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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人生何处不相逢
书名: 血雨琼葩 作者: 顾明道 本章字数: 4493 更新时间: 2024-10-25 09:39:34

官道左侧有一条小溪向南流着,溪水很是清澈,水边有数株倒垂的绿柳。这时正当春暮,丝丝垂柳,飘拂在水面上,遮成一大片广荫。柳荫下又有数头乳鸭,在水中游泳着,很觉自在。在柳树的背后,竹篱内很闲适地有几间小屋,倒像个处士之家。篱上缀着一些绿叶黄花,有一头高冠美羽的大公鸡在篱内很闲适地走着。从篱外可以望见里面是一个窗户,乃是一间很朴素很幽静的书室。

沿窗一张书桌上,正坐着一个少年。脸长圆,双眉入鬓,一对明朗朗的双瞳,风姿甚是俊逸。身上穿着布袍,却像一个儒生。独自披诵《汉书》,书声琅琅,直达户外。对面正向一带青山,看山读书,平添不少佳趣。

这时候,在那官道上忽有一骑飞驰而来,尘土滚滚,到了溪边,方才跑得渐缓。一头乌骓马上,坐着一个虬髯大汉,面孔很是粗黑,额上有一小小刀疤,双目炯炯的很有精神,带着不少威武之气。头戴一顶范阳毡笠,身披黑袍,腰下横扎着一个刀鞘,马后驮着一个小包裹,像从远道而来的模样。瞧见了这边的瓦屋,将马一拉,徐徐跑至篱下。

那大汉收住缰绳,霍地跳下马来,听得篱内书声,他用双目张了一张,便将马系住在一株柳树下,走到双扉前,把手一推。

双扉本是虚掩着的,推了便开。但那大汉却并不走进去,且把头上范阳笠帽摘下,望背上一挂,喝问一声:“这里有人吗?”

声音洪亮非常,如鸣铜钟,篱内的大公鸡吓得跳到花坛上去,伸起颈项,几乎要失声而啼。书室内的少年听得唤声,连忙立起身子,走到外边来,问道:“谁人在此叫唤?”大汉见了少年便将双手一拱道:“俺是过路的人,因为有些口渴肚饥,所以冒昧登门一问,你们这里能不能供俺一餐?”

少年闻言,对那大汉仔细相了一下,又瞧见门口垂柳下拴着一匹高大的乌骓马,遂开口答道:“壮士从哪里来?现在将近午时,敝舍快要进午膳了,可以供壮士果腹,请到里面小坐如何?”

大汉道:“多谢多谢。”

立刻回身向马上取下包裹,跟着少年走到他读书的所在。窗明几净,绝无尘嚣,书架上玉轴琳琅,安放着许多书籍。少年一摆手,请大汉宽坐。大汉将包裹丢在一旁,从背后摘下笠儿,便在沿窗一张椅子上坐下。少年又向屋里喊道:“刘三快来,有客在此。”

接着便见有个长工模样的男子走来伺候。少年道:“你快送上一壶茶来,炉水沸吗?”

刘三答应一声退去。一会儿已捧着一壶茶和两个茶杯来,斟上两杯醉茶。大汉忙把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嚷着道:“喝得少,不足解渴的。俺不客气了,恕我无礼。”

遂取过茶壶凑在嘴上,咕嘟嘟地一口气已把一壶茶喝个罄净,说道:“再来一壶吧。冷的热的我都要喝。不过这茶太热了,有冷的更好。”

少年便教刘三把缸里的泉水舀一大钵来。刘三答应了,便去捧上一大钵清澈的泉水,到大汉面前。少年道:“壮士既喜喝冷的,这是山中取来的清泉,敢以敬客。”

大汉点点头,说声好,一手托着大钵,把一钵水也喝个罄净,哈哈笑道:“你们要笑俺做牛饮吗?”

刘三接过空钵,少年又吩咐他去添煮些饭和菜肴,这位客人要在此用午饭的。刘三诺诺答应而去。大汉便对少年说道:“你真是不错,够得上做朋友。方才你不是问俺从哪里来吗?俺老实告诉你吧,俺姓张,名苍虬,南阳人氏。自幼得异人传授,懂得一些武艺。只因父亲被仇人陷害了,籍没了俺一家,幸被俺逃得性命。事后便乘个间隙,手刃了俺的仇人,报得不共戴天之仇。但已闹得无家可奔,有国难投。一个人踽踽凉凉地路过鸡公山,恰巧山上有一群盗匪下山来剪径,不放俺过去。触犯了俺的怒气,就施展本领,把他们杀死了好多个,闯上山头。众盗见俺本领高强,都愿降服,推戴俺做首领,俺一时没有别的去处,哈哈!就在那山上落草做大王了。胡乱混了几年,靠着弟兄们的出力,居然有吃有穿,逍遥度日。可是静中扪心自问,天生俺这一具铜筋铁肋,不能为国家仗剑立功,上马杀贼,留一个青史美名,却长此埋没在这草泽中吗?心里未免有些不甘。后来逢到了一个江湖上相识的人,姓柴名英。他是赶到山海关外吴三桂总兵那里去投军的,他劝俺不必干这些绿林生活,不如弃暗归正也到官军中去效力。俺就答应了他,留他在山上住了数天。他临去时对俺说,他若投军得收,当托人来送信给俺。果然他去了不到一年,便有一个人带着他的一封信来,唤俺同去。因此俺散了伙,便下山登程,投奔吴将军去。随身只带着俺的两件宝物,一是门外拴着的那匹乌骓名马,全身毛色纯黑,蹄长耳圆,真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之能。此外还有一柄灵宝宝刀,是魏晋间遗下的。”

张苍虬说到这里,将手一按腰间的刀柄,得意地笑了一笑,然后接着说道:“今天俺路过这里,正想向人家告求一餐,却闻你书声琅琅,读得正是好听,未免惊动你,打扰你了。但是方今之世,大乱将起,你在这里闭户读书,即使读好了,也有何用呢?俺还没有请教主人姓名,话已说多了,请你见告吧。”

那少年听了他的话,觉得他出言吐语,非常慷爽,不愧是风尘中的健儿。自己平时也很羡慕游侠,以为朱家、郭解之徒,今世难得。今天逢着这位不速之客,大有虬髯公一流人物的光景,且能放下屠刀,立志从军,更是难能可贵。所以他非常高兴,便说道:“鄙人姓许,单名一个靖字,世居于此杞县城外。先父在时是个老秀才,终身未取功名,不得已灌园耕田,老死牖下。他易箦的当儿,曾再三嘱我好好读书,将来代他一吐抑塞之气。无奈我不喜帖括之学,虽中了童子试,以后却数次名落孙山,几乎把我的心全灰了。在此闭户读书,侍奉老母,局促如辕下驹,壮士幸勿见笑。”

张苍虬听了许靖自述身世,便点点头说道:“足下竟是个读书种子,俺虽是个粗莽的武夫,却很敬重儒生的。不过俺早已说了,世变方亟,中原必有大乱,何况关外的鞑子声势方盛,天天在那里觊觎大明江山呢!近年陕甘大旱大饥,便是俺们本省也闹得民穷财尽,遍地荏苻。男子汉大丈夫生当乱世,须要做个英雄,轰轰烈烈地去干他一番。如你这样抱膝长吟,难道要学诸葛孔明吗?哈哈!现在的时候恐怕没有刘皇叔了!”

他说到这里,颊上的鬓髯都张开了,恍如钟进士一般。许靖很安闲地答道:“讲到武术,鄙人尚称略知一二,可惜文不能娴,武不能精,说来很惭愧罢了。”

张苍虬道:“好,足下的武术从哪里学来的?”许靖笑道:“前数年先父有个老友王永泰从代州来,在此住了一个年头,他是武术精通之人,年纪虽老,本领却高。左右无事,遂于每日早晚把技击之术教授我,并为详细讲解,因此我很有进步。只惜一年以后,他有事到代州去了。我只得在读书之暇,学做功夫,连续一些,不让荒废。然而浅尝薄涉,即此而止,未尝不引为憾事呢。”

张苍虬道:“武艺一道当然要有能人指点,但也全仗自己苦心练习,方有进步。你既是懂得武艺的,将来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更当要乘时而起,所谓时势造英雄,足下有这个意思吗?”

许靖答道:“孟子说得好,‘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方今明室衰弱,内忧外患,接踵而起,我辈自当闻鸡起舞,为国立功。然惜千里马虽有,而伯乐不常有,倘屈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槽枥之间,那还是不出去的好了。”

张苍虬听了许靖的话,也叹道:“这是要看各人的际遇了。即如熊廷弼、袁崇焕二公镇守边圉,屡次能把满洲兵击退,可算是个英雄了。但是忠而被谤,雄志不伸,以致自坏长城,为敌所笑,岂非可惜?现在吴总兵年少英俊,颇著声名,只不知他是否能继熊袁二人之志,巩固金瓯,算得一位英雄。”

许靖答道:“以我所知,代州总兵周遇吉深谙韬略,又精武术,可以称得英雄。”

张苍虬笑道:“有为者亦若是,俺与足下当该自勉自励,将来要做个英雄,燕然勒铭,岘山留碑,才不辜负此生。”

许靖听张苍虬谈吐之间,粗莽中有俊逸气,不像完全是个武夫,更觉惊奇。且听他很有英雄自许之意,知是一位虬髯第二,心里正在怙慑。张苍虬忽又把手向后边壁上一指道:“这是一柄宝剑吧,可否赐给一观?”许靖笑道:“读书不成,学剑不成,虽有霜锋,未免辜负了。”

说罢便走去,将那宝剑摘下来,回到桌边,嗖地从剑鞘里拔出这剑来,陡地眼前一亮,寒光森森,逼人肌肤。张苍虬连忙立起来道:“好剑好剑!”

接到手中一看,只见剑柄上镌刻着赤凤两字,估料必然是唐宋以前之物,不知先代哪一位英雄遗传下来的。便又问道:“足下从哪里得来这柄宝剑?可喜可喜!是不是传家之宝?”许靖笑道:“我早已说过了,先父是个文人,祖先都是儒家出身,哪里有这宝剑传下呢?”

张苍虬道:“那么你这宝剑从何处得来的?莫非有人赠送于你?”许靖摇摇头道:“不是的。这事是在二年之前了。记得是清明时节吧,先父的坟墓是在这里乡下邓家桥,那里是个荒村,有一条小河环绕着,居民是很少的,墓地却很多,是个鬼墟。我奉着老母之命,前往扫墓。本想就赶回的,谁料那天天气十分燠热,扫墓方毕,乌云盖天,狂风大起,下了一阵大雨,使我不能回家。不得已就坐在守坟乡下人的屋子中。等到云散雨霁,天已近晚了。我一个人很觉无聊,便沽酒独酌,和乡人谈些乡间状况。黄昏时吃了晚餐,正要就寝,偶然向窗外一望,夜色十分黑暗,又没有月亮,但是东边不远的地方,却有一道白光上冲霄汉。我瞧见了,觉得有些奇异,便向乡人询问。乡人答道:‘这白光是常时有的,已近一年,我们都瞧见。有些人以为妖怪,有些人以为祥瑞,尤其是在昏黑的夜间,看得最是清楚,有时闪闪晃动,有时深淡不定。今晚更是光明,毋怪许少爷奇怪了。’我又问他道:‘这白光是从什么地方发生出来的?’乡人说是在前面的小河里,我就要他引我去一观。于是点了灯笼,向前边河畔走去,到了那里,只有河水潺潺和野风吹卷林木的声音。乡人把手向前面相距约十步的河水中一指道:‘你看这白光不是从那里射出来的吗?’我跟着他的手一看,果然隐隐约约有一丝白光从水面上腾至天空里,更亮得多了,时常有跃跃欲动的样子。我和乡人站在水边,观看多时,那白光忽然渐渐收敛,淡得如游丝一般了,几乎看不见了。我们遂回到屋里。乡人对我说道:‘恐怕这是金银之气,所以发生这样的白光。’我就笑问道:‘既然河中有金银,你们为什么不开浚呢?’他说他们有些不敢。我笑了一笑,各自安睡。但我想河中必有宝物,这个机会不可失去。于是到了明天,我托他找了几个乡人前来,带了开掘的器具,一起赶到河边去。河水并不甚深,我教他们先屏去了水,遏住了上流,然后动手挖掘。他们也以为有金银可取,欣然从命。挖掘不多时候,一个乡人手里忽然摸得一样东西,很快地跳上来给我看,原来就是那宝剑了。我就想起古时丰城剑气的故事,我虽非雷焕,幸获霜锋,那么夜间所见的白光,大概便是此物了。乡人再向下掘时,一些儿也没有别的发现,垂头丧气地走上来说道:‘哪里有什么金银?只有这柄古剑,又有何用?’我心中暗暗欢喜,便给他们几两银子,把这剑带回家门,配了一个剑鞘,自己空暇时舞舞,很是顺手,这事岂非出于偶然的吗?”

张苍虬道:“宝剑难得被你这样轻易得着,虽属偶然,可喜可贺。俺既然看了你的宝剑,俺也把宝刀给你一看何如?”

他一边说,一边把赤凤剑还给许靖手中。自己也将身边佩带的那柄宝刀拔出来,光耀寒霜,气凛清风,双手托着给许靖看道:“此刀名灵宝,是魏曹丕所制,也有相当历史。俺是从一个头陀手里得来的。”

许靖看了,也说好刀好刀。一个托着宝刀,一个仗着宝剑,光森森地照耀四壁。他们正在欣赏之际,同时竹篱外面也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从麂眼里向窗边射来,但是二人都没有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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