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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叶总的意见我们也要听听看
书名: 傲骨 作者: 白饭如霜 本章字数: 23166 更新时间: 2020-05-26 11:21:48
叶蓁蓁跟翟思柔在晚宴上有过一点交集之后,在与文娱项目有关的会议里也常见到她。虽然两人没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但翟思柔每次都会对她点点头,态度已经比其他高管好多了。那些人在看到叶蓁蓁来开会,尤其是单独来开会的时候,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但叶蓁蓁不在乎,你对我怎么样,我反正都笑眯眯的,你要是看到人家笑都能不开心,那也不是我的损失对吧。
她这个态度看在唐洛的眼里,那些人的态度也看在唐洛的眼里,小唐总就来劲了。
他挺喜欢叶蓁蓁的,隔三岔五吃上了林阿姨的爱心便当之后尤其如此,他更喜欢跟人对着干,这样一来小唐总就以一己之力,在和合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会议模式——
小唐总和叶蓁蓁一块儿去开会的时候,一开始都是不吭声的,听着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决策、总结。等一条龙下来会议都要结束了,主持人一看名义上的老板在这儿杵着,于情于理都得客气一下吧,就会来问他的意见,内心当然希望他啥都别说。
结果小唐总才不在乎你们意愿的真假,顺杆子就手一挥:“我没意见。叶总有,叶总说说看。”
后来大家发现假客气行不通啊,就妄图什么都不问,混过去拉倒,但小唐总怎么可能配合呢?他强行给自己加戏,还是手一挥:“不行,叶总的意见我们也要听听看。”
叶总被点名了,怎么也不能坍小唐总的台啊,只好硬着头皮上。和合业务这么多这么杂,不可能有个人是全懂的,好在她之前被高佳妮灌的资料都还在,多少都能说出一点来,就这么磕磕绊绊混过去。
不管叶总说啥,小唐总听懂没听懂,他反正全程点头表示赞同,说完手再一挥:“叶总说得对,就这么干。”
前后就两句台词,能搅和得开会的一干人等面面相觑,心惊肉跳。要知道这可是年末年初,好多会都很重要,讨论出来的计划一定案而动全身,影响延续经年的,万一小唐总来真的,“就这么干”四个字在这个级别的会议上一锤定音,那真是可大可小,绝对不能随便。
大家胆儿再肥,毕竟不能当众喷少主,只好忍气吞声,会一开完就赶紧去找唐在云和罗西,把情况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反复强调真不能照小唐总说的办。
那俩听完也头疼死了,又得把唐洛找过去讲事实摆道理,跟他说这样不行,他这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叶蓁蓁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个打酱油的,说的话千万不能当真,所以呢,该按什么方案办事还是要照样办下去,云云。
唐洛爱不爱听这些两说,但是他从善如流,你们要求怎么办就怎么办,他没空跟他们犟,但下次开会他反正要继续撑叶总,谅他们也不敢咬他。
叶总压力山大。
压力大归压力大,蓁蓁心里倒是明镜似的,知道唐洛不经意之间已经帮了她的大忙。
唐公子初来乍到,还在罗西和唐在云的严密监管之下,真正的权力是没有多少的。但中国人看重名正言顺,尤其对一个家族企业来说,正宗的少主,名声在外,不接近核心的人可不知道他是个摆设,就是知道的,也多多少少会有“风物长宜放眼量”“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考虑,毕竟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
叶蓁蓁到和合之后,和唐洛共用办公室,同进同出,会议上一唱一和,简直是穿一条裤子。一条龙下来,很大一部分和合的人都渐渐产生了一种感觉:也许这个个性看起来很温和的叶小姐,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的角色。
那句话怎么说的,观念改变行动,也改变态势,于是不少人在面对叶蓁蓁的时候,也就下意识地开始有了更多的尊重。其中态度转变最明显的,是唐洛的助理Florence。最鲜明的体现就在于,她把服务叶蓁蓁的事务,逐步列入了自己的事务清单之中,但凡需要为唐洛安排的,有意无意间都为叶蓁蓁顺带考虑一份。无论是安排日程、准备日常工作需要的资料文件、协助会议安排还是每天在办公室放置鲜花水果,她都不落下叶蓁蓁那份。而且她不愧训练有素,做得十分巧妙,例行给罗西的报告一点不用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往外说,还能不让罗西觉得自己胳膊肘往外拐。
她每天上班极早,而叶蓁蓁自从不去高佳妮那里游泳了,周身都觉得不对了,干脆在和合大楼旁边的健身房买了年卡,每天还是跟以前一样,锻炼完再来上班,于是两人就常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遇上,一来二往,难免就会多聊几句。
两人一开始当然只是不咸不淡地寒暄,或简单说说今天的工作安排,然后各自忙自己的去了。结果有一天Florence和叶蓁蓁打照面的时候,刚好手里拿着自己常用的笔记本,一下被叶蓁蓁发现是一个很小众的日本动画的周边,叶蓁蓁马上激动起来,从手机里往外调自己以前的追番记录。通过对本命的共识,两个姑娘一下子找到了知音之感,不知不觉就聊得多了。
在任何大公司当总裁助理的人,只要当得称职、当得足够久,就自然会成为一个包罗万象的信息来源。因此想要上位的人,不能得罪老板是理所当然的,同样也万万不能得罪老板助理,否则说不定哪一天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穿了小鞋,还不知道这一双小鞋子是怎么来的。
反过来呢,也颇有一劳永逸之功,就像叶蓁蓁一样,Florence既然愿意跟她说话,她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了解和合的渠道。即使Florence基于职业操守,从不提及任何自己所不应谈论的商业机密信息,但零敲碎打之间,仍然给叶蓁蓁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她由此就知道了很多公司的内幕:和合的董事会成员之中,谁是通过什么途径进公司的;谁和谁之间第一天开始就不和睦,但在罗西面前又要装塑料情;谁是公认的好男人,惧内甚严;谁又顶着压力一口气生了三个孩子,是典型的炫娃狂魔。
她也知道了中层管理者里面,谁在公司外有自己的小投资做得风生水起,甚至还跟和合做生意;某个会议上的议题涉及哪个部门的关键利益,多半会引发什么冲突;又要格外注意和谁不能谈论什么话题。这些事很多时候都在有意无意地帮叶蓁蓁避雷。
所以说为什么招人喜欢是最重要的品质呢,道理是很简单的:一个人如果喜欢你,她又看到你走的路上有一个坑,那她实在就很难眼睁睁看着你踩进去。
而说到在和合上班这条路上的坑,那真是多得令人叹为观止。
套语说光阴荏苒,时光飞逝,忙忙碌碌之间,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中国人在过年这件事上独树一帜,主要表现在虽然实际假期只有七天,而且还是前挪后挪过来凑一块儿的,但心理上大家都放两个月:从年前一个月开始,任何项目基本都会进入停顿阶段,人们的脑子里像被植入了一个延时病毒,开始不约而同地对彼此说“快要过年了嘛,事情可能稍微要缓一缓”“这个想法挺好的,方案咱们年后再说吧”“快过年了比较忙,暂时不开新业务”等等。
年过了,病毒的活力仍然在延续,被控制的中国人会换一套台词:“刚过年,等一等吧”“这不刚过完年嘛,别太急了”。
非得过完元宵节,人们才恍然大悟:哎呀,新的一年正式开始了。
叶蓁蓁去过那么多家公司,不管是外企、民企,还是大企业、小公司,没有一家能在这件事上幸免——但凡到了小年前后,人们的神情就会开始恍恍惚惚的,连行动都好像要迟缓很多。
只有和合完全不是一码事,该干吗的都在干吗,加班加点很平常。全公司只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闲人就是唐洛,闲得有盐有味的。
过年前三天放假通知终于下来了,今年春节假期从腊月二十九放到年后初七。叶蓁蓁去跟高佳妮做例行汇报,说到这事儿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高姐,你去哪儿过年啊?”
高佳妮微微一愣:“过年?”
她蜗居在这个两室的公寓套房里已经快要一年,不理外事,很少出门,也不见客,因此根本没有想过还有节庆这件事。
“唐洛他们怎么安排的?”她轻描淡写地问,但这句话本身就已经很不淡定,一个做母亲的,不知道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中自己的儿子会去哪里在哪里,总不能算是值得高兴的事。
叶蓁蓁内心唏嘘,但她知道高佳妮可不喜欢被人怜悯,也就回答得很平常:“不知道啊,他在办公室不说私事的。”
高佳妮点点头:“我以前都回潮汕陪父母过年,但我父亲去世好几年了,母亲有老年痴呆,已经根本不认识人,所以回不回去都没有所谓。”
她还有一层事实不足与外人道,连对叶蓁蓁都难以启齿,那就是高佳妮的妈妈高龄痴呆之后,真的是不认识自己女儿了,却一直都记得唐在云。
往年两人还一起回家度年节的时候,日常起居,只要见到了,老太太总是蹒跚而执着地跟着唐在云四处走,嘴里絮絮不停地跟他说数十年前的点滴往事,好像这个女婿才是亲生的。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高佳妮打小就不是一个愿意承欢膝下的孩子,二十一岁抱回一个孩子,第二天就掉头回了美国,父母的责骂叹息,对高佳妮来说都只是耳旁风过,不足挂齿。她在国外读书工作,一年到头人不见回来,电话都没几个;唐在云那时候留在北京读研究生,省吃俭用的,每隔一段时间就来探望孩子。那时候没有高铁,飞机票非常昂贵,唐在云常坐的是绿皮火车,转好几次站才到潮州,手里提着奶粉吃食、各种礼物,来了就陪着二老说话。他别的好处再没有,有一点却是谁都不能否认的,那就是体贴,又从不计较琐事。男人有这两点,往往人们就不会去追究他有什么其他过失——总是人人都有过失的。
叶蓁蓁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她看得出高佳妮的寂寥。再强悍的人都能老,老了的人格外需要热闹和亲缘,就如同挡在人与死亡之间的最后一层薄纱,还能有遮掩的时候就不必怕。
她一冲动,张口就说:“高姐,你跟我回去过年吧。”
高佳妮很诧异:“什么?”
“跟我回重庆啊。我家住观音桥,苏桐他们家住大学城那边,过年家里人山人海的,特别热闹,你跟我去吧。”
高佳妮失笑,觉得叶蓁蓁是把自己当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觉得热闹是好事。“人山人海”这四个字对她来说跟诅咒差不多,不要说去凑了,简直听到就头疼。
她继续喝着酒,一口就回绝了:“不用了。”
过年也好,过节也好,都不过是平常日子。古来人皆死,杯中物不空,这样就够了,最多多喝半瓶一瓶的,睡过去再醒来就是新春。
叶蓁蓁不放弃:“去啦,过年我就好跟你要红包了。”
人家不上当:“微信转账是一样的。”
“那怎么有气氛呢?”
高佳妮干脆捅破她的窗户纸:“我知道你同情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怕孤零零,习惯了,你别折腾。”
叶蓁蓁马上号起来:“我还敢同情你?高姐你同情同情我。”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下会议安排:“我明天要开六个会,最早那个八点,八点!是不是神经病?”
高佳妮不以为然:“做事业就是这样的。我以前经常早上六点半召集人开会。”
叶蓁蓁吐了一下舌头:“没人当场掀桌子辞职?”
“给够钱就不会。”
“万恶的资本家。”
叶蓁蓁聊完一看已经十点了,苏桐暗戳戳地都发了好几个哭脸,盼得不行了。于是她赶紧回家去了。高佳妮一个人在客厅里坐着,看看手机,唯一值得和需要回复的,是林阿姨问她要不要吃一点消夜,她回来做。
她回了一个“不要”,而后捏着手机坐在那里,其实她没有吃晚饭,午饭也没怎么吃。林阿姨的手艺和以前一样好,只是她对食物的需要慢慢在衰退,一杯接一杯的酒,已经把她整个人泡得失去了五感的敏锐——再好的酒毕竟也是酒,每日半杯养生,两瓶是会要命的。
她何尝不知道?
身体渐渐衰败下去了,有几次身边人都走了,她喝到人事不知在洗手间里和衣昏睡过去,早上起来,身边地上的呕吐物里有血。
她因此而厌恶自己,但一想到要戒酒要振作起来,而后清清醒醒地去面对人生,她整个人都觉得没有力气,诚然这不是她的风格,她本来一生都习惯了勇敢地面对所有问题。
但和橡皮筋与钢铁的强度一样,人总有一天也要面对自己承受力的极限。
她现在只有一件事还在关心,自己的死活都无所谓了。人迟早要死的,死是一个人的结局,跟任何事都有结局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高佳妮只是偶尔也会想,如果她有一天就因为饮酒过度,暴毙在了这间公寓里,她的儿子和丈夫在葬礼上会不会哭。
这样自怜的情绪简直叫人难堪,幸好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最值得安慰的,居然是她相信自己的尸体不会等到腐败才被发现——林阿姨总会来的,蓁蓁也是常常来的。
这时候她忽然想到,过年七天,林阿姨要回潮州,叶蓁蓁也要回重庆。
她的司机是北京人,倒是在本地,但春节一样放假,何况他永远只在楼下候命,从不上来。
绵密的细节涌上心头,室温26℃,高佳妮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你看,人还是需要热闹的,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骄傲多独立,总有一个时刻,孤独击中你,就像球形闪电击中宇宙之中的地球,避无可避。
她拿起手机来打开微信,找到叶蓁蓁的名字,长久凝视她的头像。那是一红一白两个情侣杯子并排放在一起拍的特写,用了浮夸的滤镜,杯子上分别刻着四个字:一生之我,一生之你。想必是和苏桐共用的小家什,矫情得很认真。
高佳妮的手指在输入界面上抚摸来抚摸去,不知道该怎么说,又到底想说什么。她彷徨良久,叹口气,正要关上手机,忽然一个笑脸跳出来,叶蓁蓁给她发信息了。
高佳妮货真价实吓了一跳,像是做什么心虚的事被人撞个正着,一下子把手机丢开了,想了想觉得好笑,拿回来一看笑脸下面多了一条信息:
高姐高姐,我把机票给你买了啊,大年二十九去重庆的。你不想去就算了,怕你万一又愿意去了呢,那会儿可能就买不到票了,我反正先买了啊。嘻嘻嘻,买的是头等舱哟。
这几个“嘻嘻嘻”实在是太传神了,简直就像是叶蓁蓁站在面前,眨着眼对她笑,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耍赖,反正你也拿我没办法的意思。
她盯着那两行字看,内心满怀感激,其强烈程度,甚至不亚于在马尔代夫被叶蓁蓁从海里救起来的那一次,不足为外人道,但埋在心底如同熔岩,终有一天会找到出口。
高佳妮站起身来,沿着客厅,到卧室,到厨房,慢慢走了一圈,让自己的回复不至于那么急切,而后才像平常说话一样回了一条:“行吧,盛情难却。”
叶蓁蓁秒回两条,一个龇牙的笑脸,外加一个比着“Oh yeah”手势的表情包。
说到过年,苏桐和叶蓁蓁开始谈恋爱之后,每年都是这样过的:大年二十九回重庆,飞机一落地,两人出去就会被两家人分头接走。第二天过年,中午叶蓁蓁去苏桐家吃饭,吃完陪苏家的叔叔嬢嬢打两圈麻将,三点来钟把苏桐牵回家跟叶家的人团圆,叶家心照不宣地把饭点提前,苏家配合默契地把饭点推后,中间时差刚好让叶蓁蓁和苏桐前后吃两顿,哪头都不落下。初一叶蓁蓁上苏家去拜年,拿了红包就把人家儿子又弄跑了,然后苏桐就再也不着家睡了。所谓有媳妇的苏桐泼出去的水,诚不我欺,要不是叶蓁蓁实在讨人喜欢,处处也想得周到,估计都不用结婚,她和苏桐妈的婆媳关系就能直接走到尽头。
今年要带上高佳妮,再这么安排可能就不行。两家都是大家族,苏桐爸和叶蓁蓁爸还都是长子,平时家里已经够热闹了,过年过节简直就是个菜市场,人流如织,各种亲友轮番上门团聚,高佳妮随便去哪家都压根儿没法习惯,要说干脆住酒店——跑这么远去重庆住酒店有意思吗?
他们于是跟家里商量,商量对象本来只有父母,后来走漏了风声,说叶蓁蓁要带自己的女老板回家过年,这个老板对她很好云云,双方直系亲属就不请自到,踊跃加入了讨论。再后来七大姑八大姨统统得到了风声,纷纷表示这么重要的家族对外社交,自己必须参与,结果就开成了十处连线家庭大会,叫苏桐和叶蓁蓁哭笑不得。而以他们对自家亲友团德行与战斗力的了解,这时候只能顺水推舟,万万不可说个“不”字。
集体智慧是最能够结出丰硕果实的,也是最能轻易聚拢一切资源集中解决问题的。大家乱哄哄一通讨论之后,叶蓁蓁的小叔叔一锤定音,人家把嘉陵江边一套自己刚买的精装修两室两厅小公寓拿出来,给他们小两口带高佳妮单独住。家庭聚会自由选择,除了年夜饭两家都有四世同堂的老人在,必须要到,其他可来可不来,堪称进可攻退可守。大家从各个层面论证了一下这个方案,全票通过。
这么安排妥当了,腊月二十九一早,按照约定的时间小两口来接高佳妮,一到地头,发现高佳妮已经在公寓大门外车旁边站着等了。司机帮叶蓁蓁放行李,她一看后备厢就一个皮质的手提包,大小可能只够放几件衣服,还不像是装满了的样子。叶蓁蓁就开始瞎操心:“高姐,你带够东西了没?”
“带够了。”
叶蓁蓁比画了一下:“就这么点儿?”
“不然呢?”
叶蓁蓁指了指自己那个二十九英寸的大箱子,苏桐在旁边笑:“其实她也没带多少东西,主要是老虎和兔子比较占地方。”
高佳妮说:“什么?”
苏桐拉了拉叶蓁蓁的头发:“她有两只绒毛玩具,一只老虎一只兔子,从小到大,上哪儿都带着,都摸秃噜了,还不抛弃不放弃。”
叶蓁蓁扭头就去咬他的手:“没有秃噜!”
苏桐赶紧躲:“好好好,没有就没有。”
高佳妮摇摇头,自己上了车。苏桐很自觉去坐了前座,叶蓁蓁陪高佳妮坐后座,车子一开动,高佳妮就跟她说:“机票退了吧。”
叶蓁蓁傻眼:“啊,怎么了高姐?”
她心情一时就很紧张,这位娘娘不会突然一个不高兴,说不去就不去了吧。她不想去那谁也不能勉强,问题是照她的风格和现在的状况,那叶蓁蓁也就没法回去了,得陪着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啊。脑海中正有小一千个应急方案奔腾而过,高佳妮看了她一眼:“咱们自己飞过去方便一点。”
叶小姐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哆啦A梦和竹蜻蜓,这就是她对于“自己飞过去”的全部概念,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高佳妮说的是她的私人飞机。
高佳妮的私人飞机停在首都机场公务机停机坪,办完手续到飞机下,机长在舷梯下等着,看见高佳妮一行过来便上前问好,上了飞机之后,还给苏桐和叶蓁蓁做了简单的机上设施介绍。
这是一架湾流G200,里面装修很有格调,用的是原木、岩石色皮质质料和金属三种主要元素,偶有蓝色配饰惊鸿一现,画龙点睛,所有细节都相互呼应,设计的时候就想得非常精细了。在非常不显眼的几个地方他们看到了爱马仕手工定制的标志,可见主人何等舍得花钱。
他们俩都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体验私人飞机,开眼界的感觉杠杠的。苏桐毕竟是大男人,跟高佳妮也没有那么熟,稍微能绷住一点儿,暗戳戳拍了几张照就算了。叶蓁蓁则完全放飞了自我,到处活蹦乱跳,一会儿一张自拍,一会儿一张特写,还问苏桐:“我发朋友圈吧,你觉得我发朋友圈怎么样?”
苏桐还没说啥,她自己先谦虚谨慎了:“不好不好,特虚荣。”就谦虚谨慎了两秒钟又高兴了,“那我给我妈来个直播!”
高佳妮在旁边已经坐下了,如常喝酒,苏桐坐她对面。听到叶蓁蓁鼓噪,她很平淡地说:“你喜欢的话,以后也给自己买一架,不用这么大的,华而不实,一个小猎鹰7E就可以了,一两千万的事情。”
叶蓁蓁吓了一跳:“我?买一个?”
她坐过去靠在苏桐旁边,自嘲:“买一个模型我可以的。”推推苏桐,“你说呢?”
苏桐比她胆儿肥,觉得买一模型格局太小了吧,结果一开口照样暴露了自己的底气:“哎,怎么买个模型就算了呢?要就要真的,能飞的!当然买是有点过了,咱们租几天总行吧?”
高佳妮没觉得买个私人飞机是什么奇思妙想:“最便宜的私人飞机才几百万,没那么夸张。”
她也是打蛇随棍上,趁机对叶蓁蓁耳提面命,以便督促小妞儿努力工作,不要老想着掉链子:“你每年好几百万年薪,两三年就可以买。”
叶蓁蓁吐了吐舌头,压根儿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因为罗西作梗,她上班一个月来半毛钱没拿过,工资、福利、津贴一概没有,打车、吃饭都是自己报销,简直是一心为公的典范。要不是创世发的工资顶着,她和苏桐的信用卡都爆好几回了。
她不跟高佳妮说,一开始当然是担心她生气,但后来就存了个心思,想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目前没想到任何办法,但叶蓁蓁很有耐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吗?这船才出发呢,急什么?
她们聊着天,飞机开始轻轻地滑动了。高佳妮看着窗外,平淡地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连私人飞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时间会改变很多事的。”
叶蓁蓁瞧着她笑:“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比我强一百倍,我可是知道的哟。”
高佳妮不认同:“那要看你比的是哪一方面。”
如果比的是对人生那种丰盛满足的心态,一万个人里,也不会有一个人比得过叶蓁蓁。
这样的人呢,对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没有什么强烈渴望的,因为她想要的,世界都为她双手奉上了。
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没有人知道,直到必须要成功的时候。
北京飞重庆前后三小时不到,落地后出去,高佳妮直接被叶家和苏家的联合接机亲友团的规模给镇住了,知道的,会把他们当成一个大家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传销集团来接大老板。
苏桐拎着高佳妮的行李,背着自己的行李,推着叶蓁蓁的行李,像一个正宗的山城棒棒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勇往直前。而叶蓁蓁从下飞机的一刻开始,就挽住了高佳妮的胳膊,连被自己妈一个熊抱的时候,也没有放开。
叶蓁蓁就这么一路挽着高佳妮,和大家见过面,在外面吃过了饭,最后到了他们这几天住的地方。苏桐负责苦力活,去把家什都理好,开灯烧水,四下检查有没有什么修整的,叶蓁蓁张罗主卧、次卧的床榻,而高佳妮就站在门外,看着小姑娘哼着歌儿忙忙碌碌的身影。
房子太小了,两室两厅,加起来可能都只有八十平方米,幸好还有两个洗手间,都是迷你款,在马桶上坐下,稍不小心,手臂或者膝盖就会顶到墙壁。干净是干净的,处处一尘不染,空气里还有被褥刚刚翻晒过后那种蓬松慵懒的味道。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住过这么狭窄、以实际利用空间最大化为最高目标的公寓了,就算是在北京她住的酒店,面积都要比这间房大不少,而且家具少、东西少,挑高更高,整体显得要疏阔得多。
可是呢,她也很久没住过有这么亲近的人相伴左右的房子了。
有亲爱之人的地方才是家,否则,不就是一栋房子吗?
他们在重庆的假期过得很圆满,高佳妮大年三十去了叶蓁蓁家里吃团年饭,进门前交给叶蓁蓁一个LV的旅行袋,里面全是各种大品牌的小玩意儿,有手包,有钱包,有领带,人手一件,绝无落空。叶蓁蓁捧着礼物进门那架势,就跟圣诞老人不远万里前来加班似的,受到了收礼人员的一致好评。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叶家对高佳妮的态度,和叶蓁蓁的品性是一脉相承的,亲近,又有分寸;客气,又见热忱。她那么不爱和人亲近的,在这个闹闹哄哄的大家庭里,居然也难得地没有感觉到不适应,端的是宾主尽欢。
在某一个时刻,高佳妮甚至还想起了年少时在潮州过节的情景,记忆中仍然还夹杂着些微的满足与欢愉。她是独女,其他叔伯家里都是儿子,虽说潮汕地区向来重男轻女,但实在生不出第二根苗的高佳妮父母,也向来把她当掌上明珠。只是她个性实在太强了,一到能远走高飞的时候,就连头都没回过。
要在这样的场合里,才能深深体会到,中国人的年是与人有关的。人最深与最基本的欲望,都在重要节日的庆祝仪式之中体现,简单来说就是吃吃喝喝,聚在一起,基本上一切行为都围绕着图热闹和凑热闹打转。
图热闹,凑热闹,高佳妮两者都不喜欢,但她确实被叶蓁蓁、苏桐他们两家人的家庭氛围打动了。
叶蓁蓁有四个姑姑,有亲有表,各有不同的职业,长得都很好,平常各过各的日子,到了放假就一起行动,带着老公孩子去旅游、逛街、打麻将、聊闲天,轮流到各家。自己要出门了,小孩子就随便往哪个姨妈家一丢,绝对不操心没人照顾,堪称“出生自带闺蜜团”,根本不需要另外交朋友。
四个姑姑偶尔也因为琐事闹龃龉,几天不见面就会惊动老一辈,四五十岁的人了,被自家爹妈喊回去各骂一顿,过几天扭扭捏捏约个火锅,又好了。
到叶蓁蓁这一辈,她是大姐,还有个伯父家的哥哥,比她大了五岁,下面一溜儿弟弟妹妹,爸妈两边加起来得有十几个,小时候就是放在一起带,上山下河吃饭挨打都共进退,特别亲。大了以后出国的出国、创业的创业、游手好闲的游手好闲,进政府当公务员的和在大学做学问的,全都有,天南海北的平时不容易见面,但在微信上有一个群,天天跟菜市场一样热闹:吐槽老板的、为失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有什么事想不开的,都往兄弟姐妹面前去说。被人嘲笑戳心窝子是肯定的,可话说得再狠也是自己人为你好的狠法。
这群兄弟姐妹里,有一个艺术家弟弟,在南京一家学校当老师,有一天上街闲逛,突然就看中了一个小公寓,心血来潮想买。
据销售说,那是最后一天开盘优惠,签合同定金要付百分之五十,小一百万,剩下的贷款,手续另办。这个弟弟个性十分潇洒,具体体现在手特别松,心特别大,不然也不会逛个街就猛然买房。
他有主业有副业,收入挺好,就是不能自己管钱,否则永远入不敷出。所以工作几年,大头的积蓄都在爹妈那儿放着,买这个房子是够了,但老人家是绝对不可能你说一声就把钱给你的,万一他误入传销了呢?
那怎么办呢?
秉承先斩后奏的原则,他上兄弟姐妹群里说了一声,半小时借够了一百万,当场呼啦啦汇款争先恐后进账户,没有任何人要求打借条。卖楼的姑娘都惊了:“你这人缘得多好?”
他说:“跟人缘没关系,我有抵押的。”
“啥抵押?”
“我爸妈。”
算他运气好,叶蓁蓁那天刚好有一笔理财业务到期,一出手就转了二十五万过去,是债主中的大头。她借完觉得这样擅自处理家庭财产,尤其是几乎完全靠苏桐挣回来的家庭财产,多少有点不对,赶紧给苏桐打了个电话。苏桐一听就乐了,表示:“老公挣钱就是为了给你用的,随便用,再说你是大姐啊,大姐出手必须大气!”
当天晚上这个弟弟的爸妈就知道了,电话里怒骂半小时之后无可奈何,只好挨家挨户打电话或亲自上门去要各位小辈儿的账号,一一把钱还了,先斩后奏就此成功。
以往过年期间,兄弟姐妹们基本上都回来了,叶蓁蓁就光瞎玩都能忙得脚不沾地。今年高佳妮在,她就不能只顾自己了,转而绞尽脑汁给高佳妮安排节目,又不能太累,又不能太烦,但又不能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煞是费心。高佳妮看在眼里,也不去说破,就让她兴致盎然地安排着,那些节目吧,自己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就不去。但不管怎么样,两人之间竟然一点磕磕绊绊都没有,简直让高佳妮自己都觉得惊讶。
高佳妮在重庆浸润烟火气息的时候,唐洛和唐在云、罗西三个人去了北海道二世谷度春节。十天假期,他们选了两处酒店入住,一处是明乃家,是在全日本都数一数二的高级日式温泉旅馆,要提前六到八个月预定,一日两餐所提供的食物水准,超于东京或京都被米其林历年追捧的名料理。他们不入选美食榜单的唯一原因,是明乃家拒绝参与任何评比。
另一处是正处在二世谷中心的希尔顿酒店,酒店本身没什么特别的,是平平常常一个五星级酒店,但位置绝佳,出门走几步就是滑雪场。川流不息的滑雪客抱着雪板,全副武装排队登缆车上山,大堂里外,温差高达四十多摄氏度。
到此一游的多是观光客,春节期间希尔顿的普通标间价格超过一万人民币一天,世界经济的流向,往往也体现在这种地方的消费人群上:西方人——日本人——现在轮到了中国人,一半以上的客人都来自大陆。
来北海道是罗西的主意。唐洛也没意见,他精通滑雪,而且算得上是无师自通。六七年前的冬天,他漫游到瑞士,在瑞士中南部的艾格峰半山发现一处无名滑雪场,地方很小,却打理得很好,雪地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映衬着远处的山线。世界如此开阔,让人觉得自己不应当有任何狭隘的心事。
他在设备租赁处员工的帮助下学会了穿滑雪靴和上板,而后独自坐着升降机上了山。这个滑雪场没有初级道,他第一次就直接上的中级道,三天后为了躲避一个孩子才摔了第一跤。又过了一周之后,唐洛就开始用一种十分笨拙但有效的姿势从容翱翔于高级道,旅馆老板打死都不肯相信他这是生平第一次滑雪。
后来他请了教练,教练的主要作用是让他更快知道自己到底能滑得多好,那一个月他哪里都没去,沉浸在一天一地一雪板的纯粹之中,每当从高处岩石滑出凌空,他就感受到极致的自由。
接下来几年,每到冬天,他就在阿尔卑斯山深处的顶级滑雪场度过长长的一周又一周,很少有人比他有更长的假期,因为看起来他的余生都是假期,也很少有人能在每天单价一千美金的酒店里一住就是一个月。
回国前的那一年滑雪季,他总算不再单身前往,陪伴他的是凯瑟琳。起初她非常兴奋,但没过上一周,就生着气径自离开了,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属于二人世界的缠绵假期——唐洛专注于滑雪,去健身房锻炼,而后喝一杯红酒,早睡早起。他们有亲热的时候,却很少交谈,她感觉在唐洛的眼睛里,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一块滑雪板,事实似乎也正是如此。
他来北海道,本来很乐意去尝试一下本地驰名的粉雪长道,结果一看,白天雪道上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当即就退了,决定晚上再去。夜雪场是高手的天下,任何一个领域里,高手往往都不会多。
唐在云同样也是高手,玩了几十年不是白给的;罗西在这方面就算不上有天赋,据说已经学了两个滑雪季了,客观水平还是只够马马虎虎在中级道上缓缓往下滑。只不过她的个性在滑雪时也一样鲜明,大胆妄为、无所顾忌,技术过不过关都要跟着唐在云上高级道,越是摔得狠,越是不服气。结果就是哪怕两个教练在旁边保驾护航,也没能保住她安然无恙,第一天下来膝盖上就起了大片瘀青,手也差一点扭到了,回来冰敷了半晚上,第二天一早又上去了。
唐洛能看出来,唐在云是喜欢罗西这一点不服输的狠劲儿的,他还喜欢罗西对他的态度,和对全世界都不一样,这也和高佳妮的风格截然相反。
高佳妮既公平又严厉,身心都像是钢铁铸成,行事方法经过高度的理性分析,极少被情绪影响。唐洛从记事起就是这样,下属也好,家人也好;唐在云也好,他也好,甚至高佳妮对自己也如出一辙:什么事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你本来就应该做对;如果是错的,那就是错的,错了要认,还要立正挨打,令行改正。别抱怨,也别找借口,借口对她来说没意义,她并不会因为有借口就对失败有更多的容忍,或对失败者有更多同情,借口对事情的结果更没有意义,结果不会因为你满腹苦衷就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很少争吵,更不纠缠,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为无意义的事浪费任何时间。
正因如此,她才是和合的定海神针,也是自己家里的定海神针。但定海神针如此重要,却常常是决绝而寂寞的,似乎从不需要爱——她不爱别人,别人也很难去爱她。
罗西却不是,诚然她动辄就对全世界竖起自己背上的刺,就像一只被惹毛了的刺猬,如斯骄横、跋扈,也很有杀伐决断的手段,可是在对着唐在云的时候,那真是百炼钢成绕指柔。
平素懒慢带疏狂,却永远提前一步知道唐在云要什么、准备做什么、想什么,总是呼应和配合,就像高水准的球员,次次都能在精准落点接到传球,一击必中。
唐洛在旁边的时候,偶尔也见到罗西对唐在云言语刻薄甚至过分。但那是一种情调,一种游戏,是绕指柔里的一根针,不经意间让人指尖见血,是为了提醒别人注意她的存在,让他知道他对她何等重要,不会带来任何实际上的伤害。
说真的,这个世界上的人,都希望自己是某人,尤其是心上人的唯一和最爱,是最独特的存在,是漫漫夜色中唯一的一颗星。谁都不能免俗。
唐洛和父亲单独相处的时间也是有的,时间很精准地固定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因为他们要去泡汤。
来了北海道,不泡汤是有罪的。-18℃的寒夜,松林枝叶上压着沉沉的雪,此时在温泉里全身心沉浸,远眺朦胧天际山线起伏,身心各在也同在冬与春两极,通体舒泰之后再去喝上一两杯清酒,是由不得人拒绝的至高享受。
汤池中两父子各占一隅,静默不语。本质上他们都不是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但长久的沉寂无论如何都会带来压力,所以第一天在温泉里,唐在云就不能免俗地问唐洛:“你上班这段时间,有什么感觉?”
唐洛仰起头,一撮碎雪从松枝上落下,坠在他额头上,引出一个像孩子一般温存而天真的笑,转瞬即逝,而后他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唐在云追问:“任何感受都没有?”
唐洛老实回答:“只有一个——不自由。”
唐在云为之失笑:“那是不能比你在欧洲的时候自由。”
他不肯放过儿子:“还有呢?”
结果还真提醒了唐洛:“还有……好吧,罗西为什么要管那么多事?”
唐在云的反应很微妙,是有点意外,又像已经等这句话等很久了:“你觉得她管太多?”
“挺多的。”
掐指一算,本来公关市场就是她的一亩三分地,还有个艺术品基金,而且她眼下顶着轮值总裁的头衔,那就相当于和合总部大大小小的什么事其实都在她的辖制之下,最多是管理的强度和精细度有高低。
唐在云对罗西的话题很有兴趣,他继续问:“管得好吗?”
这个问题问倒了唐洛,有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给叶蓁蓁,和她探讨一下这个严肃的企业管理问题。但泡着温泉没法打电话,他只好耸耸肩,用莫测高深的神秘掩盖自己的无知。
见他沉默,唐在云换了一个说法:“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她管得好?”
公允地说是有的,罗西的样子是百分之百的艺术范儿物质女郎没错,但她工作也非常努力,只要人在北京就会来上班,而且比公司大多数人都早到,亲力亲为参与大部分会议,任何需要她出现的场合也都无一缺席。
她对许多事情,特别是涉及形而上的、战略与创新的部分,有一针见血的洞察力,至于具体事务上也能追求结果。基于罗西的个性和地位,她还有特色鲜明的一点,是对愚蠢之人的言论毫不客气。因此只要她是正确的,就能为公司在决策和执行上节省大量的内部消耗。
只是罗西自己,当然不可能总是正确的,但每个人都知道她身后站着唐在云。他热衷俗世声誉和聚光灯下的炽热,但他也真的不是浪得虚名。
在唐在云的纵容与协助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西在努力想要变成第二个掌握大局的高佳妮,只不过这一次,她扮演的角色尽管凌驾所有人之上,却还是在唐在云之下。一切行动、一切权柄,都明确无误来自唐在云的意志——至少看上去如此。
这就是罗西和高佳妮最本质的区别。
唐洛敏锐地观察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愿意在唐在云面前有所表露,内心深处他其实把自己当局外人,是一个不尽职的群演、不拿钱的闲杂,身在和合,却不觉得和合关他什么事。
总有一天他能回到欧洲,继续他无所用心的生活,或者这一次干脆去南美,去古巴和墨西哥,去阳光与摩托车驰骋之地。他没有学过跳拉丁舞,要学的话应该也很快,在沙滩上和穿草裙的蜜糖色美妞贴身跳一曲Bachata ,多美好,人生亦此,权当尝试。
他的思绪飘得远了,对唐在云的问题置之不理。
但唐在云就把这一点缄默当成了否定。于是放缓了声调,尾音微微拉长,声音质感如同天鹅绒或很深的夜色,这是他要说服他人,甚至蛊惑他人时特有的声调,带着丝线一般能拉能引的魔力,令人情不自禁就倾听并且信服:“洛洛,罗西和你一样也是艺术家,但她对商业拥有敏锐触觉和惊人的学习能力,成长得非常快。你要知道,管理企业的能力是只有在实战之中才能真正拥有的,任何顶级商学院,给人学的都是已经过去的案例,分析已经过去的世界和故事,没有意义。我认为她可以管得越来越好的,你说呢?”
唐洛不置可否,唐在云见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于是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叶蓁蓁呢,你和她相处愉快吗?”
关于叶蓁蓁的诸多信息,唐在云已经相当了解了。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不用说只是从公开途径收集一个平常人的人生轨迹。叶蓁蓁入职一天之后,她是哪里人,之前有过什么经历,做过什么,都被排列出来呈到唐在云面前,一目了然。
怎么说呢,无一事不可见人。
唯其如此,才更让唐在云纳闷,这出身经历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的女孩子,到底有什么地方蒙高佳妮青眼,推重到直接送到和合来代她理事。
她来上班的这一个月里,唐在云没有单独跟她说过任何一句话。两人算得上接近的一次,是有一天下班后,他坐的那辆劳斯莱斯从车库开出去,车窗没关,转过和合大厦一角时,叶蓁蓁刚好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人手牵手,说着话,似乎正在等车,车子经过时,刚好那个男子俯身过去,在叶蓁蓁额上轻轻亲了一下,两人唇角都带着笑,笑容浅浅的,可是格外真实。
情侣在街上激烈接吻,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刚刚在一起,身体还在被本能的欲望驱动着,丝毫不说明感情的强度,也不象征这段关系会有什么前途。但那些情不自禁会时时亲吻对方额头与手背的人,是真心相爱的。
那一瞬间他望向窗外,刚好和叶蓁蓁对视,他看到这个年轻的姑娘眼里充溢着纯澈而深挚的温柔。这样的温柔唐在云多年不见,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多见,谁能为一个人带来如斯温柔,谁就足以担当一个人生命中的支柱。
只要这个支柱存在,她的世界就无法轻易被动摇与毁灭。
唐在云不期然想起了自己的年轻岁月,那短短的、他投入一切生命活力去爱高佳妮的一段光阴,那时候的自己,眼里也应该有这样的温柔吧?
可惜就如同浮在海浪之上一根点亮的火柴,很快就熄灭了。
叶蓁蓁从他眼里又看到了什么呢?唐在云不知道。他关上了车窗,车子疾驰而去。
唐洛对于父亲对叶蓁蓁有什么看法或感想没有了解,对他的问题本来也准备顺口用“可以啊不错啊”混过去,但某种直觉让他及时咽下了这几个字,转而变成了无所用心的一句:“没有什么愉快不愉快,既然是妈妈派过来的代理人,那我没什么选择吧?”
唐在云不同意:“当然有,你妈妈这样做,对公司是不负责任的,也毫无意义。我想她就是为了给我,给我们制造障碍而已。”
唐洛冷淡地垂下眼睛,一阵风吹过,松枝上的雪簌簌落下,三两点落在露在汤池外的肩膀皮肤上,本应极冷,恍惚间幻觉作祟,又像是带来了一点点暖意。
唐在云仰头追逐着风吹去的方向,缓缓说:“我还是希望她尽快答应正式把股份让渡给你,让公司管理走上正轨,和合的未来是无限的。”
唐洛平静地说:“是吗?”然后起身走出了汤池。
假期第三天,罗西滑够了雪,和唐在云去其他地方观光去了。唐洛拒绝了和她们同行的提议,选择在希尔顿二楼的美式酒吧里独自消磨时间。
酒吧很宽敞,木长桌木条椅,红色砖墙整洁大方,空气中始终飘荡着啤酒和热薯条的香气,落地大玻璃窗外白雪皑皑,无懈可击,如同童话中纯洁公主的爱情。唐洛找了一张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热苹果酒,无所事事地看着人来人往。
酒吧客人中有很多情侣,都是牵着手说笑着走进来,对话全都了无新意,无论在资讯还是趣味方面都非常欠缺,但双方仍然全程止不住“咯咯咯咯”像初生鸡崽一样发笑。唐洛摇摇头,喝了一口热苹果酒,味道很不错。
他看着自己的手机,忽然想,不知道叶蓁蓁在干吗,而后顺手就拨了她的电话。
响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声音还挺远的:“喂,喂,小唐总,你找我啊?”
他还是不喜欢“小唐总”这个称呼,我怎么就小了呢,哪里小了,但这会儿似乎更不方便纠正了,于是问:“你干吗呢?”
其实都不用回答,他从旁边的喧哗声里一下就能推断出来——打麻将。
“单吊二筒!!清一色!!给钱给钱。”这是一个资深中年妇女的声音,充满了只需要一点点刺激就能完全点燃的爆发力。
“妈哟,老子定叫一百年了!”
后面这句充满江湖豪情的话则来自叶蓁蓁本人,说的是重庆方言,跟她平常腔调简直判若两人。
吼完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终于安静了,估计叶蓁蓁从打麻将的地方走了出来。而这个过程中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唐洛居然一直举着手机干等着,完全没有直接挂断电话的意思。
“我走出来了,好了好了,你找我呀?”
叶蓁蓁清脆带甜的普通话又回来了,唐洛倒还愿意听那一个重庆话的调门,他说:“你打麻将啊?”
“嗯呐,输了。”
“输很多吗?”
“很多。”
叶蓁蓁的语调低沉了,叹了一口气:“输了一笔巨款。”
唐洛很务实地根据自己对巨款的了解,脑子里闪过输了一两百万这样的念头,甚至还准备说没事儿我可以帮你还,结果叶蓁蓁拉长声音哀叹:“输了整整十八块五毛!”
唐洛没话可说了。
“十八块五毛?”
“嗯。”
“一笔巨款?”他的意思是你对巨款的概念误会很深。
结果就被叶蓁蓁嘲笑了:“大少爷你懂不懂行情啊,十八块五毛可以买很多很多葱的知道吗?”
唐洛心想老子为什么要买葱,从什么时候开始葱是货币换算单位一种的?但他很谨慎地没有这样回喷,只是用简单的一句“好吧”代替自己心中奔腾而过的万千思绪。
叶蓁蓁问他:“对了,你在哪儿啊,上哪儿去过年了啊?”
“北海道二世谷。”
“哦,去日本啦,好玩吗?”
唐洛想了想,确认了:“不好玩。”
“怎么会不好玩呢?”
唐洛认为这不需要原因,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和事,都跟“好玩”两个字沾不上边。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血来潮:“你现在来吧。假期还有几天,我带你去滑雪泡温泉,这边的温泉很OK。”
他很少对女人发出主动邀约,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拒绝女人的主动邀约,不过人生中总有破例的时候,比如说他也根本没有预料过自己的邀约会被一口拒绝,还被拒绝得妥妥当当的:“那不来,我忙着呢。”
唐洛哭笑不得:“你忙什么,打一块钱输赢的小麻将吗?”
“是啊,还要去吃火锅呢。”
这就明显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唐洛有心要补一句日本也有火锅,而且食材极佳,螃蟹比你脑袋都大,但叶蓁蓁居然都不给他这个机会:“我不跟你说了啊小唐总,麻将在等我,七大姑八大姨在召唤我,拜拜啊。”
她也不管小唐总啥心情,电话一挂往回就奔,结果路上刚巧了,遇到苏桐从麻将房出来上洗手间。他假期期间专职给各路嬢嬢叔叔们当搭子,缺脚就换台,一天能换好几次,赌品上佳,技术一般,反正输钱都当给老一辈发红包了。
他态度这么端正,在叶家当然是万人迷。两人在路中间抱到一起:“急急忙忙的干吗呀?”
叶蓁蓁仰起头来:“我老板打电话给我。”
苏桐没转过弯来:“高姐?她见完朋友了吗?”印象中他记得高佳妮早上就说今天去见朋友,会在外面吃饭,比较晚回来,然后就在门口被一辆庞巴迪接走了,看来大佬的朋友也都是大佬,而且对车的品位都差不多。
“不是高姐,是小唐总。”
苏桐没见过唐洛,不过天天听叶蓁蓁念叨,对这位爷多少也有一点了解了。要说会在假期骚扰员工的老板一般都是控制狂和工作狂,这位三天两头办公室都不来,非要跟叶蓁蓁轮班开会的可不像。
“他找你干吗?”
“他问我去不去北海道滑雪泡温泉。”
苏桐觉得这过分了啊:“叫人家的女朋友去北海道陪他泡温泉,不合适吧?”
叶蓁蓁认为还行:“他不知道我有男朋友。”
苏桐手捂胸口,遭受了重击:“什么?小包子,你当总裁了,飞黄腾达了,就要把我变成隐藏在你身后的男人了吗,你要隐婚对不对?你你你,你这个负心的妹娃儿白眼狼!”
光口头控诉还不算,苏桐往前扑,头耷拉下来径直靠在叶蓁蓁的肩膀上,五大三粗一条汉子,顿时化身巨型赖皮哈士奇,在她胸前蹭来蹭去揩油,明摆着在占叶蓁蓁的便宜,幸好没有别人经过,否则热心人可能会报警。
蓁蓁笑得不行,双手把男人的脖子抱着,额头上亲了两口:“你省省吧,我天天要么跟他剪刀石头布谁去开会,要么就一起去开会。会议室里坐一天,有个屁工夫说私事啊,而且我们也没有那么熟好吗?”
苏桐想了想:“好吧,感觉你说得有道理。”他站直了身体把蓁蓁的手拉过来亲一下,“赶紧去吧,三嬢说她手气好,要顺风打,别耽误她。”
苏桐当然不是真的怀疑叶蓁蓁,他这就是趁机撒个娇。作为一个真男人,首先就要有杠杠的安全感,哪怕全世界的霸道总裁都围着我的妹子转,妹子也是爱我的。
再说了,想追求叶蓁蓁的男人能有什么错呢,正宗的带眼识人啊。苏桐的意见是,谁想要幸福,都应该有个叶蓁蓁这样的媳妇,没跑。
这么热热闹闹地到了初三,高佳妮先回了北京,苏桐和叶蓁蓁待到初七才走。这次回来还定了一件大事,两人要在今年年底的时候把婚结了,计划是房子买完就领证、婚礼一条龙。全家人都很高兴,叔叔嬢嬢们甚至觉得这两孩子简直该做一个巡回演讲,去跟自家那些反婚反育的小浑蛋们说道说道,让他们看看还是有人能在正常男女关系和婚姻里找到幸福的。结果那些个小浑蛋异口同声,男的一律是:“我要是能找到蓁蓁这样的我也结婚”,女的就是:“把苏桐让给我我也结婚。”气得爹妈们一个倒仰。
初六晚上,两人在家里,跟叶蓁蓁爸妈说到定酒席和宴请宾客的事情,叶蓁蓁拿了一张卡给妈妈:“我们就不管细节了啊,日期定了,妈,你就去给我挑好就行。”
叶妈妈接过去:“这是啥?”
叶蓁蓁依偎在她身边:“钱啊,定酒席、办仪式不要钱的?一共二十万,先打点这些应该够了吧。”
这二十万她拿出来的态度是很自豪的,这是她在创世好几个月挣回来的钱,虽说跟以前工资水平相比提升太大了,让她感觉有点心虚,但高佳妮和郭也都表示她干得不错,应得的不拿白不拿,必须拿。有一次她尝试着把存钱的卡还给高佳妮,还被狠狠训斥了一顿眼皮子浅,当场被骂跑了。
叶蓁蓁在创世抱着的是随时要辞职的心态,这份工作一直没跟叶家爸爸妈妈说,免得让老人家无谓担心。
因此叶爸爸的反应也不奇怪。他伸手拿过卡看看,塞回苏桐手里:“老汉有钱嫁女儿,要你们啥子钱,你工作恁辛苦,钱还要买房子哩。”
他向来都是喜欢苏桐的,自己也不拘小节,因此很多人在婚姻上心心念念计较的事对他们来说都不值一提:“彩礼那些都不用了,爸妈再给你们陪嫁个车,折现也行。”然后挥挥手,“反正我们的最后都是你们的。”
叶蓁蓁拍了一下她爹的肩膀:“老汉儿你胡扯啥子,扯远了啊。”又把那张卡拿回递给妈妈,“这是我个人挣的钱,不是苏桐的,拿来办我的婚礼。妈、老汉莫费神,天经地义啊。”
叶妈妈对叶蓁蓁的工资水平还停留在去年每月五千那个水准,想想女儿得多节省才能存得出自己挣的二十万,就有点心疼:“娃儿你那点工资存啥子,妈都跟你说了你挣钱就是买花戴,不要有存钱的心理负担,万一缺钱妈给你扎起,实在不行还有你老汉。”
苏桐一听就不干了,马上要求清官做主,救救窦娥:“哎哎,我冤枉。我们屋头所有的钱全在小包子手里,我自己信用卡都是她的名字。”他做了一个一把掐死的动作,表示自己被动的处境,“她是一家之主,随时能断绝我的生活来源,我才是被管理和控制的那个弱势方。”
叶蓁蓁笑:“你弱势啥,你不是好几个月没交工资给我了吗,这几个月都在吃软饭吃得开心吗?”
苏桐自打去了四平就没拿过钱回家了,信用卡倒还是叶蓁蓁在还,还没事跟女朋友要点现金零花,一听这个控诉,当场就有些做贼心虚,差点当场就喊出“我交代”三个字。
幸好他脑子快,马上就想起来了,叶蓁蓁说他没交工资的意思是工资没有再自动转账进叶蓁蓁账户了,因为要买房子,最后总是要从他这儿花出去的。
这是在他辞了英文学校的工作、全职去四平之前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老天适逢其时救他一条狗命,让苏桐多了几个月腾挪的时间。
他脑子里念头两转一愣神,脸色难免有点异样,叶蓁蓁压根儿没注意,她就是跟平常一样和苏桐互相逗闷子玩,但叶妈妈心细如发的人,就看到了。
她以为女儿认真的,扭头就问:“你为啥子不交工资给蓁蓁了?”
叶蓁蓁一听这误会了啊,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就是让他的工资留在自己的卡里不转到我名下了,我们要买房,要用北京本地人的名字和户头。”
叶妈妈将信将疑:“是吗?”
苏桐哭笑不得,尽管内心微微还是有点虚,毕竟没做坏事,嘴上将就还能硬一把:“妈你放心,这么重大的家庭财务决定轮不到我做,全是小包子的意思。”
说起来苏桐对叶蓁蓁千依百顺,但凡是两个人的事,大大小小从来不说个“不”字,两老是知道的。自家女儿从小给大家庭里乌泱乌泱的亲戚们捧在手心里带大,在关键问题上也从来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他们也是知道的。
叶蓁蓁从小个儿不大,脾气也好,从不跟人无缘无故生气,但偶尔几次被太妹堵胡同里要钱,叶蓁蓁的反应是绝不认,上去就打,拼得鱼死网破也不就范,多打几次,就再没人来找她麻烦了。
当然,这股拼搏精神不仅仅属于蓁蓁自己,还跟家庭结构有直接关系:她兄弟太多了,头天被抢完,第二天太妹们就会被一群半大小子追得满街摔发卡。
秉承着对他们的了解,再一听两人的解释有道理,二老也就放宽心,不追问下去了。
苏桐还在旁边喷彩虹屁:“小包子现在比我能挣钱多了,是高级金领啊,老汉你莫跟她客气,钱拿到随便用,我说不定还要她养起哩。”说完被叶蓁蓁笑着扯耳朵,扯过去亲了一下。
叶妈妈骂:“恁肉麻,爬爬爬。”这是开玩笑叫他们两个滚蛋的意思。
他们小两口一唱一和,叶家两老却之不恭,最后就把钱收下了。二十万办婚宴,在重庆说多不多,跟真正的有钱人比是不行的,但说少也不少了,桌数不多的话,足可以撑得起五星级酒店的一条龙套餐。
最重要的不是钱本身,对叶家爸妈来说,是叶蓁蓁能挣钱、能自立了的这个事实,让他们心里格外高兴。
他们看着苏桐和叶蓁蓁恋爱这么多年,看着苏桐事业发展势如破竹,自家女儿跟着东奔西走,操持后方。苏桐是品行端正,从来没让他们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作为经历过妇女能顶半边天时代的老一辈,他们也不认为女人站在男人身后是一件多天经地义的事。
正因如此,他们接待高佳妮的时候格外用心,不是因为羡慕尊敬大富豪的身份身家,是存了一个念头,希望人家对叶蓁蓁好一些,让她顺顺当当上好班、做好事,不要受气也能有点成绩。万一,就万一吧,哪天跟苏桐不好了,不管是她不想好了,还是人家男孩不想好了,都没关系,一份好工作是最好的退路。付出在工作上的努力,往往是最不会辜负一个人的,男女都是。
父母心里有的,都是最朴素的愿望,非常世俗的、脚踏实地的愿望,也往往是这样的愿望里,埋藏着中国式家长最深挚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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