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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为虎作伥扫西南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11982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吴三桂跳下战马,大踏步走进重庆城,举目四望,但见断壁残垣之间,遍布双方军士的死尸,折戟残刀在夕阳下映射出凄惨的光影。吴三桂久经沙场之人,哪将这悲凉景色放在眼里,高叫道:“拿酒来!”

吴三桂率兵与墨尔根侍卫李国翰部同时抵达汉中后,稍作休整,便挥师南下,分东西两路入川。

此时此刻,吴三桂方才真正理解诗仙李白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诗意。山势陡峭,山路难行,竹树遮天,雾幛蒙面,雨云来去匆匆,兵马逶迤而行,前行十分缓慢。在这样的地方决战,实为不利。面对小股逆贼,吴三桂多以声势震之,令其归降,并将所降的贼兵,发给银两放回去,让他们前行开道,对贼人进行广泛的宣传,以求尽可能多的招抚,更有闻听平西王吴三桂英名的,多有开城迎附的。出兵五个月,吴三桂先后招抚了漳腊、松潘等地,归降的兵丁多被收留军中。

当他统兵来到重庆时,守城总兵李廷明看了吴三桂的招抚书信,不予理睬,他决意凭借山城之险势,与吴军决战。

吴三桂将围城兵马部署之后,即刻召集部将于大帐前:“此仗乃进入四川头一仗,务要杀出威风,以震摄贼胆。”

[HJ]当天下午,吴三桂率兵来到城外,只见城门突然大开,为首一员战将挺枪拍马率兵攻入吴军兵阵。看到其汹汹之势,吴三桂即令兵士闪让狭道,让其入阵,而后全力围歼。领头的乃总兵李廷明,猛勇异常,冲入阵中,杀得吴军将士不敢向前。吴应麒见状,大叫一声:“好一个蛮贼,如此顽劣,看我与你大战一百合!”舞刀杀上来,二人战有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吴三桂在旁观战,惟恐侄子应麒因莽撞一时失手,即令何进忠上前一同合力拼杀。同时,又令郭云龙率铁骑从外围向内中刺杀,一时间李廷明的兵心大乱,纷纷外逃,但又逃不脱,只得跪地归降。李廷明见状,心中大怒,奋力敌对二将,力图杀出一条血路弃城而走。吴三桂即令兵士大声呼喊:“活捉李廷明!活捉李廷明!”其声如雷鸣,李廷明大叫一声:“我死也不降!”遂拔出利剑,一手执钢枪,一手挥剑锋,生生杀出一条血道,弃阵而逃。剩下的兵士被吴军围困之后,全都被俘。

夺下重庆之后,吴三桂乘胜进军,杀向成都。

此时,驻守成都的大将乃原大西军的将领抚南王刘文秀,吴三桂率部下将成都城紧紧围住,又命梅勒章京戴都,在通往的成都的大道上,阻截前来救援的兵士和输送粮饷的辎重。

部将纷纷请战攻城,吴三桂摆手制止:“待围城数日后,观其城内状况再论。”

三天后,夜半三更,有兵士从城头上偷偷坠下来。吴军早有暗兵埋伏,凡坠城的兵士,无一人漏掉。经吴三桂亲自审讯,方知城里根本无有存粮,原指望援兵来助,至今无有声讯,饥饿的兵士便窥机而逃。

知道此情之后,吴三桂更是严令部下:日夜严防围困,但凡城上坠下兵士,抓住不准伤害,要优待有先,让其吃饱取暖。同时,又从逃跑的兵士中选拔精干之人,再次送回城去,使其用亲身经历,劝说城内兵士,动摇军心。如是数日,坠城而降的兵士如蚁成群,络绎不绝。而待在城中的抚南王刘文秀见救兵无望,军心已乱,无心守城,百般无盼,只好派手下人出城来到吴三桂帐中言明:抚南王刘文秀为保全城中百姓生灵,愿纳城而降。

吴三桂率部将入城后,抚南王刘文秀跪在城门前大拜。吴三桂将其扶起,好言安慰一番,并令其在此驻守,尔后,又为其拨出粮饷。

吴军在重庆稍事休息之后,又驰骋杀向嘉定城。

在嘉定守卫的总兵姓龙名名扬。从探马口中得知吴军杀来,即令部下紧闭城门,并要以此与吴军决战。

吴三桂率兵赶到嘉定城外驻下之后,带领将士和亲兵,绕城一周,仔细观察。回来后,即与各将会商:“汝等看后,有何对策?”

众将皆曰:“看城头上无兵、无旗,仿佛死水一潭,只要吾等攻打,不日即可拿下。”

吴三桂听了,默然而笑:“今日夜间,各部兵士不准脱衣睡卧,营内灯火,三更后熄灭。着吴应麒、何进忠于三更熄灯后,率本部人马走到大营外五里地伏下,当大营中有杀声时,即可率兵在城外拦住敌军。”

郭云龙不解:“大将军,难道今日夜晚龙名扬要率兵偷袭吾营?”

“然也。”吴三桂明言:“城上无兵、无旗,故意造成颓败之势,我军远道而来,必轻敌酣睡,此时,正是偷袭营寨的好机会。尔等各回营准备。”

入夜,上弦月在云中悠闲行走,城里城外,寂然无声。二更天,乌云飞来,掠过一场毛毛细雨,三更以后,吴军营寨中灯火熄灭,愈显得漆黑荒凉。

此时,嘉定城东门大开,总兵龙名扬率领将士冲杀到吴军营寨。忽闻一阵牛角号声,刹时,营寨灯火齐明,亮如白昼。郭云龙首先率兵杀出来,龙名扬心慌意乱,一边与其应战,一边令兵士快速逃回城中。不料身后又杀出吴应麒、何进忠。

总兵龙名扬自知中计,只好在包围圈中猛战,率其部下,左冲右突,终未逃脱。

吴应麒早追在身后,搭箭射中龙名扬的坐骑,战马跌倒,吴应麒将龙名扬斩于马下。其余兵士看到总兵已死,便跪地放下刀枪归降。

吴军便人人擎火把,一齐杀入城内。

嘉定城于五更时分即被吴军拿下。

当天,吴三桂即着八百里快骑,传送京城:“蜀地逆贼已被剿灭。”

顺治帝随后颁旨嘉奖:“王统兵入川,成都各府贼众惧窜,民人归附,朕心嘉悦。”

接到皇上的嘉奖旨谕,吴三桂没有感到分外高兴,反而心中甚感蹊跷而不踏实。

入川不及半年,即轻而易举攻占全川,大军所至,贼人即望风披靡。这实在出人意料之外。原以为,残留贼人多凶悍狡诈,然眼前则多贪生怕死之徒。

为庆贺皇上嘉奖,陈圆圆操持布置一桌酒菜,让吴三桂尽兴享用。

然而,陈圆圆看到吴三桂并未感到振奋,相反,倒显得忧心忡忡。

“官人,何事引得你如此沉闷?”

“此番入川,未遇大仗便拿下蜀地,心中甚为不踏实,难道这是贼人之计策,待我麻痹大意时,攻杀于我?”

“官人,这番话是否有杞人忧天之意?”

“不。蜀地山险水恶,素来易守难攻,而这番攻下,实让人心中有疑。”

当下,吴三桂即向皇上奏疏:

蜀地东接三楚,西连羌番,南通滇黔,北抵秦陇,幅员甚广,易乱难治。自张逆(献忠)蹂躏,诸伪相继,十数年番猓跳梁,孑遗涂炭。仰荷皇上轸念残疆,大张挞伐,虽巨寇三路奔溃,东南渐入版图,然大憝孙可望,假借名号,鼓煽人心,蚁聚建昌、遵义、永宁等处,抗拒王师,未尝忘情于蜀,宜早定经制,择冲要地,设镇将官兵,责成战守,以为久安长治之策。书毕,吴三桂即令人星夜赴京,驰驿而达朝廷。

接着,吴三桂又令各部,对所俘用的兵士,暗加察看,不许有人偷逃。又着探马分赴蜀地已夺的城池,查看是否有异象。

同时,令全军将士,不可有丝毫懈怠,时时准备迎战反扑的贼寇。

数日后,传来皇上圣谕:吴三桂在平定四川之后,即可会同李国翰相机进取贵州。

接旨后,吴三桂又将各地探马的情况总览观之,确认蜀地无贼兵妄动,便下令各部,整师备粮,准备南下进取贵州。

正当此时,京城飞传一道圣旨:

前元月二十八日,朕曾有谕王及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令相机进取贵州。如四川或有渠魁抗拒,不便移师前进,仍著速行驰奏之旨,今和硕敬谨亲王充定远大将军,统大军于本年七月二十日出都。王宜不时差人远哨,酌量王师,由湖南进贵州之时,王即由四川进剿,毋得于大军未到之先,轻行深入。

手握旨谕,吴三桂反复看了数遍,不禁异常纳闷:兵士已整顿齐备,进军路线已经确定,为何还要在此等待下去?

进入贵州,已有墨尔根侍卫李国翰兵同去,怎么又冒出一个定远大将军呢?

为何非要待此大将军从京城来到之后再进军贵州呢?

是贵州的贼寇凶残无比,我师无法征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皇上为何非要我与定远大将军同行入黔,难道怕我……

吴三桂不敢深想下去,也不愿深想。

自摄政王多尔衮归天后,朝中变动极大,但对我平西王从未怀疑过,今入蜀地后,连获全胜,圣上甚感欣悦。这一连串的事情足以看出圣上待我不薄,更无疑心。今天,谕旨已到,吾将全力服从,绝不要空想瞎猜。

此时,忽有探马来报:归降的抚南王刘文秀,已率本部兵马,出走重庆城,向贵州而去。

“好一个贼心不死的刁寇,量你逃了今日,也不能逃脱明日之死也。”

吴三桂立时令郭云龙率兵前去镇守重庆。

此间仅隔一日,又一道圣谕传来军营:

“今大兵已止贵州之行,令趋广西,尔等亦不必往,可遵前谕,相机安定四川地方。”

吴三桂更是像被推到云雾之中,满腹狐疑越聚越多:

朝令夕改的旨谕,以前从未出现过。

为何定远大将军又被派去剿广西之贼?

前番自己奏疏朝廷,主动提出巩固蜀地已得地方,却要下令前去贵州,今番又要“相机安定四川”?

最最扎眼的是,前一道谕旨中为何特意提出:“毋得于大军未到之先,轻行深入”?

勿容置疑,这分明是皇上疑我平西王的举动!

阴沉燥热的夜晚,蚊虫猖獗,躺在竹榻上的吴三桂,心如刀锥,转眼汗流胸背,浑身上下如水洗一般。他悄悄坐起来,起身走出帐外。昂首看,天上浓云密布,远方又有闪电明灭不停,沉闷的雷声自远处滚滚而来。

“又是一场暴雨要来了。”

吴三桂心中默语,信步在帐外遛达,脑海里如乱云翻腾:

“我于大清皇上问心无愧。不是我当初复仇心切,向仇人借兵,你大清能入主神州中原?

“我一战山海关,损兵过半,终将李贼杀回京城,又迫使其仓惶弃城而逃。

“我二战真定,险些擒住李贼,使贼寇逃往山西。

“我面对你清人入主京师,弃盟毁约,甘心默认,为表明忠心,与南明人从不来往。

“大局初定,你怕我吴三桂率兵谋反,生生将我调往辽东,镇守后方一座空城。

“当江南、山陕又起反清烽火,你又将我拉出来为你所用,二定山陕功勋卓著。

“今川云贵为永历帝所据,你派吾来此开辟疆域,杀贼固疆。

“为忠于大清,我杀了义父、太子,我吴三桂哪一步不是为大清国洒血流汗?至今为何还要怀疑于我?”

“我提出巩固川地,是为了大清国的既得利益,你圣上不允,眼下为何又要安定蜀地呢?若早作准备,贼抚南王刘文秀不敢率兵逃向贵州,今晚矣……”

闪电划破黑夜,炸雷在头顶轰鸣。蚕豆大的雨点直直砸向地面,噼噼啪啪地响。

正在这时,吴三桂感到身后凉风一抖,一把雨伞撑在头上。迎着白惨惨的闪光,吴三桂回头一看,正是爱妾陈圆圆。

“官人,快回大帐吧,暴雨寒气大,小心着凉。”

“爱妾,你就让我在这暴雨中,用凉冰冰的雨水浇浇我心中的闷火吧。”

“不。官人,快回大帐,让我为你唱上一曲,以解心头愁绪。”

暴雨如注,扯天盖地浇下来,世间一切均被掩盖、遮没。

二人紧依着走进大帐之后,更衣坐下,刚刚斟上一杯香茶,忽然有亲兵来报:

“大将军,辕门外有一壮士求见。”

“从何而来?”

“从京城来此,为夫人所派。”

吴三桂急忙下令:“快快引来大帐见我!”

转眼间,两位亲兵各扶一个胳膊,架着一个被暴雨浇透的汉子走进大帐,脚站之时,地上已流出一滩水。

那汉子筋疲力尽,连站住的劲儿也没有,跪下叩首时,软软瘫倒在地。

“大……将军,夫……人要我……口传与……你……兵部……有人……奏……你一本。”

说到这儿,他头一歪,昏厥在地。

吴三桂急命亲兵将此人架下去,换上衣服,用姜汤服之。

“唰”地一道闪电,把风狂雨注山抖林吼的狰狞面目照得一清二楚,随着,吴三桂的心也豁然开朗,积压在心头的疑问也被响雷震炸,被风雨一扫而尽。

吴三桂凝神伫立,眼望天地间风吼雨狂,脑海里似翻江倒海。

“兵部为何要奏我一本,我与贼人无丝毫干系,为何要污我清白?

“我主圣明,吴三桂为大清出生入死,难道就容奸佞之人横行吗?”

陈圆圆从背后走过来,低声央求:“官人,快快睡吧,不要为不快之事伤了身子。”

“大难临头,我何能睡觉?来人!”

一亲兵立即闪现在面前。

“快去叫郎中把那送口信之人快快治好,不准有任何闪失!”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那汉子终于清醒过来。再次被带到大帐,吴三桂喝去左右,只身一人静听那汉子叙述:

“大将军,小人姓赵名前,今年二十五岁,沧州人氏。因清人圈地,占了我家的田地、房舍,全家只好流浪,后又被清人抓去为奴,父亲一气之下,与清人拼打,被投入大狱,母亲活活气死,姐姐投河自尽。我趁着黑夜,一把火烧了清人的庄园,连夜逃走。后来赶到京城,为人当挑夫,一天因伤风发烧,倒在吴府门前,天上正下着小雨,被吴府的家人扶在大门前躺卧。夫人闻知,便让家人把我扶到内院,悉心调理治疗。病好之后,夫人就让我留在府上听差。我真是前世烧了高香,积了阴德,要不咋会遇到救命之人呢?由于小的我自幼习些棒棍枪法,夫人更是高看于我。二十天前,夫人深夜把我召去,令我骑快马奔四川,找到大将军,口传:‘兵部有人奏疏,说你与永历帝有勾结,密谋反清。’夫人要你心中有数,遇事早作准备,以免有杀身之祸。”

吴三桂视其人相貌平凡,无刁诈之相;又看其身高肩宽,似有武功之相。但是,心中还犯狐疑:“夫人为何不用书信告知?”

“惟恐沿途被清人搜去,贻误大事。”

“临来时夫人给你何物?”

赵前这才从贴身的腰间掏出一只小小的玉虎,然后,大跪在吴三桂面前,双手奉上。

吴三桂接在手中,迎着光亮一看,虎头里生出一朵五彩云。这正是自己留给夫人的防身之宝。

吴三桂认定一切皆为真实,便与赵前小声说:“你明天就赶回京城,也用口信传与夫人:问心无愧。只说这四个字即可。”

第二天,吴三桂交给赵前黄金百两,并让亲兵直送出百里之遥方回。

得到这从京城传来的消息,吴三桂虽然心中知其一,但不知其二。

此言必有来处。他在大帐中,默默而言:“夫人呀,亏你为三桂着想,你为三桂安危牵肠挂肚,担惊受怕,谢你了,夫人。”

当天,吴三桂便把军中将领、谋士招来,他没有明说,只是让各将领平日抓紧察看本部军情,整备军械,以防不测。

吴应麒首先站出来,叩首询问:“叔公大将军,侄儿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尽可开怀畅言。”

“古人云,军令如山。叔公大将军的军令却多是朝令夕改,让部下领命执行,心中糊涂呀。”

听到吴应麒的一句话之后,各位将领均有同感,纷纷而言:“是呀,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大将军今日为何变得……”

吴三桂深深叹了一口气:“本将军身为朝廷命官,言行必对上从命,对下发令,今朝廷谕旨前后更改,我必遵旨而行。”

“莫非朝廷对我军心有疑虑?”

“我将士拼命流血,没有对不起朝廷的事。”

“朝中有人在圣上面前陷害于我,详情不知,只是京城传来夫人口信,让我小心防备。各位将领也要心中有数,一旦我吴三桂被奸佞小人陷害,吃了官司,尔等只管带好手下兵士,精诚团结,万万不可使我军分崩离析。”

吴三桂一席话道出真情,手下将领个个愕然不语。

方光琛急忙上前,摇摇双手:“大将军所言有过分之嫌。虽然朝中有人陷害我军,但皇上圣明,必有所查,而我军所作所为,路人皆知,虽有人具险恶用心,但必不能成矣。”

吴应麒却跳起来:“叔公大将军不必心烦,有我等将士在,谁敢前来动辄无礼?好了,我听你的,不好,我等俱可举义易帜,把你鞑子赶回辽东老窝!”

“对,我等为何要受这番窝囊气!与清人拼个你死我活!我早就看不惯这些辫子种了!”

许多将士随声附和。大帐内一时杀气漫起。

没料到吴三桂竟把大案一拍:“不可放肆!谁再敢胡言乱语,军法论处!”

话音刚落,忽见一探马进帐呼报:“大将军,今有清军一支人马,约有两万人,前来在我大营以北十八里地驻下。”

十分明显,这是清人在观我动静。

吴三桂立即令各部将领:“只准在营内练兵,任何人不准出营寨,违令者斩!

“各将领不得在营内散布流言,违令者斩!

“各部兵马随时准备上阵,怠慢者斩!”

领命后,各将领立即回寨,只有吴三桂、方光琛、胡守亮三人坐于帐下议论。

胡守亮沉思之后即献言:“大将军,以我之愚见,朝廷中人对我军生疑,根子不在朝廷。”

“你的意思是……”

“大将军,大清建国,你应数头功。追剿李贼,二定山陕,每次战事危急,皇上皆下旨命我军前往剿定,而每次出征,从来都是战果辉煌。回京暂住时,大将军乃一武臣,向来与朝中的文官无有接触,就是当年南明弘光朝的人员北上,大将军仍是心胸坦白,与其没有任何瓜葛。今番南下四川,我军更是进展神速,有抚有剿,蜀地渐次廓清。在这样的形势之下,朝廷中人是抓不住我军的把柄的。”

“以你之意,莫非……”

“大将军,当年袁崇焕大人率兵抗清之时,屡建战功,收复失地,百姓欢快,清皇太极心中不悦,他最后用了小小的反间之计,蒙住了崇祯帝的眼睛,将袁大人拿到京城打入大狱,这时,朝中与袁大人相对抗的人又乘机诬陷,最后,袁大人落个忠心未得好报,反被皇上下令杀身。今天,我以为,必是永历南明小朝廷的歹人也用此反间之计,致使皇上怀疑也。”

听了这一番话,吴三桂颇有同感,点头称是。

“以我愚见,既然如此,大将军不必心烦生怒,尽管心地坦荡,以不变应万变。”方光琛悉心安慰之。

吴三桂嘴上称是,心里也明白,但这样的事不能不在心中留下阴影。白天,他居帐内不出;夜晚则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踱步沉思。

陈圆圆心中更是巨石压胸,难解忧愁。为了让吴三桂能吃下饭,她亲自下厨,但吴三桂依然没有食欲;为了让其心头愉快,她要放歌一曲,一扫惆怅,但吴三桂竟摆手:“愁时饮酒愁更愁,愁时听曲,心不宁,曲不顺,岂不更烦?”

听此言,陈圆圆竟然壮起胆量,以言相激:“官人,都道丈夫为顶天立地的汉子,泰山压顶腰不折,赴汤蹈火气不馁,可你竟为一愁肠,自己折磨自己,这哪里还有大丈夫之气概?”

一席话恰似灵丹妙药,说得吴三桂面颊赤红,羞惭无语。

“官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又一身系万千将士之心,今日不能先稳定个人之心,焉能稳定全军?将士心志不稳,焉能拒贼取胜?奴婢妄言,还望官人三思。”

“区区一弱女子,能有此番大义之言,实令我钦佩。好,从今天起,本王将一如既往,潜心料理军事,决不让不快之事袭心夺志。”

第二天早晨,吴三桂早早起来,先在帐前舞刀挥剑,英气逼人,斗志旺盛。饱餐之后,又带亲兵到各营巡视。看到大将军气概不凡,将士们又增斗志,又有一番勃勃生机。

果然不出胡守亮料,未及旬日,快马从京城送来顺治帝谕旨:

王统兵入川,成都各府贼众俱窜,民人归附,朕心嘉悦。迩者川湖总督罗绣锦,塘报兵部,称有湖南地方将官,得贼中假刻王告示一张,该部以原示具奏,朕一览即知此示系逆贼畏王之威,计穷力竭,故设狡谋反间。朕与王谊属君臣,情同父子,岂能问之?本宜即时毁弃,但恐王在彼听闻,不知其故,特差内翰林弘文学士能图、兵部理事官喀齐喀巴图鲁赍送假示于王,以著朕推诚之意。

犹如劲风扫乌云,吴三桂心底豁然开朗。

阅毕圣旨,吴三桂急令亲兵仪仗,飞马三十里外,迎接内翰林弘文学士能图、兵部理事官喀齐喀巴图鲁的到来。

吴三桂随后又亲率将领文士,来到二十里外的大道上恭候。

彩旗迎风,长号盈耳。仪仗威武而行,吴三桂盛情拜见能图与喀齐喀巴图鲁。

“平西王征战蜀地,旗开得胜,蜀地廓清,真乃我大清朝洪福。”

“大学士、理事千里迢迢,不辞艰辛,末将会之,荣幸之至。”

真情寒暄之后,三马并辔,奔回大营。

入帐后,能图首先亮出一张曾令吴三桂心魂不安的假告示:“这本是永历小朝廷使用的反间计,被万岁识破,今特奉旨带来,亲手交与平西王。”

吴三桂冷笑着接到手中,令亲兵:“点火烧之!”

看到那张假告示化为灰烬之后,吴三桂大跪,对天发誓:“万岁圣明,洞察贼人的诡计,使吴三桂蒙面含羞的不白之冤告白天下,自今后,我平西王将一如既往,为靖边剿贼,捍我大清王朝,不惜肝脑涂地。”

此时,喀齐喀巴图鲁又命手下将带来的十万两白银奉上:“这是皇上特赐给平西王的圣礼,以赐赏之,再图振奋。”

吴三桂叩首纳之,当即命部下将银两全部分到各营兵士手中。

“克敌制胜,赖将士拼杀上阵,皇上隆恩,必发至兵士,让士卒与我同享恩泽。”

能图与喀齐喀巴图鲁在吴三桂军中休息数日,带着吴三桂的一片忠心,返回朝中复命。

紧接着,那支紧随吴三桂大营旁边驻扎的清军也暗自撤走。

一场扰心搅魂的梦终于醒来。

吴三桂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心神俱亏。

虽然此次是永历小皇帝手下的人使用的反间计,并已被澄清,而且皇上为此事专下圣谕,并派大员抵蜀,当面说清,但这一切一切,说明皇上对自己并不信任。平日,自己遇事百般小心,但到头来还是出了这件令人心慌的事。每当想到此,吴三桂便感到伤心。

“与其如此拼命,不如敷衍塞责,混着过吧。”

有此心意,他也无心布防四川,无意刺探呆在云南、贵州的永历小朝廷的军情。而眼前,全川内无战事,皇上亦无意出兵云贵,于是吴三桂令部下回师绵州,停兵不进,既未布防要隘,也未抢占军事要地。

他万万没有料到,此一举险些将部下损失殆尽。

原先归降而后又带兵弃重庆城偷偷跑回贵州的刘文秀,首先去拜见秦王孙可望。

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员大将均为张献忠的义子。张献忠死后,四人便率领兵马来到广西投奔永历帝。由于孙可望部下兵强马壮,在当朝说一不二,便要挟永历帝封其为秦王,统领各路军马与清人决斗。值此时,抚南王刘文秀败回,孙可望先予厉声谴责:“当年我兄弟四人,杀明人官兵,从未败阵,只托附你镇守蜀地,不但兵败失地,还落了一个归降清人的罪名。今何有脸面再来见我?”

刘文秀伏地请罪:“弟无能,失地丢兵,本该自刎以尽忠,但这口气我一直咽不下来。此番来,还望秦王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我要亲自率兵,再次入蜀,不夺回失地,不杀死吴三桂,弟绝不回来见王。”

孙可望本来只是想出出胸中的闷气,看到刘文秀有此决心,心中甚慰:“抚南王真有此决心?”

“军中无戏言,弟愿立下军令状。”

“好!大丈夫败不馁,以败转胜,更是雄心壮志所在。”

三天后,秦王孙可望下令抚南王刘文秀、将军王复臣统兵五万,由贵州入川,与吴三桂决战,再图夺回蜀地。

同时,命李定国出湖广、逼两粤,使南下的清兵首尾不能相顾。

李定国率兵出征,一路连战连捷,在衡州城下与清兵对阵,杀了清敬瑾亲王尼堪。

向东杀向广西桂林时,迫使清定南王孔有德自缢而死。

“两蹶名王,天下震动”的辉煌战果传遍大江南北,令清人朝野胆寒。

抚南王刘文秀、将军王复臣率兵入川之后,乘吴三桂心灰意冷,布阵不严之机,连夺数座州城。这刘文秀在四川镇守多年,对敌手善用抚慰。原来曾投降于吴三桂的将士一听说刘文秀率兵攻来,便不战而降,再加上刘文秀爱兵如子,部下将士每逢战事,俱争先向前,无人后退。

吴三桂真正遇到了从未有过的败仗。

一战叙州,刘文秀先用倮兵冲前阵,善用弓弩的倮兵,不但箭无虚发,且在丛林峭石中惯于防身,腾跳如猿猴,吴三桂的兵士只得败入城中,连困三天,无力再战,只得冒死突围而逃。

驻守重庆的郭云龙,水旱两路俱失守,只能以铁骑当先,冲出重围而逃。

率残部见到吴三桂之时,郭云龙跪地请罪:“末将无能,丢失重庆城,损将折兵,罪该万死,请大将军以重法严惩。”

吴三桂双手扶起郭云龙,厉声喝问:“一次失败,你就心存胆怯无心再战吗?”

“末将无能,有损我军威风,只得如此。”

“我连失数城,该当何罪?”

郭云龙愕然不语。

“胜不骄,败不馁,乃为强兵也。今南明兵马连战连捷,士气正旺,不可硬顶。你能率部下冲出重围,回来就好,何言有罪?”

刘文秀、王复臣率兵连连获胜,先后攻下叙州、重庆、成都、绵州,尾追吴三桂至保宁。

眼望着吴军困守在保宁城中,刘文秀异常高兴。他于大帐中设宴庆贺,面对手下将领,举杯盏连饮三觞:

“众将士浴血奋战,力敌清兵,连战连捷,收复了大片蜀地,功可齐天。来,同饮三觞!”

“吴三桂自恃关宁铁骑无敌于天下,今天竟然连连败于我手,关宁铁骑不过如此,徒有虚名而已。来,再饮三觞!”

“今我大军围困保宁,必要同心协力,攻占此城,将吴三桂的残部全部歼灭于此,以雪血耻!”

将军王复臣心中并没有刘文秀那样高兴。看到抚南王心中如此高傲,不免忧心忡忡。他举盏来到刘文秀面前,先敬一盏,接着悉心劝说:“大王在上,容末将一言:此番我大军入川,全赖大王指挥神灵,用兵有方,加上我将士同心奋战,方取得如此战绩。但是,吴三桂绝非等闲之人,其人身经百战,智勇双全,而手下的关宁铁骑也非浪得虚名。当年李闯王几十万大军数次与其交战,从未取胜。今败在我大王及众将手下,实属偶然也。大王且……”

未等王复臣尽言,刘文秀颇感不悦,遂打断王复臣的话:“你是要我不要如此高兴不是?你是要我就此罢兵而归是不是?”

“大王,吴三桂手下的将士元气尚在,虽然一时败在大王手中,但大王万万不可轻敌,须与将士再鼓斗志,方可获得全胜。”

王复臣言语刚断,刘文秀手下的战将张先壁便攻击道:“王将军勿要胆怯心懦,小儿吴三桂缩在保宁,已成瓮中之鳖,全川之地不日即将还我手中,在此紧要当口,为何惧之?”

张先壁言毕,刘文秀手下的将领便一齐嘲笑。

刘文秀先是喝住众将,又逼问王复臣:“王将军,此时大军兵临城下,你以为何计可破保宁?”

王复臣遂坦胸臆:“毋围城,围者兵分力弱,师劳财溃。”

此句话无疑是向刘文秀头上浇下一盆冷水。正欲乘胜战之的刘文秀陡然脸色大变,嘿嘿冷笑几声,反问道:“王将军,大军尾追至此,不围不战,岂不是白白将保宁拱手交给吴三桂,我等再回师贵州?”

“大王莫气,以末将之愚见,先派兵切断保宁的后路,然后……”

刘文秀未等王复臣把话说完,立即予以拒绝:“吴三桂今带残部坐守孤城,我等将士不日即可攻下,为何还要去截贼兵的后路?莫非王将军心有怯贼之意?”

说完之后,遂传令:“王将军率本部人马围保宁城南面。

“张先壁率部下围保宁城西南。”

刘文秀自带兵马围保宁城东北方。

“各部兵马,务要奋勇当先,决不许一个贼子逃出城外,违令者军法从事。”

当下,刘文秀设围层连营十五里,又设大象阵、长枪阵、匾刀阵、鸟铳阵。当围城兵马上阵之后,刘文秀又逐一观察,自认为万无一失之后,不禁笑道:“吴三桂呀吴三桂,你就是身插双翅也难出我的天罗地网。当年李自成败于你手,是有大清军助战,而今,外援我可挡,内围你无法冲出,城中无粮,兵无军饷,但等你把战马食尽后,伏地而降吧。”

保宁城中的吴三桂确实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

保宁城弹丸之地,无粮无饷。

外援兵马,遥遥无期。

连战皆败,士气低落。

山地陡险,关宁铁骑无法发挥特长。

而吴三桂心灵深处则时时映现顺治帝的谕旨。虽然谕旨上是为了解除自己的疑虑,予以鼓励,实际上应该说是对自己的警告。一柄无形的尚方宝剑时时刻刻悬在自己的头顶,让你恭顺有余,大意不得呀!

又是一个憋闷、燥热的漫漫长夜,整个城池无声无息。只有受惊的夜鸟,急急穿过夜空,茫无头绪地窜飞而过。

吴三桂独坐大帐,自斟自饮。

陈圆圆倩影飘至,莺声细语:“大将军,心地压抑之时,听我唱上一曲解愁去闷。”

吴三桂轻摇手掌止之:“爱妾,此刻我只想独饮。”

“大将军,奴婢随你身边,处处以你心悦为快事,你如此愁闷,奴婢心如刀绞。”

“三军性命皆系于我一人之身,保宁之战如磐石压顶,我何来听曲之心?”

“大将军不听奴婢歌曲,看奴婢在灯下为你舞蹈解愁如何?”

“不。我绝非当年西楚霸王,你也不是虞姬。我今天就要在保宁城背水一战,不杀退刘文秀忘恩小儿,三桂何以能称雄于世?”

陈圆圆自知此时在吴三桂面前已属多余,便十分知趣地轻轻走开。

一盏烈酒入口,虽有绵甜甘爽之气,但难排心中的沉重,刘文秀的围城与朝廷的不公一齐搅挠缠压心头,酒,何能驱之?

陈圆圆虽然走开,但爱妾的话语却又在耳边响起:“大丈夫当顶天立地,真英雄何惧贼人?”

刘文秀乃一刁贼败将,得势后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没门!

我平西王身经百战,血海尸山见多不惊,今身躯暂屈此保宁,定能大延伸张。保宁城绝不是埋葬我平西王之地,反败为胜,我平西王就要在这儿重振雄风。

“来人,将方光琛、胡守亮召来一议。”

话音没落,方、胡二谋士早来到大帐前。

二人一齐拱手:“大将军,在下来迟一步,只恐惊扰大将军沉思。”

三人落座之后,吴三桂道:“今小贼刘文秀乘我不备,步步进逼,今将我等围在保宁城,妄图聚而歼之,其心之险恶不言而喻,望二位直抒高见。”

方光琛冷冷一笑:“大将军,刘文秀乃贼中不名之士,今三番取胜,乃为天时、地利、人和为先。我军初入蜀地,气候不适,地利不明,加之贼刁蛮狡诈,方才有此不利之时。今番大将军正该沉心思之,稳住阵脚,窥贼之势而后再战。”

“有理。”吴三桂认为方光琛所言正中下怀。

“以我之愚见,刘贼围我保宁,正是他死亡临头之日。”胡守亮接着说,”虽然我军多番失利,退守保宁,然刘贼多次侥幸获胜,心必狂傲,妄自作为,必有一失。”

“有理。”吴三桂听之愈感振奋。

“大将军,今我军虽被刘贼围于保宁,但此时此地,绝非当年的山海关。那时,闯贼发兵二十万,将我等围在关上,东临沧海,无后退之路,大将军无丝毫怯懦,一个借兵之策,将贼人杀回陕地。今虽无救援之兵,但刘贼区区五万之众,虽有野蛮倮之奴助战,但只要我等将士上下一心,必能反败为胜。”

方光琛一席话更使吴三桂感到浑身是劲。

“大将军,在下有一言相告。”

“但说无妨。”

“朝廷对我等有疑心,才使得大将军心灰意冷,调兵布防未能及时,这才给了贼兵时机。今还望大将军丢掉一切杂念,全力面对刘贼,方能绝对获胜。大将军不妨深思细想:保宁之战,若我大败,不但不能在大清国有一席之地,还为朝廷上讥我之人提供口实。若保宁之战获胜,朝廷必对我彻底改变看法,于讥我之人重重一击也。”

“妙哉!”

吴三桂听完胡守亮一席话,振奋无比,双手不住地摩搓,恨不能立即率兵上阵,杀退贼兵。

方光琛又劝道:“大将军,自古道‘骄兵必败’。此时的刘文秀必然心骄意狂,惟有他手下的王复臣,是一个将才。但我相信,此时,王复臣的话,刘文秀是听不进去的。因此,望大将军先在城内多呆一日,待围城的贼人松懈之时,就是我出击的良机。”

“此言正合我意。”

第二天,吴三桂令各部将领整顿所属兵马,磨刀擦枪,以逸待劳。同时,下令将所有粮草,集中调配;又令兵士将火炮擦拭好,弹药备足,并加紧生产利箭、毒箭。

王复臣受到抚南王刘文秀的讥讽之后,不敢违令,又带兵在保宁城南驻扎下来。他命令部下将士:“不准有丝毫懈怠,在各自的防地上,日夜巡逻,不准有一个吴兵从阵前逃走。”而后自己每日必带亲兵在阵前各营巡视一遍。但他心中仍感不安。于是,在夜深之后,他单独来到城东北刘文秀大营,再次拜见抚南王。

“大王,末将再次请求于你:吴三桂多日在城中按兵不动,必有冲阵突围之意。大王,末将请求将围城兵士撤下来,重点围攻东门,同时切断……”

没容王复臣说完话,刘文秀早不耐烦了,他连连摆手:“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今部下围城,士气旺盛,如果撤下来,岂不折了我军士气,让吴军有机可乘?”

“大王,吴军一旦突围,我兵力分散,必然受挫,到那时则不可收拾也。”

“放肆!大敌当前,围城正急,你竟在这里动摇军心,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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