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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名: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者: (美)马克·吐温(Mark Twain) 本章字数: 5851 更新时间: 2024-06-05 13:16:52

我们几乎睡了整整一天,晚上才出发,紧跟在一个气派的大木筏后面,那木筏子长得像一支游行的队伍,两面各有四个长长的桨,我们断定,上面足足能坐三十个人。上面搭着五个窝棚,彼此都离得很远,中间生了堆露天篝火,两端各有一根高耸的旗杆。这个筏子霸气十足,在这个大家伙上当个水手,可真够气派的。

天色渐晚,酷热难耐,我们一路顺水漂到一个大的河湾里。河面很宽,两岸大树参天,铸成了铜墙铁壁,半天也没透出一丝光亮。我们谈到了凯罗,就是不知道路过时,能不能把它认出来。我说:八成我们认不出来,因为我听说过那个地方只有十来户人家,要是正赶上没一家亮灯,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经过那个镇子了呢?吉姆说,要是两条大河在那里汇合,就一定能看出来。我说,没准我们还以为自己经过一个小岛的岛尾,又回到原来那条河上了呢。这让吉姆犯了难,我自己也一样不知所措。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到底该怎么办?我说,干脆一见到灯光,马上就划到岸上去,碰到人就说,我爸爸在后面一条大商船上,马上赶来,他在这行还是个新手,想打听一下到底离凯罗还有多远。吉姆觉得这个主意还不错,于是我们一边抽烟,一边静等。

眼下,除了瞪大眼睛别错过那个镇子外,我们没事儿可做。吉姆说他肯定能把那地方认出来,因为只要一认出来,他马上就获得自由了,不过万一错过那个镇子,就又得重返奴隶制的州里,自由会成为无望的奢侈品。每隔一会儿,他就跳起来喊道:“到了吧?”

可每次希望都落空了,我们看到的不是鬼火就是萤火虫。然后他又坐下来,像刚才那样继续盯着前方。吉姆说,自由近在眼前,让他浑身热血沸腾,激昂澎湃。好吧,说实话,听他这么说,我也觉得浑身颤抖发热。想想看,他就要自由了——这到底该怪谁呢?都怪我呀。这想法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为此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以前,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可眼下,我不知所措,心焦不已。我也试图为自己开脱,心想这事可不怪我,可不是我鼓捣吉姆从他合理合法的主人那里跑掉的。连我自己都不接受这个解释。每一次我为自己开脱,我的良心都对自己说:“可你明明知道他逃掉是为了投奔自由。你可以划到岸上告发他啊。”的确如此——我是难辞其咎了,这正是让我心痛的地方。良心对我说:“沃珍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你怎么就忍心让她的一个黑奴在你眼皮子底下跑掉,而你竟然一言不发?那个可怜的老女人怎么亏待你了?你竟然这么对待她?别忘了,她想尽了法子让你好好读书,教你懂礼貌,掏心掏肺地对你好。她是真的待你不薄啊。”

我觉得自己如此卑鄙可耻,真希望自己死掉算了。我心慌意乱,在木筏子上走来走去,心里一直骂着自己。吉姆也心情焦躁地在我身旁走来走去。我们俩谁也静不下心来。他总是手舞足蹈地说:“到凯罗了!”每喊一嗓子,都像一发子弹射中了我一样。我心里想,如果真的是凯罗,我可就难受得要死了。

我一直在心里想事儿,而吉姆扯着嗓子高声说话。他说,到了自由之州,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劲攒钱,绝不乱花一分钱,等攒够了钱,就到沃珍小姐附近的农场上去,把老婆赎回来。然后他们俩一起使劲干活儿,再把两个孩子赎回来。要是他们的主人不肯卖,他就找个反对奴隶制的人,帮着把孩子偷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我几乎全身冰凉。放在以前,借他几个胆儿,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当他以为自己要变成自由人了,看看他得瑟的样子吧。老话说得好:“黑人就爱蹬鼻子上脸。”我想,这都怪我当初没把事情考虑周全。可以说,眼前这个黑人,是我一路帮着他逃跑的,现在,他竟然赤裸裸地说要把孩子偷出来——孩子的主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可从来也没伤害过我呀。

听吉姆这么一说,我心里不舒服起来。他这是自己作践自己啊。良心让我怒火中烧,最后,我对自己的良心说:“饶了我吧——还来得及——我一见到灯光,就马上划到岸边告发他。”我一下子就觉得舒坦自在了,心里敞亮多了。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在九霄云外。我留神盯着灯光,心里忍不住为自己唱起歌来。没多一会儿,前方有灯光出现。吉姆高兴得大喊:“我们平安无事了,哈克,我们平安无事了!跳起来,立正敬礼吧,人间天堂凯罗终于到了。这回肯定错不了!”

我说:“我划小舟过去看看,吉姆。你知道,没准儿不是呢。”

他跳起来,备好了小舟,把他的旧上衣垫在上面让我坐,又把桨递给我。我一边划,他还一边说:“要不了多一会儿,我就可以欢呼了。我要说,这一切都靠哈克。我自由了,可要不是因为哈克,我怎么会自由呢?多亏了哈克。吉姆一辈子也不会忘了你,哈克。你是我吉姆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本来是划着小舟一门心思想去告发他的,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泄了气。我也就划不快了,弄不明白心里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我划了五十米左右,吉姆对我说:“你去吧,真正的好朋友哈克,白人里面,就你一个人对老吉姆守信用。”

嗨,我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可我心里想,我还是得告发他——非这么干不可。就在这时,对面划过来一条小船,上面坐着两个人,手里握着枪。他们停了船,我也停了下来。其中一人问道:“那边是什么东西?”

“一个木筏子,”我说。

“你是那筏子上的人吗?”

“是的,先生。”

“上面还有别人么?”

“还有一个,先生。”

“听着,今天晚上五个黑奴逃跑了,就在上边的河湾那儿。你那筏子上是黑人还是白人?”

我没有立刻回答。我想说话来着,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两秒钟,我决定一鼓作气说出来,可我真算不上一个男子汉——连兔子的胆子都没有。我知道自己气势渐弱,所以干脆放弃了告发的念头,说:“是白人。”

“我看,我们还是自己去看一眼吧。”

“那敢情好,”我说,“是我爸爸在筏子上呢,你们正好可以帮帮忙,把筏子撑到灯光那里。我爸爸病了,妈妈和玛丽·安也病了。”

“嘿,该死。我们还忙着呢,孩子。不过我们还是要过去看看。加把劲儿,快点划,我们赶紧过去。”

我使劲划,他们也用力划。划了没几下,我说:“和你们说实话吧,我爸爸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们的。我每次求别人帮我们把筏子划到岸边,他们都远远躲开了。我自己一个人力气又不够。”

“这帮该死的家伙,太没同情心了。喂,孩子,你爸爸得了什么病啊?”

“得了——嗯——得了——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

他们停下来不划了。此时,我们离木筏没多远了。其中一个人说:“孩子,你说谎。你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实话,先生,说实话——不过求求你们,别把我们扔在这里。爸爸得了——先生们,你们只要把船划到前面,接住我的缆绳就行,不用靠近木筏子——求求你们了。”

“赶快往后退,约翰,快往后退!”其中一个人说,他们一起往后退。“快到一边儿去,孩子——别在上风头。真该死,恐怕风早把病吹到我们身上了。你爸爸得的是天花,你心里跟明镜似的,怎么不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呢?你想把这病传给我们吗?”

“哦,”我哭着说,“我本来跟谁都实话实说来着,没想到他们都急急忙忙溜掉,扔下我们不管了。”

“可怜的小鬼,说得也有点儿道理。我们真的挺同情你的,可是我们——我们不想得上那个鬼天花。听着,我告诉你该怎么办。别逞能,想自己划过去靠岸,要不你肯定会把它撞个稀巴烂。你向下漂个二十英里左右,会发现河左岸有个镇子。估计那时候太阳也升起来了。你找人帮忙的时候,告诉他们说,你的家人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别再发傻了,让人一下子给猜出来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是真心想帮你一把,你也别让我们为难,我们保持二十英里的距离吧,那才是好孩子。在灯光那儿停靠也没什么用——那就是个放木头的厂房。嗯,我估计你爸爸也没什么钱,我不得不说,他可真倒了大霉。这儿有二十块钱的金币,我把它放在这块板子上,等板子漂过去,你就捡起来收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我自己也觉得挺缺德的,可是上帝啊,染上天花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明白吗?”

“等等,帕克,”另一个人说,“把我这二十块钱也放在板子上。再见了,孩子。你就按帕克先生说的去做,肯定管用。”

“是啊,我的孩子——再见,再见。你要是见到逃跑的黑奴,不妨找几个帮手,把他们抓住,换点钱花花。”

“再见了,先生,”我说,“只要我遇到了,我会尽全力,不让那帮家伙从我身边溜掉。”

他们总算走了,我回到木筏子上,心里五味杂陈,因为我很清楚,自己做了错事。而且我也明白,我这个人是学不了好了。人要是打小就误入歧途,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出息——遇到紧要关头,没什么东西能支撑他,让他继续坚持下去,最后注定被击垮。我又转念一想,对自己说,等等,要是我做了正确的选择,把吉姆给交了出去,我心里会比现在好受点儿吗?不,我说,我一样会难受的——和现在的心情没什么两样。那么,我说,既然做得对要惹麻烦,做得不对反倒不麻烦,而道理却是一样的,做得对又有什么用呢?这个问题真是让我大伤脑筋。最后我想,索性以后我不为这样的问题费心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我走进窝棚,吉姆却不在那儿。我四下看了看,哪儿都没他的影子,我喊了一声:“吉姆。”

“我在这儿呢,哈克。那些人走了吗?小点儿声说话。”

原来他躲在河里,藏在船桨下面,只有鼻子露出水面。我告诉他那帮人走远了,他才从水里爬出来,上了筏子。他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都想好了,他们要是真的上船,我就游到河对岸去。等他们一走,我再游回筏子上。可是,老天,你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哈克。真有你的。我跟你说,孩子,你救了老吉姆的命了——老吉姆永远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宝贝儿。”

接着,我们谈到了那笔钱。这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每人能分到二十块呢。吉姆说,我们现在可以坐轮船的头等舱了。这笔钱足够我们去任意一个自由州。他说,二十英里的行程,对木筏来说算不了什么,他的心早飞到那里去了。

天亮前,我们上了岸,吉姆花了不少心思把木筏藏好。后来,他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的东西都捆扎好,准备妥当,就等着离开木筏子上岸了。

那天晚上十点左右,在河下游左侧的河湾处,我们看到了小镇的灯光。

我划着独木舟过去打探。不一会儿,我看到一个人在河上划着小船,正往河里下拦河钩绳。我划过去问道:“先生,那里是凯罗镇吗?”

“凯罗?不是,你个小傻瓜。”

“那是什么镇呢,先生?”

“你要想知道,找别人打听去。你要是敢在这里再耗上半分钟,我就给你点儿颜色瞧瞧。”

我划回到木筏子那里。吉姆一听,失望极了。我说,没事,我估计下一个镇子就是凯罗。

天亮前,我们划到了另一个镇子,我正要出去,抬眼一看,是片高地,所以就没出去。吉姆说过,凯罗附近没有高地,我都差点儿给忘了。我们在离左岸不远的一个滩头处混了一天。一丝疑虑慢慢爬上心头,吉姆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我说:“我们该不会在大雾那天错过了凯罗吧?”

他说:“别谈这个了,哈克。可怜的黑人真是一路走背字儿。我一直怀疑,恐怕还是那条响尾蛇皮在作怪。”

“要是我们没见过那蛇皮该多好啊,吉姆——我真希望自己的眼珠子没见过那倒霉东西。”

“这不怪你,哈克。你当时也不知道啊。用不着埋怨自己。”

天亮以后,我们发现,果然河岸这一边是清澈的俄亥俄河,而对面还是那条混浊的大河。看来,我们真的错过凯罗[20]了。

我们仔细商量了一番。弃船上岸是不明智的,同样,我们也不能划着木筏向上游走。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等到天黑,坐着木筏子往回走,碰碰运气吧。于是我们一整天都在杨树丛里睡大觉,养精蓄锐,晚上好大干一番。傍晚时分,我们回到小筏子那里一看,独木舟不见了!

我们愣愣地待了半天,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我们都知道,一定又是蛇皮在作怪,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再谈论,就好像我们在故意找茬,只能给我们带来更多的厄运——一直不停地倒霉,直到我们学乖了,闭嘴不发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我们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讨论来讨论去,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坐着木筏子顺水往下漂,遇到合适的机会再买只独木舟。我们才不会像爸爸那样,趁人不备,借条小舟就走。因为那样一来,会有人来追我们的。

因此,天黑后,我们划着筏子出发了。

要是有人愚蠢至极,竟然不信蛇皮带给我们的倒霉事,那么再把这本书往下读,看看我们又吃了多少苦头,自然就会信了。

买独木舟的地方通常离岸边的木筏子不远。可我们根本没见到什么木筏子,于是我们又顺水漂了三个多小时。夜色灰蒙蒙的,除了大雾,这是最让人心烦的了。你根本看不清河水的颜色,也分不清远近。夜一定很深了,一片寂静,这时,下游过来一艘轮船。我们点上灯,估计船上的人能看见灯光,避开我们的筏子。下游开来的轮船通常不会特别靠近我们,他们会顺着滩头,挑暗礁底下水势平缓的地方走。不过,在这样的夜晚,他们沿着整条河的水道,不管不顾地往前开。

我们听到轮船轰隆轰隆地开过来了,不过等它开到眼前,我们才把它看清楚。它正朝着我们迎面开过来。轮船上的家伙就爱把船靠得很近,可又不会撞上我们,以此炫耀驾船的技术。有时候,大轮盘会把筏子上的一支桨咬掉,那时,领航员会伸出脖子,哈哈大笑,自以为很不赖。看,轮船开过来了。我们说,它就是要给我们刮刮胡子吧。可它一点儿也没有躲闪的意思。这艘轮船是个大家伙,风驰电掣般驶过来了,像团乌云压了过来,周围闪烁着萤火虫似的灯光。一眨眼的工夫,它凶相毕露,一长排敞开的炉门像是血红的牙齿,怪物似的船头和护栏直直地向我们头顶压过来。船上有人对我们喊了一嗓子,又响起了停止发动机的铃声,一阵阵骂声,还有汽笛的轰鸣声。当我和吉姆分别从筏子的两侧跳进水里的刹那,它竟然从筏子正中间驶过,把筏子撞了个稀巴烂。

我屏住呼吸潜到水里,一直潜到水底,要不然,那三丈长的大轮盘就会从我头顶上转过去,我可不想让那个家伙贴近我。通常,我在水下能潜个一分钟,我估计这一次我足足潜了一分半。然后我猛地蹿出水面,因为我快要憋死了。我把脑袋探出水面,水齐着胳肢窝深,我擤出鼻子里的水,把嘴里的水也吐出来。当然了,水流湍急,轮船也就停顿了十秒钟,又开足马力向前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筏子上的人放在眼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顺着大河逆流而上,眨眼间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只有马达的轰鸣响在耳畔。

我大声喊着吉姆十来次,都没听到他的回音。我一边踩水,一边抓住身边漂过的一块木板,抱着它朝岸边游去。不过我发现河水是朝左岸流的,也就是说,我来到了一个横流处,于是我换了个方向,继续游过去。

这是一处长长、斜斜的横水道,大概有两英里长,游过去花了我不少时间。我终于找到一个安全的地点,爬上岸去。我看不清太远处的东西,可我还是挣扎着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走了几百米,这时,我眼前出现了一座旧式的双排圆木盖起来的大房子。我本想偷偷溜掉的,可是一大群狗突然跳了出来,不停地对着我乱叫,我知道,我还是老实不动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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