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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冲冠一怒为红颜02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11576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桃红柳绿,燕莺嬉戏,刚刚返青的麦苗,格外嫩绿,暖风拂面,畅人肺腑。吴三桂策马奔驰,内心一时一刻也没停止对未来的向往,他早已作好打算:当兵马到达京城,驻扎城外,然后进城通报,那时,说不定闯王李自成将会亲率百官出城迎接,我吴三桂有据守山海关,日夜防备清人南侵、守疆固土的功劳,连当年的崇祯帝也连连赞赏呀!归降,虽然是闯王派人来说,但我毕竟应允了。与新主见面时,应该送何等晋见之礼物,金银玉器,未免太俗,良马宝刀,手中又无准备,还是等到受封之后,与父亲商量而定。你闯王能看得上我吴三桂,我也要表明心迹。想到这里,他眼前禁不住浮现出万人欢迎的盛况:旌旗遮天,礼炮轰鸣,笙乐齐奏,群情欢动,当然,连日里是免不了赴宴受请,朝野人士的热情称贺……美丽而动情的想象,使马上的吴三桂更加陶醉。而此时最令他心驰神往的是与爱妾陈圆圆即刻便可会面,从此便可日日相聚,永不分离。我将再为她造一府第,让她在新府院中尽情享受人间欢乐,也可表白我对她的至爱之情。
“圆圆,你尽可放心享受荣华,谁也别想将你我分离。如若有人对你不恭,我吴三桂定不饶恕。”
忽然间,吴三桂心头又掠过一丝疑虑:吾给父亲送信数日,为何不见父亲回信?难道他见信上说我即日赴京,便不再回信了吗?
但这些疑虑一闪即逝,令他无比欢欣向往的前程,像阵阵春风一样,使他心醉神狂。眼望着自山海关至永平的两旁村庄大道上,手下兵士张贴的告示:
“本镇率所部朝见新主,所过秋毫无犯,尔民不必惊恐。”
随即下令:三军从速而进,急驰勿停。
第二天,正在急行军中,吴三桂突然发现路上有逃难的百姓自西向东而行,遂勒马俯身询问:“汝等是何处百姓?为何要离家避居?”
“我等是京城中百姓,不堪大顺军人凌辱,只好弃家来乡下躲避。”
“大顺军爱民如子,为何敢如此肆虐?”
“城中散居几十万兵士,五户养一兵丁,吃喝狂暴,凌人妻女,谁能咽下这口气?”
吴三桂心中如浇进一瓢凉水,头脑懵懵,一时无法理清思绪,遂下令先锋官郭云龙在玉田驻扎下来,如遇有家人,即刻禀报。
吴三桂率军赶到玉田时,路上逃难的人群日渐增多,正当他疑虑加深之时,部将领来一人见吴三桂。那人来到吴三桂面前,倒地便跪,放声痛哭,如迷途受惊的孩儿见到父母。
吴三桂定睛一看,原来是父亲的家奴。
“不要啼哭,有话慢慢讲来。”
那家奴揩去泪水,大呼一声:“将军,快快进京去救提督大人!”说着又是一番痛哭。
“父亲在京如何?何以要我去救?”
“提督大人归降大顺军之后,又被那刘宗敏派兵抓到田府,逼我家老太爷限期交出赃银二十万两,老太爷哀求,刘宗敏不允,严刑拷打,至今卧床不起。”
“慈母如何?”
“太夫人日夜啼哭,终日不食,现已变得骨瘦如柴,难以走动。”
“我之爱妾陈圆圆无恙乎?”
那家奴揩了一把泪水,眼望冷面威逼的吴三桂,怯怯而言:“小的不敢说。”
“但说无妨,吾绝不怪罪于你。”
“那刘宗敏在追饷时,得到陈圆圆在府上的消息,便下令与老太爷:只要交出陈圆圆,饷银即可免追。”
“父亲交出爱妾了?”吴三桂的腔调语音已经变得发直发抖。
“老太爷至死不愿交出,惟恐对不起大将军。那陈圆圆得知后,便恳请老太爷、太夫人放她去田府,以表对大将军你的忠心,对老太爷、太夫人的孝心。”
“她去了?”
“是被刘宗敏派人抢走的。”
“如今何在?”
“仍被刘宗敏霸占。”
吴三桂的一颗心,如三伏天遭冰雹猛击,一张英俊的脸,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紫中泛青,浑身的骨节在狂怒中咔巴咔巴直响。他猛地抽出寒光四射的宝剑,直指那家奴的咽喉:“所言之事是否有假?”
家奴毫不胆怯,面对利剑,坦言道:“若有一字谎言,死而无怨。”
“你离开府上为何不带父亲亲笔书信?”
“惟恐在城门前被大顺军兵士搜去,反累及老太爷全家人。”
字字句句再也无法让吴三桂怀疑。就在他收回剑锋时,那家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道:“我自幼入吴府,老太爷、太夫人待我不薄 。大将军,你快去救老太爷、太夫人,我将以死明志。”说着就向帐外的石头上撞去。幸好被亲兵及时扯住,带下去精心调养。
一切俱已明白无误:为什么老父的书信要大顺兵送达,为什么李自成要使臣携带如此丰厚的犒师银饷,为什么又要唐通率兵接管山海关,为什么又要我率兵进京受封,为什么沿途如此多逃难百姓。一路上受赏封侯的自我陶醉,与家人爱妾团圆的美梦全被无情的春风吹得无影无踪。
突如其来的坏消息,给踌躇满志的吴三桂当头一棒,使他的头脑在惊愕、恐惧、困惑中渐渐清醒,追赃助饷,使父母遭受危难,抢夺美妾,使自己蒙受奇耻大辱。我吴三桂自幼投身行伍,深受督抚的宠爱、将士的赞扬,连崇祯帝对我也另眼相看,没想到草莽贼逆竟敢对我这般无礼!
怒火在胸中燃烧,热血在全身沸腾。吴三桂像一头发怒施威的雄狮,手执宝剑,咆哮呼叫:“大丈夫不能保一女子,还有何面目见人?”“唰”地一剑挥去,案几被劈掉一角。
“闯贼呀闯贼,我与你不共戴天!不灭闯贼,不杀刘宗敏,我誓不为人!”
方光琛、胡守亮二人急忙劝阻:“大将军息怒,目下应紧急筹划才是。”
“大将军,”方光琛胸有成竹地说:“可速回师山海关,据守关隘,与闯贼决一雌雄。”
胡守亮低声密语:“大将军可速派一人回关告知马鹏,让他率兵在关城早作准备,稳住唐通,待我大军一到,即可里应外合,杀退唐通,夺回山海关。”
吴三桂遂下令:前锋改为后卫,后卫当作先锋,日夜兼程,杀回山海关。
第二天上午,一夜狂奔的亲兵终于跨进马鹏的军帐,双手将吴三桂的命令递给马鹏,马鹏看后心中暗暗吃惊:闯贼原是想诱我大将军入京就擒。立即作出决定:当天发出请柬,盛请唐通将军赴宴,同时,备酒牛羊肉,抬去唐通大营,只说:为结盟守城,特表心意。并派一军校绕开唐通军兵营帐,向吴三桂报告:黎明前,看三堆烈火为号,齐攻唐通兵营。
当天下午,唐通应邀早早来到马鹏军帐,在此,陈乙、李甲二人已先他而至,心中更无疑虑。
酒宴上,马鹏多方劝酒,使唐通喝得大醉,他摇晃着身躯,来到马鹏面前回敬时,不无高兴地泄露心迹:“……汝、只要……忠心于我,……保你高……官尽……升,吴三桂……他……不行了……”
李甲、陈乙认为唐通未免太过份了,忙使眼色制止,唐通根本不作理会:“……不用……闯王……早有……打……算……”
马鹏心中更是愤慨万分,看到时辰已近午夜,便把手中的酒杯朝地上猛地一摔,帐外即拥进三五十个亲兵,不由分说,将唐通、李甲、陈乙三人捆个结实。离开军帐,马鹏即率部下快速包围唐通军营,便下令亲兵速燃三堆烈火。
日夜兼程赶来的吴三桂,远远望见三堆烈火,知马鹏已将诸事办妥,即刻率兵杀向唐通军营。兵不刃血,唐通的八千兵士无一漏网,全部举械归降。
吴三桂当即升帐,命亲兵将唐通押上来。
烂醉如泥的唐通,在烛光映照的肃杀氛围之中,完全清醒过来,看到端坐在虎皮帅椅上的吴三桂,方才知道大事不妙。
“唐通,知我为何将你抓到?”
“大将军,事已至此,想必你也全都知晓。我是归降之人,不敢不遵闯王之命行事,看在你我同为大明总兵多年的分上,饶我一命。”
“也算你唐通说到点子上了。我不杀你,但烦你回去向闯贼禀告,我与闯贼誓不两立,若要想留条活命,就不要折磨我父亲。”当即将唐通放回。随后又将李甲、陈乙二人捆绑上来。从被马鹏的将士绑缚之时,李甲、陈乙已感大事不妙,带到大堂之上,李甲叩头求饶,陈乙则瑟缩成一团。
“你等身为明官,投降贼人,又助纣为虐,天理难容。来人,将此二人首级割下祭旗,高悬城头,以示我反闯贼之决心!”
吴三桂二次返辔,使山海关完全笼罩在一片肃杀恐怖的气氛之中。城头上高悬大顺军使臣李甲、陈乙的头颅,一杆高扬的大旗上,书写大字”杀李贼复大明”。城头上,军士齐立,刀枪亮锋,城门紧闭,过往行人一律受到严格盘查,布满城楼上的岗哨,更是昼夜巡逻。城内街道上,却静得出奇,除了沿街挨户征饷的兵士,不见一人出行。城墙内外,大街道旁,到处张贴着”杀逆贼为大明复仇”的标语,山海关将迎来一场血战。
三月二十九日,山海关被吴三桂重新夺取,李甲、陈乙被斩首祭旗示众,只有唐通一人狼狈返回京城报信。
至此,李自成才知道当初李岩劝谏的话语是何等重要呀!
至此,李自成才感到吴三桂不是唐通、白广恩辈所能比拟的。
“劝降一次不行,再来一次。”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等一班谋士提议让闯王派人再去山海关说降。
开始时,李自成颇不愿意。如此大胆的小辈,胆敢如此藐视我,不兴兵灭之,不足以向天下人显示我闯王的威力。
“陛下,万不可动兵,说降为上策,如若不行,再行兴师不迟。”
李自成当即作出决定:致书劝降与用金钱笼络两手并行。同时又命牛金星假吴襄名义发出一封家信,以父亲的名义劝儿子投降大顺,再命吴襄亲笔誊写一遍。
大顺军的劝降书云:“大顺国王应运龙兴,豪杰响附,唐通、白广恩、左光先、姜砡等知天命有在,洗面革心,朕嘉其志,俱赐彩缎、黄金,所将兵卒先给四月军粮,俟立功日升赏。万不可执迷不悟……”
吴三桂之父吴襄被强迫笔录的家书云:
“汝以身恩特简,得专阃任,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计,而汉高一见韩、彭即予重任,盖类此也。今尔徒恃军容,徘徊观望,使李兵长驱直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乏刑格势禁之力,时机已去,天命难回,吾君已逝,尔父须臾,呜呼!识时务者亦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不若反手衔璧,及早归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愤骄,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戮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而尔殆有异于括也,故为尔计。至嘱!至嘱!”
李自成当下又命唐通再次率兵八千,携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帛千匹,前去山海关劝降吴三桂。
唐通接命后,立即伏在闯王脚下,乞求道:“陛下,能否换一人前往,前次吴三桂已在刀下饶了我一命,今番再往,恐怕……”
李自成正色道:“尔为降将,归我大顺后,无一次立功之机,前番白白丢掉八千兵士,今番正可戴罪立功。”
听闯王此言,唐通再也不敢违命,立即携带书信并犒劳金银,率兵赶往山海关。三天后,在离关前三十里处安下营寨,先命手下数十人驮着金银、锦缎,带上书信来到关下。当这些人被带上关城,一进入大堂,说明来意,并奉上书信时,吴三桂大怒:
“逆贼如此无礼!我吴三桂乃堂堂丈夫,岂肯降此草寇,受万世唾骂?”
站在他身旁的参将冯有威连忙低声劝说:“大将军,今不如先收其金币、锦缎,留作军饷,以鼓我军士志气,然后乘其不备,杀向唐通军营。”
吴三桂起身,长叹一声:“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今三桂心如火焚也。”
那使者听此言,乘机劝说:“只要大将军能遵闯王及吴提督的心意行事,岂不忠孝两全,万世留名?”
吴三桂故作沉思状,许久,方表示:
“愿一见东宫而即降。”遂收金银、锦缎。那使者见吴三桂有意归降,即飞马报予唐通:“大功成矣,吴三桂言‘愿一见东宫而即降’。将军此行不为虚劳。”
唐通信以为真,立即命快马飞报京城。尔后,唐通下令各营兵士尽可回帐歇息。仅过一个时辰,突有兵士来报:吴三桂率兵前来。唐通不信:“莫非要来与我叙旧?”
“不是。吴军三面围上来了。”
唐通立命备马披甲上阵,然兵士还未能走出营帐,吴三桂早挥师杀上来了。唐通再也不敢出战,更不顾及部下,只带百名亲兵,夺路向京城逃去。
吴三桂又一次击溃唐通,俘获所有兵士。
回到关城,吴三桂首先致书其父,严辞相告:“吾父督理御营,势非小弱,巍巍万雉,何至一二日内便已失坠?可悲,可恨!……吾父素负忠义,大势虽去,犹当奋戈一击,誓不贪生,不则刎颈阙下,以殉国难。使儿缟素号恸,仗甲复仇,不济则以死继之,岂非忠孝媲美乎?何乃隐忍偷生,甘心非义?既无孝宽御寇之才,复愧平原骂贼之勇。……父既不能为忠臣,儿亦安能为孝子乎?儿与父诀,请自今日。”
吴三桂心中明白,父亲的书信,绝不是出自父亲之手,更非父亲之心。而自己的这封复信,更是以借责父之名,怒斥闯王,让他假父亲之手的书信毫无功效,以绝其望。
紧接着,吴三桂又发布反李檄文——《讨闯贼李自成檄》:
“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地方团练总兵官平西伯吴,为兴兵灭贼,克复神京,奠安宗社事:闯贼李自成,以幺麽小丑,纠集草寇,长驱犯阙,荡秽神京,弑我帝后,禁我太子,刑我缙绅,污我子女,掠我财物,戮我士庶。豺豹突于宗社,犬踞我朝廷,赤县丘墟,黔黎涂炭。妖气吐焰,日月无光。成祖列宗之阴狠,天寿凄风;元勋懿戚之尽锄,鬼门泣日。图之不早,病已成于养痈;局尚可为,涉必穷乎灭顶。
悲夫!悲夫!虏尘未灭,寇焰旋腾,血溅天潢,烽传陵寝。秦称天府,谁能封以一丸;晋有霸图,岂无追其三驾。乃者介马横驰夫畿辅,羽书不绝于殿廷,南北之耗莫通,河山之险尽失。天威不测,极知汉天子自有神灵;兵势无常,岂得谢太傅但凭歌啸。义不共天,但凭指日;克襄大举,实赖同仇。请无分宦游,无分家食,或世贵如王、谢,或最胜如金、张,或子虚之以赀起,在挽辂之以谈兴。乃至射策孝廉,明经文学,亦往往名班国士,橐为里雄,各施壮谋,共图义旅。仗不需于武库,糗无壅于庖厨。飞附大军,力争一决!丑类之锄,普天大?!此则万代之所瞻仰,而九庙为之鉴临者也。……桂等智不足以效谋,愤何辞于即死。实切执殳之愿,辄通托钵之乎。人理苟存,我求必应,如或缠情阿堵,绝念封疆,睢阳之援竟停,则霁云抽誓言三矢;荆州之粟独拥,则温峤有回指之旗。呜呼!自有乾坤,鲜花祸乱之惨。凡为臣子,谁无忠义之心?汉德可思,周命未改。忠诚所感,顺能克逆。义旗所向,一以当千!请观今日之域中,仍是朱家之天下!”
反李檄文乘春风传出,震动朝野,在李自成夺得京城以后,竟有人如此仗义,无不为之骇然!
唐通逃回京城,闯王二次招降吴三桂又以失败告终。
李自成大怒:“如此狂妄之徒,无知小辈,朕不出师灭之又待何日?”
牛金星则极力相劝:“目下,京城正准备登极大典,将士们演习大礼,已有长进,但有些人还不够严肃,恐到时难登大雅之堂。陛下若要出师东征,岂不误了登极大事?”
其实,李自成也不想轻易出征。
眼看着部下将领及兵士进入京城后,只知赴宴饮酒,追索钱财,当听说吴三桂的檄文之后,许多人竟暗自哭泣,害怕上阵。
又有大内之人频频来报,在吴三桂檄文的影响之下,原明朝的遗臣们皆如望见出头之日,蠢蠢欲动,多方串通,谋划迎接新帝,恢复大明。更有城中那些不满于大顺军的居民、绅士,也偷偷聚众密谋,待吴三桂的大军杀到,便做内应。
内忧外患,人心浮动,连李自成本人也暗暗打算退归陕西:“陕西三边,乃朕之故土,今京城已克,吾已尽掠城中金银。明帝已亡,世人也知我已将明朝推翻,富贵者必归故乡,就是十座燕京也不足易一西安。”
他即刻下令:召集全城所有工匠,将追赃所得金银器皿,连同大内搜来的珍贵金器,一并熔化,铸成大锭,并用征来的骡马,运往陕西。
夜已深,宫中依然灯火通明。
李自成被诸多事情扰得心绪不宁。爱妃窦氏几次派宫女催闯王入睡,均遭拒绝。四更已过,李自成感到头脑昏沉,饮一口茶,起身来到院内,在对面的黑暗之处,发现一人大摇大摆地迎面而来,李自成忙大声喝斥:
“你是何人?敢私自闯入内宫?”
“吾高迎祥也,今见闯王继我事业,克京灭明,大事已定,心中甚为高兴。但不知汝为何不挥师东征,吴三桂区区一小辈,汝怕他不成?须知除恶务尽。”
李自成刚要张口,请问对策,面前的人早已无影无踪。再次拭目,仍是空无一人,惟有宫灯在春风中摇曳。
难道这是梦境?明明自己头脑清醒;这是幻觉?不,高闯王的形象仍历历在目。
李自成这才感到:这是已故的闯王在冥冥之中为我指路。当即下定决心:派兵东征,踏平山海关,歼灭吴三桂。
五更时分,李自成即令刘宗敏、李过及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等,速入大内,商讨东征事宜。
李自成当着部下的面,严肃指出:“小辈吴三桂狂妄至极,两次劝降,均予不理,反而与朕对抗,若不灭掉,我灭明大事未能彻底,而京城中的不法之辈也蠢蠢欲动,除恶务尽,出师灭贼,乃朕之决心。”
牛金星等一班谋士本想再次劝李自成,共同谋划再次劝降之事,但见李自成决心已定,遂不敢再予辩驳,个个低头不语。
顾君恩却不顾李自成的心意,再次进谏:
“陛下,臣以为,若谋一新策,当比兴师为妙。”
“尽管说来。”
“臣以为可将吴襄放出,尽还所追财物,陈圆圆也可归还吴三桂,并下旨,确定其爵位,使吴三桂暂时回心转意……”
一句话未完,刘宗敏早已按捺不住,直言反诘:“照你的意思,我等尽可将明朝故臣一并放回,财产不留分文,再拥明太子登极,岂不是血白流,汗白出,还举什么大义?”
李自成不耐烦地连连摆手:“三桂小儿,贪得无厌,前两次奉给金银无数,好话说尽,却尽当儿戏,对此反复无常之辈,必歼灭,别无良策。”
刘宗敏即时表示赞同:“陛下所言极是,该杀不杀,无异于养虎贻患。”
“出师东征,朕意已决,再不许轻言劝降之事。”
李自成当即令刘宗敏、李过二人率兵东征。话刚出口,刘宗敏立即表白难处。
“臣奉旨追赃,还未结束,绝不能半途而废。再者,我身上时时泛痛,正以药物治疗,此大任无能胜之。”
李过附和道:“刘将军不为帅,末将更不能胜此大任。”
李自成甚为不满:“朕与汝等血战沙场,从未见有此等怯懦之心,今为何踌躇不前?若不灭吴三桂,荣华富贵即日可丢,难道汝等甘心情愿把这天堂美景拱手献给吴三桂小辈不成?”
众人听之,皆不言语。
李自成见状,心中又气又忧,遂猛击御案,起身直立,怒道:“东征出师,朕即亲往,何人愿从之?”
见此情状,刘宗敏、李过再也不敢固执己见。
“陛下既下定决心,我等愿往。”
刘宗敏回到田府后,心中闷闷不乐,刚刚过上两天太平享乐的日子,又要扯旗上阵,心中实感不快。但李自成命令已下,必须执行。于是他连夜下令:部将兵士速从百姓家中撤出,集结待命。
号令如五雷击顶,兵士们个个惊呆了。
入京数十天来,兵士尽力掳掠,个个已成富人,多者手中聚有千金,少者亦不下三四百金。他们原想快快乐乐过些时日之后,打点财物,返回家乡,再也不想上阵拼杀。有的将校竟连夜奔到田府 ,当面向刘宗敏请求留下。
“放屁!谁都不准打退堂鼓,违令者斩!”
看到如此急迫的形势,不少兵士竟大哭不愿前往,更有甚者,三五结伙,携重金逃出城去。但是,刘宗敏早有防备,抓到后,金银全部没收,并将这些兵士在辕门前斩首示众。灰心丧气的兵士再也不敢妄动。仅一天功夫,二十万大军已整装待命,刘宗敏、李过也已铠甲裹身,单等军令下达。
四月十二日夜,李自成发出密令:将明朝遗官,全部逮捕。
灰蒙蒙的月色下,全城行动,砸门声、追喊声、哭嚎哀叫声不绝于耳。在李自成的亲自监督下,故明大学士陈演,定国公徐允贞,新建伯王光通,博平侯郭明振,清平伯吴遵周,永宁伯王长锡,平江伯陈治,都督袁皊、周铭、周泽、周铉等六十余人全被斩于西华门外。
在李过的指挥下,将彭盧、李逢甲、申济芳等五十二名大员在吉营中绞杀。
刘宗敏也将在田府中监押的官吏按籍杀戮。
黎明前,当李岩、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知道闯王即将出师东征,又一起走进内宫,极力劝谏。
李岩率先劝告:“圣上不宜出师东征,还是招抚吴三桂为上。许其父子封侯,仍以大国封明太子,奉祭祀,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
李自成听后,嘿嘿冷笑:“今十八子主神器者是朕,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牛金星也谏道:当务之急是给吴氏父子颁爵封侯,以示激劝,使其回心转意,如若再不听劝,偏师出击,未为晚也。”
李自成无心再听:“时不我待,对狂妄小辈只能重拳击之。”
宋献策则直截了当地指出利害:“皇帝去,皇帝不利;三桂来,三桂不利。”
李自成不解:“军师此话怎讲?”
“皇帝去,其弊李岩、牛丞相既已表述,不需赘言。吴三桂在山海关,兵少将寡,只能虚张声势而已,绝不敢率兵来犯。以吾愚见,皇帝还是安居京师为要。”
李自成哈哈大笑:“吴三桂小辈之勤王兵马只有三千,吾三十万大军,以百人对一人,犹以靴尖踢倒耳!且吴三桂久居宁远,与满清久相仇杀,清人必不会前来相救。即使清人想来出兵救之,奈满洲遥远,衣食马匹器械,尚需一一整顿,也会迁延时日,如此未等清人援兵到来,朕即可踏平山海关,何有不利而言?”
一心劝谏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无奈地摇摇头,退出去了。
四月十三日清晨,隆隆炮声震撼京城,闯王李自成身披龙袍,御驾亲征,率二十万大顺军,挥师东进,杀向山海关。
座落在层峦叠嶂之中的山海关,古称临渝关,是河北临渝县的东门,明朝初期,在此设置一个山海卫,从此改称山海关。万里长城的东端,肇起于此,凭着天然的险要地势,东临浩瀚大海,北抵覆舟山和兔耳山。滔滔海水潮涨潮落,巍巍青山挺拔耸立,山依海阔,平添灵秀,海傍山势,愈显雄奇。明初,为依险建筑坚固的防御体系,便以关城为主体,四面各建辅城护卫。东罗城、西罗城,南翼城、北翼城,与长城、城堡、墩台、关隘浑为一体,构成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四月,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海蓝如锦,山青似绣,雁阵排空,鸣叫北归,耕牛奋蹄田园,羊群散满山坡,艳阳普照,暖风拂面,一派迷人的田园风光。
可惜,今日的山海关却像一头发怒施威的雄狮,紧紧盯视着西方尘土飞扬的大道。
吴三桂高擎反李大旗,发出讨李檄文之后,立即全身心投入固城防御的事务之中。他心中十分清楚,手下数万兵马之中,有三千子弟兵和三千“蒙古锐丁”,近日又收编了唐通手下的万余兵士,又新近招募数千新兵。尽管如此,面对势力庞大的大顺军,兵力仍少得可怜。连日里,吴三桂一面严令部将督阵训练骑射,一面苦思冥想:京城李贼看到檄文之后,必将率兵征讨,以我之力实难应付。当其时,又有探马来报,关外清兵,将整顿军马,南下来犯中原。吴三桂得此消息,心中愁上加愁,他忽而在军帐中闭目沉思,忽而快步登城,内外?望,日不思茶饭,夜不能成眠,前门虎啸,后门狼嗥,敌众我寡,腹背受敌,援兵何在?出路何在?晨星渐渐隐退,伫立城头的吴三桂暗自祈祷:
“苍天,难道我吴三桂今日必葬身这山海关之中?”
看到官人满面愁容,张夫人一面亲手烹制茶饭,悉心侍候,一面轻声细言耳语:“仇敌好友,如日出日落,轮转变换,无一常态。昨日是敌,今日为友,今日为敌,昨日是友,只要官人以自己的利害为准,机动灵活,往往能化险为夷。”
吴三桂听了,如旱禾逢甘霖,口中反复叨念,心中暗暗咀嚼:大顺军今与我势不两立,但仅仅几日前,自己还梦想投其麾下受封;满清与我争战数十载,难道眼下能与其联合吗?几年前,好友、亲舅,均已降清,先后数次来信劝降,均被严辞拒绝,今日新主登基,野心不死,难道我能向仇敌屈膝?
看到吴三桂如此忧愁,两位谋士更是绞尽脑汁,苦思良策。
“献廷,眼下山海关局势,绝不是死棋一盘,但活路虽有,只恐大将军不依。”
“守亮,你的心思我也明了,你我先不必明说,各自在手掌写出,然后亮出如何?”
“然也。”
当两人的左手同时亮出时,只见两只掌心同时现出两个清晰的大字“借兵”。
“事不宜迟,你我立即去向大将军坦陈心意,让其最后定夺。”
居于大帐中的吴三桂,猛见方光琛、胡守亮二人进来,且见二人脸上均有异彩,不免转忧为喜:“二位急来,莫非已有退敌之良策?”
“大将军,我二人将合谋之计,呈献于大将军,若行,不要喜,若不行,亦不要悲。”
“速速说来。”
方光琛道:“大将军,此紧急关头,莫若请兵入关,共歼李贼,事成之后予以重谢。”
看到吴三桂由惊变呆的眼神,胡守亮进一步解释道:“大将军扯起讨李大旗,京城内外,群情沸腾,李贼必被激怒,必将派兵前来征讨山海关。我军兵士,技艺高强,但毕竟兵力太弱,能抵一时之激战,但经不住长久之战,况且山海关地面狭窄,无法回旋,只得死守,但又能守到何日? 为此,我与献廷同出此议:向清人借兵入关,助我共歼李贼。此事说来容易,但行之艰难。其一,大将军的心思能否转变是关键,想往日大将军与清人数十年拼杀疆场,积怨甚深,一时难以改变对宿敌的看法;二,大将军心中转过弯儿来之后,清人肯否的借兵,还是问题,我以为,只要我等诚恳表白心意,并言明借兵的条件,清人必将会予以考虑。在此,我还想提醒大将军一句:我与大顺军已无调和余地,只能刀枪相见;我与清人虽有旧仇,但为解新恨,只好暂时隐忍,待大顺军破灭后,再回过头来对付清人也不迟。”
大帐内寂静无声,吴三桂凝神细思:方、胡二人之见不能不谓之良策,眼下也只有用此计策。我吴三桂久与清人刀枪相见,积怨不谓不深,清人知我吴三桂刚强坚定,宁折不弯,说降久之,心思毫不动摇,我也知清人凶悍能战,骑射尤佳,但去借兵,我能丢下往日之怨,俯身请求,清人是否肯借?他们要的条件若是过于苛刻,趁机要挟呢?最可怕的是,当清人知我险境,再来攻之,我吴三桂再无力应付了。
当吴三桂把这些话说出来之后,胡守亮道:“说到清人乘机加害于我,这个可能性很小,清人知我与大顺军交战,二者之中必挑选一方支持,在此时,他绝不会挑选大顺军,大顺军也绝不会与之联手。说到清人是否愿意借兵,我以为,只需大将军牢记一个字即可。”
“何字?”
“一个‘诚’字。”
吴三桂听后心有所悟:“你二人的大计,功不可没。”
方光琛、胡守亮二人心中自然欢喜:“大将军若照此计行事,局势定可峰回路转。”
吴三桂当即手书一求援书信,召来亲信将军郭云龙、杨糰,命二人快马奔向清人营中,传递书信,求发援兵。
早在正月间,多尔衮派迟起龙、缪尚义等人带着书信,赶到榆林城,将书信交给大顺军将领王良智处,王良智写了回信,将原信一起退回。
三月十六日,当吴三桂勤王赴京,丢下宁远城回到关内时,防守锦州城的镇国公艾度礼解回逃人声称:清军攻下前屯卫等城后,宁远一带人心恐慌,闻风而逃,更不见明兵将出城迎战。多尔衮听后,认为明兵已处于崩溃之势,此时正是进攻的好时机,遂下令,修整军器,储粮秣马,待四月初大举南下,进讨明朝。他怎么也没想道,其时闯王李自成正奋力攻打北京,宁远总兵吴三桂已奉旨放弃宁远,回京救援了。
四月初四,清军上下一切准备就绪,正要发兵乘虚直捣宁远之时,在盖州汤泉养病的内院大学士范文程急忙上书多尔衮:
“乃者有明,流寇距于西土,水陆诸寇环于南服,兵民煽乱于北陲,我师燮伐鄙,四面受敌,其君若臣安能相保?顾虽天数使然,良由我先皇帝忧勤肇造,诸王大臣祗承先帝成业,夹辅冲主,忠孝格于苍穹,上帝潜为启佑,此欲摄政诸王建功立业之机也。窃惟承丕业以垂休万祀者此时,失机会而贻悔将来者亦此时。何以言之?中原百姓蹇罹丧乱,荼毒已极,黔首无依,思泽今主,以图乐业,虽间有一二婴城负固者,不过自为身家计,非为君效死也。今明朝受病已深,不可复治,河北数省,必属他人,其土地人民,不患不得,患我既得而不能有。夫明之劲敌,惟我国与流寇耳。如秦失其鹿,楚汉逐之,是我非与明朝争,实与流寇争也。……为今之计,必任贤抚民,远过流寇,则近者悦而远者来,即流寇亦入而为臣矣。而彼明之君,知我规模非复往昔,言归于好,亦未可知。不然,是我国徒以其劳,反为流寇驱民也。后乃与流寇争,非计之长也。往者弃遵化而屠永平,我兵两次深入而返,彼地官民,必以我无大志,纵来归顺,亦不久留,其不服者容或有之。但有已服者,有未服宜抚者,当严禁军卒,秋毫无犯,又示以昔日得内地而不守之故,及今日进取中原之意。而官仍其职,民复其业,承其贤能,恤其无告,将见密迩者绥辑,听者风声,自翕然而向顺矣。夫如是,则大河以北,可传檄而定也。河北一定,可令各城官移其妻子避患于我军,因以为质,又拔其德誉素著者,置之班行,俾各朝夕献纳,以贤辅翼。王于众论中,择善酌行,则闻见可广,而政事有时措之宜矣。此行或直趋燕京或相机攻取,要当于入边之后,山海长城以西,择一坚城,顿兵而守,以为门户,我师往来,斯为甚便,惟摄政王察之。”
多尔衮将范文程的上奏,反复阅读,细心揣度,心中已明其意:此次出兵,绝非以往为夺一城一地,而今要大举进入中原,夺取皇位,定鼎中原。
于是,立即下令各部驻下待命,并令手下人连夜赶往盖州,将正在养病的大学士范文程接来盛京,与其当面细心谋划。
这时,被接回盛京的范文程已经知道中原巨变的消息,便开宗明义对摄政王道:“今闯寇虽推翻大明,但其涂炭中原,戕厥君后,我必出军讨之。闯贼虽拥军兵百万,然横行无忌,其败道有三:逼殒其主,天怒矣;刑辱缙绅,拷掠财货,士忿矣;掠民赀,淫人妇,烧人庐舍,民恨矣。闯寇备此三败,行之以骄,可一战破也。只要我大清国上下同心,兵甲选练,声罪以讨,大兵所至,恤其士夫,拯其黎庶。兵以义动,何功不成!”
多尔衮闻之,激动无比,连声击掌:
“好,好,苍天予我时机,我必将鼓而呼之,全力进取!”
范文程则显得十分冷静,他再次告诫摄政王:“请大人切记:好生者天之德也,古未有嗜杀成性而得天下者。”
多尔衮欣然听之:“然也。”握住范文程的手道:“公有恙在身,不便随吾同往,公可荐名士于我。”
范文程道:“洪承畴当之无愧,论德论才,我俱不在其人之上。”
多尔衮当即放弃原来的计划,下令全国:“凡男丁七十以下,十岁以上,无不从军。”同时,数日之内,急聚马匹、器械、粮饷,如有怠慢者,军法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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