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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缺乏关怀下的奋斗
书名: 居里夫人自传(名人传记系列) 作者: [法]居里(Curie,M.) 本章字数: 1248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6:20

虽然我们一心想要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实验研究中去,并且在生活上一直克勤克俭,但是,到了1900年左右,我们还是不得不想办法来维持生活了。对于能在巴黎获得一个好些的教职,皮埃尔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尽管这种职位薪酬并不丰厚,但还是能够满足一个没有其他经济来源而又对生活水平要求不高的家庭的生活所需的。他没有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和巴黎高等综合工艺学校接受过教育,因此缺少这类重点大学对它们的毕业生的支持,这些支持往往是决定性的。本来,他可以凭借自己的业绩谋求的一些职位,都被别人抢占了,甚至根本没有人想起过他。1898年年初,巴黎大学物理化学讲座的主讲教授萨莱去世,因此这一教席出现了空缺,皮埃尔便去申请这一职位,但却无功而返。这次失败使他坚信了自己同升迁无缘。1900年3月,他出任巴黎高等综合工艺学校辅导教师,但是也只有半年时间。

1900年春天,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突然传来了:日内瓦大学聘请皮埃尔担任物理学讲座教授。日内瓦大学校长以非常诚挚的态度向他发出了这一邀请,并强调说他将为能够请到他这样著名的科学家来他们学校任教而作出特殊的努力。校长声称,他们将会给皮埃尔以优厚的待遇,还将为他建立一个物理实验室,用来满足我们的科研需求,而且还同时聘请我到那个实验室去工作。这一建议当然值得我们好好地考虑。所以,我们便去参观了日内瓦大学,并在那里受到了非常热烈的欢迎。

对于我们来说,下定决心前往日内瓦大学关系重大。日内瓦大学提供给我们的物质待遇十分丰厚,并且那里的生活环境清幽,如同田园一般。皮埃尔非常想去,但是考虑到镭研究正处于关键的时期,最后他还是婉言谢绝了。因为他确实非常担心,环境的改变会令镭研究中断。

正在这个时候,巴黎大学出现了P.C.N.①13课程中物理课教席的空缺,皮埃尔便对这一职位提出了申请,亨利?普安卡雷不希望皮埃尔离开巴黎,由于他的鼎力相助,皮埃尔得以获得了这一教席。这个时候,我也接受了聘请,到塞弗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讲授物理课程。

因此,我们留在了巴黎,收入也得到了提高。不过,这却极大地影响了我们的研究工作。皮埃尔有两处教学任务,并且P.C.N.的课是大课,学生非常多,备起课来既费时又费力。而我也必须拿出很多时间去为塞弗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课程作准备,还要组织学生们进行实验,因为我觉得她们的操作能力很不足。

① “物理、化学与博物学”的缩写。

虽然在巴黎大学拥有了新职位,但皮埃尔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实验室,他只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与一间供他讲课用的大教室。这间大教室在巴黎大学内的一幢附属建筑物里(位于居维埃街12号)。但是,皮埃尔是肯定需要独自进行研究的,并且,他在巴黎大学担任了新职,于是他就更加坚定不移地挑选出一些学生,指导他们来进行研究,这样做也是由当时放射性研究大有进展的现状所决定的。所以,他开始四处奔走,想要争取到大一些的能够用来进行实验的场所。只要是做过这类申请的人都非常清楚其中的艰难,包括行政审批、财政困难在内的阻碍不一而足,为了达到目的,你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写信并且奔走,四处求人帮助,这个过程使人心烦气馁,并且皮埃尔又最讨厌做这种事情,所以他更是被搞得精疲力尽,垂头丧气。除此以外,他还必须经常在P.C.N.和一直被我们占用为实验室的物理和化学学校的那个木棚之间穿梭往来。

另外,在这个时候,我们的研究工作必须要用工业手段来对原材料进行处理,否则就不能取得进展。由于想出了一些权宜之计并有一些自愿的人相帮,这一问题总算得到了解决。

早在1899年,皮埃尔就用一种临时装置成功地对第一次工业处理实验进行了组织,这个装置是由化学品研究中心提供的,他和该中心在制作精密天平的时候有过联系。他同德比埃纳在技术上对工业方法提炼镭的实验做过细致的研究,所以在实验正式进行时,效果是非常不错的。当然,因为做这种化学实验要求非常小心、细致,所以必须培养一些专门人才。

在我们的研究工作的带动下,国外也开始进行一些类似的实验。对此,皮埃尔的态度绝对是大公无私的。在征得我的同意后,他决定不凭借我们的发现来获取任何物质利益,因此我们没有申请任何专利,并且毫无保留地对我们研究的所有成果以及镭的提炼方法进行了公布。除此之外,我们还向那些对此感兴趣的人们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全部资料。对于制镭工业,这是大有好处的,因此,这一工业在法国,继而在国外快速地发展起来,它为科学家及医生们提供了需要的产品。直到今天,制镭工业仍旧几乎一成不变地在延续使用我们运用过的方法。①14尽管我们所应用的工业处理原材料的方法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但是由于能力有限,我们很难继续进行下去。法国企业家阿尔梅?德?里斯勒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1904年的时候,他便想到要兴建一座大型制镭工厂,用来向医生们提供镭产品,因为当时有很多的文章在介绍镭在生物与治疗上的效用,医生们对此非常感兴趣。在当时,他的这一想法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由于雇用了一些接受过我们的培训的人——尤其是奥德潘与达纳——来进行这种精细的工作,所以他这个计划实行得很成功。因此,镭便开始正式地在市场上进行销售,但售价也确实昂贵,这是它的制作过程十分复杂,并且原材料的价格也很快被拍高的缘故。②15① 在我最近对美国进行的一次访问中,美国妇女界大方地将一克镭赠送给我。布法罗自然科学协会还将一本会刊送给我,用来留念。这本刊物对美国镭工业发展情况进行了叙述,里面还对皮埃尔为答复美国工程师们所写的一封信的影印件进行了刊登。在信中,皮埃尔详尽地对他们所提出的问题都一一做了回答。这些事情发生在1902—1903年间。——作者注② 一毫克镭的价值为750法郎左右。——作者注在此,我想深切地对阿尔梅?德?里斯勒表示感谢,他主动地向我们提供了帮助,无私地将他的工厂中的一小块地方划给我们使用,还资助了部分经费让我们用于在那儿进行的研究。除此之外,其他的一些资金均是来自于一些补助,或是由我们自己筹备的,其中最大的一笔是1902年由科学院给的,高达20000法郎。

这样,我们便逐渐从以前所拥有的铀沥青矿中提炼出一定数量的镭,用来供我们研究所用。从原矿石中对含镭的钡盐进行提炼的过程是在工厂里进行的,我则负责在实验室里进行精炼与部分结晶的工作。1902年,我成功地将一分克的纯氯化镭提炼了出来,这样就能够获得镭元素的光谱。我首次将镭元素的原子量测了出来,它的数值远远高于钡的数值。这样,镭的化学新元素地位就被确认了,不会再有人对此进行质疑。

就此,我于1903年完成了我的博士论文。

到了后来,为实验室所提炼的镭的数量就增多了。1907年,我便能够对镭的原子量进行了第二次测定,这一次更为精确,测出的结果为225.35,而现在所用的镭原子量为226。我还同德比埃纳共同提炼出了纯金属镭。我提炼出的镭共有1克多一点,在皮埃尔的支持下,我将它们全部放到实验室里用来使用。

纯净镭的放射能力比我们原来的估计要高。在同样的重量下,纯净镭的放射能力要比铀的大100万倍。依此类推,铀沥青矿石中所含有的镭和铀的比例大概是3分克比1吨。这两种物质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在矿石中,它们总是同时出现。今天,我们知道矿石中的镭是由铀衰变而成的。

对于皮埃尔来说,到P.C.N.任教的那几年,是非常艰难的。那么多必须要面对的劳心事,令他忙得不可开交,但又只有将精力集中于一个固定的目标才会使他觉得快乐。课程太多,体力消耗过大,使他不堪重负,经常感到浑身酸痛。

对他而言,他迫切需要减轻教学任务,节省体力,以保证身体健康。所以,当巴黎大学矿物学讲座出现教授位置空缺时,他就下定决心对这一职位进行申请,并且他完全有资格胜任的,因为在这方面,他有很深的造诣,而且还就晶体物理方面发表过重要文章。但是,他却没能够获得委任。

在这么艰难的时期,他竟然凭借超常的努力完成并且发表了好几项研究,有的是他单独做的,有的是和人合作完成的。主要包括:感应放射性研究(部分同德比埃纳合作,部分同达纳合作);镭射线和X射线于电解质液体中所引起的导电性研究;镭射气的衰减律以及镭射气同其沉淀物的放射性常数研究;镭对热量释放的发现(同拉波德合作);镭射气于空气中漫射的研究(同达纳合作);温泉所产生气体的放射性研究(同拉波德合作);镭射线生理影响的研究(同亨利?贝克莱尔合作);镭射气生理效应的研究(同布萨尔与巴尔塔扎尔合作);对决定磁性常数仪器的简介(同什纳沃合作)。

上述对放射性进行的种种研究都是基础性的,涵盖的范围十分广泛,其中有好几项是对镭射气进行研究的。这种气体是由镭产生的一种奇异的气体,镭所具有的大部分强烈的放射性都是由它产生的。经过深入的研究,皮埃尔揭示出了这种镭射气能够自行衰变,继而消失的状况,并且它的衰变过程有着自己的一定规律,而不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在今天,一般情况下,镭射气都是由细小的玻璃瓶来收集的,医生们经常用它来治病。由技术角度来看,用它来直接治疗比用镭更加方便。但是,凡是医生们要使用镭射气的时候,就必须查阅数学图表,来对镭射气每天的衰减数量进行了解。虽然密封在细小的玻璃瓶里,但镭射气是照样衰减的。一些泉水之所以因为能够治病而名气大振,也是由于泉水中含有少量镭射气的缘故。

在皮埃尔的研究中,尤其以发现了镭可以产生热量最为惊人。通常情况下,虽然镭的表面没有显示出什么变化,但它每小时所产生的热量却足以将与它本身重量相等的冰块融化。如果将这热量保护好使其不向外面消散的话,镭本身就会发热,温度可以高达10℃,高于它周围空气的温度。这种现象是完全不同于当时的科学实验数据的。

最后,关于镭的生理效用的各项实验研究我不能不提及,因为它具有明显的消肿作用。

为了对吉塞尔发表不久的这项研究结果进行验证,皮埃尔主动将自己的胳膊伸出接受镭的照射长达几个小时。结果,他的皮肤受到伤害,就像是灼伤一样,并且向四周扩展,过了好几个月才得以恢复。亨利?贝克莱尔在将一支装有镭盐的玻璃管放到西服背心口袋里时,也曾意外地被灼伤过。他跑过来对我们讲述镭对他的伤害时,又喜又怒地叫嚷道:“我真爱它,可又恨它。”

在了解到镭的生理效应如此大后,皮埃尔便着手同医生们合作,共同对动物进行实验。镭疗方法的起步点就是这些实验研究。实验开始时所使用的镭都是由皮埃尔提供的,目的是治疗狼疮和其他一些皮肤病。就这样,通常被称为“居里疗法”的镭疗法,作为医学上的重要分支,就在法国应运而生了,后来经过一些法国医生(例如丹洛斯、威克汉姆、多光尼西和德格莱等)的研究,这一疗法得到了更大的发展。①16① 这些著名的医生都接受过企业家阿尔梅?德?里斯勒的大力相助,他向他们捐赠了开始做实验时所必不可少的镭。除此之外,1906年,他还创建了一座备有必不可少的镭的临床医学实验室,并且还对一家名为《镭》的专业杂志的创办进行了资助,旨在对放射学及其应用进行研讨。达纳任该杂志的主编。这是企业家自愿对科学进行支持的一个典范,在今天也实属罕见,希望这种支持能够越来越普遍,这样的话,企业家和科学家能够在合作中共同获益。——作者注同时,国外也在积极地发展放射学研究,新的发现不停地涌现出来。许多科学家积极地对其他放射性元素进行寻找,并在这期间运用了我们所发明的新的化学分析法。据此,人们很快便发现了由工业大规模地制造,在医学上被经常使用的新钍,以及放射性钍、镤、锕等物质。到如今,我们已经知道的放射性元素有30多种,其中有3种是射气。在这30多种放射性元素中,镭仍旧占据着最为重要的地位,因为它具有很强的放射性,而它的衰减蜕变则在几年中都非常缓慢。

1903年,是放射学这门新学科在发展中十分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在法国,对镭所进行的研究刚刚结束,皮埃尔就发现了一种惊人的现象:这种新元素可以在表面没有任何损伤的情况下散发出热量。在英国,拉姆塞与索迪宣布了一个重大发现:通过他们的观察可知,镭能够持续不断地发出氦气,这就说明原子一定是能够变化的。如果我们将镭盐加热到它的熔点后将它密存于完全真空状态的玻璃管里,然后再次加热,令它放出少量的氦气,便可以运用光谱仪来对氦气的存在进行确定了。这个重要实验被反复做了很多次,镭可以放出氦气这一论断完全得到了证实。它为我们提供了原子能够变化的第一个例证。当然,对于这种变化,我们是无法控制的,但却推翻了原子不能够被改变的理论。

吕特福和索迪将这些情况与我们以前所知道的情况进行了综合概括,并提出了今天已为大家所接受的放射蜕变的理论。从这一理论可以看出,任何放射性元素,即使是它表面上没有任何变化,它的内部也都在自行蜕变,速度越快,放射性就越强。①17① 早在吕特福和索迪进行证实之前,皮埃尔和我就已经预料到了对放射性与原子变化的假设及其他一些假设(参阅居里夫人所著《科学杂志》,1900年)。——作者注放射性原子通过两种方式蜕变:一是原子自身发射出一个速度飞快并且带有正电的粒子,即α射线;二是原子自身发射出在现代物理学中我们已经十分熟悉的电子,即β射线。电子在速度不是很快时,它的质量仅是原子量的1/1800,不过当它的速度同光速接近时,它的质量便会大为增加。各种放射性原子,不管是通过哪一种方式蜕变之后,剩下的原子就不会再和原来的原子相同了。剩下的原子还会不断蜕变,蜕变得直到它不再具有任何放射性,成为一个稳定的原子为止。这种原子就是非放射性元素。

所以,α射线与β射线都是经过原子分裂得来的。γ射线则与α射线和β射线不同,它是由原子蜕变所产生的一种与光相似的辐射。这些射线都具有很强的穿透性能,近些年来一直用于治疗疾病。①18所以,放射性元素分为好几族,每一族中的元素均由它前面的一个元素蜕变而来,而铀和钍为每一族中的原始元素。我们尤其可以证实,铀产生了镭,而镭又产生了钋。既然每个放射性元素都由其母体产生,又自行蜕变并且产生其他放射性元素,那么,这些元素同其母体并存时,它的数量就不会超过固定的比例。正是因为这样,在原始的矿石中,镭和铀的数量才有着一种固定不变的比例。

① 最近,吕特福利用α射线的内在能量将某些原子击碎,比如氰原子。——作者注放射性元素的这一自行蜕变是按照一定规律进行的,这个规律被称为“指数定律”。根据这一定律,每个放射性元素的重量减少到它原来的一半时所需要的时间被称为“半衰期”,而任何一个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都是不会变的。知道了半衰期,便能够确定出某个元素的种类,绝对不会有差错。每个元素的半衰期都不相同,测定的方法也有所不同。铀的半衰期为几十亿年,镭的则大约为1600年,它的射气周期不到4天,由镭射气直接蜕变而来的元素中,甚至有的半衰期都不到1秒钟。这种指数定律表明蜕变是依照概率规律产生的,有着一种深远的哲学意义。到现在,决定蜕变的因素还是个谜团,我们还不清楚它是由原子外的偶然情况还是由内部的不稳定性造成。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不管外在的什么干预都不能有效地对这种变化产生影响。

这些飞速的发现把我们所熟知的物理学与化学所遵循的各种科学性观念推翻了。刚开始,这些发现还受到质疑,可是后来大部分科学家都热情地承认了它们的可信性。与此同时,皮埃尔的名声也在法国和国外大振。早于1901年,法国科学院就授予过他拉卡兹奖了。1902年,曾经在以前多次给予他宝贵支持的马斯卡尔支持他对法国科学院院士进行申请。皮埃尔很为难,因为他认为院士的遴选不应该靠竞选者本人四处活动,对在巴黎的院士们逐个拜访来进行。但是,在马斯卡尔的多次友好相劝下,特别是科学院物理所的全体同仁早就声明要一致推荐他成为院士,他也就提出了自己的申请,但却未能成功,直到1905年,他才最终被接纳为院士,但在成为院士还不到一年时,他就不幸遭遇车祸身亡了。他还在一些其他国家的院校以及科学界当选,并被许多大学授予名誉博士学位。

1903年期间,应英国皇家学会的邀请,皮埃尔和我一起前往英伦做关于镭的报告,并且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非常高兴能够在伦敦见到开尔文爵士。开尔文爵士向来都对皮埃尔怀有深情,虽然他当时年龄很大了,但对科学却始终保持着很大的关注。这位知名度很高的科学家经常自豪地将皮埃尔送给他的装有镭盐的玻璃瓶拿出来给人看。在那里,我们还见到了其他一些著名的科学家:如克鲁克斯、拉姆塞、德瓦等。德瓦还与皮埃尔合作,发表了一篇关于低温条件下镭放出的热量与镭盐产生氮气的研究报告。

几个月以后,皮埃尔和我接受了伦敦皇家学会授予的戴维奖章。差不多与此同时,我们两人和贝克莱尔一起获得1903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由于健康问题,我们没有能够参加12月份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颁奖仪式,直到1905年6月,我们才到瑞典首都领取了这一奖项,在领奖仪式上,皮埃尔发表了讲话。在那里,我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并欣赏了瑞典夏季的美丽风光。

对于我们来说,获得诺贝尔奖真是一件不平凡的大事,这是因为这个新近成立的诺贝尔基金会(成立于1901年),具有崇高的威望。就经济方面来讲,哪怕是只有一半的奖金,其数额也大得吓人。在这之后,保尔?朗之万便替代了皮埃尔在物理和化学学校里面的教学任务。朗之万是皮埃尔的学生,是一位非常有才气的物理学家。①19皮埃尔还专门聘请了一位教辅人员,协助他进行实验研究。

① 保尔?朗之万曾经写过两篇有关皮埃尔的生活和事业的长文,一篇刊登在《物理和化学学校校友联谊会年鉴》(1904年)上,另一篇刊登在《当月》杂志(1906年)上。——作者注然而,媒体对这件幸福大事的大肆宣扬很快便让我们不堪重负,因为对此,我们既不习惯又没有心理准备。每天前来拜访我们的人从不间断,信件也像雪片一样飞来,有的约稿,有的邀请做报告,令我们应接不暇,既浪费了时间,又使自己疲惫不堪。皮埃尔是一个和蔼的人,他不喜欢对别人的请求一口拒绝,但是他也非常清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仅他的身体承受不了,而且清醒的头脑与研究的思绪也都被搅乱了。在写给纪尧姆的一封信中,他说:“他们老是要我写文章、做报告,如果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去,即便是那些让我写文章做报告的人也会惊讶地看到我的年华竟然被虚度,什么都没有干成。”

与此同时,他在写给古伊的几封信中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古伊将这些信转交给了我,在此,我应该向古伊表示诚挚的感谢。

像您所看到的那样,此刻幸运眷顾了我们,不过,这幸福的来临却也将无尽的烦恼带给了我们。我们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得安宁。有些日子,我们甚至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我们可都是曾经梦想着要远离人群,到荒郊野外生活的人呀!

1902年3月20日

我亲爱的朋友:

我早就想写信给您了。请您原谅我如此拖沓。可要是知道我此刻的日子是多么的荒唐和愚蠢,您就不会责怪我了。您已经看到了,镭成了现在的热门话题。这在一时间带给了我们种种的好运,令我们声名鹊起,因此,世界各国的记者与摄影师也都到处跟着我们:他们甚至于将我女儿和保姆的谈话都作为新闻来炒作,连我们家的黑白花猫也都成为新闻明星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请我们捐款。索要签名的人、权势贵族,甚至有时还有一些科学家也会找上门来,使得我们在洛蒙街的家都不像个家了。并且,在实验室里也无法安心地进行工作。每天晚上还要对大量的信件进行回复。我真是有点不胜其烦,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如果这么的折腾,能够让我获得一个大学的教席与一间实验室的话,那还可以说得过去。可是说实话,教席之事还在计划之中,而一时半会儿,实验室也仍旧没个踪影。我倒是希望先有实验室,但里亚德院长却认为应该趁着这个劲头儿先建立一门与法兰西学院相似的新课程,并且暂时不要明确大纲。这样一来,我每年都要编写教材,那就为我增添了许多麻烦。

1904年1月22日

我不得不放弃了瑞典之行。就像您所见到的那样,我们已经完全将瑞典科学院的规定违反了。说实话,我的身体实在太差了,稍微累一点就受不了。我妻子的健康状况和我一样。我都不敢想过去的那些从事繁忙的研究工作的日子了。

说起研究工作,我现在什么都没做。每天只是讲课,指导学生,对仪器设备进行安装,并应付那些登门拜访却又没有什么要紧事的人,这些使我虚度时光,没有做成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1905年1月31日

我亲爱的朋友:

我们对于您今年没能来我们家感到非常遗憾,希望10月份能够和您见面。如果不经常见面,人到最后就会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最要好的朋友了,那样就只能去见其他一些没有什么关系的人,因为他们容易见到。

虽然我们仍旧忙碌,但却没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情。我已经有一年多没进行研究了,但我也没有一点时间是属于自己的。显然,我还没有找到能够防止我们的时间被弄得支离破碎的办法,但是我必须找到它。因为理性地看,这可是有关生死存亡的大事。

1905年7月25日

明天,我要讲授的课程就会正式开始,但是实验室还没有彻底准备好,所以我的心里不是很高兴。我们在索邦上课,但实验室却在居维埃街。除此之外,还有几门其他课程也在我们上课的教室进行,我只能在上午利用这间教室好好地备备课。

虽然还没有卧床不起,但是我的健康状况却不是很好,老是感觉浑身无力,连实验研究也无法进行了。我的妻子则和我不同,她倒是充满活力的。除了照顾两个女儿之外,她还要到塞弗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去讲课,另外,还要去实验室做实验,非常忙碌。她要比我强得多,每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或对学生进行指导。

1905年11月7日

总体来看,虽然受到外界多种多样的干扰,但是通过共同努力,我们的生活仍旧像以往那样简单而又离群索居。在快到1904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家又增添了一名新成员,二女儿艾娃?德尼斯在克勒尔曼大街我们的寓所里诞生了。同我们来往的朋友不多,只有皮埃尔的父亲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大女儿长大了,开始成为父亲的朋友。皮埃尔很注重对她的培养和教育,并且只要有空闲的时候就总要带她出去散步,尤其是在假日里。他经常和她一本正经地交谈,回答她提出的全部问题,并且因为她的头脑越来越聪明而十分高兴。在早年,孩子们受到了父亲细心的体贴与关爱,皮埃尔从来都是不知疲倦地试着去了解这些小东西们,因为他想尽可能地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们。

随着皮埃尔在国外的声望逐渐增高,虽然在法国皮埃尔受到的崇敬姗姗来迟,但是它总算是到来了。45岁时,他在法国科学家中名列前茅,但是,在教学岗位上,他的地位仍旧很低。这种非正常的状态引发了公众的反对。趁着这股舆论力量,巴黎科学院的里亚德院长最后提出要在巴黎大学创建出一个新的教席。1904—1905学年里,皮埃尔被巴黎大学理学院授予正教授头衔。一年以后,他完全离开了物理和化学学校,在那里的职位则由保尔?朗之万接替。

虽然巴黎大学设立了新教席,但在开始时也存在不小的困难。开始时的计划是只设讲座而没有实验室。皮埃尔觉得接受了这个新的职位却有可能失去目前他所使用的聊胜于无的实验室,而又没有新的实验室给他,这是没有办法接受的。所以,他便写信给上级,决定仍旧留在P.C.N,而不接受新职。由于态度坚定,他获得了成功。除去设立了一个新教席之外,巴黎大学还为他划拨了一笔经费,用来创建实验室和聘请工作人员。实验室的编制包括一名主任、一名助教与一名实验室杂役。实验室的主任由我担任,对于这个安排,皮埃尔也感到非常满意。

尽管我们在物理和化学学校的条件很艰难,但在那里我们却伴随着实验研究度过了幸福的日日夜夜,现在一旦离开,不可避免的会有一种恋恋不舍之情。那间属于我们的木棚实验室尤其令我们难以割舍。这座木棚又存在了几年,但却日益破败,有时候,我们还回去看一看它。后来,物理和化学学校为了修建新校舍,就不得不拆掉它了,不过我们保留了几张它的照片。进行拆除的那一天,忠实的佩蒂告知了我。那时,皮埃尔已经不在了。唉!我孤身一人过去看了它最后一眼。黑板上,仍然留有那个可以称为是这个木棚的灵魂的人的笔迹,木棚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留有他的痕迹,物是人非,现实中的一切就像噩梦一样,我真想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的眼前,真想再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

虽然创办新讲座的决议被大学委员会通过了,但是他们并没有考虑要同时创建一个实验室,而如果想要进一步对放射性这门新科学进行研究,实验室却是必不可少的。皮埃尔仍旧保留着在P.C.N.的那个小实验室,并且又借用了学校里的一个单独的大教室,还在院子里搭建了拥有两个房间的小屋与一个工作间。

想到这就是法国对皮埃尔的最后帮助,不免令人感到伤心。一个20岁便崭露头角的法国一流的科学家却没有一个较好的可供实验研究用的实验室,听起来简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当然,假如他能够多活几年,是迟早会拥有令自己满意的工作条件的,不过,在他48岁英年早逝的时候,却仍旧未能如愿,这难道不让人感到痛心吗?因为条件所限,一个为了伟大的事业宁愿无私奉献的科学家,却不能实现自己的科学梦想,这难道不令他遗憾终生吗?国家的巨额财富——它优秀的孩子的才华、毅力与勇气——就这么不可挽回地浪费掉了,令人回想起来好不痛心!

在皮埃尔的心里,一直希望能够拥有一座好的实验室。1903年,当他名声大振时,迫于压力,他的领导要求他接受荣誉骑士勋章,他坚持自己一贯的做派,婉言谢绝了这一殊荣,像上一次他给物理和化学学校校长写信对教育棕榈奖章进行谢绝一样,他又写信对荣誉骑士勋章进行了谢绝,他对于荣誉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我引述他这封信中的一段话如下:

请代我向部长表示谢意,并请向部长先生转告,我不需要任何的奖赏,只希望能给我一个急需的实验室。

被聘为巴黎大学教授之后,皮埃尔需要准备开设一门新课。课程内容的范围很广并由他自己决定,所以他有充分的自由对教材进行选择。利用这一良机他回到了自己所热爱的课题上来,他将对称性定律、矢量和张量场研究等选定为部分教材内容,并将这些概念应用到晶体物理学中。他想办法对自己的讲课内容加以充实,使他的这门课程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晶体物理学课程,因为在法国还很少有人问津这一课题,所以它更为有用。除此之外,他还对放射性进行讲授,并对这一新领域里的科学发现和这些发现带来的科学革命进行阐述。

虽然他备课非常繁忙,身体又不好,但他仍旧继续留在实验室里进行研究。实验室的组织管理在日渐好转。由于地方扩大了些,他能够接收几个学生共同进行研究。他同拉波德合作,对矿泉水以及泉水中释放出的气体的放射性进行了研究,并发表了研究报告,这同时也是他的最后一份研究报告。

当时,他的才华已经登峰造极。我们十分钦佩他深邃并且精辟的物理学理论,以及他中肯的演绎和对基本原理透彻的理解。在观察大自然的种种现象时,他天生地就拥有超凡的能力,又因为他毕生都在从事实验研究,所以他有着令人叹服的独特见解。他像艺术家那样对待他试制的精密仪器,并且乐此不疲。有时我会因此和他开玩笑说如果每半年不弄出个新仪器来,他就会心痒难耐。他生来就好奇而又有丰富的想象力,这令他得以同时涉足不同的领域,因此在改变研究课题时显得得心应手,这是其他人很难做到的。

要发表研究报告时,他非常诚实、严谨且又一丝不苟。即便是他的研究报告已经非常完美,他却仍旧要以审视的目光对它进行修改,字斟句酌,如果有看上去不清楚的地方,就必须将它弄得无可挑剔才肯罢休。下面是他就这一点上的说法:

在进行未知现象的研究时,我们可以先做一些普通的假设,然后根据实验结果去逐渐地向前推进。这种按部就班而又稳妥可靠的做法的效果当然是缓慢的。相反,我们也能够做出一些大胆的设想,先将现象的机理确定。这种方法的优点是能够对某些实验进行设想,特别是能够有利于推论,使它通过一种图像而变得不那么抽象。与之相反的,通过实验结果来对一个复杂理论进行寻找,那是难以想象的。精确的假设虽然含有一部分真理,但是必然又存在有一部分错误。并且这一部分真理即便是存在的话,也只不过是部分一般性见解,有一天还要回过头来对它重新进行审视。

虽然他会毫不犹豫地提出部分假设,但是在没有证实无误之前他是肯定不会提前发表的。他讨厌仓促地对研究报告进行发表,而是喜欢先找很少的几位研究人员进行平心静气地讨论。当放射性研究达到顶峰的时候,他却想到要暂时将这一方面的研究放下,重新将他中断了的晶体物理学研究拾起。另外,他还希望分析研究一些不同的理论问题。

在讲课时,皮埃尔更是精益求精,认真负责,不管是对课程一般标准的要求还是讲课的方法,他都认为应该以同实验与大自然的接触为基础。当成立学院教授委员会时,他希望同仁们能够接受自己的观点,并且发表声明说:“科学教育应该成为男子中学与女子中学的主修课程。”但他又说道:“这么一个提议是不会获得通过的。”

这个时候正是皮埃尔生命中大出成果的时期,可惜却接近了尾声。正当他能够期盼今后的工作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步履维艰的时候,他那辉煌的科学生涯却也戛然而止了。

1906年,皮埃尔由于过度劳累而感觉身体不适,所以我们在复活节期间带着两个孩子共同前往什弗勒兹山谷去过假期。这两天假期是美妙而又温馨的,在暖融融的太阳的照耀下,在亲人的身边休憩,皮埃尔的心情十分放松、舒畅,他带着两个女儿在草地上游戏,并和我谈论着孩子们的当前和未来。

回到巴黎,他出席了物理学会的一次会议与晚餐会。席间,他同亨利?普安卡雷坐在一起,就教学方法同他谈了很久。当我们徒步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仍然在继续高谈他理想中的文化,对于他的看法,我表示赞同,这使他显得十分高兴。

第二天,1906年4月19日,他出席了巴黎大学理学院教授委员会会议,并诚恳地同教授们就委员会应采取的方针进行了交谈。在会议结束后他走出会场,正穿过多菲纳街的时候,从新桥方向驶过来一辆运货马车,将他撞倒在地,马车的车轮从他头上碾过,导致他脑骨碎裂,当场死亡。一个优秀的人就这么离去了,人们寄于他身上的科学希望也随之破灭。在他的书房里,他从乡间采摘回来的水毛茛仍旧盛开着,可是主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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