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第十六章 狄安纳斯与狄安娜
书名： 金枝 作者： [英]弗雷泽 本章字数： 5695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5:39

通过前面的介绍，我们得到一些关于内米祭司的线索，在这章中，我将进行总结归纳，更深入地分析这个复杂的人物。

在古代社会，当时的原始人无法解释自然界的变化，对其掌控和改变自然方面的力量也没有清晰的认识，但又盲目自信地认为自己具有神的能力。受认识能力的局限，他们普遍错误地认为整个大自然就像一部巨大的机器，在平稳精确地运转着。正是这种认为自然具有独特、和谐、同一秩序的观念，让人们相信只要细心观察其运行轨迹，就可以作出相对正确可靠的预测。原始人观察后，记下了大自然中有规律的一些事情，一些大的循环，而且去预见和解释那些重复出现的事情——将好的重现解释为对自己的愿望有益处，将不好的重现解释为敌人的图谋不轨。大自然这部庞大的机器在不停地运转着，而其动力部分则隐蔽而神秘难以捉摸，这远不是社会发展早期人的智力水平所能触及的。但是，无知的原始人以其有限的聪明才智，想象着自己可以凭借巫术，控制和驾驭自然，做出对自己有利和让敌人遭殃的事情。如此幼稚荒谬的想法，他们有时也有体会，尤其是当他们发现自己无法做到一些事情时，例如最厉害的巫师也无法除去自己的痛苦。

在那时，人们为了解释那些希望获得好事却无果，渴望避免灾难又逃脱不掉的现象，就设想出了神灵，发展出了宗教，并逐渐代替巫术，宗教中的祭司也取代了巫师。将这一切解释为，当人们蒙获神恩，就会得到幸运和快乐；当神颜不悦，人们也就遭受相应的痛苦，甚至死亡。人类思想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将一切事物变化发展的终极原因都归结在宗教上具有自我理性意识的神灵。那些神很多，不同的神脾气秉性也不尽相同，他们具有人的本性，甚至被设想成有时也会和人类一样软弱，但神的能力比人大得多，寿命也比常人长得多。人们没有受到哲学的影响，单纯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赋予神灵不同的个性和清晰的外形，并用自己的智慧发明出悦耳动听的神名，尽管这些名字不过是为了掩饰原始人的无知。

正因为这样，神的存在只要被定位在和人近似，就并不比人类地位高，或者准确地说，神只要不是高不可攀的，人们就相信自己死后可以化身为神，甚至在活着的时候可以获得超凡的能力。前者是介于巫术和宗教之间的时代的产物，人神用神的名义制造了神迹，那么他们就会被认为是具有了神的能力，所谓的神迹通常就是先前巫师所具有的那些能力。人们对这些人神的期望，和对巫师的是一样的：保护自己免遭巫术的荼毒，治愈疾病，福佑子孙；保佑风调雨顺，粮食充足。不仅如此，他们还要主持其他仪式，确保大地丰产，牲畜兴旺。谁具有这超脱的神力，谁就自然得到这方土地至高无上的地位。当人们还没有仔细区分神灵与凡人时，这些人神对宗教和世俗事务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他们既是神，也是国王。这种现象有深刻的历史原因，随后又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人们对自然的认识达到更深的层次，才把它赶出历史的舞台。

追溯古代希腊和拉丁的历史，由国王统治的时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从当时国王的世系、称号和所赋予的权力来看，他们都是依靠超越凡人的神权来进行统治的。事实上在统治过程中，他们确实也运用了这些神权。所以我们有把握假设，内米的森林之王虽然被后人取消了荣誉，最终落寞地死去，但实际上他们代表的是国王漫长的世系，因为他们和国王一样，除了得到子民忠实的臣服，还因能保佑民众而获尊崇。尽管我们得到的关于阿里基亚丛林中狄安娜神的职能的材料非常有限，但就是这点资料也证实了她被奉为保佑大地丰收、孕妇顺产的女神。所以，我们进一步推断，在她履行这些重要职责时，有专职的祭司服务她，帮她执行任务，比如在神的婚姻中扮演森林之王和王后的人。要知道，这样的婚配是为了春天大地繁花盛开，秋季粮食丰产；是为了人民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倘若内米祭司既自诩为王，又兼任森林之神，那么他到底代表的是哪一个神呢？古代人说是狄安娜的配偶或爱人——威尔比厄斯，我们对他知之甚少，显然这对我们是不利的。或许森林中燃烧的维斯塔圣火能给我们一些有用的提示，来了解这位神秘人物。

雅利安人似乎有用橡树点燃圣火和做圣火燃料的传统。19世纪末，意大利考古学家康门特尔.G.鲍纳挖掘内米附近的古罗马城，研究那里广场上的圣火灰烬时，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当时的维斯塔圣火所燃烧的就是橡树木材。因此推断这是各拉丁城镇的宗教仪礼所共有的特征。那么，在拉丁姆的其他地方所保留的圣火，也应该和罗马圣火一样，是用橡树做燃料。内米因为被人们奉为神树林，极有可能原来也是橡树林，所以森林之王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那株具有特殊意义的橡树。根据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在其著名的十二卷史诗《埃涅阿斯记》中提到，特洛伊的英雄埃涅阿斯就是从橡树上摘下的金枝，再加上拉丁人民视橡树为最高神灵朱庇特的神树，那么可以肯定，这株和森林之王生命有莫大的关联的橡树，所代表的神只可能是朱庇特。虽然这些线索看上去并不那么重要，但至少可以支持这个结论。

此外，森林中的阿尔巴王，其王冠是橡树叶做的，这些都显然是模仿朱庇特。他们还声称拥有和朱庇特相等，甚至更多的权力。这样看来，捍卫圣橡的森林之王是这片森林世袭的合法继承人，这一说法就变得极有可能了。无论如何，如果真的如我所说森林之王是朱庇特神的人身代表，那么当地人说他所代表的威尔比厄斯，其实就是当地的朱庇特，只是称呼上有差异。

通过上面的论述，我们知道“森林之王”还扮演了橡树之神朱庇特这个角色，之前我们也论证了他的伴侣是狄安娜。所以，综合考虑后，我们会发现，倘若狄安娜是森林王后，那么她显然是内米的橡树女神。这是因为：

第一，她被冠以维斯塔的称号，并合法地掌管永恒的圣火，显然她是火之女神，而先前已证实是橡树木材点燃和燃烧圣火的。在原始人的思想中，火焰的燃料和火焰之间的区别并不是很清晰。

第二，狄安娜另外的一个化身是内米的水神埃及利亚，而埃及利亚又被确认是“橡树女神”德利亚德，意大利其他地方传说这位女神住在橡树林中。此外，从亘古时期起，郁郁葱葱的橡树林便覆盖了阿尔基德斯山（阿尔巴山的支脉），那里的橡树既有常青的，也有落叶的，传说那常青的橡树林就是狄安娜经常出没的地方。再就是，在亚平宁山脉的陡峭山脊迪法塔上面俯瞰，意大利南部的卡普亚城背后铺展开的坎帕尼亚平原。在那常青的橡树林中，坐落着狄安娜女神的神殿，殿内石碑上记载着当年古罗马的统帅苏拉战胜马略的追随者后，特意来到这座神殿酬谢女神。

总之，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内米的森林之王就是橡树之神朱庇特，而他的配偶就是橡树女神狄安娜。据考证，森林之王同女神当年的幽会地点便在内米森林，而他俩的神秘婚配作为人们熟知的爱情故事——纽曼和艾吉丽雅的爱情——被流传至今。

看到这样的结论，势必有人反对，认为朱诺才是朱庇特的配偶，而非狄安娜；而且，就算狄安娜确实有过配偶，那也应该是狄安纳斯（或简纳斯，误传为此），而不是朱庇特。对于这种观点，姑且不论真实与否，哪怕它是正确的，我们也有理由来驳斥这种异议：这看似不同的两对神其实是同一对配偶，而朱庇特和朱诺，狄安纳斯和狄安娜，只是两对不同的称呼罢了。他们的名字有着相同的渊源，此外其职责的实质也是一致的。

在名字方面，四个名字的词源都是雅利安语，有相同的词根DI，作“光明”解。我们所熟知的具有无上权利的宙斯和他的王后狄安娜的名字也有“光明”的意思。

而在职责方面，朱诺和狄安娜是掌管生殖和繁育的女神，都被称呼为月亮女神。有些遗憾的是，古人自己不是很清楚简纳斯的真实本质和被赋予的任务，既然他们也不了解，我们更无权强行下结论了。但罗马学者和作家瓦罗曾对简纳斯的身份作了一些猜测，他认为简纳斯就是天神，因为除名字方面有相同的词源外，他一直对朱诺和朱特娜——朱庇特的两个伴侣——极为忠诚。在简纳斯的名字前面加上朱诺妮安，就体现出了两位神的婚姻关系。另有其他记载，有的说简纳斯是水神朱特娜的丈夫，还有的说朱庇特爱朱特娜。我们还注意到，人们在向简纳斯祝祷的时候总会称呼他为“父”，这点和朱庇特一样。权威的基督教神学家圣•奥古斯丁也曾探讨朱特娜和朱庇特的身份，并在逻辑上证实了他们是同一位神。我们还可以从异教徒在献祭朱庇特•狄安纳斯时所表现出的虔诚，得到证实。至今在台伯河右岸的简尼库兰山的橡树林里，还可以找到他和橡树遗留下的一些历史痕迹。据最远古时代的意大利历史记载，简纳斯曾经以国王的身份统治过这里。

我大胆地推测，在希腊人和意大利人中，宙斯和狄娥娜、朱庇特和朱诺、简纳斯和狄安娜，这么多神的名字，实质上是一样的，其实都在说同一对神，只是由于不同地方的方言才产生了拼写形式上的差异。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民族居住在一起，虽是分散居住，但相距的距离也不远，所以他们对于这些神的称呼，差别就不是很大，即使有区别，也无非是方言特征的少许差异。随着社会发展，各个部落开始迁徙分散开了，这就使得原本共同崇拜的神，在信仰和形式上产生不同，进而神话和宗教礼仪上的差异也因为距离变远，人们疏于联系而产生，并固化了神灵名称上的不同。伴随文化的进步，绝对的野蛮和民族之间的相互隔绝逐渐消失，那些强大的国家开始将附近周边弱小的国家强行融入自己的政治力量中。在这一过程中各族把自己的神和方言也融合到了一起，于是乎就出现了这样一种状况：原来由他们的祖先共同供奉的神，因为长期的隔离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掩盖了真实的面目，当再融合时，这个神就会被以不同的神来放置在同一座神殿内。

这也是为什么在罗马宗教中，简纳斯和朱庇特并列，朱诺与狄安娜并列。这种理论的可信度很高，比那些认为简纳斯原先只不过是门神的近代学者的理论更合理，也更具说服力。要知道，在罗马，简纳斯可是众神之神、众生之父，其地位举足轻重，这样一位广受人民尊敬的神竟然出身于卑微的门神，着实让人觉得地位和出身不相称，因此并不是很有说服力。其实，相比简纳斯（Janus）的名字来源于“门”（Janua）这个词的说法，更可能是由“简纳斯”演变出“门”。从“门”这个词深入研究，就更能加强对这一观点的认同。“门”这个词在印欧语系中用的都是一个常用词[1]，无论是印度，还是爱尔兰。除了拉丁民族和所有的亚里安族兄弟都会使用的这些表示“门”的词外，还有一个称呼是只存在于拉丁民族的，在欧洲的任何语系中都没有与之对应的词，那就是简努亚(Janua），其名词形式简纳斯（Janus）。因此我猜测，形容词简努亚也许是和表示“门”的词联系在一起使用的。可能当地为了求得简纳斯神灵对全家的庇护，有在自家门窗上贴简纳斯肖像或标志的习俗，所以这些门窗就可能被叫做“简努亚之门”（janua foris）。后来可能把“门”去掉了，就变成了简努亚，从此用用“简努亚”（janua）这个词来表示普通的门，这样的演变是可以理解的。

倘若这种猜测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那么关于神话学家们一直以来所思考的简纳斯有两个头的说法，也可以作相应的解释了。简纳斯的偶像通常是木质的，粗糙地雕刻了两面人像面型，放在带有门闩和两扇门板的大门口，旁边放着一块白布，有时还放着象征武器的木棒，用来驱除邪恶。除此之外，门上还挂着一根小木棒，被认为这可以驱除那些妄想进入大门的邪灵。简纳斯作为家宅或城镇的守护神，人们认为他若只朝向一个方向，就无法看到自己背后发生了什么，于是人们设想神有必要既看前面又看后面，这样无论什么东西都逃脱不掉他那敏锐的目光了。而在南美苏里南内地的布西黑人会经常在村口竖立守护神的双首偶像，同简纳斯的双首肖像非常相似，一手执木杖，一手拿钥匙，为罗马人看家护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可以给予同样的解释，守卫神的双首是他机警的表现，这样眼睛随时可以观察到身后是否有邪灵，准备予以痛击。奥维德认为那是狡诈的简纳斯，为了准备捉弄有毅力有热情的探索者，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了。

通过以上种种考察，我们就可以推断出内米的祭司最初代表的是简纳斯——狄安娜的配偶，而非代表朱庇特。这些神是不同的，但仅仅是名字上的表面区别，同为天神和雷神、橡树之神，他们的基本天职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自然可以认为他的人身代表居住在内米的神树林中。“森林之王”的这一称号清楚地表明，他所代表的神同树林是息息相关的。只有采下神树林中那棵特殊神树树枝的人才能打倒他，所以说那棵神树是他生命所系。他不仅仅是雅利安人橡树之神的侍从，也是他的化身。不管橡树女神是艾吉丽雅还是狄安娜，身为橡树之神的他，毋庸置疑地是她们的配偶；无论他们之间联姻的形式如何，人们已将这一代表他们之间性行为的仪礼，看做是促进大地丰收，促进人畜繁殖的必要手段。橡树神兼任了天神、雷神、雨神等职位，所以为了农作物旺盛生长，获得丰收，神的人身代表必须在恰当的时刻施云、布雨、打雷，就如同许多拥有神性的国王一样。因为这个人身代表对人民和国家是如此的重要，所以享有极高的名望，必须由地位崇高、名望良好的人物来担任。

根据所出土的祭品和建筑遗迹，以及古典作家的描述，我们知道，崛起的阿尔巴山与亚平宁山脉相遥望，错落有致的山丘，远处是碧海蓝天、浓密绿林，这里是意大利过去和现在最为著名的圣地之一。古代，在小部落分散聚居，组成拉丁同盟时，尽管他们各自占据着这片草原的某处，这座神圣的橡树林却一直是他们共同崇敬的处所。而来自雅利安平原各个地方的意大利信徒，其虔诚的脚步和关注的目光都是直指这座“森林之王”的圣所，也就是内米祭司的居住地，如同柬埔寨国王经常前往热带森林深处祭拜水王火王一样。即使人们已经将宗教中心从内米森林迁入城市罗马，这里却依旧是人们朝圣的圣地。人们延续着古代雅利安人对橡树和雷神的崇拜，仍以古代祭司主持的仪式延续着这块圣地的神圣和优美。

[1] 梵文为dur，英文为door，希腊文为Thura，德文为tur，古爱尔兰文为dorus，拉丁文为foris。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