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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请神容易送神难02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15178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多尔衮进京以后，不厌其烦地发布文告、谕令，采取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恩威并用的手段，笼络人心，安定百姓。

五月初四日，多尔衮与范文程、洪承畴坐于承天门下，收故明官员百余人，凡职衔尊卑，悉以三月十九日断，各复原职，甚至连那些曾经投降大顺军并担任要职的故明官吏也予以使用。

一时间，名公巨卿，遗老故臣，又纷纷鼓乐登场，手舞足蹈。

五月六日，多尔衮下令：“为先帝设位帝王庙，哭临三日，随议谥号，议葬隧。”

礼部侍郎杨汝成称典礼浩繁，自己一人难以胜任，要求增派主持丧礼的官员。经多方询问，多尔衮得知当年曾极力建议崇祯帝南迁的李明睿最为得力。但此人竟以自己年老多病为由而多方推辞。多尔衮竟亲自劝道：“尔朝皇帝尚未收殓，明日即欲令京城官民哭临，无人主持，何以哭临？无谥号，何以题神主？”多尔衮礼贤下士，情感真挚，终于使李明睿深为感动，涕零大恸，叩首接受这一任命，尽力安排先帝的葬礼。

整整三日，遗老官宦，士商庶民，人人执香火纸钱，前往哀悼痛哭。

被多尔衮任命为五城御史的曹溶等五人，在帝王庙前“监肃诸仪”。

先前那些曾投降大顺军的官员熊文举、杨枝起、朱徵等也厚颜以泪洗面，哭帝悼念。

洪承畴哭临帝丧，议改葬梓宫。士民乐从，无不哀泣。

经议定，朱由检为怀宗端皇帝，周皇后为烈皇后，因田贵妃坟墓宽大壮观，决定不再为崇祯选陵，将他与周后、田妃一同葬于其中，崇祯帝椁居其中，周后居左，田妃居右，命名为思陵。

多尔衮此举实属高明，深得明人官员士绅的感激。就连南明大学士史可法也给多尔衮来信称颂：“清兵杀退逆贼，恢复燕京，又发丧安葬先帝，举国感清之情，可以垂史书，传不朽矣。扫清宫殿，抚辑群黎，且免剃发之令，示不亡本朝，此等举动，振古烁今，凡为大明臣子，无不长跪北面，顶礼加额，岂但如明谕所云‘感恩图报’乎？”

终此时，连经兵火，又值大旱，远近田畴，尽为兵马所蹂躏，城外数百里，野无青草，城中之人，相聚为盗，多有杀越夺掠之事的不安宁的京城，经多尔衮一系列明智之举，渐渐安定下来。

心情极度忧郁的吴三桂，白昼独居大帐中沉坐呆愁，空寂无聊之时，只有独自把盏，借酒消愁，阵阵西南风，如烘烘热气，薰心燎面，烈酒浇得心头出火，在一片撩躁身心的难奈之中，吴三桂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一阵阴风掠过，大帐中走进一位身着蓝绸袍，蓬首垢面，赤足露趾的人，来到吴三桂面前，手指其面，怒声斥责：“好你个吴三桂，朕待你不薄，赐蟒袍、玉带、尚方宝剑，提升汝为平西伯，勤王进京，为何辜负朕的一片心意，迟迟不进京护卫？”

吴三桂拭目望去，正是崇祯皇上，急忙滚身伏地大拜，连声求饶：“陛下，臣该万死。臣接旨后，即日起程，无奈军民同行，日程缓慢，臣不知闯贼进军如此神速，错过杀贼卫京时机，臣该万死，望陛下赦罪。”

崇祯帝怒气未消，再予追问：“清奴数十年与我大明为敌，时刻妄图侵吞中原，朕令你镇守宁远，重任比天，你今日为何又将清奴引进关内？占我大明京师，坐我大内宫殿，行朕之令，统我中原之地，奴我华夏子孙？”

吴三桂闻之，涕泪交加：“臣退据山海关弹丸之地，受贼寇数十万大军围困，终不能脱身，实无良策，万不得已，只好向清人求援相助，借以杀歼闯贼。实未想到，此借兵之计，竟引狼入室。清人自食盟誓，违约反义，带兵进占京城。臣年幼无知，计谋策划不周，只想一心杀贼，复我大明，未想到竟落此后果，臣只有一死明心了。”

吴三桂说着，正要拔剑自刎，只感到眼前一亮，瞪目环视大帐，空无一人，营中的大旗径自在风中飘摇，但是，自己的右手依然紧紧攥住剑柄。

是真情？帐内外分明无一人。

是梦境？言语情景历历在目。

吴三桂知道这是崇祯帝在天之灵托门影来到大帐，对吾吴三桂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当即，吴三桂命人在营中专设一灵堂，摆上崇祯帝及周皇后、田妃的牌位，悬挂白绸挽联，用三牲大供，亲率将士大跪灵位前，虔诚跪拜，全营肃穆素食一日，以表对先帝的哀思之情。

当天夜晚，吴三桂刚在帐中睡下，只听耳边有莲步轻声由远而近。

“何人进帐？”

“官人与奴才相依数日，难道忘了奴才不成？”

吴三桂急侧身视之，不觉啊地一声大叫：“爱妾，你……”

只见陈圆圆青丝盘头如墨，凤钗金饰闪光耀目，藕荷色绸缎褂，粉红绫裙，玉佩随莲步轻摇，粉面随微风溢香，双眸秋波荡漾，皓齿微露生辉。

“圆圆，圆圆，你想煞我了……”

吴三桂起身之际，那陈圆圆竟不声不响转身而去，吴三桂岂能放过，随后紧追，嘴里不住大叫：“圆圆等我，圆圆等我……”

陈圆圆全然不顾，只管向前走去。吴三桂追得快，她走得快，后来二人竞相奔跑。随着一阵和风，陈圆圆离地踏入云端，吴三桂也自感扶摇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云朵在脚下飞行，山川河流尽在脚下飞快地向身后掠去。抬头望去，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汹涌，浪头迭起。陈圆圆并未止住脚步，一味前往。吴三桂却被海浪拦住去路，正当他万感无奈之际，陈圆圆转过身来，把缠在肩上的白绫飘带抽下来，扬手向吴三桂抛来，白绫自空中落下，变成一条盈尺宽的木跳板。吴三桂急不择路，双脚跳上木跳板，又急急向前追去。

陈圆圆在前面引路，吴三桂脚踏的木跳板永无尽头。海水浮着木跳板，随着起伏的浪头，忽上忽下地颠簸摇晃，吴三桂提心吊胆摇摆而行。最后，终于来到一座海岛之上，抬头望，殿宇重叠，楼阁毗邻，风铃在飞檐上自由摆动，铃声清脆入耳，雕梁画栋，熠熠生辉，仙鹤在蓝天上翱翔，琼花喷吐芳香。来到楼台前，吴三桂昂首观看，只见匾额上楷书的大字煌煌耀眼：“蓬莱仙境”。四个字在云雾中显现。

吴三桂推开紫红朱门，早有两个丫环躬身迎候：“老爷请。”吴三桂不语，只管随着二人穿过厅堂，从偏门走出，在荷花盛开的池塘边，沿着九曲栏栅，进入一长廊，此时，一阵悦耳弦笙在耳边响起，香雾缭绕之中，一群歌女正尽情翩翩起舞。吴三桂不觉驻足观望。

“老爷，请随我来。”

吴三桂转身又随二使女走上一片孤岛，但见四周波浪涛天，走入其中，青竹、紫竹拂面，在一白墙独院中，吴三桂终于看见朝思暮想的爱妾陈圆圆。

“爱妾，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出生地。”

“怎么是在大海中呢？”

“女子本是水性杨花，岂能离开水？”

“你不是在京城里被闯贼劫去了吗？”

“为了不让父母受罪，我被刘宗敏劫去。在田府里，终日含泪歌唱，洗面起舞，稍有不慎，棍棒加身。深夜人静，我望着山海关为官人祈祷，乞望你早日率兵攻打贼人，将我从火坑中救出去。后来，贼寇率兵东征，也把我带在军中，早晚为他们歌舞助兴。当刘贼在阵上被你带兵打败时，回来后，下令让兵士用马鞭抽奴才。贼寇兵败逃回北京城，一怒之下，就把父母和全家三十多口人都杀了，奴才岂能幸免。我死之后，我的魂魄乘风又回到这蓬莱仙境。在这里，我终日不安。官人呀，你我相见恨晚，有缘相见，无缘成双，前后只几天相聚，便匆匆分手。今天，我偷偷离开家，随风飘流，终于找到你的军营，找到我日夜牵挂的官人。可惜，在尘世间，我只能显影，无法言语，只得冒险把你从军营里引来此地。”

“这儿离军营有多远？”

“一千八百里地。”

“啊，我如何会如此之快赶来这里的？”

“我带着家中祖传的‘招魂隐身仙草’，使你腾云驾雾，乘风而来，岂不是眨眼功夫？”

“爱妾，往后咱俩能终身不离开吗？”

陈圆圆嫣然一笑：“只要你能忘掉凡间尘世，即可与奴才无忧无虑，心畅神爽，终日相伴，共度欢乐年华。”

“终日与爱妾为伴，这是我日夜梦想的事。只是我不能率兵亲手杀死刘贼，问心有愧，也是终不能甘心的。”

“坏了。你心魂中将凡人间的事带来，必不能在此久留。”

说话间，只听天地鼓鸣，海浪冲天咆哮，吴三桂感到立足不稳，时时都有倒地的可能。陈圆圆更是惊恐万分，她急忙把吴三桂带出院门，正要向一片紫竹丛中走去，只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闯进我的蓬莱仙境？”

吴三桂返身一望，来人双手舞刀，率兵冲来，吴三桂细细一看，此人正是仇敌刘宗敏，他急忙抛开陈圆圆的纤纤细手，急往腰间去抽宝剑，坏了，来时慌急，偏偏忘记带剑护身。吴三桂并不恐惧，而是扎稳双脚，他要用赤手夺刀，亲手杀了刘贼。这时，刘宗敏双刀从半空中劈下来，陈圆圆大叫：“官人！你快走！”说着她用双手狠狠一推，吴三桂掉入茫茫大海之中……”

“爱妾！爱妾！……”

连声呼喊，带着一身冷汗，吴三桂从卧榻上猛地坐起来。听到呼喊，几个亲兵执刀奔来：

“大将军，有刺客？”

吴三桂摆手：“回去吧，是吾在梦中惊叫，你等回去吧。”

军营中，哨灯齐明，巡逻的兵士穿梭往来。

吴三桂再无睡意。他穿衣走出大帐，仰望夜空，星河璀灿，夜风拂面，怡人舒心。但是，令他惊恐的梦境，给心灵蒙上一层阴影。

“圆圆托梦给我，想必她已死去，要不，为何用阴魂来勾引我？”

“昨日是先帝来到我大帐怒斥，今日又是爱妾，只有死去的人才能如此。”

“亲兵几番入京城明查暗访，终不见爱妾的踪影，今日又托梦于我，这不正合她已入阴间的信息了吗？”

吴三桂越想越感到心惊身冷，越想越有一种仇恨在胸中搅荡升腾。

“爱妾，我无法为你设灵位祭供，我将在我的心中永远铭记你的美貌倩影，我将亲手抓住刘贼，杀了之后，用他的头颅为你祭魂。”

但是，吴三桂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二天下午，他竟真的见到了日也想梦也盼的爱妾陈圆圆。

第二天早晨，京师传来摄政王的命令：

平西王吴三桂率部回师京城。

师至绛州，突然有前部兵士来报：有一商人求见大将军，有要事相告。

骑在马上正在催程前进的吴三桂心有疑虑：

“难道京师又有变故？

“在此处吾一无亲二无故，为何有商人拦路？”

他立即命亲兵将那商人带来询问。

那商人来到吴三桂面前，伏地叩拜之后，直言相问：“敢问大将军是平西王吴三桂否？”

“本将正是，有何事相告？”

“小的姓王，本在京城做小买卖。李贼兵败京城时，有一小女子逃到我家躲藏起来，后随我全家逃出京城来到绛州，她要我在外打听，但闻大将军讯时，务要禀告。”

吴三桂一听，惊喜万分，急忙询问：“那女子姓甚名谁，多大年岁，长得何等模样？”

那商人却急忙摆手：“大将军莫怪罪小人，小人口拙舌笨，无法言说，还请大将军与我一起到家见见自然明白。”

吴三桂立即传令停师休息，自带亲兵来到那商人家中。

刚刚走进一宅小院，但见一女子从低矮的茅屋里走出来，尽管是麻巾蒙头、粗布蓝衫裹身，吴三桂却双眼一亮，忘情地一声喊叫：

“圆圆，我的爱妾……”

陈圆圆痴痴走上前，一头扎进吴三桂的怀抱，忘情地呼唤一声：“官人哪……”

“爱妾，这，这不是做梦吧？”

吴三桂怀里拥抱着陈圆圆，头脑里却清晰地映现昨天夜晚的噩梦。

“官人，这是做梦，我天天都在梦着你呀！”

“不，这不是做梦。”

吴三桂急忙抬头望望西边的太阳，光华明艳，蓝天白云，黄土茅舍，还有身边的亲兵，这一切都令他确信这不是做梦！

吴三桂拥着陈圆圆，伏地大拜：

“苍天呀，我与爱妾陈圆圆向你大拜，你保佑了我的爱妾，我将年年月月敬奉你。”从天而降的喜讯终于在绛州出现。

喜讯一扫吴三桂忧郁苦恼的心绪。他异常高兴地下了一道道命令：

为奖掖这商人，他命亲兵赏给商人二百两白银、三匹绫缎。

他命三军在绛州安营扎寨。

他发令犒赏三军，以示庆贺。

待灯火阑珊，夜深人静之时，吴三桂拥抱爱妾陈圆圆走进内帐。

在晚宴上，官兵同乐之时，吴三桂却不沾酒，他要用清醒的头脑，聆听爱妾的坎坷遭遇。烛光下，陈圆圆褪去化妆的粗俚俗气，一展绰约风姿。然而，一丝忧郁感伤又布满双眼：“官人，我知道你此时此刻最想听我叙述分手后的离别之情，让奴才慢慢道来。”

夜风寂然，星光沉默，万籁俱寂之时，只有那一声声泣然诉语：

“官人与我分手后，父母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在吴府里，我才算真正过上富贵日子。但是，我的一颗心，始终惦念着官人。秋天，关东沙尘肆虐，官人带兵戍边，是否着凉？冬日，关东冰雪盈尺，寒风砭骨，官人甲胄裹身，跃马风雪之中，个中辛苦，久久压在奴婢的心中。想当初，官人与我寸步不离，冷暖贴心，今日分手东西，何日再能相见？夜深之时，我悄悄起床，面对窗外明月，轻轻吟诵王维的《伊州歌》：

清风明月苦相思，

荡子从戎十载余。

征人去日殷勤嘱，

归雁来时数附书。

“人道是，情人牵挂，一日如三秋，我念官人，一时辰如一年焉。轻吟诗句，清泪双行，我是白昼嘻笑夜里泣，声声乞盼官人早日归来。

“就在此时，京城风传闯贼逼近的消息。父亲终日在军营忙碌，我在府上，寸步不离慈母，我时时用宽心话语安慰慈母大人。但是，万般宽慰的话儿不及一句实情：闯贼杀到居庸关时，京城里人心惶惶，朝廷大臣、绅商士人、平头百姓，人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后路。而此时，我的心里非但不恐慌，反而生出一种喜悦的情意。我从父亲的嘴里听到皇上将要下旨，命你勤王入京。官人，只要你带兵杀来，京城当有安定之日，百姓将无洗劫之难。你我会见事小，社稷安稳重比泰山。两天后，父亲果真高兴地向府上人传话：‘皇上传旨，令三桂勤王进京，关东铁骑将来京师护卫。’我与丫环都激动得流出泪水。当天夜里，我在后花园里焚香为官人祈祷：愿官人率关东铁骑，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平安来京。那天夜里，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我站在城头上，看到官人身着白铠白甲，头戴束发金冠，两根彩色雉鸡尾在头上飘舞，官人骑坐白龙马，手执神刀，关东铁骑在你的率领下，正与李贼鏖战，将贼寇杀得人仰马翻，抱头鼠窜。终获大胜之后，你在万人夹道欢呼声中，骑马入京城，进得府后，你我双双拜在父母脚下。没有想到，醒来竟是一场空梦。

“梦中安慰人心，但眼前的现实却令人越来越不安：李贼率寇，日日逼近京城，外围的明军，一个个不战而降，整个城里乱成一锅粥，各个官府衙门终日紧闭，城内兵马有进有出，一声声马啼声直直叩打奴才的心房。父母终日哀声叹气，嘴里时时念叨你，何时才能赶到京师？“三月十七日，李贼率兵打到外城，攻城的炮声日夜不停，父亲带兵抵御，无法得胜，只好败下阵来。回到府上，父亲满身血污，惊恐的脸上惶惶不已：‘李贼此番必会攻破京师，圣上下旨三桂勤王进京晚矣！’全家人个个垂头丧气，整个府上一片寂寞无声，人人都在等待那个十分不情愿看到的而又早晚必会来临的惊心场面。

“我在表面上竭尽全力好言安慰父母大人，将手下人分班轮流守住府门。暗下，我焦急万分：‘官人，你何时能率兵来京？’”

“三月十八日，京师终于被贼人攻陷。城中到处腾起烟火，贼人在杀声中进入城内，平民百姓个个喜气洋洋，焚香迎贺，端菜酒欢迎，而朝中官员一个个如丧考妣。眼光敏锐者，知道大明天下亡也，便纳头拜贼人为父，以求保住身家性命。父亲原先只令家人紧闭府门，并令家人个个执刀拿棒，待贼人入府来与之拼杀，最后决定自刎，以明其志。但是，经不住慈母哭劝，父亲也不忍心将全家人推进火炕。万不得已，只好随大势也作了降官。在这时，才听说皇上早已在煤山上自缢身亡，皇后、贵妃先后死去，内宫一片大乱。李贼进入大内之后，将宫女一一分给部将，贼兵又纷纷住进百姓家中。三天过后，原来喜气洋洋迎来的大顺军不断骚扰百姓，城内怨言四起，无奈，贼兵人多，赤手百姓何敢言反。”

“父亲归降了大顺之后，心中自感无事，不料有一天，突然涌进府上百余兵士，将父亲捆绑带走，我死死守住慈母，寸步不离，一边悉心安慰，一边惶惶等待消息。”

“隔了一天，父亲终于被等来了。可是，竟是被贼兵拉着回府的。父亲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痛苦的呻吟声令人心颤。”

吴三桂的双眼喷火，一双攥拳的手，骨骼嘎嘎脆响。

“不管受了何种痛苦，父亲毕竟是活着回来了，全家人都感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慈母立时找堂医，给父亲出方配制中药，口服的，擦抹的，同时并用。只盼望父亲大人早日康复。

“当天夜里，父亲单单把我叫到内室，只有慈母一人在一旁暗暗啜泣。父亲看我走进去，好几次，欲言又止。此时，我的一颗心一下提到喉咙口，一种不祥的预兆袭上心头。但是，我尽量平静内心，压住恐慌的念头，轻声说：父亲，有话尽管吩咐，天大的难处，我都能承担。“最后，万不得已，父亲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圆圆，你进吴府，就是我家的人，我不忍心呀！’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贼人向我索要二十万两白银，若拿不出就要斩我头颅，我死了不怕，只是愁这个家……后来，那刘宗敏听说你在府上，便要我明天把你交出，有你，这二十万两白银可一笔勾销，若要是把你藏匿不交，或故意放走，定要杀我全家。圆圆，我万万舍不得你呀！当初儿子把你留在府上，千叮咛万嘱咐，唉，早知今日，何不在当初让他把你带去宁远呀！’”

“不幸灾难终于降至吾身，我当时如五雷击顶，心肝被挖去似的，险些昏倒在地，但是我极力克制自己的悲痛，脸上现出苦苦的笑意，流着泪水宽慰父亲：‘大人切勿悲痛，狼烟四起的岁月，谁都有难。大人放心，贼人要我，我就去，我这身价能值二十万两白银，何不乐哉！父亲，我本是一贱人，是大将军吴三桂将我看中，我与他心同意合，情意绵长，我愿将终身交付给他，无奈，大将军远在千里之外，远水不解近渴，为保全吴家不受难，我一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说到这里，慈母把我搂在怀里，抱头痛哭。此时此刻，我决不让泪水流出，我把二位老人安慰一番，悄悄走回房中。面对镜子，自己对自己流泪，我看到了自己从心中流出的泪水，我无法劝阻自己。我要让自己痛痛快快哭一场。我的命苦呀！自幼丧母，接着爹又归天，我自小就凭着卖唱、卖笑度日子，我多么想寻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一心一意过日子，最后，终于寻到了官人。可是今天又必须投到火坑里。那天夜晚我不知啥时候，哭着倒在床上睡着了。在梦里，我真的见到你，官人，我看见你来到府上，把父母和我都接出京城，回到关东。但是，在出门的时候却被贼人的兵士拦住，在那里，你与贼将刘宗敏对杀起来。我惊叫着，从梦中醒过来。

“第二天上午，刘宗敏就派人用轿子把我又抬进了田府。我……官人……我真的是跳进了火坑呀……”

陈圆圆哭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爱妾，莫要再悲伤，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陈圆圆抹了一把泪水，又悲悲戚戚地说：

“没过几天，我听说贼人要出兵东征山海关，就是要去剿杀你。我听了心中更是不安。从贼人的嘴里我听到：你手下只有几万兵马，而贼人这次要出动二十万人马，必要把你活捉杀掉。我急得吃不下饭，喝不进水，我有心给你通个信，但苦于无人带去。我曾经想到死，但这次不能死，要死就与官人死在一起。贼人出征的那天，把我也给带上了。我先是不肯去，后来一想，如能在那里我偷偷跑出去，登上山海关城，还能与官人见面呢。今天看来，我的想法还不如个孩子家。在军中，贼人将我看管得十分严紧，连帐门轻易也不能出，更说不上逃走。感到万分为难时，贼人吃了败仗，连夜撤向京城，在路上更没有机会。我无法，只能随贼人又回到京城。在那里，我又听说你带兵追到京城，又把贼人杀败，我的心高兴得直跳，我的苦海渡到头了，我就要回到官人身边了！

“就在这时，李贼在京城登基了。当天夜里就放火烧了大内宫殿。又把父母和我，全都抓到一起，贼人……打不过官人……就对父亲、慈母大人和全家下了毒手……”

陈圆圆又是一阵悲痛欲绝的大哭。

吴三桂终于流泪了。

“贼人把刀架到我的脖子上，那一刻我心中丝毫不怕，我不知是那儿来的心劲，竟然对着贼人笑起来。闯贼看我一个弱女子竟敢如此视死如归，颇感惊讶。官人，那时，我就想到你，想到我死后，你一准会率兵痛杀贼寇为奴才复仇。我死，心里痛快。李贼即刻下令：‘住手！’走到我面前，厉声喝问：‘你一个小女子竟有如此胆量，为何？’我仍然笑笑说：‘皇上，奴婢笑你办了一件蠢事，因而发笑。’他急问：‘何为蠢事？’我说：‘吴三桂本奴婢官人，今日正带兵来追赶，你杀了奴婢，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却激怒了吴三桂，他必将与汝死战。若是皇上想办聪明事，将奴婢放了，我见了吴三桂，可以皇上不杀之恩说给官人听，让他就此罢兵，使大顺军能尽快西行。皇上，我笑得无理吗？’”

“在此当口，我说这话，无非是想骗贼人，可贼人真叫我给骗着了。那李闯贼听了我的话，竟然点点头，把手一摆，下令说：‘放了这个小女子。’”

吴三桂听到这里，惊叹不已：“爱妾，如此胆量，非常人有之。”

“官人，我想的是你，念的是你，是你带兵追赶贼人连连取胜才镇住了贼人，要不，我何有如此之计？”

吴三桂兴致不减，继续问：“那后来呢？”

“贼人放了我，我岂敢慢行，在黑夜中我就躲在一个坏房子的拐角，用烧焦的木棒围挡身子，惟恐贼人反悔，再把我抓去。第二天，大顺军的人马全部撤走西行后，我才敢走出来，就遇上了这个姓王的小商人，我让他把我带出城。这个人很善良，看我不像个歹毒的女人，立时就找来一身粗布衣衫。将我打扮一番，又带着我，挑着碎货物，一道走出京城，这时，我才听说你率领大军追赶贼人到了真定。我心中想：官人，就是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寻到你。当年小女孟姜，为寻夫不远万里，来到长城边，今日你是杀贼的猛将，天下人都知道。官人英雄一世，无人可比，我由此决定南下寻找，实未想到，在这商人的家乡绛州，终于盼到官人……”

陈圆圆笑了。但是，双眼中仍含着晶莹的泪珠，是苦，是甜？

吴三桂听完陈圆圆的一番详尽的叙述，长长吐一口气：“爱妾，从今以后，你终日与我相伴，再也不分离。记住，刘宗敏这个贼子，我亲手缚住斩之！”

陈圆圆听了，感激异常：“有官人在，奴才如倚参天大树，风雨雷电皆不畏惧也。”

天近四更，二人怀着兴奋之情脱衣而卧。当吴三桂把戴在头上的冠冕取下时，一条油黑光亮粗壮硕长的辫子从头上滚落下来。陈圆圆见了，“啊”地惊叫一声，如看见一条黑色的蟒蛇。

“官人，你为何蓄留清人发式，你归降了清人？”

吴三桂一腔豪气随着一声长叹，像泄了气的皮囊，呆坐在木榻上，气恼神伤地说：“我吴三桂这两个月来，白日如攀刀山，夜晚如下油锅，难呀！”

紧接着，他便把自从与陈圆圆分手以后，至勤王进京，到达丰润，折回山海关，又受大顺军说降，二次来到丰润，及闻全家人受难，爱妾又被贼寇掠去，一怒之下，誓与贼寇拼战，为保山海关，为复国仇家恨，不得已才想出借兵援助之事：“没想到，我上了多尔衮的当，他率兵进山海关后，便弃盟毁约，把我支去追赶贼人，他自带清军入京城窃据皇位。我吴三桂前面拒狼，后面引来虎，太子无法登基复明，我还剃发归降了清人，国仇未得复，父母全家又遭杀害，我手下的兵力损失过半，一切一切全都为清人入关侵占中原铺下了路子。没想到我吴三桂抗清戍边十几载，最后又是我把清人引来中原的，罪孽呀罪孽。”

陈圆圆知情后，再也无法责怪吴三桂。因为一切前因后果都是自己一人引起的。

“至今，我吴三桂再无他路可走，只有屈身清人麾下，掌我兵权，如苍天恤我大明，待时机一到，我吴三桂还要伺机而动。大丈夫能屈能伸，目下正是我屈身之时。”

顺治元年（1644）元月，摄政王多尔衮，与诸王、贝勒、大臣集议后，又特遣辅图公主齐喀和托、固山额真何洛会赶到盛京奏言：

“燕京势据形胜，乃自古兴亡之地。今既蒙天佑，皇上迁都于此，以定天下，则宅中图治，宇内朝宗，无不通达，可以慰天下仰望之心，可以锡四方和恒之福，伏祈皇上熟虑俯纳焉。”

顺治帝闻奏后，遣官祭天，并祭告太祖、太宗和太庙。八月，命何洛会为盛京总管，率兵驻防守卫。

八月二十日，顺治帝车驾起行，自盛京（沈阳）迁都北京。

威武雄壮的八旗兵马执八色彩旗前行开路，殿前侍卫、太监拥顺治帝随之，诸王贵族等带辎重器物随于其后，最后则是两宫皇眷。沿途官员皆率民出城三十里迎接。

九月十四日，多尔衮为迎接圣驾，建堂子于玉河桥东，共有享殿三间、神房两间、祭神八角亭一座。

九月十八日，多尔衮率诸王、贝勒、贝子、公及文武群臣赶赴通州迎驾。

待前行仪仗队远远而来时，百杆长号齐吹，鼓乐奏鸣，一路颠簸，餐风露宿的顺治帝在宝马金辇上接受多尔衮及众臣的跪拜。遣人赐予多尔衮鞍马，多尔衮跪地万谢领受后，又带诸王大臣跪迎圣驾，顺治帝下辇至行殿，仪仗分列，礼乐奏起，他对天行三跪九叩礼，诸王群臣随之。此后，多尔衮率诸王、贝勒、文武百官来到皇太后面前行三跪九叩大礼，接着再次拜见顺治帝，行抱见之礼。

迎驾仪式完毕之后，于十九日下午未刻，顺治帝御驾从正阳门入宫。

轧轧木轮车辗过光滑平整的青石板街道，顺畅驶进已被焚烧成残垣断壁的大明皇宫。

九月二十五日，多尔衮率诸王及满汉大臣向顺治帝上表：“恭惟皇帝陛下，上天眷佑，入定中原。今四海归心，万方仰化，伏望即登大宝，以慰臣民。”

接着，多尔衮又以顺治帝名义下旨：

“特允所请，定于十月初一日即位。”

大学士冯铨、谢升、洪承畴等，为仪礼缮本上奏：“郊庙及社稷乐章，前代各取佳名，以昭一代之制，除汉、魏曲名各别，不可枚举外，梁用雅，北齐及隋用夏，唐用和，宋用安，金用宁，元宗庙用宁，郊社用成，明朝用和。本朝削平寇乱，以有天下，拟改用平字。”

同时，他们又分别为开国大典使用的郊祀九奏、宗庙六奏、社稷七奏定名。

各项奏本，俱被接受。

十月初一日，黎明的曙光初映京城，随之，万道金光布满东方，彩霞似锦，辉映天地。

多尔衮与内院官员奏请圣驾前往天坛。顺治帝即乘车辇，以卤簿大驾为前导，亲王百官随其后，出大清门，直到圜丘。顺治帝于昭亨门西，降辇步入左门御帐。换好衣服之后，在太常寺寺丞的引导下，从棂星门至第二层台阶，典仪官、赞乐人就位，诸王立于第三台阶，文武官员列于棂星门东西两侧台阶。

此时此刻，典仪官赞迎神，协律郎奏迎神乐。

乐曲声随彩霞飞天，欢呼声震天动地。

顺治帝在赞引官的导引下，轻步来到神位前，虔恭顶礼焚香，伏地四跪四叩，献玉帛、献爵之后，再到读视所宣读祝文：

“大清国皇帝臣福临敢昭告于皇天后土，帝鉴无私，眷隆有德。我皇祖宠膺天命，肇造东土，建立丕基。及皇考开国承家，恢弘大业，臣少眇躬，缵兹鸿绪，值明祚将终，奸雄蜂起，以致生灵涂炭，俟望来苏。臣钦承祖宗功德，倚任贤亲，爰整六师，救民水火，扫除暴虐，抚辑黎元，内外同心，因兹定鼎燕京，以绥中国。臣工众庶，佥云神助不可违，舆情不可负，宜登大位，表正万邦。臣祗荷天眷，以顺民情，于本年十月初一日，告天即位，仍用大清国号，顺治纪元，率由初制。伏惟天地佑助，早靖祸乱，载戢干戈，九州悉平，登进仁寿，俾我大清皇图永固，为此祈祷，伏惟歆飨。”

祝文诵毕，顺治帝再行礼，随后，亚献礼、终献礼、撤馔、祝帛、焚礼帛一一程序，恭敬如是。这时，顺治帝才黄袍加身，面南独坐，文武百官列于两厢，一齐向顺治帝行三跪九叩大礼，之后，顺治帝乘辇，仍以卤簿为前导，进入内宫。

自此，大清国皇帝顺治成为代天受命的真龙天子，开国皇帝。

十月初十日，顺治帝亲临皇极门颁布即位诏书于天下，其中提出“合行条例”五十五款。最后，以”天作君师，惟鉴临于有德，民歌父母，斯悦豫于无疆。既已谕旨布恩，弘敷大赉，将使投诚皈命，无阻幽深。惟尔万方与朕一德。播告遐迩，咸使闻知”而结束。

尔后，以多尔衮功高劳著，加封为叔父摄政王，明确了他和一般王公贵族不同的特殊地位。并颁赐册宝，又赐给他嵌了十三颗东珠在帽顶上的黑狐帽一顶、黑狐皮大衣一件、金一万两、银十万两、缎一万匹、鞍马十匹、马九十匹、骆驼十头。

十月十三日，顺治帝又驾临皇极门，加封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为信义辅政叔王，赐册宝、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彩缎千匹。

恢复豪格亲王爵位，赐册宝、鞍马两匹、不带鞍之马八匹。

晋封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多罗豫郡王多铎俱为亲王，各赐册宝、鞍马两匹、不带鞍之马八匹。

分赐罗洛浑、硕赛册印、马匹，并各封为郡王。

册封吴三桂为平西王，册文曰：

“朕闻有一代应运之君，必有一代翊运之臣，结以腹心，共襄大业。是以尊贤用能，崇功尚德，乃国家之大典。乘机构会，达变通权，乃明哲之芳踪。朕登大宝，特仿古制，视诸臣功德差等，授以册印，俾荣及前人，福流后嗣。咨尔平西伯吴三桂，洞识天时，当叔父摄政王统兵西征之际，尔即擒流贼说士，遣官归命军前。迨王师式临，开关迎入。又随叔父摄政王破贼兵二十万，底定中原。大功茂著，宜膺延世之赏，永坚带砺之盟，特授以册印，封为平西王，尔其以励忠勤，屏藩王室。钦哉无。”

同时赐给白金万两、鞍马一匹、不带鞍之马两匹。

身伏白玉石地面的吴三桂，双耳聆听册文，内心恰如刀绞：老贼多尔衮，当初吾向你借兵的盟约墨迹未干，为何弃约违盟？今天，你巧取中原，妄以皇帝谕旨强我受封，险恶之心何其毒也！若我吴三桂不受册封，当有欺君之罪，诛灭有余；若我甘愿受封，天下人因为我降清而唾骂。清人蛮横、刁猾，吾当永记于心。

早在多尔衮率兵入关，进入京师之际，远在江南南京正在紧锣密鼓上演一幕南明王朝登极的大戏。

五月初一日，身为明后裔的福王，在马士英的极力扶持下，早于被史可法拥戴的潞王一步入京。

五月十五日，福王在百官的劝进拥戴声中，于南京城武英殿登极，为弘光元年，并颁昭于天下：

“我国家受天鸿佑，奕世滋昌，保大定功，重熙累洽。自高皇帝龙飞奠鼎，而已卜无疆之历矣。朕嗣守藩服，播迁江、淮。群臣百姓，共推继序，跋涉来迎，请正位号。予暂允监国，摄理万机，乃累笺劝进，拒辞弗获，谨于五月十五日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于南都。”

南明政权建立后，面临三股对抗势力：一股为入据北京的清朝；一股为李自成、张献忠；第三股即是吴三桂。他们认为此时的吴三桂才是可以争取联合的惟一一股势力。

为极力拉拢吴三桂，再与北面清朝议和，南明政府决定派出一个赴北朝使团，明里出使北京与清人议和，暗中封赏吴三桂，下诏封其为蓟国公，父亲吴襄为辽国公，母亲祖氏为辽国夫人。

吴三桂尽管含辱受清国封，心里却万分难熬，但是，在表面还必须要装出异常高兴的样子。

受封后的第二天，他即在自己的府上大摆筵席，首先请来阿济格、多铎二位亲王。

丰盛的筵席在鼓乐声中开始。

吴三桂先行率手下诸位将军，各举酒杯，先为大清国盛典开国而痛饮三杯，而后，又率将士在皇上的册封下，恭敬叩首，以示感恩。各自入席之后，吴三桂又举酒杯，来到阿济格、多铎二位亲王面前，诚心敬酒三杯，以示尊重。各位将士也一一走过来敬酒。

尽管酒菜上乘，饮酒的将士却一直提不起兴致，他们血战沙场，最终却是迎来自己十数年针锋相对的敌人坐了京城宝座，统治中原，今天又要在他们面前事事屈尊，时时膜拜，这实在让他们心有不甘。

酒兴正酣时，吴三桂的侄子吴国贵竟当堂跳起，向吴三桂叩首之后，又在阿济格、多铎二位亲王面前行拜：“各位亲王、大将军，我等皆为武夫，庆典酒宴之上，必要以武术助酒兴，我吴国贵愿在此献丑，但不知哪位愿为对手，一比高低？”

阿济格听了，十分轻蔑地笑笑：“吴将军有此胆量，难能可贵，我的亲兵愿跟你较量。上！”早早侍立在阿济格身旁的一位亲兵，也不答话，一个饿虎扑羊猛扑过来，吴国贵浅浅而笑，将身子轻轻一转，单臂向上，丹田提气，双脚早已离地，照准那亲兵的后臂一个飞脚，将他踢到三尺门外。

在一阵狂呼之中，阿济格的脸上泛青透紫，一扬右手，身边又一名亲兵迈步上场，先是“恶虎掏心”，又是“泰山压顶”，再是“八魔拂面”，吴国贵俱笑脸相迎，轻松躲过，此时，只见他身子一转，单腿横扫，那亲兵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仰八叉。当其时，吴国贵只感到脖子后掠过一股凉风，他急忙把头一偏，一扬右手，牢牢抓住一把飞来的匕首。对面的亲兵从腰间也飞过一把五爪铁手，又被吴国贵用右手攥住，然后猛的一声大叫，纵身上窜，双腿来了一个“二郎神跨海”，左右腿如两根铁棍同时将二位亲兵踢倒在身前身后，一抓一攥，一跃两踢，如闪电般迅捷，举席皆惊羡，又是一阵欢呼。

吴三桂即刻离席，来到吴国贵面前，扬起一只左手，抓过吴国贵，顺势拉转三圈，左手一松，右手一击，吴国贵立足不稳，朝后一仰，早被吴三桂左手在身后托住。吴三桂正色怒斥曰：“雕虫小技何敢在亲王大人面前玩弄，不是让人耻笑吗？”

阿济格大度地笑笑，手把一盏：“年轻后生，火气正旺，双方比试，无伤大雅，正可取长补短。来，本王敬你一个全胜酒。”

吴三桂用眼角示意：“奴才，还不快快拜谢！”

吴国贵来到阿济格面前，单膝大拜，叩首后，双手接过酒杯：“谢亲王大人！”

转身后，双手高擎酒杯，来到吴三桂的面前，庄重而言：“借亲王之酒，祝我大清国国运昌盛。”把一杯酒轻轻洒在地上。

吴三桂率先鼓而呼之。然后来到吴国贵的面前，手拍肩膀：“这才不失我吴门之雅风。”单手牵之，来到阿济格面前，叔侄二人又是一个深深叩首之谢，吴三桂略表歉意：“亲王大人雅量，侄儿年少气盛，实为家教不严，请大人恕罪。”

阿济格与多铎二位亲王共同举杯：“有这般虎侄，何愁国家不安，山河不稳！来，共同饮之！”一场十分惊心而又精彩的对打之后，吴三桂手下将士皆被吴国贵的精湛武艺所鼓舞，酒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而阿济格与多铎亲王则颇有被戏弄之感。正当吴三桂苦思该如何缓和气氛，以提高二位亲王的酒兴时，只听两边廊房，鼓乐奏起，刹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优雅动听的管弦笙笛，有如和风流畅，清泉注心，坐席上的宾客皆扬首翘望。但见两位歌女，移动莲步，飘然而至，轻舒广袖，彩光升辉，在五色七彩的光环之中，一丽人娉婷而至，如出水芙蓉在清水中绽放，如牡丹摇姿舒香，彩带随风飘舞，歌喉燕吟莺语，令人心旷神怡，一曲《念奴娇》，把宋朝张的《宜雨亭咏千叶海棠》唱得令人心醉：

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

紫腻红娇扶不起，好是未开时候。

半怯春寒，半宜晴色，养得胭脂透。

小亭人静，嫩莺啼破清昼。

犹记携手芳阴，一枝斜戴，娇艳双流秀。

小语轻怜花总见，争得似花长久。

醉浅休归，夜深同睡，明日还相守。

免教春去，断肠空叹诗瘦。

曲终后，人皆在曲音中享受，好一阵，惊喜慨叹的人才发出由衷的掌声。

阿济格尤为兴奋，挥手示之，“好听极了！再来一曲！”

随着丽人广袖舒摆，笙箫声又起，一曲宋人陈人杰的《沁园春·问杜鹃》又随歌声穿人心扉：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

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

海中玄鸟，犹记乌衣。

吴蜀非遥，羽毛自好，

合趁东风飞向西。

何为者，却身羁荒村，

血洒芳枝？

兴亡常事休悲，

算人世荣华都几时？

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

玉山无恙，跃马何之？

不解自宽，徒然相劝，

我辈行藏君岂知？

闽山路，待封侯事了，

归去非迟。

此时，吴三桂听得最专心，词意随声入耳贯心，深层意义只有自己最领悟。

阿济格、多铎二亲王早被丽人声色迷住，双眼发直，口含馋涎，在欢声渐停之后，方才醒过神来。阿济格、多铎二人的媚色之相，早被吴三桂瞟见，他急忙示意丽人，在渐渐消失的乐声中，袅袅而退。

“敢问吴大将军，此丽人为谁所有？”

阿济格一句话，如刀刺入吴三桂心中，但他仅仅淡然笑之：“末将之妾也。”

阿济格无奈咂嘴：“英雄美人，天作之合也。”

歌曲助酒酒兴更高。

宴席终在一片欢快之声中散去。

吴三桂送客回府走入内室，对陈圆圆大加赞赏一番：“爱妾，今日非你宴席不欢，你救了我的大驾了。”

“官人，部下将士对清人多有抵触之心，我才故意唱出陈人杰的一首《问杜鹃》，‘身羁荒村，血洒芳枝’，仅是暂时屈身，一旦时机来临，必要归来之。”

“吾懂爱妾之意，故心存猛志，共待时机吧。”

第二天上午，到达北京城的南明使团，向清人呈递国书之后，马绍愉又专来吴府，向吴三桂递上南明平东伯刘泽清专门给他的书信。

吴三桂开笺阅看，刘泽清开言，首颂吴三桂的复仇之功：“……屡有长安逃难人至，详述亲翁独撑山海关，闯贼东犯，败回焚宫，再追再溃，尽数西遁，克复神京之音，亲翁允称古今第一人也。……今中国已有君矣，亲翁，中国之元勋也。闻国有君，知必怀念，不忘宗祖，但既合清旅，须图两全，不揣愚见，欲藉鼎亲翁于畿东界境内，开藩设镇，或文臣如冯（铨）、洪（承畴）、金（之俊）三位老先生，借重一人，兼以清廷文武重臣，专主南北之和好，以有易无，立定南北之马市，塞外之物，有必需之地，而江南货财、资助不竭，何难彼此富强，何难彼此分合奇正，共捣闯贼窟耶？……今皇上亲命大司马左懋第，同太傅元戎陈洪范，又礒卿马绍愉，赍犒出使，旦夕北发。通议既行，幸将东有地方，俯垂存恤，正有关两家之面目耳。闻冯、洪、金与亲翁同誓灭寇，果然，则报仇之事，更有赖耳。”

刘泽清的书信内容不言而喻，是要他吴三桂充当大清与南明的“转运使”，想把山东划为大清与南明的缓冲之地。

吴三桂将书信轻轻放下，说道：“此岂易事也！”

其实，吴三桂心中非常明白，大清定都北京，其势甚猛，必有灭南明之心。而你南明，非但没有北上复大明朝之意，偏偏出使议和，实为一种小家子之志，实为一种败势之相。而更让吴三桂明白的事，是当今南明的皇帝福王，贪、淫、酗酒、不孝、虐下，不读书、干预有司，五毒俱全，不为人所齿，七毒俱沾，更是必败无疑。他让手下的马士英及阉党把持朝政，诬陷忠良，排除异己，鱼肉人民。南明传来的诗句：“金刀莫试割，长弓早上弦。求田（成）方有禄，买马（士英）即为官。”早被吴三桂所闻。这样的官员何以能掌天下得社稷？所以，吴三桂心中有数：南明政权绝不可能担当反清复明的大任，很可能只是昙花一现。

“这样的朝廷何能诱我吴三桂之心？”

马绍愉见吴三桂神情冷淡，遂又递上弘光帝册封其为蓟国公的制敕并附书函一封。

同时，马绍愉口传弘光帝嘉赏、重用吴三桂之圣意，希望其不负圣上之意。

吴三桂听了，冷冷笑之：“我身为大清国平西王，何能再接受南朝之册封？一臣不事二主，自古亦然。望汝不要再多费口舌。”

说到此处，吴三桂没容马绍愉再说下去，大喊一声：“送客！”

马绍愉只得悻悻然起身走向府门，马绍愉又再三叮嘱：“我南明使团至此，还望大将军能接见为是。”

“使团至京师，皇上自有安排，非我三桂之职，不要勉强。”

当马绍愉离开府门后，吴三桂即令亲兵：

“今后南明使节至府门，不必传言。”

吴三桂转身回到厅堂，速将刘泽清的书信烧掉，又将弘光帝的册封、信函带上，直达内宫，求见摄政王多尔衮，当面将马绍愉递传来的册封、信函双手呈上。

多尔衮当即勉励：“平西王如此忠于我大清，吾必转告陛下。汝尽可放心从事。”

当天下午，亲兵传来消息：骆养性因与南朝使臣陈洪范、马绍愉会晤片刻，即刻被削职逮问。

吴三桂闻之，不觉身上流出冷汗：“幸亏我有此举，否则必坏大事。”

接下来发生的一桩桩事情更出乎吴三桂之预料：

南明使团议和失败，人员被拘；

清兵大举南下，南明总兵黄得功、高杰因内讧，被先后击败；

左良玉以“清君侧”为辞，提兵下九江，直逼南京。马士英即将布防北边防清的兵马调来共御左良玉；

清兵乘机包围扬州城，史可法壮烈殉国，扬州城破，清军急驰南下，南京即被攻破，南明政权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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