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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诗情画意难抵凡俗 玉女沦落英雄相救
书名: 锦上花 作者: 赵凝 本章字数: 8397 更新时间: 2023-04-27 11:22:30
1、
柳叶眉的人生,一直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命运多舛。她和老甘的这场恋爱,看似平常,不过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想在这滚滚红尘中拥有一张温馨安稳的床。
这张床,有的人有,有的人就没有。
阿眉和老甘平排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天气炎热,窗帘低垂,有一扇阿眉从剧团搬来的旧式黑色电扇劳而无功地转来转去,送出阵阵热风,把单人床的床单掀得一起一落。他们躺在那里,并没有入睡,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老甘,将来结婚后我要买一张法式黑色铸铁大床,皇后尺寸,那么宽,那么长,咱们两个人可以在上面打滚,在上面唱戏,在上面演《白蛇传》。你是许仙,我是白娘子。我们穿上神仙的服装,飘逸俊美,站在我们的大床上唱越剧,唱绍兴戏,唱黄梅戏,唱京戏。”
“你慢慢教我。”
“哦,对了,还要给你买一个最大尺寸的书桌,上面摆满文房四宝,让你在上面写字,画画……还有就是,你要教我画画,画花翠鸟,画荷花。”
“画荷花?这个容易,让我慢慢教你。”
柳叶眉房间里就有笔墨纸砚。闲来无事,他手把手教柳叶眉画画。他们画的是一张《初荷图》,画的上方是一只嫩绿的小莲蓬,小巧可爱,就像一只透亮的水晶杯。画的中间是一张大荷叶,叶的中心还捧着一颗晶亮硕大水珠。
盛大的莲花,画在画的右下角。
这就是《初荷图》。
老甘有睡午觉的习惯。在睡意朦胧之中听阿眉絮絮地说着话,声音忽近忽远,就想起他独自一人留在云城等柳叶眉,一直没有勇气去找她,日子过得艰难,画些画弄到街上去卖,挣些零花钱勉强度日。工厂的工作是他正经体面的工作,机器再吵,环境再差,他还是每天坚持上班,虽说工资不高,但中午可以在厂里吃一顿午饭。
他终于等来了身边这个女人,不知如何爱她才好。他几乎每天都到她的剧团单身宿舍去找她,与她一起吃饭,睡觉,画画,唱戏,工厂那里去得不那么密了,工作耽误不少,恐怕饭碗不保。不过也无所谓啦,他骨子里的阔少爷脾气又再次生长出来,为了爱可以豁出去,什么都不要了。
2、
这个中午,他们还不知道危险早已向他们逼近。他们还流连于床弟之间,耳语呢喃,肌肤相亲。事后他们被人抓到时,两人都没有穿衣服,冲进来的人正好抓了个现形。
冲进来的是老甘工厂里的一些蓝衣人。他们说,早就看这个资本家阔少爷不顺眼了,班不好好上,一有时间就跑到外面找女人。这不,在评弹团的单身宿舍,我们一抓一个准,瞧瞧啊,光天化日之下,这对狗男女,他们连衣服都没穿,我们把门踹开的时候,这对野鸳鸯干得正欢呢。
这一次,云城评弹团的丑闻轰动全城,他们无论走到哪儿演出,都有人指指点点,猜哪一个是跟“工厂坏分子”乱搞的“破鞋”柳叶眉。
柳叶眉站在小合唱的队伍里,微扬着脸,迎着光。舞台上的灯光就像钻石一样闪烁,照耀着她们葵花一般的脸庞。她们还没发声,观众的坐席里已开始发生骚动,他们指指点点,说喏,看到了没有,就是站在舞台中央烫大波浪头那个,就是柳叶眉。
“工厂坏分子”、“破鞋”、“柳叶眉”这三个词汇来来回回在人们口中来来回回地滚动,顺序不同,说来说去还是觉得精彩。在那个沉闷的年代,能有一桩亲眼所见的桃色新闻是多么不易。而此刻那女子就站在台上,为他们唱歌,其实他们早就不要听她唱歌,兴奋地想象着她的所作所为,发出尖叫和鼓掌的声音。
但这都不是他们真正想做的,他们真正想做的是把这个女人揪下台来,带有侮辱性质地揪她的头发,让她双手背后批斗她。既然她跟“坏分子”好,那就说明她已经是敌人了。对敌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趁乱斗一斗她,踢一踢她,打打骂骂摸摸掐掐,这些都不算过分吧?
人们沉浸在带点血腥的疯狂想象之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人们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就在小合唱的合声里摇摆自己的身体,作陶醉状。木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好像快要垮掉一般。就在这时,小礼堂电路发生故障,舞台上下照明设备在一瞬间全部灭掉,台上台下乱成一团。就在辛团长领着大伙儿从礼堂后门撤退的时候,一个女演员被疯狂的人群扯掉大波浪假发套一顶。
这人是杨细雪。混乱中有人误把她当成柳叶眉。
“说说看,你还要怎样拖大家的后腿?”
“我没有拖大家的后腿。”
“那为什么只要你一出现,场面必定混乱?是群众觉悟太低吗?柳叶眉,你为什么不从自身找问题,总以为咱们全团你最红,其实呢,人家杨细雪唱得也不比你差嘛,人家就很谦虚。这样吧,柳叶眉,这一阵子市里举办的文艺汇演你就不要参加了,你也不要到处乱跑,你要深刻反省自己,写出一份深刻的检查来交给我。好吧?”
辛团长宣布了柳叶眉停职检查的决定。柳叶眉愣在那里,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这时,团长办公室那扇冲着庭院走廊的大窗,好像上映皮影戏一般,红的人,绿的人,一队穿戏装的小人儿依次从窗前闪过。
她趴在团长办公桌上写检查,耳朵里灌满他们的笑声。她好想回到他们队伍里去,可是不行,没有团长的命令,谁也不敢收留她,让她加入排演。她们都知道她犯了错误,可那错误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个男女爱情问题。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错呢?
柳叶眉写着写着,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梦见了母亲的脸,那是她童年的眼睛里母亲的脸,温文而又俊美,说话细语轻声。她梦见母亲靠近她,说孩子啊,你父亲走了多年了,现在我要结婚。说着,拉出身边一个男人,食指朝他一指,说,就是他。
阿眉努力想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就像一张聚焦不清的照片,无论你怎么换角度,却也总还是虚掉一块。
李兰答应瘸老七正式结婚,是在得知女儿出事之后。她听说女儿因为男女关系问题而被团里停了职,心里非常难受。她一直在暗中跟踪她,保护她,看她演出,打听她的私生活,但毕竟她无法代替她生活。
“李兰李兰,咱们啥时候上民政局呀?”
瘸老七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想,真不知她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瘸老七觉得李兰这个女的太不务实了,既然有个唱评弹有名的女儿在云城,为什么不去相认,或许还能捞点实惠。
女儿出事以后,李兰突然感觉万念俱灰。嫁就嫁了吧。随便结个婚得了。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她嫁给瘸老七,还真有点破罐破摔的意思。女儿以前名声在外,事业做得蒸蒸日上,李兰虽不上前相认,但心里总算有个念想,一直躲在观众的队伍里默默支持女儿。
柳叶眉不知道,她在云城的全部演出,都有一个戴面纱的神秘女人在场。她坐在礼堂的某一角落,不会发出任何声响,从不鼓掌,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并不受场内气氛所感染。
有一回,为了看云城评弹团慰问解放军的演出,李兰被一个持枪荷弹的小士兵拦在了门外。交涉多时,不得入内。此时,手拿演出道具的柳叶眉从那儿经过,看到一个蒙面的女子正在尽力说服士兵放她进去,她说哪怕就看一眼也行。
小士兵说,要换了平时,也没有什么。你想进去看一眼,就看一眼,也无所谓,问题是今天首长们要来,上面要求很严格,无票人员一律不得入内。
柳叶眉手里拿着一枝纸制的小红梅从旁经过。小红梅是他们此次表演的小型歌舞剧的道具。由于形势需要,评弹团也演其它节目,小歌舞,小合唱,滑稽戏,快板书,观众喜欢看喜欢什么,他们就排什么,所到之处大受欢迎,迎合了当时人们的心理需要。
柳叶眉并不知道,这位纱巾蒙面想看演出的女子是谁。她只是走过去本能地替她解了围。她说,我这儿有两张票,送给这位女子好了。说着从兜里掏出两张票,交给士兵,然后举着道具小红梅从关卡处匆匆走过,远远地留下一个背影给母亲。
李兰眼睛里涌出泪来。这是她与女儿交汇的一个节点。她想,以后可能再无机会这样近距离地看到女儿。谁曾想就在她答应瘸老七去民证局领证那天上午,她再次与女儿擦肩而过。
她看见一对男女站在树下说话。
她认出其中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女儿。
3、
柳叶眉和从看守所偷跑出来的老甘,站在一棵树下说话。老甘说,这次我是冒死从看守所跑出来见你一面。明天他们就要把我们这批出身不好的“坏分子”送到苏北农村劳动改造去了。
“到时候,再见一面可就难了。”他细长的眼睛在阳光下眯成一条缝,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到了关键时刻却又欲言又止,什么也不想说了。
“你的母亲,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但我相信她还活着。”
“等我走了以后,你又变成孤苦伶仃一个人了。阿眉,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你说。”
“你看我这一走,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要是身边有不错的男人,尽早结婚倒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结婚?你让我跟谁结婚啊?”
“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给你,如果我说错了什么,你可不要生气啊。”
“说吧。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发誓只要是你的想法,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我听说赵春雷一直在追求你。他人很不错,是个正直的好人。虽然年纪大一些,但年纪大的男人懂得心疼女人。”
“你是说赵春雷?”柳叶眉笑了起来。“我跟他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设想的婚姻,一直是跟你结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有我们的精神世界,与那种凡俗夫妻不同。”
老甘说:“我理解你。但凡事总有它的另一面。目前像我这种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办法娶你的。再说我出身不好,就算是勉强结了婚,也会连累你的。如今干什么都讲究出身,出身不好的人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又说:“你看咱俩的事,还没怎么样呢,就已闹得满城风雨,成为云城的一桩桃色新闻。柳叶眉你苏州评弹唱得好,人又长得漂亮,别人对你羡慕又嫉妒,这很正常。他们正没处下手找你茬呢,一下子知道了咱俩的事,他们奔走相告,恨不得敲锣打鼓上街贴告示去才好,真让这帮居心叵测的人乐疯了啊。阿眉,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阿眉微仰着脸望老甘,细语轻声地说:“别说对不起,还谈什么连累不连累。我爱你,我愿意这样。你走吧,到了乡下好好劳动改造。你刚才说的那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时,有辆平板车从他们身边经过。那男的是个蹬车的,人长得很黑。女的蒙着深蓝色的面纱,人坐在车上,面朝后方,只露两只眼睛。就在平板车与他俩擦肩而过那一刹那,他俩突然不说话了。
世界寂静无声。车辆,街市,水果贩子,情侣,一下子变得安静而又突兀。然后,那辆平板车慢慢骑过去,世界重又恢复正常。老甘将几幅家传的古画交柳叶眉保存。挥挥手,轻松上路。
4、
老甘离开云城去了苏北,柳叶眉的生活重又变得空洞无味起来。家里到处都是他画了一半的画,柳叶眉将它们晾干卷好,放置在橱柜顶端,又把他用过的毛笔和颜料小心翼翼地收好,想着有一天老甘回来,还能接着再用。
柳叶眉停职在家,日子过得无聊,也见不着什么人,团里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她全然不知。既然被停了职,单位食堂自然也是不能去了,不然会被人笑话,说:“瞧这人脸皮厚的!班儿都没得上了,还跑这儿来蹭饭吃!”想想只有自己上街买菜。
她觉得自己飘浮着,走起路来没有重量感。她边走边想那些伤心的往事,想到父亲的惨死,母亲的失踪……自己与师兄高子文从小两小无猜,原本以为长大以后能嫁给他,却无端杀出个古董商人万叶轩,并且跟他生下女儿小万万。从此以后,柳叶眉就感觉自己再也配不上高子文了,一再躲避他俩之间的感情。
她伤师兄很深。师兄并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只单纯地以为,柳叶眉爱老甘更多一些,所以才会放弃自己。
他这样想,自然也有道理。
一路上,她看见了许多熟人,丽丽,玲玲,沙沙,最后一个出现的是杨细雪。杨细雪身上穿着婚纱,正以一种奇怪的步态向前走着。柳叶眉见她提着累赘的婚纱裙摆迎面走过来,说笑着说你穿这么漂亮,要去干嘛呢。
“我嘛。”她说话有点得意洋洋的劲儿。“我从婚纱店走到照相馆,去拍婚纱照呀。哎呀,麻烦死啦!”
“结婚?这是跟谁结婚?”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就是你师兄高子文呀!我俩秘密恋爱很久了,这下终于可以把我们的关系公开了,好高兴呦!”
柳叶眉僵在那儿,不知说什么才好。杨细雪说:“怎么啦?柳叶眉,我俩结婚难道你不高兴?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恭喜恭喜!我现在停职在家,消息也不灵通,你看连你们结婚那么大的事都没人告诉我。前两天我还去师傅家呢,也没听他们提起。”
“还说呢,你那老顽固的师傅,对我俩的婚姻好像并不支持,连句话都没有,也不肯拿出钱来办婚礼。哎呀,我都忘了,柳叶眉,你从小是在他们家长大的,要不你去帮我跟师傅说说吧!”
柳叶眉觉得不好推脱,只好点头答应。她知道师傅一直不喜欢杨细雪,视她为妖孽。此番杨细雪要跟他儿子结婚,师傅高满天一定是又气又怨。柳叶眉最见不得师傅生气,但对于师兄的婚事却也无能为力。
她买完菜之后,顺道去了师傅家。上回她跟老甘在宿舍里被人围堵捉奸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说柳叶眉这姑娘完了,名声坏了,作风不好,将来哪个男人还敢要她。又听说柳叶眉已经被剧团停职检查了,师傅更是火冒三丈,派人把柳叶眉叫来骂了一顿。
师傅一家人正在小院里围着小饭桌吃饭。见柳叶眉来,师母忙去添副碗筷,招呼柳叶眉坐下一起吃饭。高子文低头划饭,并不多说什么。师傅主动提起儿子的婚事,说他们什么事也不跟我商量,婚姻大事,擅作决定,他这个爹算是白当了。
师傅吃饱了饭,将碗筷一推,说:“阿眉,你来,到我屋里来。”说着就背着后进屋了。师母冲阿眉挤挤眼说:“他这是要跟你发牢骚呢,说什么你就听着好了。”
“嗳。”
师傅的房间里摆着各式乐器,有琵琶,月琴,古琴,还有一把西洋乐器小提琴也并列摆放在一起。师傅这辈子最爱乐器,他的家就像一个乐器博物馆,陈列有序,每把琴都有它的特殊来历。
“阿眉,你坐。”
师傅点起烟斗,皱起眉头深吸一口。柳叶眉在琴凳上坐下来,她知道师傅好久没有训话了,今天这一番谈话时间自然短不了。果然,高满天从日本人打进南京城讲起,讲到如何在路边拾到一个没爹没妈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又讲到如何教柳叶眉学艺,学琵琶,学身段,学唱戏。
“评弹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师傅说,“多温婉,多柔美,多滋润。”
师傅说本以为你和子文两个人都出息了,都加入了云城评弹团,一个当团长,一个唱主角,这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和美。可你们这两个没出息的,好日子刚过了两天,就开始胡闹啦。一个因为男女之事被团里停了职。另一个闹得更荒唐,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跟那姓杨的小妖。那女子面相不正,是个闹腾的命。
柳叶眉说,师傅,人各有命,您就准许他们结婚吧。
是啊,证都领了,我又能如何阻拦。
师傅突然凑近阿眉的耳朵小声说:“那女子是个蛇妖,我儿子这辈子有得闹了!”
阿眉耳边响起评弹《白蛇传》的唱腔。那声音凭空而来,一声声,一句句,婉转伤痛之极。
5、
婚礼是在云城最洋气的饭店“华侨饭店”举行的。男方父母没有露面。女方亲属倒是来了一大堆,杨细雪的二姨三姨四姨全来了,一个个烫着头,腕上挎个小包,那做派,那长相,那衣着,全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杨细雪穿着婚纱,脸上激动得直放光。
她的二姨三姨四姨将她团团围在当中,这个帮她搞头花,那个帮她戴项链,都对她关怀备至,看得出来,细雪在她们家是个受宠的孩子。她们对男方父母没到场不仅没生气,反而显出几分高兴,她们说,反正新郎来了就可以了,新郎可是市文化局的官人。
说到市文化局,婚礼现场倒是来了一位女方亲戚并不认识的大人物,他就是赵春雷赵局长。他笑吟吟地坐在宾客中间,并不多言,表现得十分低调。
不知什么时候,赵春雷端着一杯酒大步流星朝柳叶眉这边走过来。他过来跟她碰碰杯,小声说,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柳叶眉问他去哪儿,他朝门廊的方向呶呶嘴,又调皮地挤了挤眼睛。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门廊。门廊里空寂无声,有个年轻侍者手拿托盘快步走过去,亦是无声无息,像个影子似的轻轻飘过去。
“不是有话跟我说吗?什么事,快说吧。”
“你瞧你,你这么用大眼睛瞪着我,我倒不好意思张口了。”
“你是问我借东西吧?没关系,你说吧。只要我有的。”
“你有的。”
“是什么呢?”
“是人。”
“人?什么人?”
“就是想把你借过来,借一辈子。”
“什么意思?”
“啊,我是军人出身,就不绕圈子了,柳叶眉,我一向喜欢你,想娶你,今天在高子文的婚礼上,我正式向你求婚,柳叶眉,你愿意嫁给我吗?”
看得出来,他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的来。柳叶眉想,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特别的求婚吧?像借东西一样把人借过来,那么,你什么时候还呢?
两个人正面对面在空寂的回廊里站着,有青灰色的空气从他俩之间穿过,有鞭炮和美食的味道。事情进行到这里,好像有点僵,幸好这时有个穿中山装的小伙子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赵局长,您怎么还在这儿,他们让我来找您,该您上台讲话了!”
“讲话?又不是代表大会,谁讲还不一样啊!”
“那可不一样,您是局长啊!”
“是啊是啊,那可不一样,您是局长啊!”杨细雪的二姨三姨四姨同时出现,将赵春雷团团围住,一口一个局长地叫着,好不隆重。赵春雷笑容可掬,“好好,我去。”还抽空跟柳叶眉挤了挤眼睛,然后被众星捧月捧去会场,空剩柳叶眉一个人,在酒店回廊里发呆。
赵春雷这个人接触起来还真挺有味道的。想象中的他,军人出身又是领导干部,平时应该是不苟言笑、挺严肃、挺一本正经的样子,柳叶眉从婚礼现场骑车回家的路上就想,自己是个演员,如果当真接受赵春雷的求婚,我俩的性格能合得来吗?
第一次约会就出乎她的意料,他把约会定在射击场。他在电话里说,他的一个老部下约他去靶场打靶,问柳叶眉想不想一起去。柳叶眉心里觉得好笑,哪有约一个女的出去玩,约到靶场去的?但是到了靶场她就明白,赵春雷太聪明,他知道自己执枪瞄靶的样子很帅,所以约女人到这儿来看他打枪。
“那,你可以教我开枪吗?”
柳叶眉一手拿着电话,倚靠窗边,无比风情地讲电话。她身穿白色蕾丝旗袍,身旁白蕾丝窗帘呈X形被束成两束,就像舞台上被束成的幕布,幕布旁站着绝世佳人。
第二天,天气晴好。赵春雷派司机开车来接阿眉。阿眉穿了练骑马穿的马裤,上面是一件海军领白衬衫,帅气十足。
小司机说:“小姐今天好帅啊!看起来像一个军人!”阿眉轻轻一笑,显得心情很好。汽车开去文化局,在办公楼前的台阶上停下来,这时赵春雷正好从楼里走出来,只见他身穿没有领章的军装,大步流星,身上带着一股风。
他亲切地坐到她身边,问她这两天好不好,剧团里忙不忙。柳叶眉说,我刚恢复工作,哪有什么事可忙。赵春雷说,有段时间反思一下自己,是件好事情。经他这样一说,柳叶眉倒觉得,前段时间“停职检查”也不是件坏事情。
赵春雷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正能量的男人,跟他在一起,你会觉得生活是简单而美好的。有的人生活是做减法,把一切不必要的麻烦减掉,生活在简单清爽的环境里,一门心思做自己喜欢的人,这样的人更容易成功。还有一种人正好相反,这类人可简称为“麻烦制造者”,一件原本简单的事,经他们的手一办,立刻会变得麻烦无比。大体来说,杨细雪就是这种人。
因为路途遥远,柳叶眉他们有很长时间可以聊天。柳叶眉问:“赵局长,你跟我好是不是为救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名声不好,我配不上你,会影响你进步的。”赵春雷说:“老子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还怕几个唾沫星子?”
汽车一个急刹车,两人在瞬间碰撞一下,又很快分开。然后他很自然地拿过她的右手,又自自然然地握在他手心里,就这么握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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