时候很久,已近夜半。柳隐英姑母在外边唤道:“客人远道前来,你理该让他早些安眠歇息,有话明天再讲吧!”

柳隐英给他姑母几句话提醒,遂立起身来说道:“哥哥请安睡,我们明日再行畅谈。这里书室后有一小小卧房,作为客室,请哥哥将就睡下吧!”

许靖道:“甚感雅意。”

于是柳隐英点了烛台,引导许靖走到里间去,果然很是狭小,炕上已安放着许靖的行李,早已代他安排好了。室后又有一扇小门是通到背后厨下去的,此时门已合上了。许靖瞧着说道:

“很好,室不在大,有炕便足安眠,多谢多谢。”柳隐英将烛台放在炕边一张小几上,说道:“自己弟兄不必再说客气话了,明天再会吧!”

说毕,回身走出房去。许靖今天无意中遇到了新知,谈吐甚是投合,引以为慰。且觉得柳隐英镖法既精,剑术又高,可称绝技,自己哪里及得到他呢?得交这种朋友,可谓荣幸。所以,睡至炕上,再不想起王家被逐的耻辱,而觉得梦魂甜适。一觉醒来,已是天明。起身后,小婢端过脸水来,许靖洗脸、漱口、栉发,一一已毕,整了衣冠,走到外边来。柳隐英已在外边坐候,同用早餐。

这天,许靖和柳隐英上午坐谈,下午又到岭上去散步而归。柳隐英的姑母也是好客情重,大碗酒大块肉地请许靖吃喝。一住数天,感情甚是融洽。许靖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想早些前去王家按照预定的计划行事,使王永泰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然后自己再可出面,索性介绍柳隐英至周遇吉将军麾下一同效力。

所以到了第四天的下午,他乘柳隐英不在身边时,一人独坐书室中,仰首瞧着承尘,思想多时,不由口里叹道:“我准这样做吧,受人之冤,不可不白,也为他老人家预除祸种,不管他老人家气恼不气恼了。”

他正在太息,柳隐英已翩然而入,带笑问道:“靖哥为何如此深思?可有什么难解决的事情吗?”许靖不欲直告,遂答道:“我想天下纷乱,内忧外患同时而起,张苍虬等不知可在塞外立功?闻得流寇有窥伺晋省的企图,意欲进犯京畿,其志不小,断不可视为弄兵渑池而忽之。现恨一班统兵的都非干城之选,庸懦无能,忽剿忽抚,游移莫定,以致寇焰日张,蔓草难图,将来不知如何收拾呢!”

柳隐英道:“尸位素餐的真是可杀。弟闻当今皇上是个贤明之主,只惜辅弼无人,国事日坏,他日若有机会,弟当与靖哥挥三尺龙泉,扫除这些妖魔。”

许靖听柳隐英说得如此热烈,而又眉峰倒竖,义形于色,遂说道:“我当随贤弟骥尾,同去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庶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柳隐英听了这话,又笑了一笑道:“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世间有许多男儿往往偷生怕死,反不如夫人城娘子军,也能捍卫国家呢!”

许靖听了这话,不由一怔,柳隐英接下去说道:“小弟希望我等能够执干戈以卫社稷,为国增荣,一雪泄泄沓沓之耻。”

许靖笑道:“贤弟说得好爽快,稍缓数日我和你去见周遇吉将军,好在他麾下效力。”

柳隐英道:“我有一个脾气,就是不喜欢去求见人家。至于功名不在心上,只想随心所欲,要留则留,要去则去,所以不愿意隶人部下,受人拘束的,否则我也何至隐居于此,落落寡合呢?”

许靖点点头道:“这就是贤弟的志气高尚,淡泊为怀,又是与众不同的了。”晚餐后,许靖对柳隐英说道:“今晚愚兄要想早些睡眠,明日也许要告辞下岭,去城中走一遭呢!”

柳隐英闻言,便道:“那么靖哥早睡吧!我们有话明天再谈。”

于是柳隐英自回房去,他是和他姑母住在一室的。许靖等柳隐英退去后,他坐了一刻工夫,闭目养神,听听外边已没声音了,连忙立起身脱下外衣,把赤凤剑背在背上腰里,又带上百链索,熄了烛火,轻轻地蹑足走出卧室。把门掩上,又暗暗开了书室里的一扇窗,跳到外面庭中,仍将那窗闭上。且喜墙垣甚低,许靖早已一跃上墙,跳落门外。

星光熠熠,四顾无人,遂放开脚步走下凤凰岭去。他防备着狼,幸喜没有遇见,又匆匆走过狻猊岭,离了威凤山,向代州城飞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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