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小姐卧病英萨克雷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英萨克雷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19章 克小姐卧病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名利场:全2册 作者: (英)萨克雷 本章字数: 7968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59
我们已经看到,上房女用人弗金太太一得知克劳利家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就觉得有责任告诉教区长宅的别特·克劳利太太。前面还提到过,这位好脾气的太太对克劳利小姐的心腹用人是多么和气、殷勤。她对陪人布里格斯小姐很谦和,讲交情,靠几回殷勤,几次许诺,就赢得了她的好感。空口说说反正不花费什么,可是对于接受的人是那么珍贵,那么令人愉快。真的,每个勤俭持家的主妇都必须懂得,这些甜言蜜语多么便宜,却又多么顺耳;必须懂得,连最朴素的菜肴,有了这样的话,也会平添多少风味。哪个胡说八道的白痴说过“好话不是奶油,拌不得防风菜”来着?其实世上一半防风菜就是用这种调味汁拌了一下而变得可口的。不朽的亚历克西斯·索耶[1]花半便士做出的美味的汤,无知的厨师用几磅蔬菜和肉也做不出来;同样,高超的大师只消说几句简单悦耳的话,效果比外行手中实实在在的好处还要好。不错,我们知道,实实在在的好处往往使一些人反胃;而大多数人不管吃下多少好话都消化得了,而且这同样的菜永远也吃不厌。别特太太常常告诉布里格斯和弗金说她对她们的情谊有多么深厚,还说要是她得到了克劳利小姐的财产,她会如何重谢这么好这么忠心的朋友,结果这两位小姐太太对她敬重到了极点,对她感激信赖,就跟别特太太送给了她们一大堆最昂贵的礼物似的。
罗顿·克劳利的行事正好相反,符合他粗笨的龙骑兵的身份。他从来不劳一点儿神去博得他姑妈的下人的欢心,而且毫不掩饰他对这两人的蔑视。有一次他叫弗金给他脱靴子,又有一次吩咐她冒雨去送一封岂有此理的信。如果他赏她一个基尼,就一把扔给她,仿佛是赏了她一记耳光。他姑妈拿布里格斯当笑柄,上尉也学她的样,拿她当笑话的靶子,那些笑话轻巧的程度就跟他的马踢一蹄子差不多。而别特太太跟布里格斯商量需要眼力或疑难的事情,欣赏她写的诗,以千百种和善有礼的行动,显示她对布里格斯的赏识;要是送给弗金两便士半的礼物,还陪上一大堆赞美之词,在这感激涕零的贴身女用人心目中,这两便士半便变成了黄金。弗金还志得意满地想着,到了别特太太继承了遗产那一天,一定会有大大的好处给她。
我已分别把这两个人处世的不同方式向初涉人世的年轻人指出来。我对年轻人说,要逢人便夸,切忌吹毛求疵。你得当面恭维别人,而且如果你知道旁人可能把你的话转告他,不妨在背后也捧他一下。绝不要错过说好话的机会。正如柯林伍德[2]看见自己地里有一块空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棵橡树子扔到地里,待人处世也得把你的恭维当橡树子才行。一棵橡树子一文不花,可是会长出大量的木材。
总而言之,罗顿·克劳利走红的时候,下人虽心里有气,也只得默默地服从他,他一旦失势,就没人帮他或可怜他了。而别特太太在克劳利小姐家里接管了指挥权之后,家中的驻防军都为在这么一位统帅麾下效力而欢欣鼓舞。大家见她会许愿,为人慷慨,满口好话,都盼望着各种各样晋升军职的机会。
别特·克劳利太太绝不让自己认为,他吃了一次败仗之后就会认输,不会重整旗鼓夺回失去的阵地。她知道丽蓓卡智勇双全,惯于背水一战,绝不会不经一场血战就俯首称臣的。她感到自己必须为这场战斗做好准备,必须时刻警惕敌人正面攻击,埋地雷,或是偷袭。
首先,虽然她占据着城池,但她对城里的主要居民有把握吗?克劳利小姐本人会不会坚守下去?她难道不暗地里渴望把被驱逐的敌人迎回来吗?老太太喜欢罗顿和丽蓓卡,因为他们能让她开心。别特太太没法向自己隐瞒的一个事实,就是她的党徒里没有一个能让城里的老太太开心添乐。“听过了那可恶的家庭教师唱歌之后,再听我女儿唱,我知道,是叫人受不了的。”教区长太太坦率地向自己承认。玛莎和路易莎弹二重奏的时候,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吉姆是一副硬邦邦的学生相,可怜的别特只会谈狗谈马,向来使她心烦。如果我把她带到教区长宅去,她会看到谁都不顺眼而逃走,我知道她是做得出来的。然后就又落入可怕的罗顿的魔爪,成为夏普那小毒蛇的口中食。眼前很显然,她病得很重,至少有几个星期没法行动。在这期间,我们得想出一个办法保护她,免得她上那一对无耻的东西的当。
克劳利小姐即使身体最好的时候,只要有人对她说有病,或是气色不好,老太太就簌簌发抖,马上派人去请医生。这突然的家庭变故,神经比她坚强得多的人也要吃不消的。所以我估计,她的确病得不轻。至少是别特太太认为自己有责任通知医生和药剂师,陪人和用人,说克劳利小姐病情危急,吩咐他们按此情况行事。她叫人在街上铺了深达膝盖的一层干草,命人把门环取下,跟鲍尔斯先生保管的金银餐具放在一起。她坚持要每天请两次医生,每两小时给病人吃一次药,灌她一肚子药水。任何人走进房间,她都嘘嘘嘘嘘的,声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反而吓着了躺在床上的可怜的老太太。别特太太坚定不移地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守着,老太太睁开眼就必然看她那圆溜溜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别特太太像猫踮着柔软的爪子一样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时候,那双眼睛似乎在黑暗中(她总是把窗帘关得严严的)放出光来。克劳利小姐就在那儿躺了许多天,许多许多天,听别特太太念宗教书给她听。多少个夜晚,多少个漫长的夜晚,她得听守夜人报时的喊声,听通宵不灭的蜡烛发出的毕剥声。午夜时分,药剂师轻手轻脚最后来看她一次;此后她只得瞧着别特太太闪闪放光的眼睛,瞧着烛花一爆投到阴暗的天花板上的黄色光亮。按照这种养生之道,连健康女神海基亚也会病倒的,这可怜的提心吊胆的老太太还不知会病到什么样子。前面说过,名利场上这位德高望重的居民身体好、精神好的时候,她的宗教观、道德观是很开明的,连伏尔泰先生也只能要求到这个地步。可是到她病倒的时候,一想到死就心惊肉跳,反而加重了病情,极端的恐惧攫住这疲惫不堪、罪孽深重的老太婆不放。
病床旁边传教说法,在只讲故事的书里肯定是不恰当的,我们也不打算(仿效当今某些小说家的做法)哄公众上当,最后说教一通。本书只是一出喜剧,读者是花了钱来看的,因此我不想教训人。但是,请读者务必记住下述真理:名利场在公开场合演出的忙碌、得意和欢笑并不总是追随演员进入私生活之中。有时候他们意气也十分消沉,嗟叹往事不堪回首。贪吃的人生了病,回想起最丰盛的筵席也提不起兴致。美人红颜已逝,记起当年花枝招展的打扮和舞会上大出风头的情景也不会起多大的安慰作用。也许政治家到了一定的年龄,回顾当年议会表决中取得的辉煌胜利,也不会感到多大的满足。昨天成功的快乐,到了某个(但难以捉摸)明天已经在望的时候,就变得毫无意义了。这个明天咱们人家都早晚有一天会要琢磨一番的。穿小丑彩衣的弟兄啊!你们嬉皮笑脸,翻筋斗,身上铃铛叮当响,难道未曾有过厌倦的时刻吗?亲爱的朋友和伙伴,我用心良好,目的就是陪你们走遍市场,把那儿的店铺、戏文都看个仔细,经历过其中的排场、喧闹和欢乐之后,回到家里各自私下里去烦恼吧。
“如果我可怜的男人有点儿头脑的话,”别特太太暗自思量,“在当前情况下,他在这忧愁的老太太身上会大有作为的。他可以让她悔恨过去惊世骇俗、思想自由的生活方式,他可以敦促她负起责任,抛弃那给自己和全家蒙羞的可恶浪子,他还可以劝说她公正对待我亲爱的女儿们和两个儿子。我相信,他们需要而且配得上亲戚所能给予的一切援助。”
痛恨邪恶总是走上正道的第一步。所以别特太太努力设法向大姑灌输对罗顿·克劳利种种罪恶的憎恨情绪。罗顿的婶娘列举了他一长串罪恶,即使让一整团的年轻军官来分担,也足以把他们一个个全都罚下地狱。就我所知,如果一个人干了坏事,最急于指出他的错处让世人全都知道的道学家正是他的亲戚。所以别特太太作为本家亲戚,对罗顿·克劳利的历史极为关心,了如指掌。她掌握了罗顿跟马克上尉凶猛的吵架的来龙去脉。在那次吵架中,罗顿一开始就理亏,最后还把上尉一枪打死了。她还知道,不幸的达夫代尔勋爵的妈妈在牛津租了一座房子,好让他在那儿上大学;勋爵平生从来没有碰过纸牌,可是到了伦敦,就给罗顿带坏了。他被这专门勾引教唆青年的家伙带到可可树俱乐部,灌得酩酊大醉,输了四千镑给罗顿。她惟妙惟肖详详细细地描绘了被他毁掉的乡下人家庭的痛苦遭遇:有的人儿子被他弄得声名狼藉,一贫如洗;有的人女儿上了他的当,断送在他手里。她认识一些商人,罗顿挥金如土,加之卑鄙无耻,耍无赖,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她知道他撒下弥天大谎,欺骗了他最慷慨的姑妈。他姑妈为他做出了牺牲,他却报之以忘恩负义,讽刺挖苦她。别特太太把这些故事慢慢地讲给克劳利小姐听,让她从中得到全部教益。她觉得作为女基督徒和有儿有女的母亲,这样做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对于她正用舌头宰杀的牺牲品,她没有丝毫怜悯和内疚。相反,她很可能认为自己的行为值得嘉许,而且因自己行事坚决果断而沾沾自喜。不错,如果要诋毁一个人的为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干这事的最佳人选就是亲戚。至于罗顿·克劳利这倒霉的坏家伙,人们不得不承认,单是他实际上犯下的罪行就足以让他下地狱了。他的婶娘给他编造了许多坏事,其实完全是多此一举。
丽蓓卡现在成了亲戚,别特太太出于好心,也对她进行了最充分的调查。这位追求真理不知疲倦的人(事先严令,凡是罗顿差来的人,送来的信,一律不得接受)坐着克劳利小姐的马车到奇西克步行街智慧女神府去找朋友平克顿小姐,向她报告了夏普小姐勾引了罗顿上尉的可怕消息,向她打听到有关前家庭教师的身世和历史的种种稀奇的细节。辞典编纂家的朋友掌握的情报多得很。杰迈玛小姐奉命去把图画教员的收据和信件拿来。这封是从老赖拘留所写来的,那封要求预支薪水,又一封对奇西克的小姐们表示千恩万谢,感谢她们接待了丽蓓卡。这不幸的画家笔下出来的最后一件文书就是他临终前写的向平克顿小姐托孤的信。收藏的信件中还有丽蓓卡小时候写的信和请求书,有的请求帮帮她父亲,有的表示自己的感激。名利场上恐怕没有比旧信更妙的讽刺了。拿出你亲爱的朋友十年前写的信看看——从前是亲爱的朋友,现在成了仇人。看看你妹妹的信吧!你们原先难分难舍,后来为了二十镑遗产就闹翻了!把你的儿子的满纸涂鸦拿下来看看;他后来自私不孝,伤透了你的心。或者看看你自己的一包情书,满篇千恩万爱,海誓山盟,可是你的情妇嫁给了在印度发财的人,把你的信退了回来;如今你对你的情妇漠不关心,就像对伊丽莎白女王一样。誓言、情话、许诺、心腹话、感激话,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读起来是多么可笑!名利场上应该制定一部法律,规定过了一段适当的短时间之后,把一切书面文件(除了商人的收据之外)统统销毁。那些登广告宣传不褪色的日本墨水的江湖骗子,和戏弄人生的家伙应当同他们的可恶发明一起不得善终。最适合名利场用的墨水应当一两天之内就完全褪色,过后纸上一干二净,又可以拿来给别人写信。
不知疲倦的别特太太从平克顿女校出来,又继续追寻夏普和他的女儿的踪迹,追到希腊街已故画家住过的寓所。寓所里有两张画像,一张画的是穿着白缎子的房东太太,另一张画的是缀着铜纽扣的房东。这是丽蓓卡为抵一个季度的房租而画的,仍旧挂在客厅墙上。斯托克斯太太是健谈的人,很快就把自己所了解的关于夏普先生的情况都讲了出来,说他如何又穷又放荡,如何脾气好,如何有风趣;执行法警和讨债的如何老是跟着他。房东太太尽管看不惯他的妻子,但见他到那女人临死前不久才正式娶了她,觉得真是岂有此理。她说他的女儿是个多么古怪、野性的丫头片子;她如何开玩笑,如何模仿,总是把他们逗得哈哈大笑;她如何到酒店去买杜松子酒,这一带画画的都认识她。长话短说,别特太太彻底弄清了新娶的侄媳妇的身世、教育和品行,要是丽蓓卡知道有人在这样调查她的历史,只怕是很难觉得高兴的。
这样辛辛苦苦调查得来的结果,克劳利小姐全都知道了。罗顿·克劳利太太是女戏子的女儿,她自己也当过舞女;她给画家当过模特儿;她受的教养正适合女戏子的女儿;她跟她的父亲还喝过杜松子酒,等等。他们是堕落的女人嫁了堕落的男人。从别特太太所讲的故事引出的教训是,这一对男女混账到了极点,不可救药了,行为端正的人断断不可再去理睬他们。
这些就是别特太太收集到公园巷的资料。别特太太知道罗顿和他的妻子会来围攻克劳利小姐。这些资料可说是她用来加强这座住宅防御的粮草和弹药。
但是要说从她的安排中找得出漏洞的话,那就是她太性急了,安排得太周密了。显然她没有必要把克劳利小姐弄得病得这么严重。虽然这年老的病人任她摆布,可是这摆布太折磨人,太严厉了,受害者恨不得一有机会就逃走。爱管闲事的女人是为女性添光彩的人物,她们为每个人规定每一件事怎么做,邻居该怎么办最好,她们比当事人还要清楚得多;但有时候就是想不到自己家里的人会造反,想不到由于自己权威太重而造成的其他严重后果。
比如说,别特太太完全出于好心,为生病的大姑废寝忘食,呼吸不到新鲜空气,把自己累得要死,却因为深信她生了重病,差点儿把她安排到棺材里去。有一天她向天天都来的药剂师克伦普先生说明自己所做的牺牲和功绩。
“亲爱的克伦普先生,我相信,”她说,“我们亲爱的病人是被她忘恩负义的侄儿气得卧床不起的;而我不遗余力地设法让她康复。我从来不怕自己吃苦。我从来不怕牺牲自己。”
“您的献身精神,必须承认,是很可钦佩的,”克伦普先生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不过——”
“从到这里起,我就几乎没有合过眼。我不睡觉,不顾自己的身子,不图一点儿舒服,为的是尽自己的本分。我可怜的詹姆士出天花的时候,我有没有叫用人服侍过他?没有。”
“亲爱的太太,您尽了一个好母亲的本分,不过——”
“作为有儿有女的母亲,作为英国牧师的妻子,窃以为做人的准则是正确的,”别特太太坚信自己正确,做出恰如其分的庄严样子说,“只要一息尚存,克伦普先生,我就决不逃避自己的责任。别人可以把白发苍苍的老人气得病倒在床(说到这儿,别特太太挥挥手,指着梳妆室里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克劳利老小姐的一副咖啡色的假刘海儿),可是我从不离开病床。啊,克伦普先生!我恐怕,我知道,那张床除了需要药治之外,还需要精神安慰呢。”
“我刚才要说的,亲爱的太太,”这次克伦普先生下定决心再次恭敬地插嘴说,“您说出了您的想法,这些想法令人佩服。我刚才要说的是,您为咱们的善良的朋友这么担惊受怕,为了她大大地牺牲自己的健康,是不必要的。”
“为了尽我的本分,为了我丈夫家的任何人,我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别特太太接口说。
“不错,太太,如果有必要的话。不过我们不希望别特太太成为殉难者,”克伦普殷勤地说,“我和斯奎尔斯大夫对克劳利小姐的病非常关切,仔细地考虑过了。这你可以想得到的。我们看到她情绪低落,心神不安。是家庭变故刺激了她。”
“她的侄儿应该下地狱。”克劳利太太叫道。
“刺激了她。您像个保护神及时赶到,亲爱的太太,我保证没说错,您简直就是个保护神,在大祸临头的时候来安慰她。但是我和斯奎尔斯大夫认为,咱们可亲的朋友并没有病得需要完全卧床静养。她情绪低落,但是这样卧床可能会使她情绪更加低落。她需要换换环境,呼吸新鲜空气,快活快活。药典上最令人愉快的方子,”克伦普先生露出漂亮的牙齿笑嘻嘻地说,“是劝她起床,亲爱的太太,把她从她的床上和低落的情绪中拖出来;逼着她出去转一转。恕我对别特太太不敬,这样做也会把桃红的双颊还给您。”
“听说她可恶的侄儿常常带着他那厚颜无耻的同谋犯坐马车到公园去,万一让她看见了,”别特太太说(把自私的马脚露了出来),“会把她气得半死,我们又得把她送回床上躺着了。她不能出去,克伦普先生。只要我在这儿看护她,就不让她出去。至于我的身子,那有什么要紧?先生,我欣然把它拿出来奉献到我的职责的祭坛之上。”
“说实话,太太,”克伦普先生现在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她老是关在那阴暗的房间里,我可不会对她的性命负责。她很紧张,我们随时都可能失去她。如果您希望克劳利上尉成为她的后嗣,我坦率地警告您,太太,您是在尽您的全力帮他的忙。”
“天哪!她有性命危险吗?”别特太太嚷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头天晚上,克伦普先生和斯奎尔斯大夫谈了一下克劳利小姐和她的病情(在任丁·兴望爵士家边喝酒边谈的;夫人就要给爵士献上第十三个宝贝了)。
“克伦普,汉普郡来的那个女人真是只饿老鹰,”斯奎尔斯说,“她把蒂丽·克劳利小姐死死地抓住了。这马德拉岛酒好极了。”
“罗顿·克劳利多傻,”克伦普答道,“竟娶了个家庭教师。那姑娘也真不赖。”
“绿眼睛,白皮肤,身段美,胸前发育极佳。”斯奎尔斯说。
“她的确不赖;克劳利也的确是个蠢货,克伦普。”
“一个头号蠢货,一向如此。”药剂师答道。
“这老姑娘当然会抛弃他,”医生说,停了一下又加一句,“她宰了之后油水不少,我想。”
“宰了,”克伦普咧嘴一笑,“给我两百镑一年也不愿意她给宰了。”
“要是那汉普郡女人留在她身边,不出两个月就会把她给宰了。克伦普,老伙计,”斯奎尔斯大夫说,“老太婆上了年纪;吃得多,紧张,心跳厉害,脑血压高,然后中风,她就完了。让她起床,克伦普,让她出门,不然要不了几个礼拜,你那两百镑一年就靠不住了。”可敬的药剂师就是按照这提醒行事,跟别特·克劳利太太说了这番坦率的话。
别特太太让老太太躺在床上,不准别人拢边,把她捏在手心里,已经多次向她发起攻击,诱使她更改遗嘱。可是克劳利小姐一向怕死,别人向她提出这样晦气的建议的时候,就更加恐惧了。别特太太明白,她必须让病人高兴起来,恢复健康,才有希望达到她孜孜以求的目标。把她带到哪里去是第二个难题。她不大可能碰上可恶的罗顿夫妇的唯一地方是教堂,不过别特太太觉得这地方也不会让她开心,这看法很有道理。“我们得去看看伦敦美丽的郊区,”然后她想道,“听说伦敦郊区风景如画,是全世界最美的去处。”因此她突然来了兴致,要到汉普斯戴德去,到洪塞去逛逛,说杜里奇风光非常迷人。她扶着捏在手心的人坐上车,赶到那些有山野风味的地方去,一路上谈论罗顿和他的妻子消磨时光。凡是能让老太太更加痛恨这一对浪子荡妇的故事,她都讲给她听。
也许是别特太太不必要地把弦拉得太紧了吧。虽然她在克劳利小姐心里煽起对忤逆侄儿的厌恶,但这病人对于摆布自己的人也极其恼恨,而且暗暗害怕,巴不得逃脱她的控制。不久之后,她坚决拒绝到海格特和洪塞去。她硬要到公园去。别特太太知道她们会在那儿碰上可恶的罗顿,而且果然不出她之所料。有一天在跑马场,她远远看见罗顿驾着轻便马车而来,丽蓓卡坐在他身边。在敌人的马车里,克劳利小姐坐在惯常坐的位置上,别特太太坐在她左边,狮毛狗和布里格斯小姐坐在后座上。这一瞬间很紧张。丽蓓卡一认出这马车,心就飞快地跳起来。这两辆马车在同一直线上交错而过的时候,她绞着双手,朝老姑娘望去,一脸眷恋、忠诚而又痛苦的表情。罗顿本人浑身发抖,染过的胡须后面的脸皮都成了紫色。另外那辆车里只有布里格斯受了感动,睁开大大的眼睛朝老朋友不安地望去。克劳利小姐坚决地扭过头去,拿帽子对着这毒蛇。别特太太恰巧在跟狮毛狗玩得很开心,叫它作小乖乖,可爱的小狗狗,漂亮的宝贝。然后两辆马车继续各走各的路。
“咳,完了。”罗顿对太太说。
“再试一次,罗顿,”丽蓓卡答道,“你不可以把你的轮子卡住她们的轮子,亲爱的?”
罗顿没有玩这一手的勇气。两辆车再次相会的时候,他从车上站起,举起手准备摘下帽子,睁大眼睛看着。但这回克劳利小姐没有掉过头去,她和别特太太直盯着他的脸,毫不留情地装作不认识她们的侄儿。他咒骂一声倒在座位上,赶车冲出跑马场,不要命地朝家里驶去。
这一回别特太太打了个漂亮仗,大获全胜。但是她看到克劳利小姐明显的不安情绪,觉得这样见面多了有危险。她断定,为了亲爱的朋友的健康,离开城里一段时间是非常必要的,于是竭力劝她到布赖顿去住一阵子。
[1] 亚历克西斯·索耶(1809—1858),法国著名的烹饪大师,当时住在英国,著有多种烹饪书籍,并曾就英国军队的伙食问题献策。
[2] 柯林伍德(1750—1810),英国海军大将。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海战中负伤后,由他接任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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