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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名：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者： （美）马克·吐温（Mark Twain） 本章字数： 4635 更新时间： 2024-06-05 13:16:52

当我们划到小岛下游时，差不多是后半夜一点了，木筏子走得实在慢极了。如果有船开过来，我们打算划着筏子冲到伊利诺伊州的河岸去。幸好没遇到船，因为我们忘了带枪，也没想到把渔线和吃的东西放在小舟上。我们当时手忙脚乱的，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哪有心思把什么东西都搬上筏子？

如果有人找到小岛上，我估计他们能找到我点的那堆篝火，整晚守在那里等吉姆自投罗网。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没看到他们追上来。如果我点的那堆火没骗得了他们，也怪不得我了，我已经尽力想办法拖住他们了。

当天空露出第一缕霞光，我们在伊利诺伊州那边的一个大水湾里靠了岸，把筏子拴好，用斧头砍了一些棉白杨树枝盖在上面，看上去像是河滩在那里塌下去了似的。我们停靠的地方是长满棉白杨的滩头，那些棉白杨的叶子像耙齿般浓密。

密苏里州沿岸山脉众多，伊利诺伊州沿岸树木繁茂，河道是沿着密苏里州一边的，所以我们不担心会碰上什么人。我们整天躺在那里，看着木筏子和轮船沿着密苏里河向下飞速驶去，看着驶向上游的轮船在河中间憋足了劲，努力前行。我把和那个女人胡诌八扯的话讲给吉姆听，吉姆说，这个女人很精明，如果是她来追我们的话，她不可能坐在篝火旁傻等，真的不会，她会带条狗。我说，那她怎么不告诉她丈夫带条狗去呢？吉姆说，他敢打赌那些男人准备动身的时候，她肯定想到了，不过他们为了找狗，得去镇上走一趟，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要不然，我们怎么可能划出这么远，来到村子下头十六七英里外的这块滩头上来呢？不可能，绝对的，我们会被他们抓回那个镇子的。我说，管它什么原因呢，只要没被他们抓住就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们从棉白杨树枝里探出脑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什么也没看到。吉姆拿起筏子上的几块木板，在上面搭了个舒适的小窝棚，既能避免日晒，又能遮风挡雨，还可以存放物品，免得被雨淋湿了。在窝棚的正中间，我们铺了一层五六英寸厚的土，把四周严严实实地围住，遇到坏天气或天凉，可以在上面生火。吉姆还在窝棚里铺上一层地板，大概比筏子高出一英尺。这样，放在上面的毯子什么的物件，就不怕给轮船卷起的浪打湿了。而且，窝棚能遮住火光，外人发现不了。我们还做了个备用桨，万一哪只桨碰上暗礁坏掉了，可以替换。我们还竖起一根矮树杈子，把那盏旧灯挂在上面，一旦看到有轮船往下游开来，我们就点亮这盏灯，以免筏子被船撞翻。不过遇到上游过来的船，除非我们漂到人家所说的“横渡”[17]的地方，我们都不必点灯。因为河水还没有退，低处的河岸还淹没在水中，因此往上游去的船往往不走这个河道，而是找水流慢些的河道。

第二天晚上，我们大概划了七八个钟头，水流的速度也有每小时四英里。我们捉鱼、聊天，还时不时地下水游上一会儿，不然就犯困。漂在这静静的大河上，躺在筏子里，仰望星空，真是点儿庄严的味道。我们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嗓门，也不放肆地大笑，只是偶尔低低地笑几下。总的来说，天气相当不错。目前为止，我们一路平安无事。当天夜里是这样，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

每天晚上，我们都会经过几个镇子，有些镇子在黑漆漆的山坡上，除了一些灯火外，看不到一座房屋。第五天晚上，我们经过圣路易斯，整个镇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圣彼得堡，人们总说圣路易斯有两三万人，我从来没信过。不过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两点，看到那片壮观的灯海，我这才信了。整个镇子静悄悄的，每个人都沉浸在睡梦中。

现在每天夜里十点，我都要溜到岸上的村子里，买上一两毛钱的面食、咸肉或者别的什么吃的。有时候遇到不老实在窝里待着的小鸡，我也顺手拎了回来。爸爸总是说，逮着机会就抓只鸡，反正要是你不吃，总会有人吃的，别人也不会念着你的好。我还从没见过爸爸抓了鸡不吃的。

大清早，趁着天没亮，我溜进玉米地里找吃的，“借”一个西瓜或香瓜，或是南瓜，或者几个刚长成的玉米。爸爸总是说，只要你记得把东西还了，借点东西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寡妇说那就是偷东西，不过是说得好听一点儿罢了，正派人没一个这么做的。吉姆说，寡妇和爸爸各有各的道理，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我们列一个清单，从里面挑出两三样东西，这几样东西以后再也不“借”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嘛，当然可以继续“借”下去了。我们就“借”的问题谈论了一个晚上，一边在大河上向下游漂着，一边讨论着到底是不借西瓜、香瓜，还是甜瓜。天亮前，我们有了满意的决定：以后不借沙果和柿子了。在做这个决定之前，每次借东西，我们总是心里不太坦然，不过现在再借东西就心安理得了。有这样的结果我挺高兴的，因为沙果一点儿都不好吃，而柿子要两三个月后才能熟呢。

我们偶尔能捉到水鸟，是那种早上起得太早或是晚上睡得太晚的水鸟。总的看来，我们的日子过得挺快活的。

第五天后半夜，我们在圣路易斯遭遇了暴风雨。电闪雷鸣，大雨如柱。我们躲在窝棚里，听任筏子随意漂泊。一道闪电划过，清楚可见眼前一条笔直的大河，两岸是高耸的悬崖峭壁。不一会儿，我说：“喂，吉姆，看那儿！”前边是一艘触礁的轮船，我们的筏子正朝它直直地漂过去。闪电的光亮把它照得清清楚楚。它斜向一边，部分甲板露出水面。借着闪电，你可以清晰地看见固定烟囱的铁链，旁边的一口大钟，还有边上的一把椅子，椅背上挂着一顶软塌塌的旧礼帽。

此时，夜深人静，雷雨交加，一切都显得那么神秘莫测。这时，我看到那艘船的残骸如此凄凉、孤零零地卧在水中央，男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想到船上去转一圈，看看上面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说：“我们上去瞧瞧吧，吉姆。”

吉姆刚开始坚决反对，他说：“我可不愿意到一艘破船上瞎转悠。我们这一路都挺顺利的，就按《圣经》上说的，少惹是非吧。说不定船上还有人看守呢。”

“看守你个头，”我说，“除了顶舱和舵舱，有什么鬼东西值得看守的？在这么个鬼天气，破船随时都会烂成碎片，漂散到河里，你觉得会有人为了顶舱和舵舱不要命吗？”吉姆无言以对，一声没吭。“而且，”我又说，“没准儿我们能从船长室里借点什么值钱的东西呢。那里肯定有雪茄烟，一根值五分钱的雪茄烟。轮船的船长都富得流油，一个月能挣上六十块钱呢。他们买东西可从来不算计，只要遇上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不在乎花多少钱，肯定会买下来。口袋里装上根蜡烛。我们要是不上去好好搜一搜，我才不死心呢。你觉得汤姆·索亚遇到这样的事，他会看都不看？才不会呢。他会进行一次探险——他肯定会这么说的。即使上去会要了他的命，他也非要上去不可。他还要摆一摆派头——装出不可一世的样子，派头大的就跟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唉，我真希望汤姆·索亚也在这儿。”

吉姆嘟囔了几句，最后还是让步了。他说，我们还是少说话为妙，即使说话，也要压低嗓门。这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来得正是时候，借着亮光，我们找到了轮船右舷的起货桅杆，把筏子拴在上面。

轮船的甲板翘得很高，我们在甲板上轻手轻脚地摸黑前进。目标是顺着甲板斜坡走到左舷，再到顶舱。船上漆黑一片，我们双脚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探路，双手拨开吊货的绳索。没走多久，我们摸到了天窗前面的那一边，爬了进去，又走一步来到了船长室门口，门开着。天哪，我们远远望见顶舱大厅里有一道灯光！几乎在同时，我们好像听见低低的说话声音。

吉姆悄悄告诉我，他感觉很不对劲，告诉我赶快走。我答应了，正想动身回到筏子上，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哭着说：“求求你们别这样，伙计们，我发誓绝对不说出去！”

另一个大嗓门说道：“少骗人了，吉姆·特纳。你以前用过这套鬼把戏。每次分东西，你都想多捞点油水，因为你总吓唬我们，如果你不多贪多占，就去告发我们。这话你说过太多次了，这次再说也没用了。你这个最最卑鄙、阴险的混蛋。”

这时候，吉姆已经朝筏子那边悄悄走去了。我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暗暗想着，在这样的情形下，汤姆·索亚肯定不会走的，所以我也没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趴在窄窄的过道里，在黑暗中向前爬，爬到和顶舱大厅只隔着一个特等舱的地方。我看到大厅地上躺着一个人，被捆住了手脚，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手里举着昏暗的灯，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手枪。拿枪的人把枪口对准地上那人的脑袋，恶狠狠地说：“我真想把你毙了！也真该把你毙了！你这该死的家伙。”

地上那人吓得缩成一团，连声告饶：“哦，求求你饶了我吧，比尔。我绝对不说出去。”

每次他一求饶，拿灯的那人都会一边大笑，一边说：“你当然不会说出去。你说的那么多话里，也就这么一句是真的。”他又说：“听到他服软告饶了吧？我们要是没把他制服、捆住的话，他早把我们两个给干掉了。为什么呢？不为别的，就为了抢走我们分到的那份东西。不过我看，你以后再也不能吓唬别人了，吉姆·特纳。把枪收起来，比尔。”

比尔说：“我不想这么轻易地饶了他，杰克·帕卡德。我要把他毙了，他不是也这样杀了老哈特·菲尔德吗？他活该这样的下场。”

“可我不想就这么干掉他，我自有我的道理。”

“好人哪，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杰克·帕卡德。我有生之年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地上的人带着哭腔说。

帕卡德根本没搭理他，把手里的灯挂在一个钉子上，向我的藏身之处走过来，还示意比尔也跟过来。我赶紧拼命向后爬，可只爬了两米的样子，船身倾斜得厉害，我一时也爬不了多远。为了不让他们给抓住，我匆忙间爬进了一个特等舱里。他们摸黑走了过来，当帕卡德走到我藏身的特等舱门口时，说：“这儿，到这儿来。”

说着，他迈步走了进来，比尔随后也进来了。趁他们没进来的工夫，我先爬到上铺去了，缩在角落里，叫苦不迭，后悔真不该上这条船。接着，他们站着说起话来，手扶着床的护栏。我看不见他们，可他们身上散发出呛鼻的威士忌气味，我能知道他们站在哪儿。幸好我没喝威士忌，不过就是喝了也没事，因为我连大气都不敢出，吓得半死。不能怪我胆小，不管是谁，听了他们说的话，都会吓得不敢出气。他们说话声音很低，但语气却十分认真。比尔想杀了特纳，他说：“他说过要去告发，这家伙既然说得出就做得到。我们和他都闹成这样了，现在就是把你我的两份东西都给他也没用了，他肯定会到法庭把我们都供出来。听我的，咱们来个斩草除根吧，以绝后患。”

“见鬼，我差点儿以为你不想干掉他呢。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动手吧。”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你好好听着。用枪干掉他固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法子。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既把事办了，我们还不用犯法，不承担一点儿风险，免得脑袋被套到绞索上，这样的法子是不是好得多？”

“那还用说？可你打算怎么办呢？”

“听着，我想这么干：我们把每个房间再检查一遍，把剩下的值钱东西都收拾好，弄到岸上藏起来，然后就等着。要我说，用不了两个小时，这破船就会烂成碎片，被水冲走。你想想，到那时候，他被淹死，除了怪命不好，还能怪谁呢？依我看，这比动手杀他好得多。只要有一点儿办法，还是不动杀戒的好。杀人不是个好主意，也不道德。我说得对吧？”

“当然，你说得对。可要是船没碎，没被冲走呢？”

“嗯，我们先等上两个小时再说吧，你说怎么样？”

“那么好吧，我们走吧。”

于是他们走开了，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溜出房间，向前爬去。眼前一片漆黑，我哑着嗓子低声喊：“吉姆！”他应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生病了似的，原来他就在我的身旁。我说：“吉姆，快点，没时间磨蹭了。那帮家伙杀人不眨眼的。要是我们没找到他们的救生船，解开绳子，让船漂走，他们中只有一个人会遭殃。可是如果我们找到救生船，把船放走，他们就一个都跑不了，警察会把他们抓走的。快，快点！我去左边找，你去右边找，你从木筏子那儿找起，还有……”

“哦，上帝啊，上帝啊！筏子？筏子不见了。筏子漂走了。我们给困在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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