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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冲冠一怒为红颜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9960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得知爱妾陈圆圆被闯王大将刘宗敏掠去,正要归降的吴三桂怒火中烧,拔剑狂啸道:“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连一个妇人都不能保全,还有何面目见人?刘宗敏!不杀了你,我誓不为人!”手起刀落,桌案一角竟被斫去!

闯王李自成派兵士将吴襄的亲笔书信送往山海关时,又速召牛金星、宋献策、顾君恩、李岩等人会商劝降吴三桂之事。

牛金星道:“可派故明降官携大王御书一封,并带重金前往,礼、金并用,吴三桂接书后,必为所动。”

李岩道:“若吴三桂愿意归降,可令其据守山海关,仍不如吾意,派一将军率兵前去山海关接防,让吴三桂率本部人马前来京城受封,如其不来,则可见其归降是假,将派兵前往,内外夹攻,一举拿下山海关。如若吴三桂愿率兵前来京城,吾可将其兵马安驻城外,当吴三桂进宫朝见时,吾可将其封为虚职,夺去兵权,到那时,他纵有通天之力也难成气候。”

经过一番细心筹划,李自成即书一份封侯敕书,拨重金,一并交给故明巡抚李甲、兵备道陈乙二人,作为大顺军使臣,前往山海关面见吴三桂。同时,又命故明降将、总兵唐通率兵八千,随后前往山海关接防。

吴三桂列兵布仪,尽显部下军威。而后,自己亲去关前迎接。

李甲、陈乙二使臣看到吴三桂军容威严,即小声附耳:“若皇上早有如此骁将勇兵助守京城,我大明也断不会……”

“事已至此,你我可要严守口舌。”

吴三桂将二使臣接至后堂,即摒退左右,单独与使臣密议。

李甲首先将四万两犒银奉上:“大将军请笑纳,这是陛下亲令下官奉上,如有所求,当可直言。”

吴三桂心中一阵惊喜。

早在一年前,驻兵宁远抗击清奴时,兵士已经缺饷,至今已达十四个月之久。今天,收此重金,犹如雪中得炭,正好补其兵饷。

“吴三桂无功受俸,心中实感惭愧。”

“大将军,”李甲神情沮丧,”大顺军已取代先朝,皇上自缢,百官都已归降大顺了。此乃天命使然也。”

陈乙奉上李自成的封侯敕书,吴三桂打开一看:“……大顺天威降临,山陕河南荆襄已在掌中,大江以南,传檄可定,……尔吴三桂,往年固防守疆,抗击清军,今当归我大顺,不失封侯之位……”

开国战将、受爵封侯、仍自领本部兵马、饷银及时供应,这一系列优厚的待遇,实令吴三桂感动。但是,他内心突然闪过一道阴影:闯王对我如此宠爱有加,意欲何为?……想到此,他脸上的喜色一扫而光,故意显露为难之情:

“我堂堂大明总兵,累代为官,归降一流寇,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大将军万勿有此念头,古人言,胜者王侯败者寇,大顺军闯荡数十载,最后夺得明室天下。大将军,这是天数呀,我等只有顺从才是上策。”

“大将军,天子幼时贫寒,成为寇者,其例多不胜数,李大人说这是天意,我看还要再加上民心。”

二位使臣惟恐吴三桂心有不服,意有不顺,此行奉令说降的事就砸锅了!

吴三桂当然顾不了他们的心愿,而是用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二位使臣的心,使其走入自己的圈套。

“二位大人善意规劝,我吴三桂自要权衡一番。来人,送客去驿站歇息,好生伺候。”

吴三桂走出密室,径直来到后房夫人身边,一脸的微笑使张夫人心生惊疑:

“官人,乱世堪忧,何以有喜幸之情?”

“事情不喜,但有幸哉。”

“此话怎讲?”

“大顺军李自成差降官李甲、陈乙二人携重金、封侯之书专程来山海关劝降于我。”

“官人意下如何?”

“我想问问夫人意下如何?”

张夫人一番沉思之后,说道:“古人云,一臣不事二主。但若以尽孝心而言,父亲慈母在京城已归降大顺,做儿子的必不能与父亲对立。忠孝自古难以双全,依奴婢之见,还是要遵奉父亲之意为上。不知官人意下如何?”

“吾心亦然。”吴三桂尽吐胸臆,”天朝大势已去,大顺军取而代之,无人可与之作对。归降,我全家当可团圆,我便可尽孝于父母;若与大顺军相对抗,吾必将遭害。人,时时都要为自己着想才成。”

“官人,归降之意,部将兵士是否心有同感?”

“夫人不必多言,待我试探便知。”

吴三桂离开夫人后房,即刻召来方光琛、胡守亮二人,开门见山道:

“李甲、陈乙二使臣携来重金、封侯书信,力劝我速作决定,即日归附大顺,二位心下如何?”

“大将军率兵据守山海关,实乃举足轻重,大顺予以重用,这是意料中的事。观天下大势,走此道乃为顺昌。”方光琛毫不隐讳。

“得军饷、受封侯,名利皆有,归降不失为万全的出路。”胡守亮略有兴奋之色。

吴三桂早已断出二人的心意,只是对即将实现的绚丽前景还有一丝担心。未费心血而轻易得来的丰厚利益,实在让人惊喜更让人担心。

方光琛的双眼似乎看出吴三桂的心思:“大将军,李自成招降,是看中了你手下的五万官军。受封后,兵权万不可旁落他人之手。”

胡守亮附和道:“大将军,兵士乃根基,无根基的虚官浮职万不可轻易受之。”

“所言极是。吾吴三桂率兵上阵,纵横辽东,兵士乃我血肉之躯,绝不可须臾离之。有此根本,谋我之人也就无可奈何了。”当即下令:将四万两犒师饷银,全部发到士兵手中。并重申:胆敢克扣者,斩无赦!

是夜,繁星灿然,和风拂面。吴三桂独自一人,简装走入军营,串行营帐之间,但闻领到饷银的兵士无不心满意足:

“大将军与我等甘苦与共,经年饷银一次补清,我等为何不乐?”

“立身为命,皆以大将军马首是瞻。”

吴三桂仰空吐出一口气,在星海争灿的夜光中,陈圆圆的艳姿随风飘然而至:“官人,难道你忘了奴婢?”

触手可及的幻影又随轻风袅袅逝去。吴三桂急忙辩解:“圆圆,吾吴三桂日夜惦念着你,圆圆,你我不日即可团聚。”

第二天,吴三桂由于牵挂家父、慈母、爱妾陈圆圆,立即致信在京城的父亲:

“接二十日谕,知已归降,欲保家口,只得降顺,达变通权,方是大丈夫。惟陈妾小女,年轻无知,望父亲多予照管,儿不日即来京归降……”

书信刚刚发出,吴三桂即召来李甲、陈乙。

“二位使臣在驿馆屈就,吾于心不忍。”

李甲忙予表白:“大将军诸事安置舒适,我二人深表感谢。只是归降大事,大将军定下否?”

吴三桂笑道:“二位使臣放心。好事多磨。”

当天下午,探马飞报:“大顺军将领、原明总兵唐通率兵八千,奔山海关而来。”

部将愕然,一齐请战:“逆贼竟敢犯我山海关,大将军下令,我必擒之!”

吴三桂则不以为然:“众将息怒,区区八千兵马岂不是来白白送死?况且我与唐总兵,交往多年,此番来,想必有要事相告。”遂下令:唐通兵马须离山海关三十里处扎营,洽谈须唐将军单独进关。

唐通按照吴三桂的要求,将军士驻扎下之后,带亲兵四人,来到吴三桂府上拜见。

“唐将军别来无恙?”

“托吴大将军吉言,唐通事事吉祥。”

“唐将军率兵来边关,不知何事?”

唐通一愣:“大将军,李甲、陈乙二使臣已来数日,大将军在改朝换代之关口,何去何从呢?”

“唐将军慧眼独具,愚人愿请赐教。”

“大明气数已尽,大顺当朝而立,京城识时务之士,纷纷归附闯王麾下,吴大将军年轻有为使人另眼相看,闯王惟恐李甲陈乙二人所言,大将军尚有疑虑,故让我前来再次言明大义,请大将军思之。”

“唐将军若要前来充当说客,何必带领八千兵马而来?莫非要诉诸武力么?”

“大将军休要多疑。此次奉闯王之命,前来相邀,如果大将军不从,我自当率兵回京;若大将军愿往京城受封,当可自率本部兵马前去,我便在山海关接防驻扎。”

“原来如此,闯王想得太周到了。”

“大将军休要多虑,我大顺朝刚刚建立,须时刻防范辽东清奴的进犯。山海关不可一日无兵。”

“好。想吾与唐将军,自蓟辽一战分手,从未谋面,新朝初立,你我再次相逢,自有一番慨叹,今日你我当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看到吴三桂心情高兴,唐通自知归降之事已有把握,于是欣然相携入席。

烈酒入腹,兴致更浓。吴三桂探身细言:

“唐将军,你我当年突围,死里求生,也算是难兄难弟,今新朝奏凯,你又是开国大将军,仍没有忘了我这个难弟。我有一言相问,不知唐将军能否实言相告?”

“大将军休要烦言,只要我唐通知会者,绝不隐瞒。”

“家父在京城安心否?”

唐通洒然一笑:“大将军如不怀疑我,可尽听我言说:吴提督归降后,仍居府内,出入自便,家产毫无损失。大将军进京后自可验实。”

看到唐通的脸色自然,语句平实,吴三桂打消了疑虑。他刚想问爱妾的情况,话刚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没料到唐通竟看出吴三桂的心思,他侧过身子,笑容满面地说:“就是你那位金屋藏娇的玉美人,也安然无恙,专心等待大将军前去抚慰。”

日夜悬浮不定的心终于安然。

吴三桂终于下定决心:归降大顺,再展宏图。

当天晚上,吴三桂亲点亲兵二百人,刀斧在握,伏于大堂暗厢,听手令为号。而后,传令各营将校官员,齐坐大堂两侧,吴三桂端坐虎皮帅椅之上,红光四射的烛影,将吴三桂的脸上面涂上一层金色,愈显得肃穆刚劲。此时,他心中也略显得有些紧张。自己决定归降大顺,但一直是严紧口风,无人知晓。今天晚上,要当着众位将校的面,公开这一关系重大的事,其中若有不愿归降者,只好采取武力压服,可这样必然会使其他将校寒心。其实,吴三桂心中已有八分把握,因自己平日待将校们不薄,他们事事皆听从吩咐,从未有人从中作梗。但是,多防一手仍是必须的,人心难测呀!

“众将官随我吴三桂固边守防,纵横辽东,血战沙场,出生入死,与我吴三桂亲如手足,我等为大明天朝,流血流汗,在所不惜。然大明气数已尽,京都失守,先帝宾天,吾等受国厚恩,本当以死报国,但我等毕竟只有区区五万兵马,实无回天之力,今集众将士,共商此事,各人宜坦诚直言。”

一席话如重锤叩开石门,响亮的余音在大堂上萦绕。可将校们的心中一时难以定夺,先是低头沉默,又面面相觑。因为这事情确实令人感到太突然了。入京的勤王之师,竟被拦在半道上,难道这也是天意?

吴三桂言毕,一颗心也随之提起来,此时已到关键时刻,他冷眼扫视将校们的脸,一心搜寻异样的神色表情。但是,这时的将校们,个个满面茫然,互相观望时,都想寻出解疑释惑的妙计。

大堂上一时静得让人心都似乎要沉下去了。

吴三桂也颇感为难:他们是故意不言,单等我摊牌后与我作对,还是真的无法拿出妙策?以前,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从未有过这等境况。吴三桂不免有些愠怒,大声说道:

“今逢改朝换代之时,我等必要拭目警醒,细观天下大势,方能立于不败之地。闯王势大,唐通、姜砡兵力雄厚,但从不敢与闯王为敌,个个尽背天朝而去,归降大顺。今有闯王使臣来此说降,众将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理呢?”

如一声惊雷,将校们个个猛醒,事情来得如此突然,逼着他们立时表态,这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但是,目下看来,又必须速言定心,众将几乎异口同声齐吼:

“惟将军之命是听。”

吴三桂大喜:“众将愿与吾生死与共,实乃我终生大幸。我决定:归顺闯王李自成,明日起程进京。”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令吴三桂兴奋不已,当众将离开大堂之后,众刀斧手也随之悄悄撤离,方光琛与胡守亮二人都迈进大堂。吴三桂心有不解:“二位有急事?”

“大将军,我军离开山海关,此地谁人驻守?”

“唐将军已奉闯王之命,来此接防驻扎。”

“大将军,你是否留下一将率兵在此驻守?”

“此举岂不让闯王疑我?”

“不。大将军可派一将带兵在此驻守,如唐通有疑,你可托言清奴时时骚扰,故协同防守。”

吴三桂顿生疑意:“难道二人对归降又有异意?”

“不。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等既要有进,又要防后,立锥之地不可丢也。”

吴三桂听了胡守亮的这番话,心中猛醒,遂下令:副将马鹏率兵一万,驻守山海关。

胡守亮还想再深言,但是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方光琛知道此刻大将军的心中正在想着自己的爱妾陈圆圆,有话不便说深说透,只能点到为止。

胡守亮时时怀疑的一件事一直在心头挥之不去:当初吴提督在京城给儿子来信,为何不派家人送来,而偏偏是大顺军兵士送来?

吴三桂此时深有所悟:“若非二位提醒,险些误了大事。”

北京城内,一日乱甚一日。

闯王李自成将数十万兵士拉进城内,散居在市民之中,并下令城内居民,每五家养一兵士。此令下达后,兵士心中皆无丝毫约束感,每日在各户家中饮食,专拣可口饭菜食之,稍有不适,即令户主专为作炊。有怨言者,即遭打骂。更有狡黠之兵士,明为和好,遇老翁老妪,则认其为干父母;遇年轻人则呼为兄弟姐妹。出入卧室内房,毫无禁忌,居家户中细软银钱,无有不晓,三日离去,所有钱财,席卷而空,不留分毫。

更有甚者,兵士在市民家中居住时,择美色者,入室奸之。市民稍有对抗,即执刀杀之,并报予头人:此居民有反叛之意。

一日,数百名市民,在街道上拦住闯王李自成的马匹,并将淫乱至极的一名兵士捆送到闯王面前,伏地请闯王为民作主。

李自成听罢大怒,以马鞭指那被捆兵士:“大胆的奴才,自大顺军入京,三令五申,严明军纪,并将为首者,斩首示众,汝为何不加警醒,反而知法犯法?”

没想到那兵士竟毫无畏惧之心,面对威风凛凛的闯王,他昂首挺胸直言诘问:“当初举事起兵,你与我等并肩携手,同受艰难,今大事成矣,皇帝让汝做,金银、妇女也不让给我们?”堂堂闯王竟被问得张口结舌。

李自成只得举鞭挥舞:“拉下去打五十军棍!”说着便率下属奔向后宫。

牛金星、顾君恩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忧虑忡忡:“若此种歪风邪气不予煞住,后果堪忧。”

二人同去宫中面见闯王,共叙忧心之情。

不料闯王听后,竟有些不屑一顾:“此等小事,汝可与刘宗敏会商,何必禀我?”

闯王此时心中很是有些顾虑,他记得在统兵四十万兵临城下时,眼看着明王朝即将瓦解,为了鼓舞士兵的斗志,尽早攻下京城,他曾与将士立约:“攻下京城之后,约分京师财物,内藏归吾李自成,勋戚归刘、李诸将帅,文臣归牛、宋、顾诸臣,富户则归于兵士。”此言既出,三军皆知,再改更难。要不,那个大胆的兵士怎敢当众人之面,肆无忌惮地反诘我闯王?牛金星、顾君恩二人只好无奈地退出内宫,他们心中的主意仍然未改,遂又策马来到田府。

踏进府门,烈酒醇香与血腥之气同时刺入鼻孔,丝竹笙乐与求饶哀嚎声同入双耳。走进内院大厅,见刘宗敏倚在卧榻上,一手挽着一个美女,嘻笑饮酒。举目望见二大臣近身,全然不顾,仍笑谑道:“二位是到我处寻美女作乐吧?尽管挑选吧,我刘宗敏在所不惜,哈……”

“刘将军,我二人奉闯王之命,特与将军商谈军机要事。”

“军机要事?哈……京城已拿下,皇帝老儿已死,江南传檄可定,哪儿还有什么军机大事?哈……说,说,这是我的两个小宠儿,但说无妨。”

“刘将军,军机之事,须要密商,还是单独面议为好。”

“哈……你们这帮文人,喘气、放屁都有异味儿,就是条条道道多呀!行,行,看在你我当年一同流血拼命的分上,咱们就单独会商。”说着将怀中的二娇女推出去,”走,走,待爷爷高兴之时再唤你们来,走,走。”

两女子嘻笑退出后,牛金星先道:“大将军,目下京城虽在我等手中,然民心渐逆呀!”

“哼,小小百姓难道敢反了不成?”

顾君恩直指兵士扰民的症结:“居于百姓家的兵士,毫不顾及军法,掠财淫乱,殴打辱骂,时有发生,百姓忍气吞声,暗作对抗,京城根基还不动摇吗?”

牛金星更是一针见血,直陈利害:“民心变即民情变,民情变,我等大功必半途而废。”

刘宗敏不以为然,反过来安慰牛金星、顾君恩说:“二位不必过分谨慎。此时,我刘宗敏不畏民变,但畏兵变。兵心不顺于我,我还当谁的首领?若说民变,我则能放心,只要我一声令下,居户的兵士即可闭门分头剿杀,一不要上阵,二不要金鼓催之,顷刻即可杀尽。”

刘宗敏惟恐二人心中不解,又详加指出:“兵士数年劳苦,好不容易成此大业,也该让其轻松一时,严能带兵,严也能伤兵士之心呀!眼下我就是要让兵心轻松一下。只要我有兵士,天下人怎不惧我?”

刘宗敏见二人不语,嘿嘿冷笑道:“二位前来劝我,为何不去劝闯王?闯王言我不是,可以行令责之嘛。”

其实,李自成与刘宗敏在入城之后,其中隔阂已显而易见。

李自成听宋献策进言,说刘宗敏在追赃拷饷时,草菅人命,死者尸横庭院,京城官员谈之色变。

李自成便亲自将刘宗敏召至内宫,好语相劝:“古人言,得人心者得天下,汝追赃拷饷当细细查访,若真是赃官,汝尽可催逼,若有清廉之人,可酌情放免。”

刘宗敏虽是粗人猛将,但心极细,听闯王之言,心中不悦:“古人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皇帝之权归汝,拷掠众官是汝令我所为,今又为何疑之?若让我当此任,无须烦言也!”说完,起身施礼,转身走开。

李自成被诘问得无言以对,眼望刘宗敏的背影,甚感不悦。一丝苦味从胸中油然而生。想当年,举事诸王互不服气,争相竞雄之时,是刘宗敏率其亲信,拥戴自己登上闯王之位;兵败商洛山中,濒临死亡之时,又是刘宗敏亲手执刀,把心一横,将其从军的两个妻子斩杀,并对己发誓:“我刘宗敏随闯王无二心,至死从你!”今天,大业初定,万事待兴,刘宗敏为何又与自己离心?

“自古以来,天下皇帝只有一人,我封你为统兵大帅也该满足了,为何还处处不听我言,存心与我作对?”

李自成默坐自语,历历往事,涌上心头,苦闷不堪。

“来人!”

亲信充作大内的人速速走过来:“陛下吩咐,奴才聆听。”

“汝可派人对城内各将领公、私之事暗中侦察,有异情即予禀报。”

李自成感到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查明将领的心中之事,只有这样才能维护自己的地位。

这时,又一人上前禀告:“陛下,礼政府来人言陛下登基前,必须演练礼仪,此乃大事,万不可草率从事。”

“礼仪演练定于何时?”

“恳请陛下批定时日,礼政府方可传文武百官进宫演练。”

三天后,李自成登基演练开始。

东方熹微刚露,宫内钟声传遍京城,大顺的战将与前明归降官员,穿着礼政府授予的袍带,迈着庄重的脚步,依次跨进内宫。红墙内,宫灯高悬,金鼓齐鸣。礼政府司仪官容光焕发,站在司礼台上,焚香顶礼膜拜之后,双手擎起皇帝册封的金册金印,直身挺立。

李自成由大内官员前呼后拥,款步登上御座,面对百官,接受朝拜。在司仪官的指挥下,官员随乐声跪拜,然而,站在最前面的刘宗敏竟如挺拔的木桩,呆立原地。

司仪官被他的行动惊住了,”大将军为何不跪拜天子?”司仪官怒斥道。

刘宗敏毫不畏惧:“我与闯王同作响马,何故要拜他?”

牛金星道:“大将军,当年举事,我等同为义士,今日得来天下,须以礼行事,万不可义气用事。”

“我辈出生入死,提着脑袋打下的天下,绝不是他一人的本事。常言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何必尊他一人?”

李自成惊呆了。

胜似手足之情的部将,今日竟用刀子一样的言语刺向自己的心口,悲哉!痛哉!

刘宗敏此言一出,百官惊愕不已。

故明归降的官吏,则噤若寒蝉,无一人作声,只管静观事态发展。

李自成再也忍不住了,他真想下令将刘宗敏捉拿严办,但恐激怒手下将士,惹出大乱。

他生生吞下这口恶气后,怒吼道:“大典停止!”

司仪官还怕是自己出的乱子,急忙伏地请罪。但见李自成将头上的皇冠径自摘下,随手摔在地上,愤然说:“不须如此繁礼,我李自成本是马上天子,何用此礼?”

此话既回击了刘宗敏的非礼举止,又向百官亮出自己的胸怀。

好端端一场盛典,被刘宗敏给搅散了。

李自成心中焉能痛快?而令他头疼的是,让他心中不快的岂止刘宗敏一人,另一个人——李岩,则是他暗中时时提防的又一个。这位文韬武略俱居上乘,创业开基之时,时时事事皆为李自成着想。不争名,不图利,军中上下,无人不赞。每遇有心中不爽之事,李自成必找李岩会商,而会商之后,必称心如意。然而,入京之后,李自成则与李岩疏远了。

但李岩对李自成的忠心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更有迫切之情。他眼看着农民军入城后的种种蜕化变质的堕落行为,忧心如焚,夜不能寐。他为了伸张正义,首先从自身做起:李自成送来的三十个美女,他悉数收下后,将其养起,以求邪不侵正。他把自己的部下,单独驻扎在城外,有须入城者,禀告批准,如有淫乱者,军法严处。同时,他又把京城目下急需严办的事项,入内宫当面叙与闯王:一,严明礼制,应先扫清前明六宫,并请闯王退居公厂,俟工政府将六宫修葺一新之后,让礼政府择定吉日,文武百官迎进大内,接着,议定登基大礼,再命礼政府议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而后隆重行即位典礼。二,追赃拷饷之事,须区别对待,文臣除死难归降者外,官分三等,贪者罪大恶极者,要严刑追逼,并将其家产财物,尽数充为公有,抗命不降者,追赃清财之后,仍要予以定罪。而对有名望的清廉官员,则予以免刑,让其本人自愿拿出家产助饷。武官,亦可参照文官事例执行,而对有功的武将,则另行宽容。三,兵士绝不可放入城内,居于民中,仍要像战时一样,驻守城外各要塞之地,听调出征。平日在营中,仍要演练武功,万不可懈怠荒嬉。四,对于吴三桂的事必须认真对待,绝不能出兵讨伐,而是要极力招抚,许其父子封侯,而对其父母更要优抚之,让其自觉招来儿子归降。

李自成十分不耐烦地听完李岩的建议,正色道:“吾入京师,对各项事例,已下旨颁布,你只要照旨遵办,何必再烦心?”

李岩则执意表白:“大王艰苦创业数十年,才得此一统大业,如不谨慎,必毁于一旦。”

“放肆!你莫要以为自己胸中有雕虫小技,便可一派胡言,只准管好一人之事,言多必坏大事!”

受怒责的李岩,如落冰窖之中。想当初,闯王礼贤下士,胸怀何等宽广,而今竟变得面目全非,实令人悲叹不已。李岩虽有怨气,但仍忠心不变,还认为闯王仅是一时糊涂,如能常常进谏,必将有所醒悟。可是,他想错了。开始两次,李自成还予以接见,稍后,李自成即下令:凡李岩求见,一律不准放入宫内。同时,还暗中派人侦探李岩的所作所为。后来,报知他的事更使他心中的疑虑加重:

“李岩的部下无一人入居民家,驻扎城外,仍每日操练。”

“李岩将陛下奉送的美女,锁之养之,部下更无淫乱之事发生。”

“民众皆赞扬李部军兵,不断有绅士率民众去兵营慰问。”

最让李自成猜忌的事终于发生了。

原来,早在转战河南时,李自成招纳宋献策为军师,当时,宋献策曾送给李自成一条谶语”十八子主神器”。

李自成猜解不透,便与宋献策道:“请军师明言。”

宋献策笑笑:“十八子,即李字,主神器,即天将降大任让你担承,你即为天子也。”

当皇帝是李自成梦寐以求的事,而军中只有我一人为李姓,将来的皇帝是别人无法替代的了。他感到万分高兴,把争夺天子之位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建立李氏政权,这将是天命使然,无人可以更改。为此,他广纳贤士,广结豪杰,胸怀大度,爱民如子,这一切又十分有力地促进了他的目标的实现。今天,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

宋献策在随农民军进入京师以后,也看到腐化堕落的现象愈来愈严重,曾私下里把这种弊病的坏处向李自成陈述。但李自成似乎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无法将他的忠告记在心中,接连两次,进谏毫无效果,反而引得李自成颇有怒气。面对越来越坏的局面,宋献策曾与李岩倾心交谈,将自己的心里话,诉说明白:“闯王系马上天子,惜其杀戮太过,易造祸耳。尚有三年富贵,过此恐予术未必验也。”

李岩听得明明白白,同时也表白自己的心迹:“失民心者失天下,我主闯王事事处处失民心,焉能有三年富贵?”

宋献策看到李岩的头脑十分清醒,对自己的部下将士依然严明军纪,很受地方绅士民众欢迎,感到大顺军将来的希望全在李岩身上。于是在与李岩暗中交谈时,曾予暗示:

“十八子主神器,得无以兆公乎?”

李岩听了默然不语。

被派在李岩身边侦察其行动的内探,速将此事报予闯王李自成。

一听此事,李自成大怒:“天将降大任于我,汝想来夺,是想与我争天下?”当即便要下令将李岩捉拿问罪。但一细想,只凭一句下属探来的话语,怎能服人?让我将此事记住,待日后寻机而动。同时,他又把手下人广为派出,细加探听部下对自己的反映如何。而他本人则在极力搜寻京城中的金银,速加熔化重铸。他认为一切大事均已安排妥当,无需再多费心思。

然而,恰恰在这时,一件大事发生了。

三月二十五日,吴三桂决定率兵进京,归降闯王李自成。

头天晚上,吴三桂在府上,大摆筵席,盛请大顺军使臣李甲、陈乙、唐通和自己的部下大将,连同山海关总兵高第及城中的绅士官商。席上,吴三桂连连举杯,尽吐胸臆:“天有阴晴,月有圆缺,朝代自有更换,今大顺军开创新基,吾必顺应潮流,归降大顺。明日启程进京,山海关一城,还望唐将军与我部将马鹏携手守卫,面对关外清奴,不可一日掉以轻心,吾离开山海关,还望各方精诚团结,共保关隘。”

吴三桂还单独来到唐通面前,敬酒之后,特意提高嗓门:“唐将军,看你只率八千兵马来接防,我心中甚为不安,为保山海关万无一失,不失闯王对我等的信任,我又派部将马鹏率兵八千,在此与你携手共防,唐将军千万不要多疑。”

“大将军处事周密,唐通深表敬佩。”

尔后,他又来到李甲、陈乙面前,斟酒表达谢意:“二位使臣为了使吾早日醒悟,不烦数百里,入城后苦口相劝,今大事已成,二位使臣在山海关多住数日,来日与马鹏一起回京可否?”

李甲、陈乙立即应允。

酒宴结束后,吴三桂回到夫人房间,让其吩咐家人,连夜打点细软,天亮登程。

张夫人却提出相反意见:“明日你可带兵马先行进京,我与儿子在此多住几日,待你在京城安置妥当之后,我再前往也不迟。”

吴三桂心里清楚:夫人是顾及到陈圆圆,她要看看自己在妻妾之间如何安置之后,再予定夺。

其实,吴三桂就是想让妻子先留在山海关,这样,自己可先入京与爱妾陈圆圆团聚。但是,听了张夫人的话后,仍假惺惺地道:“你在此一日,我一日心绪不宁。放心,京城一俟安顿妥当,当令亲兵前来接汝进京。”

第二天早晨,三声炮响,吴三桂令郭云龙为前部先锋,自率中军,限三天时间,赶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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