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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江山美人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13689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一、越女如花看不足

陈圆圆轻展腰肢、曼舒歌喉，早把行伍出身的吴三桂一颗心撩到了云里雾里。他痴痴地停杯在空，两眼不知看哪里才是。半晌，才梦中醒来般叫道：“天下竟有这般尤物！倘能与此女共枕席，此生复何他求！”

皇太极驾崩的消息传到宁远城，明朝将士个个长出一口闷气，身上感到异常轻松。

吴三桂却并没有彻底轻松。清人侵吞大明，已成定局，新继任的皇帝将会再次派兵来犯。必须加紧训练兵卒，打消任何麻痹思想。筑城固防，练兵筹粮，宁远城仍然处在备战的忙碌之中。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统兵提督吴三桂，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有时站立城楼，极目远眺，有时在府内后花园，眼望绿柳繁花，默默无语。亲如手足的八大将官看在眼里，却不敢上前打扰。几位将军只能把这种异常状况私下告知方光琛。

“提督大人的心病我已看准，待我与他根治。”

初更时分，吴三桂依然没有吃晚饭，独自一人慢步踱入后花园。朗月悬空，疏柳婆娑，花卉溢香，夜露随凉风暗侵肌肤，让人心旷神怡。吴三桂长舒一口气，听到一声悠扬悦耳的洞箫乐曲传来。

循着箫声，吴三桂来到水榭边的小亭，但见吹箫人全神贯注，似乎已经忘却世间万物。

吴三桂立在那人身后，驻足静听，仿佛自己已在飞扬的乐声中离地升空。

一曲终了，吴三桂还没有回过神来，但见那人持箫叩首：“提督听之，有何感想？”

原来是方光琛！

“献廷慧心妙手，可与张子房媲美。”

“张良吹箫破霸王八千子弟兵，我奉箫音只为提督大人解愁释闷而已。”

吴三桂颇惊：“献廷此话怎讲？”

“提督大人数日闷闷不乐，想必是思念夫人了吧？”

吴三桂摇头摆手：“为了安全起见，才将夫人移送京师，我何必再想？”

“夫人性情刚烈，尽失缠绵性情，提督是在向往一称心适意的美女……”

“你，……”吴三桂无语。

“自古来，英雄爱美女，秦始皇，阿房千粉万黛，项羽独钟虞姬，就是三国的吕布戏貂蝉，周郎耍小乔，皆为英雄本色，绝非有丝毫讥讽之意。英雄若有美人伴，勇气可增万倍。英雄不为美人动，那才是草莽鲁夫矣。”

吴三桂的心事被猜中，无言以对。

方光琛言中则穷追不舍：“夫人远隔千里，愚意提督必觅一美妾才是，有此人在军中知寒问暖，慰心怡情，提督大人方不感寂寞。”

吴三桂迟疑道：“纳妾，谈何容易。”

“这不难。提督大人一是怕寻觅不到当今盛誉的美人，一是怯夫人性烈。至于夫人，我可以代为劝解，倒是寻一倾国倾城的美人，……人倒是有，只是不知能不能聘来。”

吴三桂一听，忙问：“献廷尽可直言，无论千山万水，无论价值连城，我吴三桂将竭尽所能。”

方光琛这才娓娓道来：

“提督大人应当听说过，今苏州城有一名妓，姓陈，名沅，字畹芬，人称陈圆圆，江苏武进人，幼年丧母，随父度日。父亲以经营小本生意为业，人称陈货郎。陈货郎虽家境贫寒，却颇有雅兴，酷好歌曲，平日喜交优人，舍财倾家也要将名优请来家中，与之衣食，学曲学唱，讴歌不辍。为此，小小薄产微财之家，不久便家徒四壁了。优人不来，陈货郎心忧气闷，一病归天。陈圆圆在父亲在世时，亦随之习曲，因有一条天生的好嗓子，加之澹秀天然的典雅美姿，一时风靡大江两岸。父亲死后，她无依无靠，只得身入烟花巷，成为一名歌妓。”

“此人现在何处？”吴三桂迫不及待地追问。

“这是两年前闻听到的，如无大变，当仍在苏州城。”

“献廷，你为何不早说，事到如今，不知还能不能聘到。”

“提督大人可差一心腹，速赴江南探听，若有此人，即刻聘来辽东。”

“不。我要差两名亲兵，带黄金二百两、白银五百两，日夜兼程赴苏州，找到的此人，立刻带来。”

吴三桂派出两名心腹携重金赶往苏州的第二天，有探马来报：大清国今已立皇太极第九子福临继位为君主，并由济尔哈朗、多尔衮为辅政王。多尔衮为继先帝之志，已派多铎为大将军，率五万大军前来围攻宁远城。

吴三桂立刻升帐点将，令吴应麒、何进忠、高得捷、杨糰四员大将，分头带兵把守四门，郭云龙、孙文焕带兵为预备，马鹏、吴国贵随大营，准备随时冲出城外杀敌。同时下令：城中老幼妇孺，皆为军烧炊、搬运军器、抚慰疗伤。

两天后，多铎率大兵围城，四门同时进攻，而多铎独督战南门。

清兵攻城甚猛，冒着火炮利箭，只管沿梯上攀，不管前面死伤多少人，后面的兵士迅速补上。

南门的城楼竟然两次出现清兵的身影。但经过激烈拼杀，城楼仍被保住。

多铎见宁远城如此坚固，狂吼道：“冲上一人，得金五两；后退一人，刀劈两截！”

尽管城楼上如此激战，吴三桂仍端坐大帐中，亲兵时时前来禀报各城门战况，吴三桂只是静听，并不下令。

一个时辰过去了，清兵攻城的声势有增无减，明军守城的锐气坚不可摧。

两个时辰过去了。吴三桂突下命令：让郭云龙急率兵增援南门。自己则披挂执刀，飞身跨上白龙驹，率马鹏、吴国贵及铁甲兵营，直出北门，冲向清军大营。

如狂飙骤起，如洪水决堤，铁甲营在吴三桂亲自率领下，猛冲清军阵中，无人可挡，一阵箭雨，一阵砍杀，以风扫残叶之势，把北门外的清兵杀去五百多人。清兵逃窜之际，吴三桂又令兵士放火烧了清军营帐。当东西两城门外的清兵赶来援救时，吴三桂及其部下早已退回城中，紧闭城门，严阵以待。

在南门外督战的多铎攻城不下，只能抛下更多的尸体。当听到吴三桂冲出北门，杀入阵中又火焚营帐时，他自知失着，急忙下令各门收兵回营，并令后卫的兵士抬走一个个流血惨死的兵丁。

午后，怀着满腹怨气前来报复的清军，在多铎的率领下，展开了新一轮攻城。

清兵推来火炮，照准城墙猛击一阵之后，趁着弥漫的硝烟，迅速攀上云梯。明军毫不畏惧，纷纷投下火罐、火雷，清军人群中哀嚎不已。而侥幸登上城墙的，皆被乱刀剁成肉酱。

夕阳西下，清军攻城再次以失败告终。

宁远城仍像一块耸入云天的巨石，挡住清兵南下的道路。

此后数日，清军只围不攻。当辅政王多尔衮知晓清军攻城失利，宁远城无法攻下的败讯时，即下令收兵。

宁远城遂被称为“北门锁钥”，挡住清兵入侵，固守大明疆土。

吴三桂之英名，如雷声震天，世人皆知。

当辽东战事频仍，清人屡犯不止，中原大地饿殍遍地，烽火烛天之际，江南却是一派物阜民丰的景象。小桥流水，绿树翠竹，夕阳牧笛，踏歌而归。尤其是彩船画舫，穿梭往来，士大夫狎妓侑酒之风盛极一时。

深居花街柳巷的陈圆圆，以其超凡的典雅，出众的美丽，赢得众星捧月般的宠爱，引得无数士商大贾，纷至沓来。在耀眼迷目的金银珠宝面前，陈圆圆从未动过芳心。她泪水和歌，强颜欢笑，为生计只得忍气吞声。她用自己的慧目，看透了世间庸碌官员的黑心，吃透了商贾争利之恶计毒谋，许多人曾以重金要为她赎身，皆被她一一婉言谢绝。每当朗月悬空之时，她便身倚朱栏，满腹愁怅，心中只有一个夙愿：何日才能遇到心上人，何时才能跳出火坑。虽然出身贫寒，陈圆圆没有机会读书诵经，但她心性刚直，志存高远，凭着聪颖的智慧，自习诗书，平日里尤喜南宋李清照的词，尤其是那首《孤雁儿》，她早晚都挂在嘴边：“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断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游春意。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卖色卖笑，寄身烟花，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弱女子活着比死还难。

但是，为了争得衣食，不得不依命行事。其时，一种用南方语言和歌曲演唱的民间戏曲——南戏，正风靡江南。上至士绅，下至市井百姓，皆以做戏为荣。陈圆圆即以擅演南戏见长，花明雪艳，独步一时的演技，为众狎客啧啧称羡。

三月的江南，细雨柔风，嫩草鲜花。

陈圆圆的一出弋阳腔《红梅记》正随着轻柔的和风潜入听众的耳朵。演出从始至终无一人走动，无一人言语。演出结束，剧场里一时悄无声息，随后才猛地爆发出一阵海啸般的掌声。一位俊俏后生，撩起锦绣绸衣，轻步转入后台，向收拾戏衣的老者深躬致礼：“老先生，后生来此观戏，一曲弋阳腔，摄魂动魄，后生有一小小请求，不知能否亲眼看看丽人陈圆圆？”

“你来晚一步，陈小姐已被接回梦春楼了。”

第二天，艳阳高照，这位公子又来到梦春楼。先由门房引路，登上二楼正厅，见过主事的婆妈。

看到公子一表人材，服饰华丽，那婆妈很是欢喜，但一听说要来专会陈圆圆，不无讥笑地说：“公子怕是刚入此道吧，空着两手来见千古丽人，这……”

“老妈妈是说见面礼吧。”那公子欠身掏出一张银票，”后生昨日刚来苏州，银两皆存在钱庄，这点小意思还请老妈妈笑纳。”

那婆妈眼睛特尖，早看到银票上的数额是一百两纹银，遂眉开眼笑道：“公子如此豁达可人，那我就不客气了。只是你晚来一步，那陈圆圆已被李府来人用轿抬过去了……”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楼上飘来柔声细语：“妈妈，女儿在此……”

“哈哈，我倒是想试一试公子是否有真心会你，不想你竟有心会公子了，真是，嘻……”

那公子被一语惊心，心魂震荡，谢过婆妈，急步登楼。绫罗帐后，金莲移步，如出水芙蓉，天生丽质的佳人随一阵清香，飘到公子面前。

昨天南戏散场后，公子单独到后台去求见陈圆圆，其实当时她并没有走，听到有人言语，她从侧门观之，心中春潮涌动：如此标致的公子，是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她刚要出去，那公子早被挡了回去。当天晚上，她没有吃饭，脑子里尽是那公子的身影，春心荡漾，难以自已。想想自己因贫穷，跌入这个火坑，如羔羊入狼群，满腔哀怨，从笔端流泻：

“自巉愁多欢少，痴了底事情，传杯酒一巡，时肠九回，推不开，推不开。”

正当她愁苦后悔之际，那公子竟又找上门来，在老婆妈正要推辞时，她不顾一切，独自出场，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公子何方人氏，与贱女从未谋面，为何执意求访？”

那公子拱身道：“在下姓冒名襄，家住钱塘，父亲在衡州为官，此去探望，途经苏州，早闻小姐芳名，特在苏州城借住几日，昨日亲见小姐的艳姿丽容，实三生有幸，一曲弋阳腔《红梅记》，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陈圆圆耳听夸赞之语，眼望冒襄俊逸超凡的仪表，彬彬有礼的气度，芳心大动，又闻得冒襄的身世，更加倾心：

“公子乃官宦大家，我乃一烟花贱女，实难当如此大誉。”

“我等人间男女，当以情为上，门第之别，乃俗人之见。我独钟爱小姐，实为衷心之言，绝非戏语。昨夜久久不能入睡，小姐倩影时时在我眼前闪现，特赋一诗，略表心意。你看——”说着，拿出一纸递上。陈圆圆双手接过，一行行隽秀悦目的字迹映入眼帘：

潇湘一幅小庭收，

菡萏香余暮色忧，

细细白云生枕簟，

梦圆今夜不知秋。

秋水波回春月姿，

淡然远秀学双眉，

清微妙气轻嘘吸，

谷里幽兰许独如。

陈圆圆轻语诵读，身体如在温波柔澜之中荡漾，深埋内心的情感悄然奔放。

“难道这就是我要寻找的心上人？”

“贱女子卖笑为生，贪财恋物，聊度人生，情意与我无缘。”

冒襄听了，忙道：“不。我看你终非是烟花女子，一颦一笑，皆超然度外，今虽身落烟尘，然心地高洁，令人倾慕。这就是我的真心之言，毫无轻浮挑逗之意。请小姐休怪。”

陈圆圆终被冒襄的诚心所打动：“公子如此看重贱女，不知……”

一语未完，只听那婆妈早在门前大声呼喊：“时辰已到，送客！”说着，大步闯进房门：“公子与小姐面也见了，话也叙了，请吧——”

冒襄不解：“我献上重礼……”

那婆妈轻浮一笑：“区区几两银子，只能如此。”

冒襄面红耳赤，羞口难开。

“老妈妈，我会再送银两来，我……”

“好。口说无凭，把东西摊在桌面上再说话。”

冒襄只得回去，又取来白银，才得与陈圆圆欢度一日。

三天过去了。如梦影闪现，令人难以忘怀。

陈圆圆知道冒襄的银两不多了，恐无法赶去衡州，便暗暗劝道：“公子，今日相会，是你我的缘份，如有心记住小女子，望你能从衡州快快赶回来，我只盼着这一天。”

冒襄更是难舍难分：“月老给我机缘，在此面会小姐，实乃上天注定。我今生必将小姐娶回府上。望小姐耐心等我。”

“此话当真？”

冒襄不语，只伸手上指蓝天，随之跪下，郑重而言：“苍天在上，我冒襄与陈小姐一见钟情，如有假意，折命而亡。”

陈圆圆随之跪下：“我一烟花贱女，与冒公子谋面，是上苍所定，我决意从此戒门，糠菜度日，专等冒公子前来，携我从良，尽享人间欢乐。”

冒襄热泪盈眶，轻轻扶起陈圆圆，低声道：“小姐耐心等待，我必会早早归来。”

陈圆圆双手紧紧拉住冒襄：“我以身相许，此生福祸全系于公子一人身上。”

冒襄离开苏州城后，陈圆圆终日眼望南方，似乎看到冒公子正打马急奔，挥汗而行。然而每日里依旧是笙歌绕耳，每日里婆妈照常催逼，只好忍气吞声，以待时日。

就在陈圆圆苦苦等待之时，一个惊动苏州城的消息传来：当朝国丈田弘遇奉旨到南海普陀山进香，特来苏州小住。

闻听这个消息，官宦商贾，无人不惊。特别是家有娇女者，更是心焦意苦。

田弘遇，广陵人。崇祯帝宠爱的田贵妃之父。这位国丈本是风流人物，仗势横行，恃权枉法，为达到自己的欲望，大掠民间美女，占为私有，今虽已耆老之年，淫心更重，而贪财之意，与色无二，其任性妄为之恶行，京城人人侧目。这次趁去南海进香之机，极尽手段，沿途骚掠，官员只得投其所好，先献金银珠宝，再献绝佳美女。这次走进苏州，是单单为陈圆圆而来的。还在京城时，这国丈就听到江南传来的消息，说陈圆圆乃当今第一丽人，无人可比。

当船只靠岸之后，由州官巡抚迎接到府上，田国丈开头的一句话就是要陈圆圆来唱弋阳腔。官府即刻差人到梦春园，一问，才知陈圆圆昨夜被一群强人掠走，至今下落不明。

国丈岂能罢休，先把官人挨个骂了一顿，又喝令把差人打了一顿，官府为平息此事，只好跪地求饶：“下官即刻派人暗访，一旦有消息，立刻抓来。”同时，又抓来几个美色女子，搪塞一时。

原来，田国丈来苏州之事刚被传开，就有消息传到陈圆圆耳中：“此次来苏州，是专为聘陈圆圆而来。”这一晴天霹雳，惊得陈圆圆心神不宁。如被掠去田府，将终生再难与冒公子相见了。情急之下，她只好双膝跪在婆妈面前，泪如雨下：“我自入梦春园，视妈妈为亲生之母，贱女无能，只想与妈妈相依为命，苦度日月，如田国丈将贱女掠走，我再也无法奉侍妈妈了。”

于是，那婆妈便舍命把陈圆圆藏在邻人家中，以求暂避风头。

无奈上苍不公，陈圆圆终是在劫难逃。那田国丈去南海普陀进香之后，心中仍念念不忘这陈圆圆。在返回之前，就传下密令，要苏州巡抚早早将陈圆圆查问看守住，如有不测，定当严办。逃了初一，逃不掉十五。一小小妓女，更无反抗之力。田国丈进香回京复命的船只百余艘，载着礼币万物、歌舞女数百人，同陈圆圆，鼓帆破浪，沿运河北上。

满腹绵绵情意，日夜兼程赶来苏州的冒襄，听到这个消息，望着人去楼空的冷寂景象，哀叹不已。

随后，吴三桂派来的心腹，携重金赶到苏州城，闻听此事，也只好空叹来迟，无奈地回辽东复命。

田国丈得到了陈圆圆，欢心不已，回到京城后，即令陈圆圆登场献艺，并召来达官显贵共同欣赏。鼓乐声响，陈圆圆如从天而降，音色迷人，艳姿眩目，掌声不断。田国丈更是心花怒放。

这田国丈虽位居万人之上，但毕竟是庸人俗物。他府上姬妾虽多，但都不满其意。因为他有一怪癖，最是喜新厌旧，为延纳中意丽人，不惜重金下聘，纳为姬妾。但一过三五日，便厌烦逐之，贬为婢女，有时稍不顺意，就要鞭笞杖打。

自从陈圆圆来到府中，田国丈从不感到厌烦，日日相伴，寸步不离，惟恐被人夺去。

但是，恰在此时，宫中传来令他惊诧的消息：田贵妃突生重病，御医也感到棘手。

田弘遇如被冰雹击打，浑身透凉。他呆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如痴，久久不动。这位享惯了恩宠的国丈大人，深感不妙。如果女儿有个不测，自己也将从天上掉下来，何人还再来送重金？田弘遇将目光收回，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当一股浓香飘来，陈圆圆来到跟前时，他竟然突感双眼一亮：如果把陈圆圆送到深宫里，凭着她的丽质娇态，必能得到皇上的宠爱，这样，就是亲生女儿死了，我田弘遇还能以国丈之名享尽人间福禄。

田国丈越想越以为得计，他立即备轿进宫，带着陈圆圆进入红墙深宫之中。

大病略有好转的田贵妃，看到父亲来到面前，非常高兴。但是瞥见远处站立的陈圆圆，甚为不解，忙问：“此为何人，敢带来宫中？”

田国丈急忙辩解：“此乃民间一淑女，美丽可心，知你大病在身，特送来陪伴你，为你消愁解闷。”

“这是给皇上送来的美女吧，你……你……”田贵妃立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田国丈只得早早避开。随太监来到坤宁宫参拜崇祯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英明，天下乃安，四海升平……”

崇祯帝根本不想听这些谄媚之言，摆手道：“国丈临宫，有何幸事，尽管道来。”

“吾皇功德盖世，天下颂扬，为皇上万岁龙体康佳，特送一淑媛之女。”这时，太监领陈圆圆走进宫来，先跪地而拜，待起身移步时，眉目生光，香风袭人。

田国丈双眼紧紧盯住皇上的脸，他知道，这位见了美女即心动神往的皇上一准会笑纳后再重赏自己。

崇祯帝神情肃穆，看到风情万种、娇艳迷人的陈圆圆竟不为心动。

“贵妃大病初愈，朕心中甚为惦念，再收一丽人，是也，非也？国丈请自领回吧。”

崇祯帝的言语不重，然字字叩心；霜面冷言，令人胆颤心寒。

田弘遇知道自己弄巧成拙，非但没有得到皇上的欢心，又着实使女儿伤心。为保万全，只得拜谢皇上后，急急带陈圆圆离宫回府。他内心深处预感到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恐怖。

当年，闯王李自成被洪承畴四方围剿，困于商洛山中，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有李自成、刘宗敏、顾君恩等十八人突出重重包围圈，由郧均地区转入河南。脚踏中州大地，李自成拔剑仰天长啸：

“崇祯老儿想灭我闯王，然天公不允，我从今天起，再与老儿交战，不灭朱门大明，我誓不为人！”

其时，河南大地正面临旱、蝗大灾，地无青草树无皮，饿死尸骨横道，农民似在烈火中煎熬。李自成认为此时正是号召农民造反的大好时机，他振臂一呼：“杀贪官，开粮仓，还我救命粮！”四出流离、走投无路的饥民，似苦海中盼到救命的船，群起响应，起义队伍日益壮大。

李自成率众先后攻下几座县城，开仓放粮，声威大振。此时，又有李岩、牛金星、宋献策、杨永裕等先后加盟入伍，文武皆备，军力大增。其中李岩为佼佼者，李自成称他”是人英雄伟略，必能与吾共图义举，创业开基”李岩看到李自成雄心勃勃，又有虚怀若谷的胸襟，便向李自成进言：“欲图大事，必先尊贤礼士，除暴恤民。今朝廷失政，然先世恩泽在民已久。近缘岁饥赋重，官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汤火，所在思乱，我等欲收民心，须托仁义，扬言大兵到处，开门纳降者秋毫无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虐人民者，即行斩首。一应钱粮，比原额止征一半，则百姓自乐归矣。”李自成听后，欣然从之。为宣传此策略，让老少妇孺皆知，李岩又自编歌谣，广泛传唱：

“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崇祯十四年（1641）正月，李自成率兵一举攻克河南洛阳府，开仓济民，万众欢腾。

乘此胜势，李自成挥师东进，三围开封，终以决黄河水淹其城而胜。当时朝廷大震，崇祯帝急调重兵堵截。李自成即率兵南下，于第二年十二月，攻克重镇襄阳，改襄阳为襄京。李自成自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兵至百万。借此休整之日，李自成聚集文武众将，议论征讨方略。

牛金星直抒胸臆：北上直取河北，然后入京。

顾君恩则提出不同建议：“应先取关中，此地为元帅桑梓之邦。且秦都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建国立业。而后旁略三边，资其兵力，攻取山西，后向京师，这样进退有余，方为万全之策。”

经过再三考虑，李自成决定采取顾君恩之策，率军进攻关中。

是年十月，攻克古城西安。

崇祯十七年（1644）正月，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改元永昌。

随之，农民军攻占三边，扩大范围。

二月，李自成率军东征，先后夺取汾州、怀庆、太原、代州。为尽快攻占北京，农民军兵分三路：一路出真定，二路由宣大出居庸关，三路由边外柳沟出击，直捣明朝京师——北京。

出师之日，李自成传檄沿途州县：

“予祖建文帝之子也，避难易姓。今天命复归，还予故物。土地百姓，我之土地百姓，文武诸臣，我之臣子也，各安职业，无得畏惧。”

李自成假托自己是建文皇帝之后，为的是扫清崇祯及明官兵定在自己头上的罪名——逆贼叛民，使其出师进军名正言顺。州城府县，相继开门投降，农民军一路春风，攻占神速。

这一年的春节，崇祯帝是在惶恐惊悸中度过的。当皇宫中彩灯高悬时，被一股阴风齐齐吹灭，瞬间，辉煌的殿宇漆黑一团。一片混乱之后，当宫灯再次高举悬挂时，数十处突然火苗飞蹿，彩灯尽燃，若不是扑救及时，险些酿成火灾。

除夕之夜，崇祯帝率家人祭祖时，香火尽燃不着，红烛滴泪，烟雾缭绕处，红光飞射，如血雾迸溅、腥风漫浸，使人憋闷异常。崇祯帝抖起精神，拔出祖传宝剑，照黑暗处劈刺砍杀，口中念念有词：“我乃大明真龙天子，若有厉鬼邪妖，我当斩尽杀绝！”

太后、贵妃、太子、公主，都吓得缩成一团，面对列祖列宗，草草叩拜，慌忙退出。

当天夜里，崇祯帝数次在恶梦中惊醒，口中大喊：“还我臣民！还我河山！”

太监们团团护卫，无人敢离半步。

这些惊心扰魂的小事直闹到初五日，宫中才略显平静。

日渐瘦弱的崇祯帝，茶饭不思，终日在御座上呆思。这时，八百里急报送到他面前，一行字迹直刺双眼：

“李自成在西安登基称帝，……”

他暴跳如雷，把奏疏撕得粉碎，咆哮怒吼：

“天上岂有两个太阳！神州岂有两个天子！逆贼狂妄至极，我必斩尽杀绝！”

王承恩恐其摔倒在地，急忙上前搀扶，早被崇祯帝一掌推倒：“快去准备披挂，朕要御驾亲征！”

王承恩急忙爬起来，再次来到崇祯帝身边：“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保重龙体为是，逆贼仅能猖獗一时，终将会被我官兵镇压下去。”

崇祯帝嘿嘿冷笑：“这样的话我听多了，谁又为朕出力杀逆？只有洪承畴，可是，他又降清了。我手下的大将、总督，为何没有一个为朕分担忧愁呢？”

一阵冷风吹过来，崇祯帝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些，他快步走回御案前，提笔写出一道谕旨：左良玉立即带兵西征，剿杀闯王李自成。

谕旨写好之后，他怔看一时，忽然又揉成一团，随手扔掉，大声喊道：“废话，这些都是废话！他左良玉能为朕出这份苦力？若能如此，也不会有今天！”

“谁能带兵清剿呢？”

崇祯帝又怔怔地呆坐在御案前，这是他几年来一直思索的事。他不断派出自己认为的忠臣良将，后来又一个个败下阵来。今天，一个泱泱大国难道就没有一员冲锋陷阵的良将不成？

“陛下，以奴才之见，要派重兵保卫京师重地啊。”

王承恩的一句话又给他提了个醒。贼兵虽远在西安，但终将会直逼京师的。北边还有满清屡次骚扰，京师之地当然重要。当下，虽有吴襄率兵护卫，但他也不是十分中意的将才。这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吴三桂”三个字闪现出来，一位年轻、骁勇的大将，率领铁骑，与清军英勇作战，被誉为天下无敌的八旗兵在他面前也被打败。

“朕要调吴三桂率兵守卫京师。”

王承恩听到皇上的话语，更知道他此时的心思。但他不敢上前与皇上解说，好不容易有一次高兴的事，如果再让他扫兴，必会引来更大的恼怒。

“传朕谕旨：召宁远总兵、关东提督吴三桂进京。”

虽已立春，关东大地依然是冰封雪锁。料峭的寒风，狂虐怒吼，将被卷起的雪霜扬上天空，使灰暗无光的天穹布满一层白光。

天昏、地白、风狂、气寒。寒冷阻止了兵马进出，使终日不休的鏖战终于有了间歇。

吴三桂身披大氅，领亲兵踏上宁远城楼，守城的将士列队迎接。看到士兵穿着防寒服装，个个精神饱满地巡逻在城头上，吴三桂感到十分满意。击退清军的最后一次围攻后，宁远城显出从未有过的平静。吴三桂并未因此而掉以轻心，他一边训练兵马，一边赶修城墙，打造兵器，全城军民依然处于临战的状态。清兵几次围攻，没有得胜，反而被击败而回。这全仰仗吴三桂的指挥才能，仰仗吴三桂平日的严格训练，军民协力。

吴三桂站立在其楼上，极目远眺，城外的护城河上，厚冰之上存着积雪，城外的田地、道路、土丘全被厚雪掩埋，天地皆白，惟有狂风在其间急走穿行。

一时的平静，使吴三桂感到一场更大的灾难就要降临。

去年秋天，派心腹去苏州城以千金聘娶陈圆圆未果，吴三桂心中更显得抑郁。当他听来人讲述陈圆圆的故事时，心中生出无限向往。当他听到陈圆圆被田国丈掠走，一股难以抑制的无名火在胸中燃烧，你一个老国丈为何如此贪婪？我吴三桂出生入死血战疆场，为什么就没有这个福份？血气方刚的战将，在争战的紧要关头，想到的是拼杀争胜，为此可以献出生命。而在平静之时，想到的就是女人，为此也可以不顾性命。但是，田国丈乃当朝国戚，皇上都要礼让三分，我一名将军，怎能与之理论？

吴三桂长叹一口气：“英雄莫要气短，只要我吴三桂活着，总有一天会见到陈圆圆。”

“圣旨到！”

一声高喊，把吴三桂从苦思冥想中唤醒，他急忙转身，大步迎上去。

传旨的一名太监与四名锦衣卫，大步登上宁远城楼，看到伏身听旨的吴三桂，便取旨宣读：“……宁远总兵、关东提督吴三桂即日进京面圣。”

伏地侧耳静听的吴三桂，心中大骇。如此紧急地宣进京城，准是有不测的大难，是父王触犯了龙颜，是我吴三桂失职，还是有人暗中奏我一本而要受到皇上的严惩？

“臣遵旨。”

吴三桂三拜之后，双手接过圣旨，与太监、锦衣卫一同回营帐，以盛筵接风之后，吴三桂不敢怠慢，将军中大事交给杨糰、郭云龙、方光琛等主持。自己带着马鹏、吴应麒二将和二十名亲兵，飞身上马，与太监和锦衣卫一起，飞驰入关。

吴三桂看到自己带将士同行，传旨的太监与锦衣卫并没有阻拦，大大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在接旨时所设想之事不会发生了。

整个春节期间，京城里最欢乐的地方要数国丈田弘遇府上。

彩灯高悬，红烛尽燃，爆竹齐鸣，礼花怒放。前来贺岁的官员，个个带重礼，络绎不绝。堂上筵席轮流摆设。最让人流连不舍的还是陈圆圆的戏场。每日两场，场场爆满，逢到陈圆圆出场，要么寂静无声，要么喝彩不断。老国丈危坐楼上，狐皮锦衣着身，木炭铜炉暖身，侍女穿梭，香风萦绕。

田国丈每每看到千姿百媚的陈圆圆，便由衷感激皇上：“当初万岁爷要把这美人留在深宫中，我岂能有如此的欢心？”

初五过罢，折腾得筋骨疲惫的田国丈，看戏的瘾头也减少了。当李自成在西安登基称帝的消息传来，心中惊骇万分。明王朝能不能保住，能保多久，这个严肃的问题已摆在他的面前。眼看着宏大富丽的府第，堆积如山的钱财，俯首贴耳的奴婢，光彩艳丽的美人，这一切能世代相传吗？

田国丈的情绪时时在影响着府上的人，陈圆圆凭自己聪颖的头脑已判断出世上的变化。

自从离开苏州，一直让陈圆圆牵挂的是以身相许的冒公子现在何处，为何不来给我传递消息。

一天下午，管家带进来一位商人，特给陈圆圆带来梦春园婆妈的礼物。当众打开一看，原来是陈圆圆最爱吃的苏州点心。陈圆圆当下把点心分给众姐妹吃了。然后，那商人传给她一则消息：就在她刚来北京不久，关东来人，携重金相聘。

“何人为贱女千里重金相聘？”

“宁远总兵、关东提督吴三桂。”

“啊，真有此事？”

陈圆圆在田府里早就听说过吴三桂，美女都把吴三桂当作偶像崇拜。今天听苏州商人如此言说，顿时内心深处漾起阵阵波澜。

“意中人为何偏偏与我无缘相见？”

悠悠相思情，从此烙在陈圆圆心中。

吴三桂奉旨进京后的当天，在午门外略等片刻，便由太监引路进宫。吴三桂神态庄重，步履坦然，踏进午门，眼前豁然开朗，宏伟的殿宇展现眼前。一名总兵，受皇上如此宠爱，当是无尚荣光。几年前，自己还只是一名马前武将，而今能跃入皇上眼中，是常人所不能比的。在高大壮观的武英殿前，吴三桂摒气拾级而上，双脚刚刚迈过又高又厚的门槛，里面就传出问话：“来人是宁远总兵吴三桂否？”

吴三桂伏地大拜：

“宁远总兵、关东提督吴三桂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吴爱卿平身。”

吴三桂脑门发胀，双眼眩晕，但仍在静心倾听：

“吴爱卿，关东宁远战事如何？”

“吾皇万岁，自清奴皇太极死后，六岁的福临继位，辅政王济尔哈朗、多尔衮二人亡我之心不死，曾派多铎带兵围攻宁远，有皇上万岁宏恩光照，我宁远将士严阵以待，奋力反击，终将清奴击败，至今未敢再犯。”

“吴爱卿年轻有为，实为我大明之栋梁。有爱卿在辽东防卫，朕可放心了。”

“吾皇万岁，不才深受浩荡皇恩，终生不忘，为社稷江山，冲锋陷阵，在所不惜。”

“辽东有爱卿独挡一面，清奴将不敢妄动。可恨的是，陕北逆贼李自成，狂妄至极，今在西安登基，欺骗士民，更欲窜犯京师。可恨的是那些受朕关爱的将士，个个贪生怕死，有的竟归降贼逆，真是可恶之极！”

“吾皇万岁，吴三桂生为明将，以身许国，但凡有藐视皇上，危我社稷的逆贼，吴三桂皆与之不共戴天，只要万岁一声令下，我必奋不顾身，直至斩尽杀绝为止。”

一席慷慨激昂的话，使崇祯帝深感欣慰：

“朕有吴爱卿如此忠贞不二之臣，大明江山何愁不保？攘外安内，绥靖四海，指日可待。来人，赐吴爱卿蟒袍、玉带。”

一名太监托出崭新的蟒袍玉带，轻步来到吴三桂面前。吴三桂惊喜万分，伏地大拜以后，双手接纳。正要准备回返时，又听皇上说道：“来人，赐吴爱卿尚方宝剑。爱卿镇守宁远，如有临阵畏缩叛逃者，先斩后奏！”

如巨雷贯耳，如春风暖心，吴三桂受此恩宠，心情激荡。他双手捧着尚方宝剑，如用全力托着一座山峦。他双膝跪地，将尚方宝剑捧过头顶，神态异常庄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三桂粉身碎骨，誓保大明江山不受外侵，吴三桂肝脑涂地，誓杀乱民逆贼。不达目的，誓不为人！若有违逆之心，定死于乱刀万箭之下！”

捧着蟒袍玉带，尚方宝剑，吴三桂心中深感荣幸。皇上单独召见总兵是前所未有的，赐尚方宝剑，赐蟒袍、玉带更是闻所未闻。受宠若惊、肩负重任、帝前宣誓，这一切都使吴三桂在人生道路上踏上一个新台阶。

走出午门，吴三桂与前来迎候的马鹏、吴应麒一起跨马奔向京师提督府，参拜父亲吴襄。听说儿子被皇上召见，又被赐与如此珍贵的礼物，作为父亲的吴襄，更是无限感激。他把皇上赐给儿子的礼物，恭恭敬敬摆在大堂上，焚香、礼拜，以感谢皇上的恩典。

“清奴侵犯中原，必要攻下宁远。你身负重任，千万不能有丝毫麻痹之心。辜负皇恩，将累代受到牵连。”

“父亲放心，儿虽年轻，但也已身经百战，清奴不论使用何种花招，均蒙不住儿子的双眼，如果清奴举大军进犯，皇上将会出兵增援，儿子决不会为父亲蒙羞，更不会辜负皇恩。”

吴襄看到儿子雄心勃勃，又喜又悲。他深知国家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外有敌扰，内有贼乱，征战不休，儿子虽勇猛刚强，但战事千变万化，前途更是难以预测，今天在京师父子会面真是十分难得的时机。此时此刻，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双目望着儿子，眼中不觉溢出泪花。

吴三桂看到父亲流泪，内心十分难过，为了安慰父亲，只得强忍泪水，尽情安慰：

“父亲不要悲伤，父亲在京师，上有皇上，下有百官在旁，有重兵在握，当不会有危险。儿在关东，虽有强兵压境，但我军民齐心，清奴还没有占到上风。无论战事如何变化。我都不会丢掉父母家小。”

吴襄抹去泪水，向儿子叮嘱：“趁此来京之机，快去看看你的母亲，她在京师终日念叨你呢。”

吴三桂告别父亲，走向后院，远远看见母亲在侍女的搀扶下，正急急走来，他加快脚步，赶到母亲面前，伏地大拜：“慈母在上，受儿子一拜。”

母亲扶起儿子，仔细端详儿子的容颜，又把儿子全身细细看了一遍，确信儿子全身无恙之后，眼中突然流出泪来：“儿啊，娘终日牵挂你呀！”

吴三桂鼻子一酸，双泪横流，低着头，双手紧紧扶着老母，慢步走向后宅厅堂。当母亲安坐在座椅上之后，他又跪拜：

“慈母大人，不孝儿子没能终日服侍你，儿心中有愧呀！”

“快不要这样说，自古以来忠孝难两全，你身负朝廷重任，率兵守卫北疆，流血流汗，娘为你担心着呢。”

吴三桂起身后，先问母亲大人身体状况如何，又问饮食起居是否正常，说着又走进母亲内房，看窗户是否关严实，又摸床上被褥是否暖和。看到儿子如此细心，当母亲的更是疼惜万分，嘴里时时念叨：“天下不太平，一家人也不能住在一起，相隔千里，一年半载难见一面，牵挂之心，令人难忍。”

“慈母大人惦念孩儿之情，儿子将永远铭记在心。但愿战争早日结束，儿子将长期居住在您老人家身边，早晚侍候，以尽儿子的孝心。”

一番尽心安慰，母亲心中欣喜异常，当她得知皇上赐给儿子礼物时，更感到荣尚至极，也就转悲为喜。

正在此时，一个小孩欢蹦乱跳拉着娘的手从后院走来，张夫人的脸上略带羞涩，来到吴三桂面前，先给丈夫道了个万福，随即，紧偎在婆婆身后，细观吴三桂的全身，惟恐漏下一点。母亲为了展现儿子的荣光，起身带着儿媳孙子及家中众人，一齐走到前院大堂，要亲眼观看皇上赐给儿子的礼物。

当天晚上，吴襄置盛大家筵。席间，吴三桂高兴异常，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张夫人的扶持下，回到暖阁。

三更时分，吴三桂酒醒之后，拥抱夫人很是温柔一番，夫人当即提出要随吴三桂回到辽东。“战事频仍，险情环生，你还是留在父母身边，倚傍京师，以保万全。”

“妾以为京城绝非安全之地，闯贼猖獗异常，以攻取京师为目的，朝中官宦人家，个个自危，都在寻觅一个安全之地，父亲身为京师提督，忙于军务，哪有看家之心。一旦京师失陷，我等皆为贼人掠去，生死难卜呀。”

吴三桂一时不语，他的头脑中正在盘算一件大事。

此次进京，吴三桂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他要利用一切机会，走进田国丈府第，一观陈圆圆容姿。再窥时机，把陈圆圆聘至手中。眼下，皇上召见已毕，只待办理此事。但有张夫人呆在京城，此事终难办理。

“你随我去辽东，家中父母何人照料？世人不言我吴三桂不孝吗？”

“你在辽东，慈母大人终日后悔，悔不该当初没有把我留在辽东，早晚侍候你。你今天到来，此事正好可以了结。至于父母高堂，府上管家佣人，个个尽心尽责，侍候老人比儿女还要周到。”

吴三桂心中暗喜，只要把夫人先行送到山海关居住，我即可在这里独会陈圆圆。但是，他嘴上却显得十分不情愿：“此事待我与父母大人会商之后，再作理会”。

第二天，没容吴三桂开口，张夫人即把二老安顿好，征得了二老的同意。

事已至此，吴三桂当即决定，让张夫人与儿子先行一步，由二十名亲兵护送到山海关居住。眼望着二十名亲兵拥着香车宝马徐徐离开府门，吴三桂心中像去了一块心病。张夫人这个终日捆绑在身的绳索终被松开，“陈圆圆，我吴三桂不与你会面，绝不离开京城！”

国丈田弘遇近日来的心情越来越抑郁。

李闯王兵马已跨过黄河，京城外据守城池的官员无人敢与争锋，更有人知明朝大势已去，便开门归降，京城何能保住？我虽当朝国戚，但手下无勇夫猛将，变乱之秋必以武力相见，金钱，只能是被强者吞没的财物，到时候只怕自己的老命也保不住。

正当他忧虑万分，寝食不安时，忽有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人来报：皇上在武英殿召见了宁远总兵吴三桂，并赐给蟒袍、玉带，上方宝剑。此话像黑夜里的一道闪电，田国丈看到天公赐给的机遇：“我要宴请吴三桂。”他要在这乱世之中，巴结上一个能征善战的武将，为自己的身家性命保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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