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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英雄巧设计谋求婚 佳人随遇而安幸福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9183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１、

初夏时节，阳光晴好。射击场坐落的西郊一处风景如画的地方，远山的轮廓线仿佛仙人信手一抹，蜿蜒千里。近处的池塘，碧水幽幽，一池荷花开得正艳。

车子从远处开过来，路过荷塘时，柳叶眉大叫：“看！荷花！”

这样的举动感染了一向忙于政务的赵春雷。他睁开眼睛看世界，看到了不一样的天与地。这是在一天郊外游玩结束后，赵春雷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的话。他有写日记的习惯，参加革命前曾是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文笔极佳。如果不是战争来临，他现在恐怕已是大学者、大翻译家。

“停！停车！”

赵春雷忽然拍拍前排小司机的肩，示意他停车。柳叶眉和小司机都不知道首长想干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问号。

“你们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动作敏捷地下了车，大步流星朝荷塘边走去。两分钟之后，他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荷花朝这边走来。他浪漫的举动打动了阿眉，当他对阿眉说“给！这是给你的！”的时候，阿眉的心怦怦直跳，对自己说“我已经无处可逃了”。他用意想不到的浪漫举动征服了阿眉。当这个男人用举枪的手举着一朵花向她走来，她的心被软化了。任何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铁汉柔情，内心恐怕都会松动开一条缝吧？

“给！这是给你的？”

“怎么不接着啊？这就被感动了？他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那这辈子我让你感动的事还多着呢！”

射击场门口有人来迎接他们。司机停下车，刚才站在门口穿浅灰色干部服男子快速跑了过来开车门，她旁边的女子手捧鲜花，微笑站立。

“赵局长，您好！”那人虽然身穿便服，却敬了个正而八经的军礼。连衣裙女子也微笑上前，给领导送上鲜花。

赵春雷走下车来，与老战友寒暄之后介绍说：“这位是小柳，以后就是嫂夫人了。”

这话说得让柳叶眉脸上有些发烧。虽说对他有些好感，但当他的“嫂夫人”似乎还需要一些时日，他这样擅做主张做介绍，似乎把事情已经定下来，并且，说完“嫂夫人”这话，他还非常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让人看到革命者童心未泯的一面。

“这两位是肖处长和肖夫人。”

那位称作“肖夫人”的连衣裙女子，一直用眼睛看着柳叶眉，并赞不绝口地说：“嫂夫人长得可真漂亮啊！”

柳叶眉笑道：“就叫我小柳好了。”

“那怎么行，还是叫嫂夫人比较好。”

肖处长问：“老首长，您说先喝茶还是先打枪？”

“当然先打枪啦！好久不上战场，这手都痒痒啦！”

肖夫人刘娜拉着柳叶眉的手说：“走！咱俩先到那边喝茶去！老肖藏了上好的龙井，在家里谁都不让喝呢！”

说着，刘娜带柳叶眉到射击场边上一处小凉棚坐下，立刻有人拿来茶具和热水壶，冲茶倒水，殷勤周到。刘娜是一个宣传干事，说起话来句句在理。她对那冲茶倒水的小伙儿说，茶泡好了，你就去吧，我们姐妹俩好好聊一聊。

支开那小伙儿之后，刘娜也就单刀直入，直接聊起赵春雷这个人来。她说赵春雷是战斗英雄，嫁给他肯定不会错的。再说又是相貌堂堂，男人味很足呢。话聊到这儿，柳叶眉才明白，原来来射击场练习打手枪只不过是个幌子，赵春雷托人提亲才是真正目的。

这个可爱而又狡猾的赵春雷啊！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赵春雷走过来。

“还能说什么呀，我跟小柳聊你呢呗！”刘娜说。

“我有什么好聊的，傻大黑粗，不过枪打得不错，把把十环，都快创世界纪录了。”

柳叶眉撇嘴笑，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赵春雷说：“怎么，不相信啊？以为我吹牛啊，不信你俩过来看。”

刘娜和柳叶眉跟着赵春雷往靶场那边走，刘娜用手捅捅柳叶眉说，你看他的背影，多有男人味！柳叶眉就腼腆地笑了，心想这小媒婆倒挺尽心尽责的啊，赵春雷事先一定做足了功课。

到了靶场，赵春雷连续射击，果然枪法不错，打了五发子弹，竟有四发十环，一发九环。真是神枪手啊！

打靶之后，柳叶眉和赵春雷来往更加密切。赵春雷是大人物，出门有司机秘书跟着，动静太大，不宜常来评弹团宿舍找她。他俩经常通电话，人却见不着面。

这天晚上，窗外下起了蒙蒙细雨，柳叶眉在水房洗了几件贴身小内衣，用夹子夹好晾到阳台上去。阳台在三楼，从三楼阳台往下看，可以看得到楼下的路灯和行人。柳叶眉晾好衣服朝楼下张望，看到有人骑着自行车从路灯下经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骑车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还通电话的赵春雷。

她快速回到房间里，匆匆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抚了一下头发，又抹了一点淡粉色的唇膏，正对着镜子轻轻抿着嘴唇的时候，坚定有力的敲门声“笃笃”响了起来。

“是他！”

她脑海里像有闪电掠过，既惊喜又懵懂，她到底爱不爱这个人呢，这是她目前亟需搞清的一个问题。她以前也经历过几段情感，师兄、老甘、甚至对万叶轩，他们在她心里都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刻痕。对老甘的感情似乎还很深，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另一个男人的爱，是否合适……

她拉开门，看到赵春雷站在门口，头发被小雨淋得湿漉漉的，脸上却挂着微笑。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干嘛一脸惊讶的表情。怎么，不请我进屋吗？”

阿眉微微一笑，“我是说，你骑自行车，这太奇怪了。”

赵春雷朗声笑道：“哈！哪条法律规定领导干部不能骑自行车了？我这个人啊，不仅枪法好，车技还好得很呢！你有自行车吗？待会儿咱俩下楼比一比？”

“好啊，没问题。快请进，进来喝杯茶。”

这一晚，赵春雷就没走，留在柳叶眉宿舍。他原本是来给柳叶眉出主意的，他说下班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个好主意来，吃过晚饭就匆匆骑着车子赶了来。

柳叶眉问他是什么好主意。他说，当然是关于创作的。他说可以以他的做地下工作的战斗经验为蓝本，写一段关于地下工作的新评弹，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暗战》。

柳叶眉听后颇为欣喜，当即拿出纸笔，伏案构思起来。赵春雷在屋里踱着方步，手里拿着烟，边讲述边抽烟。他的讲述颇为生动，口才真好，出口成章。到了后半夜，两个人全都困了，就倒在床上合衣而眠，再睁眼时，窗外已天光大亮，楼下有人晨练，传来打羽毛球的声音。

“你要去哪儿？”

“现在几点了？我要去上班啊。今天还有个会要开。”

阿眉按住他说：“今天不用上班，今天是礼拜天。”

赵春雷松了一口气说：“啊，你看我都忙晕了，日子都记混了。”

他们脸对脸看着对方，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其实他俩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脸对脸面对面，听得见对方的呼吸。早晨的细微的光线透过乳白色窗帘缝隙照射进来，照在阿眉洁白细嫩的脸上，她离得这样近，又仿佛那样远。他用食指的骨节在她细腻的皮肤上轻轻画着圆，说：“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你，是一件美好的事。”

阿眉起身道：“我去洗个脸。”

说着去浴室刷牙洗脸，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看了很久，有一根睫毛掉进眼睛里去了。

赵春雷抱住她，帮她找那根眼睫毛。她的头靠在他怀里，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这柔若无骨的女人，在他怀里显得越发娇小，安静甜美，似粉红莲花一朵，在湖面上无端盛开，等待有缘人去采摘。在这样静谧柔情之时，赵春雷不知为何，竟然回忆起前放前被特务追杀的那次经历。那一晚，他们意外跑进春纷旅馆，那天是柳叶眉掩护了他和小蕊，才使他俩逃脱了敌人的追杀。

“你在想什么？”她柔声问。

“我在回忆过去。”赵春雷说：“阿眉，我们今后一起生活吧，永远在一起，让我来照顾你、保护你。”

柳叶眉说：“眼睛好了。舒服许多。”

这个早晨发生了许多美好的事，有工厂在今晨开张，远处隐约传来热闹的鞭炮声。有两个年轻的孩子在楼下打羽毛球，一来一去传来啪啪的响声，还有她们因快乐而发出的呵呵的笑声。还有一件美好的事，他和她今天早上终于在一起了。这在他们个人历史上绝对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柳叶眉觉得，她是错过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关于她跟万叶轩解放前所生的那个女儿小万万，虽然她并不知道小万万今在何方，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件事和盘托出，说个明白才好。

但机会一再错过去。

先是他去淋浴，阿眉半躺在床上想小万万的事。她想上次单位里闹的那事，想必他也听说了，但他未必知道有个孩子。孩子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如果不告诉赵春雷，万一哪天小万万突然地出现，肯定会影响夫妻感情。

“我洗好了，你要不要也去冲一下凉？”

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竟让她有种吓一跳的感觉。柳叶眉抬起头来打量眼前这个男人，只见他混身上下全是紧实的肌肉，健美的身体着实让柳叶眉有些意外。赵春雷比柳叶眉大了将近十岁，他是那种面容沧桑比较显老的男人，再加上平时工作中又很严肃，柳叶眉很容易将他看成“大叔”那一类人，没想到身体如此青春，结实健壮，真是意外中的意外。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洗完澡再说。”

这样就第一次错过了跟他说小万万的事的机会。

等洗完澡回来她刚要说，他却一下子抱住她，用嘴堵住她的嘴，亲得她天旋地转，想说什么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身体光滑如水，像是坐着水滑梯，一路飞奔着去了很远很飘渺的地方，现实世界里的事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想不到跟你在一起有这么好！”

“这跟打靶一样，把把十环。”

“得意。”

“眉，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哦，没有，什么也不想说了。”

暴风骤雨过后，一切绚烂归于平淡，世间安静下来，鞭炮声远去了，连打羽毛球的小姑娘的笑声都不见了，他俩仿佛到了一个安静的岛上，没有电话，没有会议，没有演出，没有排练。只有一张平静的大床，床头柜上放着一盒已开启的香烟。

他点上一根烟，搂着她边抽烟边说话。回忆起过去，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他就像一本翻开的大书，厚重丰富，里面似有无穷无尽的内容，令人钦佩。

“柳叶眉，不如我带你去一趟北方，苏北，山东，还有好几个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激发创作灵感。顺便呢，我也去拜访一下老战友，多年不见，大概都老了吧。”

“好啊，我愿意陪你去。”

她又开始写新戏了。她打算以赵春雷当年做地下工作的独特经历为故事原形，写一段新评弹《暗战》。这是讴歌革命战争题材的新戏，对柳叶眉来说，题材很有吸引力，写好了能拿个大奖也说不定。

２、

就在柳叶眉开始一段幸福旅程的同时，杨细雪和高子文之间却展开了一场无休止的战争，他们从早吵到晚，摔锅砸碗是常有的事。星期天一大早，杨细雪挎着菜篮子去菜市场买排骨，遇到高子文他们单位同事的爱人小苏，寒暄之后，两个人站在市场门口聊了一会儿。

小苏说：“小杨，你知道吗？文化局最近正在选拔干部，准备提拔一个处长。你们家高子文很有希望哦。”

小杨说：“是吗？我怎么没听说啊？小苏，你可不知道，我们家高子文是闷罐里煮豆腐，什么事全都烂在肚里了。”

“处长候选人这几天就要定了，这事闷着可不成，但让你们家老高去活动，找找关系看。我可听说你们家老高的师妹柳叶眉跟局长关系不错，不如去找找她？”

杨细雪听后觉得有道理，道别小苏，就拎着菜篮子匆匆赶回家。一进门，放下手中的菜就直奔卧室，火烧火燎去掀丈夫的被窝。星期天早晨，高子文好容易捞着一个懒觉，睡得正香，被子忽然被人掀了，不由得火冒三丈，冲着掀被子那人就嚷嚷了两句。他说：

“你干嘛呀！疯疯癫癫的，大礼拜天的，也不让人睡个囫囵觉！”

“囫囵觉？我叫你睡囫囵觉！我叫你睡囫囵觉！”杨细雪不仅掀了被子，还拿起一个羽绒枕头来狠拍丈夫的脸，丈夫生气极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杨细雪，你闹够了没有？”

“没有！你赶快起来穿好衣服听我说。”

“听你说，说什么呀？”

“还能有什么呀？你们单位里那些事呗！”

“单位里的事，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我听得耳朵里都长出茧子来了，星期天还不消停，还让不让人活了？”

说完这话，他继续蒙头大睡，杨细雪继续上演掀被游戏，她把床上的两床被子统统掀到地上，用脚来踩。她平时最近干净的，知道一旦这样做，后患无穷，被子糟蹋脏了，得拆，得洗，还得找个大太阳天来晾，这些还不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可她就是受不了男人窝囊。“处长候选人”已闹得满城风雨了，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那个位子上钻，可他们家这位大头鬼可倒好，不管不顾，蒙头大睡，实在太气人了。

高子文猛地从床上坐起，冲他老婆吼道：“姓杨的，你疯了吗你！好好的被子放在脚底下踩，晚上还睡不睡了？”

“不睡啦！睡什么睡！”杨细雪气呼呼地骂道，“不上进的男人，连狗都不如。得过且过，混吃等死。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

“我怎么没用了？”

“高子文，我问你，你们单位是不是要提拔一个处长？”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猪脑袋啊你！你得去争去抢啊。就像你这样，屁都不放一个，好事儿怎么会落到你头上来？等着天下掉馅饼啊，门儿都没有！”

她说话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一句砸一个坑，直砸得高子文眼冒金星，在这种情冲下，她又提到他师妹柳叶眉，说她目前正春风得意，是局长面前的大红人，说来说去倒把高子文给说糊涂了。

“去找柳叶眉？”

“嗯，当然，不找白不找，放着现成的关系不用，过期作废。”

高子文当然不会去找柳叶眉求情，就算她当上局长夫人也不会。他老婆杨细雪的口头禅“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男人”就是指他不会往上爬，而他有他的做人原则，托关系走后门不是他高子文的风格，他干不了那些蝇营狗苟的事。

列车北去，大片秋日的原野快速向后掠去，就像梦中扑天盖地的缤纷风景，它们迎面而来，然后不知所终，不知去了哪里，快速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天空很蓝，蓝得近乎不真实，没有一片云彩。车速很快，发出有节律的“啌冬啌冬”的声响，柳叶眉微闭着眼，任那有节奏的声响撞击在心头，像战鼓，又像心跳……她似乎找到了一些灵感，不时拿出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什么。

赵春雷坐在她对面，在看一本英文书。如今战争胜利了，仗也打完了，他又有机会把英文捡起来，重新背单词，查阅生字，翻译词组。他试着读一些英文短文，用铅笔在上面做着记号，像啃骨头一样一点点往前啃。

两人都在看书。有时候，阿眉偶尔抬起头来，看赵春雷一眼，两人相视一笑，又低下头来各自看书。阿眉想到如果将来真的嫁给他，家里的学术氛围一定很浓厚吧？柳叶眉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却是向往那种氛围的，喜欢读书写字，搞创作。他们到餐车吃饭，不知怎么，话题就谈到老甘。

赵春雷说：“甘先生怎么样，听说他后来过得挺苦的。”

柳叶眉说：“他命不好，事事不顺。”

赵春雷说：“还爱着他？”

柳叶眉说：“哪的话！什么爱不爱的，如此幼稚的话，可不像从您大局长嘴里说出来的。”

餐车里人不多，每张小桌上都铺着白色桌布，立着朵小小的塑料花。赵春雷拉着柳叶眉的手说，柳叶眉，以后你也别当我是局长，我也不当你是演员。我们有什么话，就开诚布公地说，内心坦白，才能活得轻松。

她微笑，说，那样好。

３、

这天晚上，柳叶眉梦见婚礼。她和赵春雷的婚礼。非常非常多的人，面目却很陌生。柳叶眉在人群里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她穿着战争爆发前衣裙，戴着那对蓝宝石耳环，容颜像被冷冻了一般，从未有任何改变。

柳叶眉想要走近母亲，却听见赵春雷从另一个方向喊她的名字“柳叶眉”、“柳叶眉”，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关系非常亲密了，他还是连名带姓地喊她，这让她有些意外，因为赵局长毕竟比年长她许多的男人，按说应该娇宠她，温柔地叫着她的小名，就像父亲呼唤女儿。

他们的关系却不是那样的。自然，平和，有些像朋友，大大方方，旁人看了又很舒服。他俩结婚是郑重而自然的事，只是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男方似乎比女方更心急一些，爱情也多些。

他在梦中依然叫他柳叶眉。新婚这一天，他破例换上西装，平时只穿旧军装的他，一换上西装就像换了个人，整个人显得很有活力。他看上去很高兴，脸上放着光。这时，柳叶眉听到婚礼进行曲在遥远的地方响起，她有些着急，“音乐声为什么这么小？”她正想转身寻找赵春雷，却看见那个穿西装男人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

那人竟是老甘！

柳叶眉用力一挣，醒过来。她看见一切如常，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这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柳叶眉打开门一看，只见两个小姑娘手捧婚纱鱼贯而入，说是赵局长派人在她们店订的婚纱，让今天一大早就送到这儿来。

“我们来晚了吗？没晚吧？”那俩姑娘问。

“没晚没晚。”

“那您就在这张纸上签个字吧？”

“好。”

柳叶眉忽然觉得，签完这个字，婚事就真的定下来。未来会怎样，她心里还是没底。赵春雷的电话随后就到。电话在楼道里，柳叶眉披了件晨衣去外面接。

“喂，收到了吗？”

“什么呀？”

“听口气就知道是收到了。怎么样？我老赵的眼光还可以吧？款式怎么样，尺寸合不合适？”

“这婚纱是给我的？”

“柳叶眉，我们结婚吧。”

柳叶眉终于嫁给赵春雷。老甘变成一段记忆，住到了柳叶眉心中的某个角落。爱情总与时代相关联，柳叶眉身处在风云剧变的时代，新社会，新天地，连爱情都沾染上了革命气息。那天赵春雷带她去打靶，“怦怦”的枪声让柳叶眉感到这个军人是要用枪打走住在她心里的旧文人，让她活在新社会。

结果，他赢了。

4、

两人举办了一个俭朴的婚礼，地点在文化局食堂。市里领导也来参加，形式虽俭朴，但含金量却很高，高朋满座。柳叶眉穿着赵春雷为她订制的婚纱，优雅大方，裙摆如同堆积得厚厚的云朵，美不胜收。

大家都很羡慕赵春雷，说新娘子实在太美。

婚礼上，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也默默流下了热泪。原来，李兰得知女儿要结婚的消息，就化妆成清洁工来到婚礼现场，目睹了女儿的幸福时刻。当看到女儿身穿婚纱、佩戴着自己当年戴过的蓝宝石耳环出现的时候，她眼泪止不住奔涌而出，连忙捂着脸跑出会场。

柳叶眉并没有注意到母亲的存在，她被幸福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幸福是盲目的”这句话，正好拿来形容此时的她，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耳边的声音嗡嗡作响，她知道，全都是祝福她的话。虽然她没有看到母亲，但她心里是想了一下的。她记起梦中那场婚礼，母亲穿着战争爆发前的衣裙，戴跟她一模一样的耳环站在那里……

她看到一个女人匆忙逃去的背影。

她不知道那个打扫卫生的女子为何突然逃走……容不得她多想，婚礼正式开始，新郎新娘走上贴着喜字的小舞台，拘谨地笑着，给大家鞠躬。

婚后的生活简单而平静。赵春雷是那种生性简朴的人。文化局给他们调配了一套住房，有上下两层，带有一个很大的会客厅，赵春雷有时会在客厅里会见外地来的客人。

这天傍晚，柳叶眉下班回到家，见客厅里坐着客人，就问正在做饭的满姨，说家里来了什么人。满姨是新来的阿姨，并不知道柳叶眉与高子文和杨细雪都是老熟人，只是说来了一对男女，日子过不下去，要求打离婚呢。

“打离婚？有这样的事？”

柳叶眉隔着厨房玻璃远远地朝客厅那边张望，只见背对着厨房方向的那张沙发上坐在一对男女，沙发背过于高大，挡住了他们身体的大部分，只露两个后脑勺。猜不出他们是谁。

满姨说：“刚蒸好的烧麦，要不要尝一只？”

柳叶眉说：“好啊，刚好也饿了。”

烧麦刚刚出锅，香气四溢。满姨蒸烧麦是一绝。糯米用酱油浸得软糯，将切好的大颗粒香肠拌入米中，用面皮包裹放入锅中大火蒸二十分钟，香肠的香味全都蒸到米里去了，美味无比。柳叶眉从满姨手里接过盘子，里面放着三只娇小玲珑的烧麦。她用筷子夹开一只正要吃，却听到客厅那边吵起来了。柳叶眉连忙放下盘子，赶过去看个究竟，原来，那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师兄高子文和他老婆杨细雪。

柳叶眉放下盘子想到客厅去看看。她走到门边，依门而立，那对男女竟也不说话了。其中一个放下手中的杯子说，既然嫂子回来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语气见外，就好像跟柳叶眉不熟，只是因为工作关系偶然来到局长家的客厅，汇报完毕转身告辞一样。

他们走后，柳叶眉就问丈夫，他俩到底什么了。赵春雷说，还不是为了提拔的事。按说，作为一局之长，我会考虑到他的进步的，因为他毕竟是你师兄。可给他这样一闹，事情反倒被动了。这时，满姨来请夫妇俩去吃饭，师兄的事就暂且放下。

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提起此事，赵春雷说：“你师兄他太太——那个杨细雪，这女人实在不怎么样。她太势利了，太在意你高师兄的官职了。真让人怀疑，她到底爱不爱高子文？”

柳叶眉说：“结婚以后，还谈什么爱与不爱？”

赵春雷说：“谁说的？结婚以后，我比从前更爱你。一天见不到你，我简直不能活。所以现在我尽量少出差，多多在家陪老婆。”

他把床灯的光线调暗。吻她。

“瞧你这话说的，怎么听上去一点也不像个老革命，老战士，一个从容机智的地下工作者。”

“那我像什么？”

“像个可爱的坏老头。”

“好啊，我就是坏老头。坏老头来啦！”

说着，就伸手去抱她，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亲她的脸脸颊和身体。柳叶眉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充盈着甜美的感觉。窗外夜色正浓，淡白色的月影映在厚重的丝绒窗帘上，像一副淡雅的水墨画。他在身边已经沉沉睡去。他对她是那样好，让她误以为今天所拥有的一切皆为梦境。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生活的潮水托着她起起伏伏，未来无法预料。这段婚姻，坦白说，男人爱她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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