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陆原静书明王阳明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明王阳明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答陆原静书
书名: 传习录 作者: (明)王阳明 本章字数: 14659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05:06
来书云:“下手工夫,觉此心无时宁静,妄心固动也,照心亦动也;心既恒动,则无刻暂停也。”
是有意于求宁静,是以愈不宁静耳。夫妄心则动也,照心非动也。恒照财恒动恒静,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息,有刻暂停,则息矣,非至诚无息之学矣。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在着手用功时,感到心中没有一刻是平静的,妄心固然在动,照心也在动;心既然一直是活动的,也就没有一刻的停息了。”
因为是刻意地追求平静,所以越来越无法平静了。妄心是动的,照心是不动的。恒照,也就永恒地活动又永恒平静,因而天地万物永恒不息。照心固然是照,妄心也是照。它们不是两件事物,则生命和事物就一直不停息,有一刻的停止,就会灭亡了,就不是至诚而永不停止的学问了。
来书云:“良知亦有起处,云云。”
此或听之未审。良知者,心之本体,即前所谓恒照者也。心之本体,无起无不起。虽妄念之发,而良知未尝不在,但人不知存,则有时而或放耳;虽昏塞之极,而良知未尝不明,但人不知察,则有时而或蔽耳。虽有时而或放,其体实未尝不在也,存之而已耳;虽有时而或蔽,其体实未尝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谓良知亦有起处,则是有时而不在也,非其本体之谓矣。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良知也有起始之处。”
或许是听得不够明白仔细。良知是心的本体,也就是“恒照”。心的本体,没有起始或不起始之说。即使产生了妄念,良知也未尝不存在。然而,人们要是不知道存养良知,有时就会失去良知。即使糊涂和闭塞到了极点,良知也未尝不明朗,然而,人们要是不懂去体察它,有时就会被蒙蔽了。即使有时失去了良知,实际它的本体也未尝不存在,只要存养它就行了。即使有时良知被蒙蔽,实际它的本体也未尝不明朗,只要去体察它就行了。如果说良知也有起始的地方,则是认为良知有时是不存在的,那么良知就并非是心的本体了。
来书云:“前日精一之论,即作圣之功否?”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气言。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无条理则不能运用;无运用则亦无以见其所谓条理者矣。精则精,精则明,精则一,精则神,精则诚。一则精,一则明,一则神,一则诚,原非有二事也。但后世儒者之说与养生之说各滞于一偏,是以不相为用。前日“精一”之论,虽为原静爱养精神而发,然而作圣之功,实亦不外是矣。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前些天说的‘精一’的论点,就是做圣人的工夫吗?”
“精一”的“精”是从理上讲的,“精神”的“精”是从气上讲的。理,指气的条理;气,指理的运用。没有条理则不能运用,没有运用也无法看到所谓的条理。做到了“精”,就可以精细,就可以明朗,就可以专一,就可以神圣,就可以诚心。做到了“一”,就可以精细,就能够明朗,就能够专一,就能够神圣,就能够诚心,原本就并非是两件事。但后世儒者的学说和养生的学说,各自偏执于一端,因而无法互用。前些日子的“精一”的论点,虽然是为了原静喜欢养精神而讲,然而做圣人的功夫,实际也不外乎是这些。
来书云:“元神、元气、元精必备有寄藏发生之处;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谓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谓之气,以其凝聚而言谓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之母,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之父。阴根阳,阳根阴,亦非有二也。苟吾良知之说明,则凡若此类,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则如来书所云三关、七返、九还之属,尚有无穷可疑者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元神、元气、元精,各自一定都有其寄藏和发端的地方,又有真阴之精,真阳之气。”
良知唯有一个,就它的妙用而言,可以称其为神,就它的运行而言,可以称其为气,就它的凝结而言,可以称其为精,怎么能从形象、方位和处所上来探求良知呢?真阴之精,即真阳之气的母体,真阳之气,即真阴之精的父体。阴生于阳,阳生于阴,二者也无分别。如果明白了我的良知学说,那么但凡是类似问题,都可以不言而喻了。不然,就像你来信所说的三关、七返、九还之类的,还会有无穷的疑问之处。
来书云:“良知,心之本体,即所谓性善也,未发之中也,寂然不动之体也,①廓然大公也,②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学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属心之体,则良知是矣。今验之于心,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实未有也,岂良知复超然于体用之外乎?”
性无不善,故知无不良。良知即是未发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之本体,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故须学以去其昏蔽;然于良知之本体,初不能有加损于毫末也。知无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尽去,而存之未纯耳。体即良知之体,用即良知之用,宁复有超然于体、用之外者乎?
【注释】
①程颐云:“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文集注云: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文集注云: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观其所见何如耳。”注文“寂然不动”两语,出《易·系辞传》。
②程颢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朱熹云:“廓然而大公是寂然不动,物来而顺应是感而遂通。”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良知是心的本体,也就是所谓的性善,未发之中、寂然不动的本体、廓然大公,为何常人都不能做到,而必须要经过学习呢?中、寂、公,既然都是心的本体,就是良知。现在到心中去验证,知没有不是良的,但实际上,中、寂、大公是没有的,这样良知岂不是又超然于体用之外了吗?”
本性没有不是善的,因此知没有不是良的。良知就是未发之中,就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动的本体,是人人皆有的。但是,不能避免良知被物欲所蒙蔽,因此必须要通过学习摒除蒙蔽。而对于良知的本体,是不会有丝毫损害的。知无不良,而中和、寂静、大公却没有彻底呈现,是因为这种蒙蔽没有被完全摒除,存养的良知还不够纯粹罢了。本体就是良知的本体,作用就是良知的作用,又有什么超然于体用之外的良知呢?
来书云:“周子曰‘主静’,程子曰‘动亦定,静亦定’,①先生曰‘定者心之本体’。是静定也,决非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必常知常存、常主于理之谓也。夫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是动也,已发也,何以谓之静?何以谓之本体?岂是静定也,又有以贯乎心之动静者邪?”
理无动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睹不闻、无思无为之谓也。不睹不闻、无思无为,非槁木死灰之谓也;睹闻思为一于理,而未尝有所睹闻思为,即是动而未尝动也。所谓‘动亦定,静亦定’,体用一原者也。
【注释】
①程颢语。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周敦颐先生说‘主静’,程颐先生说‘动亦定,静亦定’,先生说‘定者心之本体’,所谓‘静’和‘定’,不是不看不听、不想不做。是说一定要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明是动,是已发,有怎么能称其是静的呢?怎么能称其是本体呢?“静、定”难道又是贯通于内心的动静中吗?”
理是不动的。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就是不看不听、不想不做。不看不听、不想不做,并不是像槁木死灰一样。看、听、想、做与理合而为一,而并没有其他的看、听、想、做,这就是动而又未曾动。程颐先生所谓的“动亦定,静亦定”,就是本体和作用相统一的意思。
来书云:“此心未发之体,其在已发之前乎?其在已发之中而为之主乎?其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乎?今谓心之动、静者,其主有事、无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从欲而言乎?若以循理为静,从欲为动,则于所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者,①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为动,无事而寂然为静,则于所谓‘动而无动,静而无静’者,②不可通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先,静而生动,是至诚有息也,圣人有复也,又不可矣。若谓未发在已发之中,则不知未发、已发俱当主静乎?抑未发为静而已发为动乎?抑未发已发俱无动无静乎?俱有动有静乎?幸教。”
未发之中,即良知也,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者也。有事、无事,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有事、无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动、静,而良知无分于寂然、感通也。动、静者所遇之时;心之本体,固无分于动、静也。理无动者也,动即为欲。循理则虽酬酢万变,而未尝动也;从欲则虽槁心一念,而未尝静也。“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动,然而寂然者未尝有增也;无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静,然而感通者未尝有减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何疑乎?无前后内外而浑然一体,则至诚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发在已发之中,而已发之中未尝别有未发者在,已发在未发之中,而未发之中未尝别有已发者存:是未尝无动、静,而不可以动、静分者也。凡观古人言语,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滞于文义,则“靡有孑遗”者,③是周果无遗民也。周子“静极而动”之说,苟不善观,亦未免有病。盖其意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说来。太极生生之理,妙用无息,而常体不易。太极之生生,即阴阳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无息者而谓之动,谓之阳之生,非谓动而后生阳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体不易者而谓之静,谓之阴之生,非谓静而后生阴也。若果静而后生阴,动而后生阳,则是阴阳、动静,截然各自为一物矣。阴阳一气也,一气屈伸而为阴阳;动静一理也,一理隐显而为动、静。春夏可以为阳、为动,而未尝无阴与静也;秋冬可以为阴为静,而未尝无阳与动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谓之阳、谓之动也;春夏此常体,秋冬此常体,皆可谓之阴、谓之静也。自元、会、运、世、岁、月、日、时以至刻、杪、忽、微,④莫不皆然。所谓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在知道者默而识之,非可以言语穷也。若只牵文泥句,比拟仿像,则所谓心从法华转,非是转法华矣。
【注释】
①本周敦颐《太极图说》语。曰:“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阴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②周敦颐《通书·动静》篇中语。
③《诗·大雅·云汉》之篇言大旱云:“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此故文辞至增饰也。
④古称三十岁为世,十二世为运,三十运为会,十二会为元。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人心‘未发’的本体,是在‘已发’之前,还是在‘已发’之中并主宰着‘已发’呢?或者是二者不分先后、内外,是浑然一体的呢?此时所说的心的动和静,是对于有事、无事而说,还是对于寂静不动、感应相通来而说的呢?或是从遵循天理、服从欲望来说的呢?如果以遵循天理为静止,以服从私欲为运动,那么所谓的‘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极而静,静极而动’就说不通了。如果以有事感应为运动,以无事寂静为静止,那么所谓的‘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就说不通了。如果以‘未发’在‘已发’之前,静止产生运动,那么至诚就要停息,圣人也要回复了,这也是不对的。如果说‘未发’在‘已发’之中,那么不知道‘未发’、‘已发’都主宰着静,还是‘未发’是静、‘已发’是动?或者是‘未发’和‘已发’都是无动无静、有动有静的呢?请您赐教。”
“未发之中”就是良知,没有前后和内外的区别,是浑然一体的。有事、无事可以说是动、静,但良知不分有事、无事。寂静、感应可以说是动、静,但良知不能被分为寂静、感应。动与静是随着时间变化的,心的本体原本不分运动、静止。理不是运动的,动就会变为私欲。只要遵循理,则千变万化也不曾动;服从私欲,则即使死心中的一念,也不是静。“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呢?有事感应相通,固然可以称其为动,但是寂静不动的并没有增加什么;无事寂静不动,固然可以称其为静,但是感应相通的并没有减少什么。“动而无动,静而无静”,又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地方呢?良知没有前后内外的差别,是浑然一体的,那么关于“至诚有息”的怀疑,就不用去解释了。“未发”在“已发”之中,而“已发”之中未曾另有“未发”存在,“已发”在“未发”之中,而“未发”之中未曾另有“已发”存在。这里不是没有动静,只是不能用动、静来区别它们而已。凡是看古人说的话,关键在于用心体察,从而通晓其主旨。如果一定要拘泥于文字的意思,那么“靡有孑遗”这句话就要解释成“周朝果真没有遗民”了。周敦颐先生“静极而动”的学说,如果不能很好地去理解,错误就在所难免,这是因为,他的意思是从“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中来说的。太极生生变化的道理,有无穷的妙用,但其本体永恒不变。太极的生生变化就是阴阳的生生变化,在生生变化之中,妙用无穷就是动,就是产生阳的过程,而不是运动之后才产生了阳;在其生生变化中,本体永恒不变就是静,就是产生阴的过程,而不是静止之后才产生了阴。如果真的是静止之后才产生了阴,运动之后才产生了阳,那么阴阳、动静就是截然不同的,是各自为一个事物了。阴阳是同一种气,气的屈伸就是阴阳,动静是同一个理,理的隐藏和显现就是动静。春夏可以说是阳,是动的,但并不是春夏就没有阴和静。秋冬可以说是阴,是静的,但并不是说秋冬就没有阳和动。春夏秋冬变化不止,都是阳,是动的,春夏秋冬的本体永恒不变,都是阴,是静的。从“元、会、运、世、岁、月、日、时”到“刻、秒、忽、微”,皆是如此。所谓“动静没有开端,阴阳没有起始”,理解天道的人可以默默体会,不能用语言完全表达出来。如果只是拘泥于文字的意思,模拟和模仿,那就是所谓的“《法华》支配着心转,而不是心支配着《法华》转了”。
来书云:“尝试于心,喜、怒、忧、惧之感发也,虽动气之极,而吾心良知一觉,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则良知常若居优闲无事之地而为之主,于喜、怒、忧、惧,若不与焉者,何欤?”
知此,则知未发之中、寂然不动之体,而有发而中节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谓“良知常若居于优闲无事之地”,语尚有病。盖良知虽不滞于喜怒忧惧,而喜怒忧惧亦不外于良知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我曾经在心中体验,喜、怒、忧、惧之情的产生,即使极度动气,只要我心中的良知发觉,就会渐渐消失,有时在动气开始时就能得到遏止,有时在中途时就能得到制止,有时在事后才会悔悟。然而良知常常主宰着悠闲无事的地方,与喜、怒、忧、惧似乎无系,这是怎么回事呢?”
理解了这个问题,就能理解“未发之中、寂然不动”的本体,拥有发而中节的平和和感而遂通的奇妙了。然而,你说的“常常主宰着悠闲无事的地方”这句话,还有一些问题。良知虽然不滞留在喜、怒、忧、惧之中,但喜、怒、忧、惧也不在良知之外。
来书云:“夫子昨以良知为照心。窃谓良知心之本体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惧之心也,犹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惧为良知,何欤?”
能戒慎恐惧者,是良知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先生以前讲良知就是‘照心’。我认为良知是心的本体,照心,是人用的工夫,是戒慎恐惧的心,就像‘思想’一样。但先生认为戒慎恐惧就是良知,这是为什么?”
因为能让人戒慎恐惧的,就是良知。
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尝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日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诚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明,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二也,二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二,不二则不息矣。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先生又说:‘照心非动也。’难道是因为照心遵循理,就称其为静吗?‘妄心亦照也。’难道是因为良知未曾不在妄心中,未曾不在妄心中明照,而视听言动不越过原则的,都是理吗?既然说是妄心,那么良知对妄心可以称其为照,而在照心上可以称其为妄。妄与息有什么不同呢?此时如果把妄心的照与至诚无息联系起来,我就无法理解了,再请先生赐教。”
“照心非动”,是因为它起源于本体自然的明觉,而未曾有活动,有活动就是妄了。“妄心亦照”,是因为本体自然的明觉,未尝不在妄心之中,只是有活动罢了,不活动就是照。无妄、无照,并不是把妄心看作照心,把照心看作妄心。照心是照,妄心是妄,就还是有妄、有照。有妄、有照,就仍是两件事物,是两件事物就会停息。无妄、无照是没有分为两件事物,这样就不会有停息。
来书云:“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毕矣。然寡欲则心自清,清心非舍弃人事而独居求静之谓也;盖欲使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为此之功,而随人欲生而克之,则病根常在,未免灭于东而生于西。若欲刊剥洗荡于众欲未萌之先,则又无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犹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际,此正《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无别功矣。夫谓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累,而非克治洗荡之为患也。今曰“养生以清心寡欲为要”,只养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潜伏于中,宜其有灭于东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养生最重要的是清心寡欲。做到清心寡欲,圣人的功夫的就完成了。然而寡欲心自然清,清心并非舍弃人事,去独处以追求平静。而是使此心纯粹合乎天理,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欲。现在要想做到这种功夫,就要随着私欲的产生就去克除它,但病根常在,未免克除掉东边的私欲时,西边的私欲又产生了。如果想在种种私欲萌发之前就把它们克除干净,却又不知从何处使力,反而使心变得不清明。况且,在私欲产生前就去搜寻和剔除清除它,就好像是把狗引进屋来,又将它赶出去,更加不可行。”
一定要使心纯粹合乎天理,没有一点儿私欲,才是做圣人的功夫。一定要使心纯粹合乎天理,没有一点私欲,就不能不做到在私欲还未萌发前就加以防范,将它克除在即将萌发时。在私欲还未萌发前就防范,将它克除在即将萌发时,正是《中庸》“戒慎恐惧”,《大学》“致知格物”的功夫。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功夫。你所说的“克除掉东边的私欲时,西边的私欲又产生了,把狗带引进屋来,又将它赶出去”,是自私自利和刻意去追求造成的,而不是克治洗荡造成的问题。现在所说的“养生最重要的是清心寡欲”,这“养生”这两个字,就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根源。有这个病根潜伏在其中,就会克除掉东边的私欲时,西边的私欲又产生了,把狗带引进屋来,又将它赶出去的弊病。
来书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①,与吾儒‘随物而格’之功不同。吾儒于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惟有寤方醒之时耳。斯正孟子‘夜气’之说。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际,思虑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当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时否乎?今澄欲求宁静,愈不宁静,欲念无生,则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独显,而与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此佛氏为未识本来面目者设此方便。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今既认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说矣。“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②亦是常存他本来面目耳,体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个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恶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静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之功,则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说“夜气”,亦只是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个良心萌动处,使他从此培养将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说“夜气”;却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将复失之矣。欲求宁静,欲念无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而善恶自辨,更有何善何恶可思!良知之体本自宁静,今却又添一个求宁静,本自生生,今却又添一个欲无生,非独圣门致知之功不如此,虽佛氏之学亦未如此将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即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今却欲前念易灭,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谓断灭种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谓矣。
【注释】
①言语善恶均不故意置思,既不力持趋善,亦不心存避恶;惟任其自然,内观心之本体。见《传灯录》。
②惺惺,警觉也。“常惺惺”,言时时警觉,与所谓“必有事焉”之意相近。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佛教在‘不思善、不思恶时,认识本来面目’,与我们儒家随事物的情况而认识的功夫不同。我们儒家在不思善、不思恶的时候用致知的功夫,就涉及思善了。要想不思善恶,而心中的良知能够清静自在,只有睡觉初醒时可以。这正是孟子的‘夜气’之说。但这一时间不能维持很久,瞬息之间,思虑已经产生。不知下功夫时间长的人,能否常常像睡觉初醒而思虑尚未产生时那样的状态呢?如今我想要求得宁静,却更加宁静不起来;想不产生杂念,杂念却生得更多。如何才能使得心中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良知得以独自显现,而与造物者一样呢?”
“不思善、不思恶中,认识本来面目。”这是佛教方便那些不认识本来面目之人的话。本来面目就是我们圣门所谓的良知。如今既然能够认清良知,就不需要如此讲了。随事物的情况而认识,是致知的功夫,就是佛教的“常惺惺”,也是常存他的本来面目罢了。两家的体略与功夫大致相似。但佛教有个自私自利的心,所以便有所不同。如今要不思善恶,而求得心中良知的清静自在,就有了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恶时,用致知的功夫,就已经涉及思善”的问题。孟子说的“夜气”,也只是为失去良心的人,指出一个良心萌动的地方,使他能够从此处开始培养。如今已经明白良知,常用致知的功夫,也就已经不需要讲“夜气”了。不然,就成了得到兔子后不知道看住它,只知道去守着树,那么兔子将会得而复失。欲求宁静,欲求不生杂念,这正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弊病,因此欲念越生,心就越不宁静。良知只是一个良知,善恶自然可以明白分辨,还有什么善恶可以思虑?良知原本就是宁静的,现在却又添了一个求宁静,良知原本是生生不息的,现在却又添一个不产生杂念。不但圣学的致知功夫不是这样,即使是佛教也不主张这样的刻意追求。只要一心在良知上,彻头彻尾,无始无终,就是前念不灭,后念不生。如今你却想前念易灭,后念不生,这就是佛教所谓的断灭种姓,如此就要成为槁木死灰了。
来书云:“佛氏又有‘常提念头’之说,其犹孟子所谓‘必有事’,夫子所谓‘致良知’之说乎?其即‘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头提在之时,而事至物来,应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放下时多,则功夫间断耳。且念头放失,多因私欲客气之动而始,忽然惊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间,心之昏杂,多不自觉,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虽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又为‘思善’之事,而于‘本来面目’又未达一间也。如之何则可?”
戒惧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岂有两事邪!此节所问,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末后却是自生迷惑,说得支离,及有“本来面目未达一间”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去此病自无此疑矣。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佛教又有常提念头的说法,就像孟子所说的‘必有事’,先生所说的‘致良知’的说法吗?也就是‘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吗?当提起这个念头的时,应对种种事物就一定会有适当的方法。但恐怕提起念头的时候少,而放下念头的时候多,那么功夫就会有间断了。况且,念头的丧失,多是因为私欲和气的冲动而引发的,突然惊醒之后才会提起来。在放下之后而尚未提起时,心中昏暗杂乱常常不能自己察觉到,如今想要念头日益精明、常提不放,要用什么方法呢?只是这样常提不放,就是全部的功夫了吗?抑或是在常提不放中,更应该去增加省克的功夫呢?虽然说常提不放,但不加上戒惧克治的功夫的话,恐怕无法克除私欲。如果加上戒惧克治的功夫,又成了‘思善’的事,和‘本来面目’又不一致了。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戒惧克治就是常提不放的功夫,就是“必有事焉”,怎么是两回事呢?这段话所问的,前一段话已经说明白了,最后却又自己产生了迷惑,说得支离破碎,于是出现“本来面目又不一致”的疑问,这都是自私自利、刻意追求造成的弊病,去除了这个弊病,自然就没有疑问了。
来书云:“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如何谓明得尽?如何而能便浑化?”
良知本来自明。气质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开明;质美者,渣滓原少,无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莹澈,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难晓,原静所以致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欠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论明善之义,明则诚矣,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前人说‘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怎么样是‘明得尽’?怎样才能‘便浑化’?”
良知本来就是自然光明的。本质不美好的人,渣滓多,遮蔽厚,不容易光明;本质美好的人,渣滓原本就少,没有那么多的遮蔽,略微增加致知的功夫,他的良知就自然澄澈了,些许的渣滓,就如同热水中漂浮的雪花,雪花怎么遮蔽住什么呢?这本来不是很难懂,原静之所以对此产生疑问,想来是因为对一个“明”字还不够明白,也是稍有求快之心。从前我曾和你当面讨论过明善的含义,明就是诚,而并非是像后世儒者所说那么浅薄的明善。
来书云:“聪明睿知果质乎?仁义礼智果性乎?喜怒哀乐果情乎?私欲客气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韩、范诸公,①德业表著,皆良知中所发也,而不得谓之闻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愚意窃云谓诸公见道偏则可,谓全无闻,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然乎否乎?”
性一而已。仁、义、礼、智,性之性也,聪、明、睿、知,性之质也,喜、怒、哀、乐,性之情也,私欲、客气,性之蔽也:质有清浊,故情有过不及,而蔽有浅深也;私欲、客气,一病两痛,非二物也。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皆天质之美,自多暗合道妙,虽未可尽谓之知学,尽谓之闻道,然亦自有其学,违道不远者也;使其闻学知道,即伊、傅、周、召矣。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其书虽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处,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但今相去辽远,无有的然凭证,不可悬断其所至矣。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行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数公者,天质既自清明,自少物欲为之牵蔽,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自然是多,自然违道不远,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谓之知学,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滥于多岐,疑迷于影响,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若知得时,便是圣人矣。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未免于行不著,习不察:此亦未为过论。但后儒之所谓著、察者,亦是狃于闻见之狭,蔽于沿习之非,而依拟仿像于影响形迹之间,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虽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注释】
①汉张良、董仲舒、黄宪,蜀诸葛亮,隋王通,宋韩琦、范仲淹。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聪明、睿智,真的是人天生的禀赋吗?仁义礼智,真的是人的本性吗?喜怒哀乐,真的是人的情感吗?私欲与客气真的是一回事,还是两回事吗?古代的英才,像张良、董仲舒、黄宪、诸葛亮、王通、韩琦、范仲淹等人,德行和功业卓著,都是从他们的良知中生发出来的,但不能说他们是得道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说是他们天生资质卓越,那么生知安行的人难道比不上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的人吗?我认为,若是说他们对道的认识偏颇尚且是对的,若是说他们完全不得道,恐怕是后世儒者因为崇尚背诵训诂而产生的错误认识。这样理解对还是不对呢?”
人性只有一个而已,仁义礼智,是人性的本质;聪明睿智,是人性的资质;喜怒哀乐,是人性的情感;私欲客气,是人性的蒙蔽。本性有清有浊,所以感情有过分的和尚不及的,蒙蔽也有深有浅。私欲、客气是一种弊病引发出两种痛苦,而不是两种事物。张良、黄宪、诸葛亮、韩琦、范仲淹等人,都是天生资质美好的人,自然与道的奇妙有许多相合的地方。虽不能说他们完全通晓圣学、圣道,但他们也各自有自己的学问,背离圣道并不遥远。如果他们能够全面地通晓圣道,那他们就成了伊尹、傅说、周公、召公那样的人了。至于王通此人,倒也不能说他是不能通晓圣学的人,他的书虽然多出自学生的手,其中也有不少不对的地方,但他学问大概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但是由于年代与今天相隔太远,又没有确实的凭据,不能凭空判断他的学问与圣道之间的距离。良知就是圣道。良知在人的心里,不仅是圣贤,普通人也是这样的。要不是有物欲牵累和遮蔽,单单遵循良知发挥作用,就没有什么不是圣道了。但是大多数普通人都会被物欲蒙蔽,不能遵循良知。如同上面提到的那些人,天生资质清明,自然有较少的物欲遮蔽,所以良知发挥作用就多,自然离圣道近。所谓的学就是要去学习遵循良知罢了。所谓知学,只是明白应该专心地学习如何遵循良知。上面提到的那些人虽然不知道要专心在学习遵循良知上下功夫,有的兴趣广泛,受到其他东西的影响和迷惑,所以有时会偏离圣道,有时没有完全纯粹地符合圣道。若是他们知道这一点,就是圣人了。后世儒者曾经认为他们全凭天资成就事业,未免会“行不著,习不察”:这样评论也并不过分。但是后世的儒者所说的著、察,也是拘泥于他们自身狭窄的见识,受到不好的习惯的蒙蔽,而去模仿那些影响和事迹,尚不是圣学所说的著、察。怎么能自己糊涂而使得别人明白呢?所谓的生知安行,“知行”两字也是从用功来说的。如果说知行的本体是什么,那就是良知良能。即使是困知勉行的人,也都可以说是生知安行。更应该仔细体察“知行”二字。
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①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常见真乐之趣,令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
【注释】
①程颢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仲尼、颜子乐处,所乐何事。”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往日,周敦颐先生时常让程颢找寻孔子与颜回的快乐之处。请问这种快乐,与七情中乐是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呢?如果是一样的,那么普通人一旦满足了自身的欲望,都可以快乐,何必要做圣贤呢?如果有其他的真正的快乐,那么当圣贤遇到特别忧愁、生气、惊讶和恐惧的事情时,这种快乐是否依旧存在呢?况且君子的心中常有戒惧,这是终身的忧愁,如何能够快乐呢?我平时有许多烦闷,还未曾体会过真正快乐的感受,如今非常迫切地想要找到快乐。”
快乐是心的本体,虽然不同于七情中的乐,但也不在七情的乐之外。虽然圣贤有其他的真正的快乐,但常人也一样拥有同样的快乐,只是常人拥有快乐而不自知,反而自寻忧愁和苦恼,自己在迷惘中丢失了快乐。即使在忧愁和苦恼中迷惘地丢失了快乐,但这种快乐也未尝不存在,只要有一念清明,在自身中去追求,就能在心中找到快乐。每次与原静讨论,无非是这个意思,而原静仍然有如何才能寻找到快乐的疑问,这仍未免是骑驴找驴的弊病。
来书云:“《大学》以‘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谓‘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①所谓有者,《传习录》中以病疟譬之,极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则是圣人之付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谓耶?且事感而情应,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时,谓之有则未形也,谓之无则病根在有无之间,何以致吾知乎?学务无情,累虽轻,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皎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②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病疟之喻,既已见其精切,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病疟之人,疟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则既晚矣。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而岂论于病之已发、未发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后虽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崇;此恨一去,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有不待于问辨者矣。
【注释】
①其语曰:“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物而无情。”
②言心底明澈,应物洞然,无不偏知;却又无所执着,不为外物所黏滞也。
【译文】
你在来信中写道:“《大学》中以‘心有好乐、愤怒、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颢也说过‘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的话。所谓的有情,《传习录》中以疟病来比喻,极为精确、贴切。如果按照程颢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圣人的情感不是产生于内心,而是产生于物。为何这么说呢?如果随事物有感而产生相应的情,那么是是非非就都可以辨别了。没有对事物有感时,说有情却尚未形成,说没有情但病根儿又存在于有无之间,如何能致知呢?学习务必无情,这样牵累虽少了,但是又脱离儒家进入佛教的境界了,这样可以吗?”
圣人致知的功夫,至诚无息。他们良知的本体,像明镜一样不会蒙尘,事物的美丑在其中现出原形,而镜子不曾受到污染:所谓的“情顺万事而无情”就是这样了。佛教曾经说“无所住而生其心”,并没有什么错。明镜映照事物,美就是美,丑就是丑,一照就现出其原形,这就是“生其心”。美的就是美,丑的就是丑,照过后什么都不留下,这就是“无所住”。疟疾的比喻,既然你已经认识到这是精确、贴切的了,那么这部分的问题就能解释得明白了。有疟疾的人,虽然病还没发作,但病根儿已经在那里了,那么怎么能因为病还没有发作就忘了吃药调理的功夫呢?如果一定要等到病发作之后再吃药调理,就已经晚了。致知的功夫,不关乎有事无事,又怎能在病是否发作上去区分呢?大概原静疑惑的,前后虽然不一样,但都是起源于自私自利、刻意追求。这个病根儿一旦去除,那么前后有疑问的事情,自然冰消雾释,不用再去疑惑了。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