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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提督辽东十万兵
书名: 吴三桂 作者: 周鹏飞 本章字数: 16169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2

看罢皇太极劝降的敕谕,吴三桂沉吟片刻,端坐在宁远城楼一语不发。方光琛揣摩着这位新任辽东提督的心思,试探道:“将军复一封回书如何?”吴三桂仍是不语,却搭箭在弦,矢镞正指城下的清军大将……

吴三桂率兵赴松山解围失败后,垂头丧气地回到宁远,早有方光琛带人到城外相迎。

“献廷,何必多此一举,莫非羞我不成?”

吴三桂看到前来迎接的人个个面露喜色,心中甚为不快。

“吴将军休要多疑。我等能见到将军平安回城比凯旋而归还要高兴。”

“何以见得?”

“清军以重兵围困松山,我军当然不能轻易突破,将军前去解围,必有一场恶战,战虽失利,但我军并未大伤,将军又安然归来,我等岂不欢喜?此其一。其二,将军与总督大人分手时,有言约定:回到宁远,定当率兵前来解围,其余各总兵一一拒绝,独有将军你不负前约,虽然未能取胜,但问心无愧。如此说来,我等岂不高兴?”

听罢方光琛一席话,吴三桂长叹一声:“只可惜我兵力微弱,不能杀进松山,救出总督大人,心中有愧呀!”

“战事发展,千变万化,令人难以预料,我等只有顺应时势,方能逢凶化吉。对于此役功过朝廷必有定论,我等须快快安置下一步,切不可错过时机。”

吴三桂回城后,再召方光琛密议:

“献廷,时局至此,我该如何处置?”

方光琛坦言:“愚以为,将军可先派人携重金进京晋见义父高公公,让他观察朝廷意向。将军此时,万不可灰心丧气,而要重整兵马,潜心训练,使朝廷上下看到将军败而不馁的雄心,以期再受重用。”

“献廷所言极是。不过,朝廷真要加罪于我,我将如何……”

方光琛轻轻摇头:“将军放心,朝廷即使降罪于你,也不会重罚。”

“此话怎讲?”

“将军武艺高强,手下拥有重兵,又是关东望族之戚,常年与清人交战,忠心不二,今一战虽败,但责任并不全在将军你身上。想想看,如果真要将你置于死地,又有谁来固疆守边?又有谁能像将军你这样忠勇可嘉呢?”

吴三桂点头称是:“但愿事实能如献廷所料。你所言二事,我即刻办理。”

未及一月,朝廷圣旨到:

“大同总兵王朴,于大战紧要关头,不思竭力杀敌,而是临阵脱逃,动摇军心,罪大恶极,着锦衣卫立即押解到京。

“宁远总兵吴三桂,随王朴溃逃,本应重罚,但念回城后,又重组兵马,前去解围,虽未取胜,但有悔过之心,又有践约之实,故从轻处罚,降官三级,仍留总兵之位,以观后效。”其余各总兵也一一处罚后,仍回各本部营地,戴罪立功。

接旨后的吴三桂对方光琛道:“献廷,你真是我之诸葛也。”

两年前,崇祯帝寄予厚望的洪承畴坐阵关外,一年前,又调集各路兵马前去解锦州之围,没想到最后十几万军马损失殆尽,又连失四座城池,最后就连忠于朝廷的洪承畴也归降了清国。一连串的失意,如一记记重棒打来,崇祯帝终于招架不住,躺倒在龙床上数日茶饭不思,一味昏睡。有时深夜间,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声喊叫。有时无端殴打奴婢宫嫔,连周娘娘也轻易不敢言语。最后经御医潜心调理,才稍微平静了一些。太监王承恩默默地走前走后,悉心照料。

“兵部可有奏疏呈来?”崇祯帝有气无力地问。

“万岁我主,奏疏摆在御案上,只是……只是皇上龙体欠安,还是静心养……”

一句话没说完,崇祯帝早把手一摆:“不必多言,扶我去御书房。”

王承恩不敢怠慢,只好小心翼翼地搀扶崇祯帝走进养心殿。崇祯帝打开奏疏,只看了一行字,就觉得眼前一黑,身子同时倒了下来。

原来,十万火急的奏疏是来自洛阳:农民军李自成、张献忠,日益壮大,并连连攻城夺地,如今洛阳城又告急了。

崇祯帝再次睡醒后,已是三更天。围在龙榻周围的娘娘、贵妃,人人眼噙泪水,悲戚满面。看到龙目微睁的皇上,都争先上前服侍。不料崇祯帝强撑着坐起来后,用手臂接连推走众人,连声喝叫:“养活你们这等无用之人,朕看见烦心,快快走开!”

头痛欲裂的崇祯帝在王承恩的搀扶下,在龙榻前慢行三圈。

“朕问你,逆贼猖獗,外敌压境,朕应该作何处置?”

“愚以为可和一方,击一方。”

崇祯帝轻轻点头。

皇上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松锦战败,兵员奇缺,国库中无分毫银饷,再想调集大军,赶赴关外夺回失去的四座城池,真比登天还难。当下如能与清人讲合,腾出手来把中原的逆贼彻底肃清,待后方稳固以后,再全力以赴,讨伐清人,夺回失地,方可谓两全齐美。

“取纸笔来,朕要书谕。”

王承恩不敢怠慢,先是将皇上轻扶案边坐下,回身速置御笔纸砚,只见崇祯帝一脸庄重神情,疾笔而书:

“据卿部奏,辽沈有休兵息民之意,中朝未敢轻信者,亦因以前督抚各官未曾从实奏明。今卿部累次代陈,力保其出于真心,我国家开诚怀远,似亦不难听从,以仰体上天好生之仁,以复还我祖宗朝恩义联络之旧,今特谕卿便宜行事。”书写完毕,崇祯帝显得疲惫万分,随后吩咐王承恩:“立送兵部尚书陈新甲手中,不许让任何人知晓。”

“万岁我主放心。”王承恩乘夜色走出宫去。

兵部尚书陈新甲深夜接到皇上的密谕之后,闭门在灯下独自看了三遍,皇上的旨意已了然在胸。天亮后,他暗中召来兵部职方司主事、刚从松锦前线逃回来的马绍愉。马绍愉原为绥德一名知县,后经陈新甲竭力推荐,方才来兵部上任,前一次,他是被陈新甲派去松锦前线的,逃回来以后,当然仍要惟陈新甲之命是从。

“本官派你为全权代表,率两名总兵官、一名锦衣卫官员,前往清国议和。”

马绍愉闻言一震:“我人微言轻,岂能当此大任?”

“有本官手令在此,有皇上密谕,你尽管大胆行事。不过有一条,一切皆要秘密行动,不要让任何人察觉,若有不慎,拿你问罪。”

当天四人使团组成,夜间由兵部亲兵直接护送出城。

马绍愉带领使团,日夜兼程,赶到清国京城盛京,呈上文书后,素以和好乃其初衷相标榜的清皇太极下旨将其安置好后,对明朝谕旨中的语句进行无端的挑剔:

“南朝皇帝并无实心和议,‘我国家开诚怀远,似亦不难听从,以复还我祖宗朝恩义联络之旧’这句话,实有藐视我大清之意,而无讲和之真心。”

多尔衮立即附和:“皇上若不议和,臣即下令把他们赶走了事。”

“不。南朝前来议和,这是大事,天下人都知晓,我等必须接见,你与郑亲王带两名随从,先与之见面,注意条件不能要的太低,话不能说的太软。”

第二天,双方使者刚进入谈判,便展开了一场唇枪舌剑的较量。

清国提出要以宁远土岭为明朝国界线,以塔山为清国边界线,马绍愉则极力反对。此后,边界之争稍有缓和,清国又要求明朝赔偿松锦之战的损失。

“岂有此理,你方公然派兵占我四座城池,杀我将士、百姓,为何还要我方赔偿?”

“你南朝是议和的主动者,不答应条件,只好在战场上刀枪相见了。”

“……”

谈判陷入了僵局。

马绍愉当天夜里便向陈新甲报告,陈述苦衷:“敌讲和好,必索要黄金三十万、白银三百万。我已许付金一万,银一百万,敌尚不肯,必要金十万,银二百万,如不从,即刻发兵相向。”

马绍愉报告的目的是让陈新甲定下基调后,再予以落实。

五天后,清国使者主动提出继续谈判。这是因为当使者把议和情况报告皇太极后,张存仁被召去,皇太极问:“南朝只愿付如许金银,我方能否同意?”

“皇上,这些财物是我平空所得,为何不要?财物到手,我军休养生息之后,再图进取有何不可?”

清国使者同意南朝的条件,让马绍愉心中感到十分高兴。双方正要签字,马绍愉突然接到朝廷的公文:要他立即中断议和,连夜赶回京城。

就在公文发出的前一天,兵部尚书陈新甲已被皇上下诏逮捕入狱。

原来,陈新甲一时疏忽,捅了个大娄子。

马绍愉的塘报送到兵部,陈新甲阅后随手放在案上,便只身赴宫中向皇上密报。其仆人不知情,即持塘报授于塘官,遂传抄于外。塘报传出,舆论哗然。陈新甲刚从宫中领命回府,即有大臣数十人,义愤填膺地弹劾陈新甲通款误国之罪。崇祯帝先是将言官的奏疏压下,希望此事能够不了了之。当群臣在朝廷上抖出马绍愉的塘报时,崇祯帝恼怒万分,为压服众论,不得不以陈新甲为替罪羊。

城府极深的内阁大学士周延儒,发现近日里陈新甲与皇上往来极为密切,知道此中必有干系,马绍愉的密报被泄露后,他推断,这一切必是陈新甲在皇上指挥下所为。如若不然,陈新甲一个兵部尚书绝不敢派人去清国议和。现在,主子为了推御责任,只好对其执行者下毒手了。

周延儒为了给陈新甲求个情,更为崇祯帝备一个台阶,即刻进谏:

“万岁我主,按国法,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

没想到崇祯帝竟反问周延儒:“连失地陷藩,比薄城孰重?”

原来,崇祯帝把近来李自成、张献忠连克数城,杀戮宗室亲王的罪过全加到了陈新甲的头上。此罪与私自通敌、卖国议和二罪合一,看来陈新甲是难逃一死了。

周延儒再也不敢言语,只有闭口静观。

大臣中有想为陈新甲求情者,看到首辅大人已碰了钉子,便知趣远离。有反对议和者,均极力赞成皇上的决定。

就在马绍愉及议和人员急奔在回京的路上时,陈新甲已被推到法场斩首。

和议,在群臣激烈的反对声中夭折了。

杀了陈新甲,平息了议和之事,崇祯帝反而又振作起来。看到群臣抗清之情激昂,他后悔当初不该走此步棋。可是细心思考之下,又感到事情并非如此简单。数年来,抗清主要依靠祖大寿的辽东人,现在,洪承畴、祖大寿均已降清,崭露头角的只有宁远总兵吴三桂,此人虽年轻有为,能独挡一面,但最令人不放心的是:他是祖大寿的亲外甥,若被授予大权后,又与其舅舅私通,岂不坏了大事。

皇后周娘娘看到崇祯帝的心情刚刚有所好转,仅仅几天,又陷入烦闷的沉思之中,心中颇为牵挂,不时让王承恩上前悉心照料。今天,她看到皇上的脸色尚好,便轻轻走上来,关切地说道:“皇上,为了国家社稷,耗心费力,也要保重龙体才是。”

崇祯看了她一眼,深深叹了一口气:“保社稷之安稳本是朕的责任,顺天意,合民心,天下才能安稳。难道我倒行逆施了不成?为何国内逆贼蜂起,杀之不尽;关外清奴屡屡进犯,得寸进尺,虎视中原;朝中的大臣又背我而去?”

“皇上本真龙天子,所干的大事业,凡人是无法理解的。……”说到这里,周皇后见崇祯帝脸色已变,便停住。

“朕现在最想听的是关外如何能阻止清奴的进犯,中原地区如何能剿灭逆贼。”

“皇上所言极是,辽东保土守疆的大任,非吴三桂莫属。”

听到这句话,崇祯帝显得很有精神:“朕问你,如果吴三桂担此重任,又背叛我呢?”

“皇上可先把他的家人拘至京城,以作人质。”

崇祯双眼一亮:“有了。朕可任吴三桂父亲为京城提督,在我眼前,一可出力,二来……”

半个月后,皇上的谕旨传到宁远。

吴三桂跪在地上,脸上的神情十分肃穆,一颗心紧紧提在喉咙口,他想:难道皇上又要加罪于我?

“宁远总兵吴三桂升任辽东提督,总领辽东主、客兵,防守辽东四城。……欲专吴三桂提督之权,不欲掣其肘,故领兵官亦令吴三桂自选得心应手之人充任。”

这是真的吗?是我的耳朵听错了?接完圣旨,吴三桂还是怔怔地跪在地上。他的心中充满了感激,泪水从双眼涌出。他面朝南方京城方向,三叩九拜,以表达对于浩荡皇恩的感激。

自从前次圣旨下达后,吴三桂眼睁睁看着大同总兵王朴被锦衣卫押入牢车带往京城。虽然自己被降了三级,但是内心一直不得安宁,惟恐皇帝哪一天又对自己下一道降罪的圣旨。

今天,他才从惴惴不安的境况中解脱出来,但如此之快,却让他一时难以适应。

然而,接踵而来的又一喜悦,把他连同全家人又一次推向惊喜不已的境地。

半个月后,圣旨再次传到宁远,已经赋闲在家的父亲吴襄被任命为京师提督,统领守卫京城的军队,职务之高,权力之大,是吴襄从未想过的。

全家人一齐在厅堂里燃烛摆供,供天,供地,供皇上,供祖宗。吴襄流着泪,磕着头,嘴里念念有声。

吴三桂的心里虽然感激不尽,但激动之余,又不禁疑心:皇上为何要对我父子如此宽洪?

为了尽快走马上任,吴三桂家中连日里在紧张收拾,吴三桂呢,只能在军中忙碌,等到晚上巡营之后,才急忙赶回府上。

睡梦中醒来的夫人,看到丈夫吴三桂站在灯下沉默不语,轻声问:“父亲就职京师,我们母子是留下陪伴你,还是随父母去京城?”

这也是吴三桂几天来一直思考的事。

宁远是辽东的最前线,清人来犯,大战在即,结果如何,谁也难以预料。妻子家小住在这里终非长远之计。

“你带着儿子,随父母大人一道去京城吧,这里,不能久住。”

“有你带兵防守,这儿还不安稳?”

“争战之地,战事一触即发,我身为统兵之帅,紧要当口怎能顾及你与儿子?”

“这么说舅父大人的眷属也要去京城?”

“这要另当别论。舅父大人若要把他们全家接去清国,我是不会阻拦的。”

“跟着舅父家人,清人还会来犯吗?”

“两国争战,身不由己,还谈何亲情!”

夫人再也没有言语。

父亲带家人启程进京之时,吴三桂令马鹏率亲兵护送。

父子二人并马而行,望着父亲花白的须发,吴三桂心中不免有一股难言之情。看到父亲喜形于色的样子,难言之痛加沉重。

“父亲,此一别不知何日再团圆,望父亲在京城要多多保重。”

“皇上对我如此恩宠,我儿一定要鞠躬尽瘁,报答皇上恩典。”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把您的话铭记在心。”

转眼间三十里地已过。临分手时,吴襄小声叮嘱儿子:“此次进京,我牵挂的是辽东。清人野心不死,必定举兵来犯。每遇战事,智取为上,万万不可误中清人奸计。切记,宁死不当清人奴隶,你若稍有不慎,父亲我在京城必有危难。”

原来父亲已经知道这一层无法言说的奥秘。

危难中受命的吴三桂,送走父亲及家人之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辽东攻防战略之中。他首先将手下八员战将分到各部,一人率一队人马,自己仍集中训练铁甲先锋营。各队步、骑兵兼有,有时统一训练,有时分散单练。为了补充兵士,一方面收留大战后逃回来的散兵游勇,一方面选拔当地壮丁。经过一段紧张有序的训练,吴三桂手下已拥有精兵四万,其中包括数千骁悍的骑兵。

眼看着这支能攻能守的宁远新旅,奉旨前来视察的太监无不心花怒放。当回到京城禀告皇上后,崇祯帝瘦削的脸上漾起一丝微笑:“有吴三桂在,朕就可放心一半了。”

吴三桂父子俱受封和宁远练兵固城的消息,以及宁西四城加固防御的军情,传到盛京后,皇太极陷入了沉思:若吴三桂一旦把兵练成,城坚固后,我大清军向前推进必很艰难,绝不能坐视其成。他当即决定采用当年对付祖大寿时,速战包围,逼其投降的策略,乘吴三桂还未成气候,迅速出兵攻占宁远。

此次征战,仍由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统领。刚刚取得松锦大捷的清兵,士气高昂,进军神速。谁知赶到宁远城,连续数次攻打,均告失败。除去丢下被明军火炮轰击,飞矢穿胸的尸体以外,宁远城依然矗立不动。素以强悍而闻名天下的八旗铁骑,在宁远城下竟变得一筹莫展。

前线的塘报,接连飞进盛京,而每一篇都是一个内容:宁远城防守坚固,连续攻城不克。

皇太极鼻孔流血的疾病刚有好转后,因宁远战事不利,旧病复发,再次倒在病床上。

看到皇太极旧病复发,张存仁上了一道奏疏:

“今松锦既破,明督臣洪承畴被擒,镇臣祖大寿归降,凡明之将帅孰不惶惧?总兵吴三桂尚在观望,宜颁御札于宁远城中,详示逆者必杀,顺者必生,安有不动其心者?”

刚刚服过汤药的皇太极,有气无力地倚在龙榻上,先是听太监轻声诵读,又伸出几无血色的手,接过张存仁的奏疏,连看两遍,甚觉有理。劝降,优待汉人将领,是皇太极亲手制定的方略,数十年来一直严格执行。当年,许多死心塌地为南朝效劳的文臣武将,都经过一个先是顽固不化,继而内心动摇,最后走进大清国领土,转而为自己效力的过程。今天,你吴三桂,乃一年轻小将,仅凭着皇上的嘉奖,便如此拼命卖力。今天,我皇太极也要给你送去眩目迷心的诏书,看你动不动心?他传令祖可法、张存仁、裴国珍、吴三凤、胡宏先等先期归降的原南朝将官文臣,要他们各自致书吴三桂,陈明利害,劝其归降。

接到谕诏的胡宏先、裴国珍、吴三凤、祖可法、张存仁、陈邦选等人,会合在一起,决定先联名签署一封《致宁远总兵吴三桂书》:

“松锦一战,谅总爷时为忧心;祖门全降,想总爷常为惕虑。何不随机应变,保全富贵身家?自古良臣择主而事,良鸟择木而栖。弃暗投明,逃满身之罪案;通权达变,免瓜葛之嫌疑。况我皇上仁圣天纵,有功者受大封于永远,抗拒者必罚处不姑容。总爷少年悬印,聪明超群,宜勿持两可。且岂有松锦杏塔四城不存,而宁远尚得太平,仍图长久者?此必不得之数耳。专此奉渎。”

看到连续数次攻城而未得逞的清军一一退走,吴三桂稍微松了一口气。

此次守边固城,是吴三桂亲自指挥的。眼看着经他亲自训练的将士如此勇猛不屈;经他监督加固的城垣工事,久攻不毁,内心很有一股自豪感。此役使他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对来犯清军,只要将士万众一心,奋力抵抗,必能获得全胜。其中,统帅必须有信心。此时,他对松锦一战的失败,突感痛心,他敬仰的恩师为何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干出糊涂事呢?而如此众多的将士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呢?惧怕,必不能打胜仗,勇猛,终将会反败为胜。领兵的统帅必要懂得此理。

当清军撤兵以后,吴三桂未有丝毫松懈,而是命令手下将士,一边迅速加固被毁坏的城垣,一边加紧训练士卒,特别是弓弩发射,更是作为大事来抓。整个宁远及周围四城,沉浸在一片同仇敌忾、齐心奋斗的氛围之中。

这天,吴三桂突然收到清国送来的书信,心中狐疑:难道是清人又要议和不成?打开一看,原是故友旧朋劝他归降一事。

吴三桂十分轻蔑地笑笑,将书信看了一遍,随手递给方光琛。

“我刚刚向皇上报了战功,这边又来要我归降,岂非笑话?献廷,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

“清人见攻城不利,损兵折将,妄图用此劝降的计谋,不费一兵一卒,而唾手得到此城。哈哈,他们清人太小看将军了!”

吴三桂听了点头冷笑:“行,只要他们感兴趣,只管送书送信,我照收不误,看他们到头来作何想法,枉费心机。哈哈……”

书信发出数日不见回音,躺在龙榻上的皇太极不免有些心焦,召来张存仁一问,才知道是他们这些人联合发出的书信。

“太轻率了。你等联名发信,吴三桂必感到没有友情之义,你等若以个人名义发信,可说说心里的话,才能打动对方的心。”

张存仁听到这番训斥后,即刻回来又致书吴三桂:

“明气运已衰,救锦围而松杏受困,守一城而三城俱失,重臣大帅就俘投诚。将军系祖氏甥,欲逃罪而责无可诿,欲明心而迹有可疑。大厦将倾,一木难支,纵苟延岁月,迨智竭力穷,终蹈舅氏故辙,何若未困先降,勋名俱重。幸速为裁审。”

吴三桂阅后一笑:“此信已晚矣,你可知我主万岁不但没有对我加罪反而又提升三级?何必以此无用话语来刺激我心?”

继张存仁之后,吴三桂旧友姜新也不甘落后,又致书三桂云:

“仁兄一人,以孤危之身处疑忌之地,少有识者……倘以弟言为然,可与令尊翁密议,将宁远全城归顺,则仁兄将为我国第一功臣,岂不美哉!”

“岂有此理!”吴三桂看后大怒,”父亲已为京师提督,我父子各领重兵卫国守京,焉能用这等下作语言污我?”

吴三桂表兄祖可法,看到诸人致书均未得到回音,便以表兄的名义,致书劝导:

“兹者松山、锦州已下,天运人心悉归新主,有识者宜熟为审处,及早投诚,则分茅裂土,超出寻常,毋至势穷力竭,摇尾乞怜也。”

“摇尾乞怜的是你,贪生怕死的也是你,你我虽为表亲,但终不为一主,为何用此下贱语言加我身上?可恶至极!”吴三桂看罢祖可法的书信,随手丢开,仍不予复信。

先后一连接到数封劝降书,吴三桂不但没有丝毫动摇,反而表现得愈加坚定。他已经认识到,这是清人的又一计谋,妄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作为主帅,只有身心坚定,不为任何甜言蜜语所动,才会破灭清人的阴谋。

对于这些亲朋旧友的话语,吴三桂毫不动心,惟听到恩师洪承畴归降一事,心生微波,仿佛自己敬仰崇拜的神像已经坍塌,偶像的神力没有了,一种落寞之感从心底升起。

“难道清人今后必会入主中原,取代我大明?

“如若不然,为何这么多有识之士皆诚心归附清人?

“我孤守宁远责任重大,面对清兵如此狂暴,若最终被打败,是尽忠还是归降?

“不。你清人毕竟只有弹丸一隅,我大明疆土辽阔,英雄辈出,两者相较,就如黄土一?与巍峨高山相比,安能弃大附小,弃祖宗而归奴才?”

“报!今有清人送来大将军家信。”

“家信?”吴三桂一愣,接过书信,一行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原来是大舅父祖大寿的信。

吴三桂喝退左右,独自一人,倾心拜读:

“三桂吾甥,自锦州被围,与甥从未谋面,心中甚为切念。遥想幼时,你终日绕膝左右,习武刻苦,攻读用心,颇得吾看重,知汝将来必能担大任也,今已经证明,你没有辜负吾之期望,舅父心中甚感安慰。今纵观两朝战事,吾已预见,大清必胜,而明必灭矣。皇上生性多疑,反复无常,无数贤良忠臣终不得施展才能,屡屡战败,连失国土,乃是必然。而我大清,开诚怀远,举贤任能,故能屡战屡胜,由小变大。吾甥今虽得高官,但皇上只为眼前备急,将汝高任,为防不测,又将汝父亲提至京师任职,以备后患,这等君主,能对其尽忠否?甥虽年轻,然已久经沙场,是非利害皆有独到眼光,何去何从,只待吾甥三思而后行。”

吴三桂终于掉泪了。

当年,舅父钟爱于我胜过爱表兄表弟。没有舅父,就没有我吴三桂的今天。自己对舅父的钦佩亲近,也胜过对家父孝敬之情。特别是信中所言语句,更是让人心有所感。不强迫,不威胁,温情脉脉,感人肺腑,让人挥之难去。

整个下午,吴三桂心乱如麻,一会儿怔怔呆坐,一会儿来回踱步。

“归降大清吗?父亲及妻小已被皇上拘于身边,那不是把全家推向断头台吗?

“据守宁远?眼下兵微力弱,只能得一时之胜,难保永久之安稳呀!”

一连三天,吴三桂深居简出,苦思冥想。

方光琛十分清楚吴三桂的心思。因为他深知吴三桂心中多疑,只有被动的服从才是上策,所以远远地避开,从不主动上前。

夜幕降临,宁远城除去更鼓梆子声就是巡夜兵士的吆喝传令声。

吴三桂令亲兵将方光琛请来。

“献廷,宁远城能否守得住?”

“有将军虎威,有将士奋力拼搏,有百姓衷心相助,守住宁远当不成问题。

“若清军大兵压境呢?”

“将军可向皇上求援。”

“若京师无兵救援呢?”

“我军可退守山海关。”

“若清军围困不得走脱呢?”

“将军每临大事,从不糊涂。到那时,将军必有妙计方略。”

方光琛左右跳跃偏偏不入瓮。

吴三桂步步进逼,仍不揭底。

方光琛认为吴三桂不言明事理,不便直抒胸臆。

看到方光琛不愿发表个人意见,吴三桂只好作罢。

第二天中午,亲兵急来禀报:清兵前来宁远城,接总兵祖大寿的亲眷来了。

说罢,又递上一封大舅父祖大寿的亲笔信,信中只言及将眷属接至盛京一事。

吴三桂不敢怠慢,急带亲兵赶到府中后院,拜见妗母:

“舅父大人有书信在此,要清人陪妗母赴盛京。妗母若感不便,我可令手下将士,护送前往。”

吴三桂万万没有料到妗母听到此话,竟将递过来的书信掷于地上,大声喝斥道:

“清人来接我不去,你派兵护送我也不走。我堂堂天朝臣民,岂能俯伏于夷狄之下?”

吴三桂仿佛受到当头一棒,连日里犹豫不定的心绪顿时开朗了。

“妗母乃一贵妇,能有如此忠于天朝之心,我乃一统军大将,有何颜面降清?”

吴三桂当即大拜跪地:“妗母所言极是,愚甥将牢记于心。妗母在此,我定像孝顺慈母一样服侍您。”

走出府门,吴三桂送走前来接取亲眷的清人,并将一封致舅父祖大寿的书信让其捎回去。

见吴三桂的旧友亲朋屡屡致书宁远而不得回音,皇太极将祖大寿召进宫。祖大寿诚惶诚恐地跪在龙榻前,静听皇上赐谕。皇太极并不言明让祖大寿专门给自己的亲外甥致书劝降,而是先询问祖大寿来降之后有何感想。

“降臣祖大寿,蒙皇上厚恩,实感惭愧。”

“汝有心归附于我大清,朕必宽厚待汝。汝若想有功于朕,必有宏图在胸。”

“败将归降后,渴望万岁发兵征讨南朝,臣愿为前部先锋,尽效犬马之力。”

“早在汝被朕围困锦州时,曾对朕手下将士言:‘吾若归顺,宁远即可得也。’不知有无此言?”

皇太极看到祖大寿隐而不发,不得不将旧事挑明。

“万岁我主,当年败将确曾说过这话。如今我只需致书宁远,吴三桂必会听从。”

皇太极立即许诺:“如能顺利攻下宁远,将吴三桂带来归朕,朕必以开国功臣待汝。”

祖大寿激动不已,心中暗想:那些所谓的亲朋旧友致书宁远,并没有取得任何效果,看来只有我这舅父大人亲自出马,方能奏效。从宫中回来之后,祖大寿连夜修书一封,令清兵送去宁远城。

第二天,祖大寿仍被召进宫,没想到皇太极又问及一件事情:

“汝归降已有时日,能否真心呆下去,将看汝下步作何行动。”

祖大寿心中一惊:“难道我有不忠心之事?”

“臣在盛京,只想快快率兵杀敌,方能立功赎过。”

“朕还能让汝带兵去攻宁远吗?”

祖大寿听了,全身冷汗淋漓。以前在大凌河归降时,就曾以此言诈降而归,今皇太极又言及往事,莫非对我仍不放心?

“败将此次归降,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皇太极没有再揭短训斥,而是温和地问道:“汝来此,孑然一身,生活起居,不感到寂寞?”

祖大寿恍然大悟,原来皇太极见自己至今未把家眷接到盛京,故而生此疑心。祖大寿急忙叩头表白道:“败将来此,寸功未立,绝不敢提出接取亲眷之事。我主万岁为败将想得周到,败将将永记圣恩。”

“朕即刻下诏,派人为你接取亲眷。”

皇太极此举,一是为牵住祖大寿的心,二是让接眷属之人再探吴三桂的心。

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祖大寿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太太竟如此刚烈,他更没有想到自幼由自己悉心调教的亲外甥也不为所动,吴三桂的回信仅有四个字:

“答书不从。”

祖大寿手握答书,面色苍白,心中如沸水相煎:“这让我如何向皇上交待?”

皇太极得到禀报后,并没有指责祖大寿无能,而是感慨万端:“一个妇人,竟如此刚烈,朕怎能轻易征服之?”

而对吴三桂的拒降,皇太极自有一番设想:亲朋旧友的书信,只能叙旧谈心,有关个人归顺大事却来不得人云亦云。祖大寿以亲人长辈说教,只能以感情动其心性。而劝其归降的关键,还要朕亲自下诏。

而对劝降吴三桂之事失去耐心的多尔衮、豪格、多铎等一班武将,未待皇太极起草诏谕,就联名奏疏:再次出兵宁远,用武力征服吴三桂。

皇太极也认为此法可行,大兵围城,再下诏谕将会更有效果。

多尔衮亲自率兵出征,五万步骑军将宁远城团团围住,连续三天攻城,然而宁远城却像铁铸石雕一般,丝毫未损,而城下则躺着一具具清兵尸体。

多尔衮此时也没了主张,这才深感吴三桂不可小觑。无奈只得停止攻城,采取围困战术。

身在盛京的祖大寿,听说清兵攻城不下,又向皇太极奏言:

“以臣愚见,先取山海关五城最为上策。明文武官之能否、城之虚实、兵之强弱,乃臣所洞悉。宜乘此时攻取中后所,收三桂家属,彼必为之心动。其余中右所、中前所、前屯卫,一鼓可平也。破山海关更易于先破宁远,山海关军士皆四方乌合之众,不谙阵战,绝其咽喉,撤其藩篱,海运不通,长城不守,彼京城且将难保,三桂安能固守宁远也?”

祖大寿此计可谓狠毒,一者执其家属以要挟吴三桂;二者断其后路,夺取宁远城。

皇太极没有采纳祖大寿的建议,而是命人以大清皇帝之名起草敕谕:“……松锦既没,坐视而不能救,种种罪愆,尔明国皇帝宁有轻恕将军之理耶?曩者祖大寿之在锦州也,尔明国皇帝每疑之,而欲加以罪,然而终不能者,以其族党甚强,且据锦州故耳。今将军以孤立之身,处危疑之地,岂能自保无虞?倘狐疑不绝,不速来归,尔明国皇帝有不疑将军而加之罪者乎?……尔遣使遗尔舅祖总兵书,朕已洞悉。将军之心,犹豫未决,恐失机会。自我兴兵以来,明之将士或阵亡于我军,或受戮于尔主,殆将尽矣。当祖总兵被围锦州时,明以各省精兵骁将倾国来援,尽为我军所败,锦州、松山、塔山、杏山俱已失守。今宁远遭困,更有何兵以解将军之厄?若不乘此时勉立功名,倘蒙天佑,俾获南北二都,蕞尔宁远能独立乎?将军诚思之。”

吴三桂在城楼上看罢皇太极的敕谕,仍不为所动:“我吴三桂早向我主万岁表过心迹,护疆卫国,至死不渝。”

“将军,要回复书信么?”

方光琛问道。

“不必了。我只在这城头上,多杀几个清兵,他皇太极也就明白了。”

皇太极的良苦用心,仍未见效。吴三桂既不复书,也不投降。多铎继续挥兵攻城,宁远城下又多了不少清兵尸体。

宁远久攻不下,它像一块巨石,挡住清兵前进的道路。无奈,皇太极只好一面派兵攻打关外五城之地,一面遣将绕道蒙古入口骚扰内地。

崇德八年(明崇祯十六年,1643)八月,凉爽的秋风吹过关东平原,掠走烧心的暑气,地下钻出爽心的凉意。

近日,皇太极诸事不利:派兵围攻宁远,久攻不下,损兵折将,兵士士气低落。劝降吴三桂,一封封书信发往宁远后,如石沉大海,连皇上的敕谕发出后,也杳无音讯。经年征战,无往而不胜的皇太极,时时感到胸闷。鼻出血的疾病经太医精心治疗,终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但是,胸中的抑郁之情,始终挥之不去。并且还时时感到头晕目眩,虽是一闪即过,从未引起注意,殊不知这就是风眩之症的前兆。此时的皇太极一心一意想的是如何招降吴三桂,如何突破山海关,入主中原。

吴三桂的身影,每每在皇太极的眼前闪现。像这样勇猛无畏、忠君报国的将才若归顺于我,天下何愁不定?

头隐隐作痛的皇太极步入后宫花园,看到日渐凋谢的残花败柳,不禁感慨系之:在我有生之年,能否平定南朝?

一队长雁横空飞过,嘎嘎之声唤起皇太极的灵感。

“来人,弓弩伺候。”

太监即刻将镶金饰玉的弓弩奉上,皇太极双臂摆开,紧吸一口气,猛拉神弓,照准率队奋飞的领头雁发箭,飞矢如闪电,刺天而上,头雁一声惨叫,当空坠落。太监们高呼万岁,把落雁拾起来一看:飞矢正中雁颈。顿时,欢声雷动。皇太极欣喜无比:“苍天佑我,中原必为我所得也。”

初九日,皇太极兴致盎然,埋头批完御案上的奏疏,已是掌灯时分。

晚上亥时,皇太极暴逝于清宁宫御榻之上。

这位征战一生,鞍马劳顿,为扩疆掠地处心积虑、费神焦思的太宗皇上,怀着一腔大志,没有留下只言遗嘱,突然撒手归天,走完了五十一岁的生命历程。

噩耗传出,举国震惊。

娘娘妃嫔团团围在御榻前,悲戚哭泣。

惟有庄妃,如木雕泥塑一般,跪于御榻前,不哭不喊,呆呆地瞪着一双凤目,死死盯住皇太极那如同酣睡的面容。许久许久,眼眶里溢出冰冷的泪水。

接到太监急报,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头一个奔到后宫,接着,礼亲王代善、睿亲王多尔衮、肃亲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济格、豫郡王多铎、多罗郡王阿达礼一齐赶来。

郑亲王济尔哈朗令亲兵即刻封锁前后宫,多尔衮、豪格亲自带兵在前后宫细细查看一番。礼亲王代善边哭边小步挪到御榻前,抹去双眼泪水,十分细致地观察皇太极平静的龙颜和全身,当发现确无丝毫破绽之后,又躬身退后,伏地跪拜,悲声恸哭。

一番哭拜之后,礼亲王代善首先站起来,招呼其余六位亲王、郡王坐下,当大家静下心来之后,代善说:

“先皇在位一十七年,身不离鞍,手不释卷,南征北战,扫东平西,使我大清疆土大展。亲自制定法典,得民心,顺天意,百姓安康,兵强马壮,大清国势蒸蒸日上。然……然上天不公,为何……为何偏偏要他归祖升天啊……”

时年三十四岁的皇太极的长子——肃亲王豪格,跪行到御榻前三叩九拜之后,又照样退回,跪到礼亲王代善面前,哀声乞求:“皇上的丧事,由王爷来作主,定下礼制,我等悉心照办。”

代善双手扶起豪格,豪格执意不肯:“父皇归天,儿子必以双膝代步。”

一句话又把众人的悲情燃起,一阵哭泣之后,代善言明:“皇上驾崩归天,我必按祖上法典祭祀,从明日起,全国举哀三天,全体官员将士皆素装孝服,女眷剪去发辫。”

次日,皇太极的遗体被装殓后,诸王贝勒护送将梓宫暂时安放在崇政殿内。皇亲宗室会集在清宁宫前,尔后哭行到皇太极生前的寝宫里焚香跪奠,三巡后起立举哀。

初十日这天,王公大臣俱持斋戒。

自初十这天起,诸王率固山额真、文臣武将,每日黎明哭临一次,如此七日。

举国之内,十三天之中皆禁止屠宰。

整个大清国笼罩在悲风泪雨之中。

然而,在悲痛欲绝的背后,刮起一股阴冷的寒风,在深切怀念的思绪之中,泛起一股贪婪的欲望。

阴冷的寒风是分支派系的暗中私语。

贪婪的欲望是跃跃欲试地夺取皇位。

皇太极不该走得如此匆忙,他没有丢下只言片语,却无情地留下一道难题——皇位该由谁来继承?

礼亲王代善,是努尔哈赤的次子,皇太极的亲哥哥。他的资格老、地位高,但已年过花甲,久不临战,暮气沉沉,手中握有的两红旗的实力已经遭到皇太极的削弱。代善诸子中最有才干的长子岳托和三子萨哈廉英年早逝,二子硕托是一位年轻有为屡建战功的人才,但又不为代善所爱,七子满达海虽有战功,但初露头角,而孙子辈的阿达礼和旗主罗洛浑虽有才能,却屡屡遭到皇太极的压制,不为众人看重。

代善虽失去争夺皇位的权势,但是,他在这头等大事上还是最有发言权的。他的向背将会起到决定作用。

郑亲王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的侄子,系镶蓝旗旗主,他的旗主权位,当年是皇太极恩赐的。今天,他虽然不能争取皇位,但无论他倾向何方,都将起到难以估量的作用。

继承皇位最有希望的是肃亲王豪格。他是皇太极的长子,年过三十,战功卓著,天聪六年就已晋升为和硕贝勒,崇德六年晋升为肃亲王,掌户部事,与几位叔辈平起平坐。当时,皇太极为加强中央集权,频频打击势力大的贝勒、旗主,分化中间势力,并将原属莽古尔泰的正蓝旗夺到自己手中,统归豪格掌领。拥有两黄旗与正蓝旗三旗,势力所在,豪格继承皇位将当仁不让。

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皇太极的同父异母弟弟多尔衮,已成为豪格继承皇位的最大对手。他比豪格小三岁,为努尔哈赤第十四子,他天赋极强,眼界高远,文武双全,处理军国大事被公认为宗室中的最强者。他经年征战,功勋显赫,身后又有两白旗的兵力和勇猛善战的同母兄弟阿济格、多铎为坚强后盾。由于他城府极深,颇受人尊敬,在争夺皇位的当口,蓝旗与镶黄旗中亦有部分权重者暗中支持他。

势均力敌的三方——代善、豪格、多尔衮,惟有代善主动谦让,而豪格、多尔衮双方,正在暗中紧锣密鼓地筹划。

两黄旗大臣公会于豪格家中。其中,图尔格、索尼、图赖、锡翰、巩阿岱、鳌拜、谭泰、塔瞻八人首次倡议立肃亲王豪格为帝。

“继位乃天下大事,我必争得先辈认可。”

豪格先派人去见代善:“王爷,肃亲王继皇位一事不知王爷有何看法?”

“人心、天意缺一不可,豪格继位乃天经地义也。”

被派去郑亲王济尔哈朗府上的人说:“两黄旗大臣均决定立肃亲王为君,王爷之见如何?”

“我意亦如此。”

简短的回话,给豪格增添了十分的气力。

与此同时,两白旗的头面人物并没有闲着。早在皇太极去世后的第五天,睿亲王多尔衮只身赶到三官庙,私下询问索尼:

“皇上驾崩,皇位该属何人?”

索尼直率的回答令多尔衮颇感不悦:“先帝有皇子在,必立其一,他非所知也。”

此言既出,多尔衮已经领悟到两黄旗大臣们的人心所向。

但是,睿亲王并不气馁。在两白旗大臣齐聚多尔衮家中之时,阿济格、多铎跪在多尔衮面前,语气坚定地说:“尔不即位,莫非是惧怕两黄旗的人?我二人至死力争,王位非你莫属。”

紧接着,舅舅阿布泰、固山额真阿山诉说真情:“两黄旗大臣中,真心愿意辅佐即皇位的也就是那几人,我等在两黄旗的亲戚都极力助你即大位!”

豪格与多尔衮两方,表面上皆为皇太极去世同泣共悲,暗地里则互相提防。

首先提议立豪格为帝的图尔格,心中更是惶惶不安。为防两白旗对自己暗下毒手,他命令所辖的三牛录亲兵披挂甲胄,刀出鞘,箭上弦,日夜严守家门。

阿济格与多铎,出进府门,皆有亲兵严加护卫,外人进府,定要严查搜身。

崇德八年(1643)八月十四日,诸王大臣集会崇政殿。当年,这里是皇太极议论朝政的地方,今天,皇太极的梓宫便停放在大殿正中。

面对早逝的先帝,昔日追随他的臣僚武将,将在这里议定继承皇位的新君主。

两黄旗的大臣率先派出两旗的精锐之师,将崇政殿团团包围起来,剑拔弩张,其势如大战在即。

索尼、图赖、鳌拜均带剑入殿,气势汹汹,旁若无人。

当各亲王、贝勒、大臣齐聚之时,索尼、鳌拜先期来到皇太极的梓宫前三叩九拜,复转身环顾殿前诸臣,厉声道:“皇上归天,大清国不可一日无主。今亲王贝勒在此,当以立君为要事。”

多尔衮闻听此言,手指索尼、鳌拜痛斥道:“尔等何许人,敢在这里口吐狂言。我等亲王、贝勒,面对先帝,心胆俱裂,怀念之情,倾诉未尽,你等胆敢蔑视我等亲王贝勒,在此时妄谈立君之大事,知其罪否?”

索尼、鳌拜被多尔衮一席话击中,一时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多尔衮继续喝斥道:“你二人胆敢如此狂妄,实有欺君侮臣之嫌,值此举国哀悼之日,恕你二人无罪,还不快快滚出去!”

两黄旗内无人帮索尼、鳌拜说话,就连权势显赫的豪格也只是瞪着双眼,无话可说。

索尼、鳌拜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崇政殿。

两黄旗的汹汹气势当时跌落下来。

乘此时机,武英郡王阿济格、豫郡王多铎一齐站起身来,同他们来到先帝的梓宫前,大拜之后,退身回席。多铎仗势直言:“先帝驾崩,天地同哀,为继承先帝业绩,光大我清国,臣愿举睿亲王多尔衮为帝,列位尽可表明心志。”

刚刚受到打击的两黄旗大臣,闻听此言,个个昂首张望,怒目而视。

多尔衮一看阵势不佳,即刻谦言礼让:

“帝王为一国之君主,必上从天意,下顺民心,胸怀四海,志存高远。吾才短志缺,难以当此大任。”

多铎不明多尔衮谦让之意,急不可耐地说道:“如果你不应允,就该立我为皇帝。我的名字已列入太祖遗诏之中。”

多尔衮见多铎不明事理,遂予反驳:“肃亲王豪格的名字也在太祖遗诏中列出,绝不仅有你一人之名。”

遭到多尔衮的反驳之后,多铎随即又提出一人:“我年少无知,难成大事,以年庚威望论,当立礼亲王代善最宜。”

一直端坐在首席静观殿前动静的礼亲王代善突然听到多铎点到自己的名字,仿佛一支利箭直射脑门,他当即表示:

“睿亲王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如继帝位,乃我大清国之福。此人如当贤谦让,先帝长子豪格当继大统。我年老体衰,无力胜任,万万不可提我。”

肃亲王豪格听到礼亲王代善提到自己的名字,颇为不悦,这是在恭维睿亲王之后顺便提及的,而不是郑重言说。然而,一语落下,席上竟无人呼应,让豪格感觉似有万根钢针一齐扎到心上。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打击,猛地从席上站起来,怒道:

“我福小德薄,难以当此大任。”

说完之后,头也不回,径直走出崇政殿。

更为可悲的是,在他离席出走时,亲王贝勒竟无一人极力挽留。

两黄旗的臣子见主人离去,一时失去靠山,纷纷离座,按剑向前,怒气冲冲地道:“我等人众,皆食于皇帝、衣于皇帝,帝王的养育之恩与天同大,如若不立皇帝之子,我等宁可随先帝而归!”

大局逼到根节上,大有刀剑相争之势。礼亲王代善急忙起身说道:“吾虽为先帝之兄,常时朝政,早不预知,早知议大事会有此等局面,本不该来。”说完,起席离开崇政殿,独自走开。

武英郡王阿济格自知难于开口,也唉声叹气一番,趁势随礼亲王走开。

此时,高大宏阔的崇政殿只剩下睿亲王多尔衮、郑亲王济尔哈朗、豫亲王多铎和气势汹汹的两黄旗的大臣们。

静寂无声的殿堂,白幡飘摆,香烛袅袅,灰飞的纸钱被秋风卷上空中,使崇政殿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睿亲王多尔衮不愧为一代雄才,面对两黄旗大臣的刀剑,面对无声的窘境,他独自挺身而起,径自来到两黄旗的大臣面前,开口说道:

“我完全赞成你们刚才说的话,当然要立先帝之子,既然肃亲王豪格谦让退出,无继承之意,那就应当立先帝之九子福临为帝。不过其年岁尚幼,八旗军兵事务,最好由郑亲王济尔哈朗和我分掌共管,左右辅政,待福临年长之后,当即全权归政。”

石破天惊,出人意料。

睿智敏捷的多尔衮力挽狂澜,打破僵局,提出由先帝之九子、年方六岁的福临即位的方案,实在是无懈可击,天衣无缝。

两黄旗是天子的自将之旗,立了皇帝之子,自然达到了目的。

立六岁的福临,排除了旗鼓相当的豪格,拔掉了劲敌。

立幼主,自己辅佐,就成了不是皇帝的皇帝。而在此时,抓住济尔哈朗,更是抓住了镶蓝旗,自己又多了一份支持的力量。

福临继立为帝这一大事确定之后,礼亲王代善立即召集八旗王公贵胄宣布:

“天位不可久虚,爰定议同心翊戴大行皇帝之九子福临,嗣皇帝位。我等当共立誓书,昭告天地。”

登基大典之日,秋阳当空,万里无云。

礼亲王代善怀着异常虔诚之心,先行率皇亲贵胄,大拜伏地,口呼万岁之后,对天发誓:“嗣后有违逆先帝定制,藐视皇上幼冲,欺君怀奸及倾害无辜,私结党羽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

接着,满汉文武大臣,依次跪地伏拜,进行宣誓:“我等如谓皇上幼冲,不尽心竭力,如效力先帝时,而谄事本主,预谋悖乱,仇陷无辜,见贤而蔽,见恶而隐,私结党羽,构启谗言,有一于此,天地谴之,即加显戮。”

随后,诸王宗室和文武大臣,为了表示对济尔哈朗和多尔衮二位辅政王的衷心支持,又跪拜誓告天地:“我等如有应得罪过,不自承受,及从公审断,又不折服者,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

一幕幕庄严壮观的仪式做过之后,济尔哈朗、多尔衮二位辅政王,先共拜皇上之后,又直立殿前,多尔衮开言道:

“众位王室公卿,为我大清社稷,公心示天,实乃我大清国之福祉。我二人辅政也应对天发誓。”说着,二人同跪,朗声发誓:

“兹以皇上幼冲,众议以济尔哈朗、多尔衮辅政,我等如不秉公辅理,妄自尊大,漠视兄弟,不从众议,每事行私,以恩仇为轻重,天地谴之,令短折而死。”

至此,在皇太极驾崩后不到十天的时间内,一代雄才多尔衮,审时度势,以超凡的智慧,果断地处理可能发生的内乱,稳妥办好了皇位继立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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