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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书名: 我叫潘金莲 作者: 韩斌 本章字数: 7709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9:02
这一向,西门庆可真的忙了些,先是迎接宋巡按,跟着又忙着为翟管家物色一个好女子作小妾;跟着,便与韩伙计的老婆王六儿勾搭上了,所以竟一连多日都没到我房里来。他回得家来,不是去上房,就是到李瓶儿房中看儿子,也只是一闪眼儿就又失去了影踪。虽然我素来心眼儿精细,却也未能了解到西门庆在外又挂上女人了。
问玳安,玳安一味的支应,说是如今换了新巡按,与爹交好,许多地方上的公事,都得和爹商量,爹在公事上忙得紧哩。
尽管在这家庭中被冷落的不止我一个,可是最受不了的那个人儿则是我。我这个骚娘儿,哪能隔上三天没有碰汉子?真格是翡翠裘寒,芙蓉帐冷。这几天,我每日都着春梅暗暗把角门儿开看,房门也半掩着。可是西门家的小厮们,没有任何一个再有胆子像早先那个琴童似的。平安又刚挨过了一顿,连小画童都无缘无故地挨了一拶子,那个还敢超越雷池一步?因而我被憋得像连阴天中的棉花似的,总不得个干。
这天,我实在憋不过了,又剔亮了银灯,从壁上取下了琵琶,靠定了障屏,轻轻弹弄起来。正是:“银筝夜久殷勤弄,寂寞空房不忍弹。”可是,春梅又探寻了一遍回房来了,一声没言语,只伸出一只手儿,向我摇了摇,表示她已到处探寻过,汉子没回家来。于是,我把手中的琵琶向床里一扔,倒头就睡,衣服也没有脱;但是,又哪里睡得着呢?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只要翻动一下,被子便打到了琵琶弦,响出了铮铮声来。翻了几转之后,我就一骨碌爬起,拿了琵琶,又自弹自唱起来,“闷把帏屏来靠,和衣强睡倒。”这是我自编的词儿。刚唱到这里,忽听房檐上的铁马儿一片声响,我以为是西门庆回来了,马上便接唱:“猛听得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高,想必是那死囚根子来到。”等我停止了弹奏,支起耳来仔细听了听,铁马儿照旧在叮叮当当响着,何尝有个人儿的脚步声?于是我大喊:“春梅!”
春梅急忙进来了。
“好像外面有人敲门。”我说。
春梅侧起脸来,谛听了一霎,又走出房去看了看,马上就又进得房来,说:“娘,你听错了;是外面起风了,打得檐下的铁马儿响,不是门环儿音。又飘雪了呢!”
“你爹这个死囚,当真被送上法场了。”我咬牙切齿地咒了起来。
“娘你怎会下这样的血口咒爹!”春梅不平地说,“自从这位新巡按大人到了咱这地界,爹就忙得多,爹忙的是公事。”
。“瞎!”我叹了一口长气;右手的大、食、中三个指头,又在琵琶弦上铮铮扣了两下,传出了我那莫可奈何的心情,“春梅!”我指使着,“你看看隔壁在做什么来了?”我疑心汉子回来到李瓶儿房里去了。
春梅只得应声走出门去。我无奈,只得又自弹自唱起来。
“听风声嘹亮,雪洒窗寮,任冰花片片飘。”唱了这两句,灯芯尽了,顿时灯火昏暗起来,一时房间昏暗得与我的心情一样;本想起身去把灯心挑剔出来,却又懒得动弹。心想,就是把灯剔亮了,心情也亮不起来,在这昏暗世界里,倒还好些。于是,便继续自弹自唱:
“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白)我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似半夏,“怎捱过今宵?过了今宵,又怕捱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白)暗想负心贼,当初说的话儿,心中由不得我伤情。“想起来今夜里,心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白)谁想你弄得我三不归,四捕儿捕不着“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梢。”
春梅回来了,说:“六娘房里灯是亮的,可是鸦雀无声,连那好哭的官哥都没声音。”
“死绝了才好!”我又咒了起来。
我只得又继续地自弹自唱。”
说来也真巧,就在春梅回房不久,西门庆就回来了。
他先在王六儿那里混了半日,晚上在夏提刑家晚饭,酒吃到一更多天,方行告辞回家。天上正飘着鹅毛雪片,落在衣上也不化。到了家,便径直往李瓶儿房里来,李瓶儿迎接,忙着替他拂去身上雪花。
西门庆脱下身上穿的青绒狮子衬子,坐马白缕袄儿,内衬貂鼠风领。李瓶儿接了衣服,西门庆只穿白绫敞衣,坐在床上,第一句话就问:“官哥睡了不曾?”
李瓶儿答说才睡下。西门庆就叫不要惊动孩子,要他好好睡吧。迎春拿茶来吃了。
西门庆告诉李瓶儿不久要带官哥到玉皇庙吴道官那里去打醮,为官哥作寄名礼。说着,迎春已放下桌儿,摆放酒菜,桌下放一架小火盆儿,生着炭火。
可是另一边的我,仍旧在房里坐在床上,自弹自唱着。这时,我盼望汉子到来的希望,业已消失,头上的花翠冠儿已除下,只是乌云半挽,帐儿也只放下半边,真格是:“倦依绣塌愁懒睡,低垂锦帐绣衾空。”遂又唱道:“懊恨薄情轻叶,离愁闲自恼。”但终究心情烦乱,落实不下来,所以唱也难以排遣。遂又喊春梅,要春梅再去打探打探,究竟回来了无有?
那春梅刚走到隔壁门口,就听见西门庆在房里说话的声音,再仔细听听,果然不错。也一时愤然起来,遂赶紧回来,一进门便打断了我的弹唱,说:“爹回来了,在六娘房里吃酒哩;哼!我还当没回来呢!刚才没声没息的,不定在干啥勾当!”
我不听便罢,一听便如同心上插上几把刀子一般,遂从打颤的嘴唇间歇斯底里了三个字“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从眼中掉下泪来。然后,把怀中的琵琶,支放得竖竖高高的,居然大敞起嗓门,又继续唱了起来。
“论杀人好恕,情理难饶。负心的,天鉴表。”
(白)好叫我提起来,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心痒痛难扫,愁愤闷自焦。”(白)叫了声贼,狠心的冤家。我比他何如?盐也是这般盐,醋也是这般醋,砖儿能厚,瓦儿能薄,你一旦弃旧恋新,“让了甜桃,去寻酸枣,”(白)不合今日叫你哄当了,“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合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梢来没下的梢。”(白)为人莫作妇人身,百般苦乐由他人;痴心女子负心汉,悔莫当初错认真……
越唱我的声音越大起来。
西门庆正在房中和李瓶儿吃酒,忽听见这边房里,琵琶声也响,歌声也高,便问:“哪里在弹唱?”
迎春答说:“是五娘。”
李瓶儿就说:“原来你五娘还没有睡呢。”遂吩咐迎春,“去请五娘来吃酒。”
迎春应声来后,李瓶儿就忙着去再摆了一双筷一只杯。可是迎春回来,说:“五娘已把角门儿关了,灯也吹了;想必睡了。”
“琵琶是谁弹的?歌又是谁唱的?”李瓶儿疑惑着。
“信那小淫妇,”西门庆说,“八成又在赌气。走,”西门庆起身拉起李瓶儿,“咱们两个拉她去。”
于是两人走去打角门,打了半日,春梅才来开了。西门庆与李瓶儿走进房来,只见我乌云半弹,坐在帐中,琵琶放在旁边,“怪小淫妇!”西门庆坐在床沿上说,“怎的三请四请你都不理?”
我坐在床上,纹丝儿也不动,把脸儿沉着。
李瓶儿站在床前笑吟吟地陪着小心说:“五娘?去吃杯酒吗!”
“俺们是没有时运的人,”我满腹委屈地说,“丢在这冷屋里,随我自生儿自灭,你们又来瞅睬我怎的?留着你们这个心,放到别处使吧!”
西门庆的手,已从我被子底下摸上去了,说:“怪奴才,你八十岁的老妈妈没了牙,有那些唇说的。”我一扭身,把西门庆的一只冰凉凉的右手扭闪开去。
西门庆抽出手来,还在继续说:“李大姐那边请你,吃上两杯,下盘棋儿,只顾等你,你不去?”
李瓶儿跟着说:“五娘,起来,到俺那边喝盅葡萄酒,下盘棋。”
“你们两个去乐合吧!”我说,“你们瞧,我已摘了头,就要睡了。”
西门庆的凉手又伸进被子里了。说:“唱一曲给我听也好!”
“别撩我,”我用手拨开西门庆的手,哪里拨得开去,说:“我比不得你们心宽情闲!”
西门庆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揣摩,我既然未能拨得开,也就享受起来,已在眼睛上传出了恬适的媚态,仍在继续说:“我这两日只剩下一口游气儿了,黄汤淡水都没有尝过,只知道成天撑着脸儿过日子哩。”
西门庆的手挑逗得我已进入佳境了,他说:“怪奴才!你好好儿的,怎的说不好?你若是心里不自在,早对我说,我替你请太医来诊看诊看。”
这时,我可真的被西门庆的手捉弄得不自在起来,刚才心里的那些愤恼,已被西门庆的手安抚在花下桃源中了。遂说:“你不信,叫春梅把镜子拿来,等我瞧瞧,瞧我这些日子瘦得还有个人样儿吗?”
李瓶儿没等我喊春梅,已把床边梳妆台上的菱花镜拿起,笑吟吟交给我了。
我接过了镜子,春梅早已把灯剔亮了。我对镜端详,真格是:“羞对菱花试粉妆,为郎憔悴减容光;闭门不顾闲风月,任你梅花自主张。”一边照镜,一边竟哼出了一段:“羞把菱花来照,娥眉懒去扫,暗消磨了精神,折损了丰标,瘦伶仃不甚好。”突然我娇嗔地大叫起来,把身子扑下,双手抓住西门庆伸在被子里的手,“李大姐,快来帮忙!”弄得李瓶儿一时不知如何去帮我的忙,这时,西门庆已在床边站起身来了。
“李大姐,你给我打这个风流鬼,”我直起身来,一边披上袄袍,一边去挽了挽头发,说:“他想谋害我,几乎把我的肚肠都给他掏出来了。”
李瓶儿与春梅都赫然笑了。
西门庆这才抽出了手,从被子上拾起了镜子,故意向我的脸照了照,说:“可不是瘦了。”也顺口哼了一句:“香褪了海棠娇,衣宽了杨柳腰。”
于是,我起来,坐在床前重新理妆,李瓶儿、春梅、西门庆三个人在身边伺候着。然后,我便到了李瓶儿房里,吃酒下棋,打双陆,直到三更过,李瓶儿还把汉子推给了我带回房来。几乎有半个月光景没有沾到汉子的我,这一夜自然是久旱逢甘雨了。(此处省略870字)
第二天,西门庆与我都起身甚迟,玉皇庙的吴道士派来的小徒弟,送了四盒礼物,已在大门内厢等了很久了。等到西门庆起身,坐到饭桌上吃饭时,琪安把礼帖送来,西门庆接过礼帖,即令玳安着书童封一两银子拿回帖作谢。并叫来那个送礼的小道士,要他回去向师傅禀告,要吴道官准备一场修斋建醮的经事,再为他新生的官哥举行寄名礼。
这小道士,非常机灵,马上回答说:“只要老爹吩咐,随问谁家的经事,敢不应承?何况老爹您本身的经事。”遂又发问:“请问老爹订在几时?老爹您说的就算。”
西门庆想了一下,说:“就订在这正月初九好了,这天是玉皇爷的寿诞日,我要图个热闹。”
小道士说:“老爹你选的这个日子太好了。爷诞日大庆,五福并臻,修斋建醮最好。敢问老爹要建多少斋醮?”西门庆说“今年七月小儿出生,我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的愿,一向不得个心净,趁着这正月还了吧。同时,我把这小子也送与你师傅,向三宝坐下讨个外名。”
小道士连连打躬说:“一切禀告师父遵办。再请问老爹,要延请多少道众?”
西门庆说:“不能少于十六位,少了就不够排场了。”说到这里,便嘱咐玳安带出那个小道士外面待茶,先封十五两经钱,又封一两作为酬答的节礼。这小道士连忙跪下磕了三个头,便跟着玳安出去了。
西门庆衙中还有公事,吃了早饭便骑马出门。
我则有如干涸了半个月的土地,经过一阵大雨的滋润,连行将枯萎的小草也昂起头来了。所以我感觉自己满身的细胞都饱满起来,有说又有笑。
过不了几天,就是新年,新年过后,就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与玉皇大帝同一天。哪里想到西门庆只是想到了正月初九的玉皇庙修斋建醮,为官哥行寄名礼。因而这些日子,除了忙他年节间官场上的应酬,回到家来,便直向李瓶儿房里钻。到了初八,如按往常日子,汉子总不忘到我房里来摆酒暖寿,可是西门庆一回到家,就忙碌着修斋建醮还愿以及为官哥寄名的事,打总儿连我这边,一眼也不瞅睬。还好,我并没有发作,我了解汉子的脾气,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闹情绪发作什么,算不定就会招惹皮肉之苦。因而我也耐着性子,欢欢乐乐的参与了玉皇庙打醮的事务。不时跑到李瓶儿房里来,问问东,问问西。
到了初九,一家人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浩浩荡荡,到了玉皇庙。那修斋建醮的排场盛况,不必说了,但在宣念斋意的时候,为了斋意文上的家属名录,我却又忍不住说闲话了。当一切礼数演完,吴道官把一包道士服交给李瓶儿,要官哥换衣,官哥却已熟睡了。但为了礼法,却又不得不让这个寄托给吴道官名下,改名“吴应元”的孩儿,在寄名礼上,换穿道家装。
吴月娘要李瓶儿去把官哥抱来换穿道装。李瓶儿把手上的一包道装,随手交给我,便去抱官哥去了。我接了过来,就马上打开,包中有小小道冠,小小道衣,小小道履,于是,大家都抢前来看。都夸赞衣服鞋子都是好针脚。
孟玉楼说:“敢莫道士们有老婆,要不然,怎能做得恁精细?”
吴月娘则说:“出家人怎会养婆娘?必是雇人做了。”
我笑着说:“算不定,庙里的姑子还养孩子呢!”
吴月娘说:“六姐,咱在这庙里,别说渎神的话。”说着就到后边去了。
我却一眼看见小小道衣中还夹了一个红纸袋儿,露出了一个纸头儿,用手一扯,扯出了一条经疏,上面写着西门庆的名字与官衔,下写同室人吴氏及李氏,其他,再没有别人了。刚才吴道官宣读斋意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话语如风,一闪就过,虽然听到了,可也没有烙印在心上,
如今我一看这经疏上这样写,不忿的情绪便浮泛起来了,遂指与孟玉楼等众人瞧,说:“你说这贼三等九格的强人偏不偏心,这上头只写着生孩子的,把俺们都是不在数的;都打到赘字号里去了。”
孟玉楼问:“有大姐姐没有?”
我鼻子哼了一声,说:“要是没有大姐姐,倒好笑。”正说着吴月娘从后面走来了,问我们说什么,我便就势指着那张红纸疏文给吴月娘看,说上面写的不对。
“也罢了,”吴月娘说,“有一个也就够了。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得道士不笑话吗?”
“那俺们都是刘湛儿鬼儿,是不成材的?”我还是不服气地说,“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
正说着,李瓶儿抱着官哥来了,官哥还睡得熟熟的。李娇儿一见李瓶儿抱来官哥,她马上从孟玉楼手上夺下那件小衣裳,说:“来,我替官哥换上法衣。”李娇儿也只是为了打断我的言谈,缓转了气氛。
于是,孟玉楼和我都一拥上前,七手八脚地忙着替官哥穿道士的法衣。官哥还在熟睡着,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拨弄着,说:“小太乙,快醒来穿衣裳!”我居然用手把官哥的腮帮子扯起有一寸高,扯得官哥手脚乱蹬地哭了起来。
这几个女人也不管孩子哭,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顶牌以及两挂索链,李娇儿替他穿上法衣,虽然孩子手脚四枝八叉地蹬着哭着,吴月娘也一再说:“瞧你们,唬了孩子了!”我们还在竞赛似的为孩子穿个不停,一直把官哥折腾得哭断了气儿,大家伙儿这才停止。
我笑着说:“你们瞧,这个胆小儿鬼,唬得恁样儿!”
真是把官哥儿的脸憋得乌青,方才还过气来。等衣裳穿好,我说:“这一下,可真的像个小道士了,让他改姓吴道官的吴,倒也天经地义。”
吴月娘一听这话,正色说:“六姐,你这是什么话?说话也知个轻重,有个分寸!”
我一听才讪讪的不言语了。
官哥虽然还过气儿来,却还哭个不停。这时,抱着官哥的孟玉楼,发现官哥拉了屎,赶忙把孩子交给了李瓶儿,奶子如意儿,以及丫头迎春,都忙着过来,处理官哥的粪便。这时,几个女人方始分散。幸好小道士来请大家伙去吃斋饭,吃了斋饭,大家伙也该回家了。
我自在庙中受了吴月娘几句抢白,心里一直闷闷不乐,回得家来,大娘等人在上房邀王姑子说经,连潘姥姥也被我赶到上房去了。
昨晚初八,西门庆因为打醮,不用荤酒,独自在书房里歇了一晚。所以这初九晚夕,我早就着春梅与秋菊两个,把房间用椒兰熏得香香的,床铺用暖炉温得暖暖的,桌椅擦得光光的,桌面也早就摆好,几样汉子爱吃的蔬肴菜果,也准备得齐齐全全。金华酒、木握荷花酒、葡萄酒,更是准备得一应具全。
由玉皇庙到家,我就忙着洗了个澡。哪里想到日已沉西,西门庆还不曾来家,我忍耐不住,跑到大门口去瞭望过几次,问了平安,又关照平安,要他一见爹回来,就说五娘在等着上寿呢!不久已经黄昏时分了,我只见陈经济骑马来家,问起来,陈经济则答说:“今晚,怕是爹来不成了。”
我问他:“为什么?”
答说:“我来时,醮事还未了,才拜忏,怕不弄到起更。道士的名堂多着呢,不会轻饶了的,为了多刮爹几两银子呀!”
我听了,一声没响,便冲向上房,对月娘说:“啥!今儿格,我是买瞎子传揉,干起了个五更;隔墙掠肝胆,死心塌地;兜肚儿断了带子,没有绊(盼)了。”一时弄得吴月娘摸不着头脑,愣愣地望着我。于是我又说:“刚才我在门口遇见陈姐夫回来,说是爹今晚不回家了,醮事还没完呢!”
吴月娘这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儿,遂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吧,晚上你也来听经好了。”
我还没回答,陈经济掀帘进来,已带半酣,看见我,就跪下磕头,一边说:“我给五娘拜寿。”磕了个头爬起来,扫目四顾,说:“寻个蛊儿,我向五娘你老人家递一杯。”
我一见到陈经济,心情开朗起来了,说:“瞧你这醉腔儿。今儿格倒好,打醮修斋倒好了你这狗头,吃得恁憨头憨脑的来家。”
“你爹真个回不来了?”吴月娘问,“玳安在哪里伺候?”
“爹见俺事没了,怕家中记挂,差我先来家,留下玳安在那里答应。”又向我说,“道士连我都不肯放呢,强死强活,拉着我吃了三大蛊,才放了我。”
吴月娘又问:“还有谁在那里?”
陈经济答说:“还有大舅,以及门外的花大舅、应二叔、谢三叔;还有院子里的李铭、吴惠两个拉唱的;可不知要闹缠到几时里。”
我见李瓶儿不在,遂说:“你也叫起花大舅来了!是哪一门子亲?死了的知道罢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居然叫起花大舅了!”
吴月娘听了,只是抵嘴一笑。
陈经济则说:“您老人家乡下姐姐嫁郑恩,睁着个眼儿,闭着个眼儿。”
吴月娘笑骂道:“贼囚根子!快磕了头,给我外头挺去,这里有你恁汗邪胡说!”于是陈经济推我转上,跪下磕了四个头,往前边去了。
这里,吴月娘便吩咐摆下素席,把大家伙都请来,吃完素斋,一起留在上房听王姑子说经,还有几个小姑子唱佛曲儿。我也只得留下,可是我哪里是听经的人儿,王姑子的一个佛家故事没有说完,我就坐不住了,一会儿扭向左,一会儿又扭向右,吴月娘看不惯,就说:“五娘,你若困了,就回房去睡吧。他爹也许后半夜会回来,也算不定。”
我这才如获圣旨似的站起身来,打了一个呵欠,向大家伙告个罪,回前院去了。小玉跟着去关角门。
我回到房内,春梅一个人正在摸骨牌玩,看见我回来,就说:“经讲完了?”
我没好气地说:“谁乐意听那贼姑子瞎三话四?我又不想成佛。”说过,便一头倒向了床,头上的发髻也震落了下来。
春梅走过去把落下的发髻捡起放到梳妆台上,一边说:“娘,你要是倦了,就睡吧!”
“贼短命的,”我仰在床上骂,“别人的尿泡种子,竟然这样宝贵,那里有打醮打个通宵的?有银子,任凭那道士折腾罢啦!”
“娘!”春梅站在床前,“我给你卸下头面吧?”
“不!”我一挺身子坐了起来,“我还要打扮呢。”说着,我便坐到梳妆台前,一边摘卸头上的花翠,一边吩咐春梅,“要秋菊打水来,我先洗个头着。”春梅只得出去喊秋菊打水。水打来之后,春梅便帮我洗头。洗了头,我要春梅帮我梳个杭州攒,我一边在细擦细抹,像位要上轿的新嫁娘那样,不但插得花翠满头,而且换了一件白缕袄子大红遍地锦的百褶裙,金线盘云的枣木底弓鞋,内衬荷包缕袜儿,打扮完毕还对镜子照了又照。春梅最了解我的脾气,所以一言不问的只是帮我拿这拿那,插这戴那。
“娘,你比崔莺莺还俏呢!”春梅打趣说。
“可惜你这红娘请不来张生。”我感伤地说。说过便又坐在梳妆台前,竟又小心翼翼地,把头上的花翠一样样摘下,脱了衣裳,顾自钻到被窝中睡去了。
春梅望见我这样摘了戴又戴了摘的行动,想到今天是我的生日,却也不禁满心哀伤!但又能寻出什么话来去安慰我呢?也只得等到我钻入被窝睡下,轻轻为我放下帐慢,披好被子,把灯芯减少了几根,亮儿暗些,再把火盆中的火用灰压了压,便掩门走出房去。
鸡叫时,春梅把西门庆扶回房来了,却已醉得泥人似的。
我把汉子拥入了被裘之下,楼在怀中,那西门庆的英雄气概,已在王六儿那里打过硬仗,业已变成了一条行将蜕变成蛹的死蚕,萎缩得失去了原形。但尽管如此,我的心情也颇感满足,汉子终究拥在自己怀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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