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重返曾门裴章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章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九章 重返曾门
书名: 李鸿章 作者: 裴章传 本章字数: 13664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0
○太平军的喊声震撼祁门大营:“活捉曾妖头!”曾国藩抽出佩刀,横在脖子上:“少荃!为师不听你移营之谏,才有今日之厄!”
○万余太平军刚刚缴械,便死在湘军刀下。李鸿章目瞪口呆:“恩师,您不是让我代拟帅令,不伤降军一根毫毛吗?”
○李鸿章看着不可一世的功臣曾国荃,心里很不是滋味:“放心,我会比你心更狠、手更辣,杀的人更多!”
时在仲春,阳和方起。转眼已到了第二年四月,李鸿章在南昌城牙厘总局的大哥府上一呆已近一年。他仍然是无所事事,吃吃睡睡,读读写写,走走逛逛,构成了他近一年来的主要生活内容。
这日从外面闲逛回来,走进已花红柳绿的牙厘总局,忽听门上差人急切地喊他一声:“二大人,二大人,这里有一封皖南东至送来的私函,是给您的。”李鸿章心头一喜,立即迎上去几步,接过信来一看:是陈鼐写的。
他慌忙打开来看。陈鼐告诉他:
“自兄别后,祁门大营屡遭环攻。三月初,左季高军失利,景德镇失守,祁门四面被围,米粮接济已断。老师愤而率军南攻徽州,短衣操刀,亲临城下督战,以求打通祁门对外通道。但贼甚剽悍,一旦开城迎战,官军便即败退。老师虽挥刀劈砍后退之人,亦无济于事。老师愤而自刎,被弟抱住。当夜退兵休宁,贼跟踪来犯,老师闻警愤怒,仓卒写遗书两千余言,誓抱必死之心,准备冲入贼阵以殉节,为弟等所劝阻,乃回驻祁门。幸而左季高翁舍生忘死,六战六捷,景德镇一举收复,军气稍伸矣。方危急之时,弟亦已留下遗书,与兄诀别,今附上,以见当时之危殆。大营已于四月初一日移驻东至,此亦当初兄与次青极力主张者,惜老师迟了这么长时间始改弦易辙,兄应引以自慰了……”
李鸿章读完几页书信,再看后面,果然有陈鼐“遗书”两页,写道:
“今夜贼跟踪来犯休宁,前哨相距不过十余里,无兵可守,无路可退,老师已抱必死之心,弟亦当与吾师共存亡。若有不幸,即以此书与兄诀别,并以区区骸骨与后事托付吾兄……”李鸿章读着陈鼐的“遗书”,不觉泪水盈眶,双手捧着书信,微微颤抖。陈鼐在信中介绍的情况及描述的惊险遭遇,让李鸿章心跳加快,惊骇不已。同时,他更加增添了一份内疚,面对炮火连天,大营危急的战场,自己却成了袖手旁观者。而恩师遭难,誓抱必死之心,陈鼐等甘与老师共存亡,连一向并不和睦的左宗棠大人都拼死相救,自己多年对恩师虽感恩戴德,却临危出走,扬长而去。相比之下,李鸿章惭愧极了,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痛打一顿。
李鸿章虽然人在南昌,心儿早已飞到了皖南前线去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总不能放下脸面不要,当一个不速之客,莫名其妙地送上门让人笑话吧?
咸丰十一年的六月二十五日,李鸿章盼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分手近一年的恩师曾国藩,给李鸿章写来了亲笔书信。道:
“阁下久不来营,颇不可解。以公论事,业与淮扬水师各营官有堂属之名。岂能无故弃去,起灭不测。以私情论,去年出幕时并无不来之约。今春祁门危险,疑君有曾子避越之情。夏间东至稍安,又疑有穆生去楚之意。鄙人遍身热毒,内外交病,诸事废阁,不奏事者五十日矣。如无醴酒之嫌,则请台旆速来相助为理……”
李鸿章收到恩师这信,犹如见人,一切怨气烟消云散,不觉热泪滚滚,自言自语道:“恩师敦促门生出山,门生永志不忘。门生对不住恩师,只有在重返湘军以后,全力以报!”
七月十三日,李鸿章雇了一辆骡车,直奔东至湘军恩师的行营而去。赤日炎炎,整个江西大地如同火烤着一般。李鸿章掀开帘子,让风吹着自己。大道两旁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在急速地后退。李鸿章感到自己在前奔,奔向一个崭新的未来。古人云:“时势造英雄”。李鸿章此次重返曾门,虽然算不上什么英雄。他却预感到,未来那急剧变化的时势,却为他实现楚寐以求的目标展示了难得的机遇。他很舒心,毅然出走祁门,自己顶住了来自家庭的、同僚的乃至整个官场上的种种压力,坚持到了最后。本来,他所乞求的仅仅是恩师曾国藩的一封要他重返湘军的书信。在他看来,曾国藩发出的哪怕只是一张便条,也算做出了一种姿态。曾国藩主动放下架子了,自己就有了脸面。他如愿以偿了,他成功了。如今重返曾门,可以傲然面对同僚、面对曾经对他赌气出走说三道四的人们:是恩师曾国藩邀请我回来的!我李鸿章是捐弃前嫌,以湘军大业为重,意在于为恩师完成剿匪重任充当助手。
车至行营中,曾国藩今日心情极好。因为昨天刚收到了江苏巡抚薛焕派专人送来的前任两江总督何桂清交卸的总督关防。也就是说,这么些年来,曾国藩算是第一次有了自己正式的印信。
上午,曾国藩举行了一个隆重的拜印启用典礼。所有幕僚、在东至的各路将领参加了典礼仪式。曾国藩发表了重要讲话,就进攻安庆、推进皖中、围剿金陵做出了安排。曾国藩认为:长毛占据安庆,业已成为一座孤城,周边地区基本上已被湘军攻克,最后吃掉安庆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一个时期以来,曾国藩极少有过今天这样的心情,嗓门洪亮,抑扬顿挫,极大鼓舞了人心。
典礼仪式后,曾国藩摆下了酒宴,共七桌主客,喝得欢天喜地。酒后,众将领各自回营,曾国藩回到签押房,与幕僚们喝茶说话。正说到高兴处,刘巡捕满面春风地前来禀报:“李鸿章大人求见曾大帅!”
曾国藩心头一喜:“人在哪儿?”
刘巡捕答道:“李大人已在签押房门口候见了!”
“快请鸿章进来!”曾国藩话音一落,李鸿章已抢先一步,跨到曾国藩脚前,深深地鞠了一躬。陈鼐闪身上前,不待李鸿章直起腰来,就抓住了李鸿章的手,道:“少荃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曾国藩正要起身,李鸿章一把按在恩师的肩头上。久别重逢,倍觉亲热。大家都好像完全忘记了过去的不愉快,都抑制不住激动。李鸿章道:“恩师呀,门生实在是太想念您了。今日得见,还得感谢恩师宽宏大量,不计门生无知固执。门生此次回来,定要为恩师效犬马之劳……”
曾国藩见李鸿章神采依旧,潇洒从容,知是近一年的赋闲,把人养好了。又听李鸿章如此一说,心头高兴,道:“少荃快不要这么讲,你能重返大营就好。愚兄我正盼着哩!现在是危机已过,形势大不像祁门那么糟糕了。你来得正巧。再过几天,若你还没有来到,可能就只能到安庆去找我们了!”说着,曾国藩哈哈大笑。
陈鼐接过曾国藩的话说:“攻打安庆已筹划了几年了,真正着手部署也有近两年时间了。没想到鸿章还是赶上这一仗了。攻下安庆,也少不了鸿章一份功劳了。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得来全不费功夫’呀!”
李鸿章显得有些不自在,明知道陈鼐这话毫无恶意,是一种无拘无束的玩笑,但还是以提醒的口气回道:“我还不知道安庆尚未攻下。如此说来,少荃要抢陈鼐老弟的一份功劳了。少荃我心中实在不安哩!”他拿眼瞪了一下陈鼐,然后把脸凑向曾国藩,问:“恩师呀,请您评评理:陈鼐在抱怨我回来是抢了他的功劳哩!”
曾国藩大笑,笑得很开心,道:“抢就抢嘛!我倒希望人人都能从我手下抢走一份功劳。唯有这样,湘军才有希望,国家才有希望。能攻下安庆,只能算小功,无足挂齿。我是要湘军最后拿下金陵;把长毛一扫干净。那才能算得是一份大功。到那一天,我会保奏你们这些弃文从武的幕僚们,都搞一个一品、二品的大员当当,光宗耀祖。”
李鸿章道:“恩师呀,我们这些人将记住您的恩情,出生入死,绝无半点怨言。将来也不是为了捞个名份,更不是为了发财。只求您能理解、支持我们,彼此都心情舒畅地做事情。祁门大营遭难之时,我不该远离恩师。结果,现在危机过了,攻克安庆已成定局,我却回来了。请恩师能予理解,鸿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也不是为了捞取功名。只是在错走了一步后,不知道恩师会不会原谅我,还收不收我这个不争气的门生来此效力。所以,日日盼,月月盼,终于盼到恩师的亲笔谕令,这才匆匆赶来了。”
曾国藩听着李鸿章这段话,先皱着眉头,好像是在告诉李鸿章:你不图功名之言不是心里话。但他很快眉头舒展了,认为后面的解释倒是比较实在的。因此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也讲心里话了,我也要告诉你:自从你负气出走以后,我开始是十分恼怒的,决心从此再也不理睬你了。在我看来,就事论事,你是不明大义,诸事糊涂,不达事理。徽州之败,有言在先。违反军令,理当受罚。而你等只管做好人,让我为难。最后,竟断然离营而去,不辞而别。这一走又使我觉得,你是难以与我湘军及我本人同生死共患难的。但后来,我慢慢冷静了。就私人感情来说,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的。这个‘佛’是谁?就是已故的令尊文安公。我仰慕他在世时的为人、刚正不阿和无私无畏。更钦佩他在剿灭匪贱、捍卫朝廷方面的凛然大义,坚定立场。如今文安公已离我们而去了。几个出色后生在我的营中,我有责任帮助他们,扶植他们。你大哥瀚章为你归营之事既给我写信,也给胡林翼大人去函了。言辞恳切,所述正确,让人佩服。瀚章人才难得,人品难得,堪称我湘军中的楷模。就是在这些‘佛’面跟前,我才认识到自己也有诸多不足。尤其在祁门驻营问题上,我固执己见,这也是应该向你表示歉意的……”
李鸿章脸上汗流不止,一是天气炎热,二是曾国藩这段开诚布公的叙说让他如坐针毡。他听到曾国藩致歉的话,心头稍稍轻松了些,打断他的话,道:“恩师言重了,你不该向门生表示什么歉意,倒是门生要请你杖责一顿才是……”
曾国藩摆摆手,道:“我把话讲开了,讲过也就过了。都不往心里去,一如既往直奔前程。如今湘军虽然形势好了,长毛贼也仍然凶悍,野心很大,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因此,即便我们马上攻下了安庆,稳定了皖中,未来的路还很长。尤其是这两江的地方这么大,有忙不完的事情需要各位同心协力,携手拼搏。我既已招你回营,将来放在你身上的担子一定不轻,会把你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你可是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哟!”
李鸿章精神大振,亮开嗓门道:“门生将竭尽全力,任凭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曾国藩道:“这就好!有你们几个在我幕中,我就放心了。”他说着,把庞际云介绍了一番,李鸿章这就算认识际云了。然后又介绍了丁日昌。这庞际云、丁日昌都是在李鸿章负气出走以后新入幕的。庞际云曾做过一任知州,后又保举了知府的头衔,是个老于刑名、热衷于仕途的小官僚;丁日昌,字雨生,广东风顺人,贡生出身,长得又黑又瘦,个头还很矮小,与李鸿章是同龄人,这年是三十九岁。此人脑瓜精明,办事实在,曾做过一任江西万安的知县。后来因万安县失守,被革职后,才投身曾国藩幕下的。丁日昌文笔清畅,受曾国藩好评。曾国藩留他在文案上办事,才恢复了官衔。此人不拘小节,因此在官场上也很坎坷,颇不得意。不知为什么,这两位新人与李鸿章见面寒暄了一番后,李鸿章却对瘦矮黧黑的丁日昌发生了兴趣,有了好感。丁日昌也对李鸿章感觉极好,一见如故。只是他此时还未曾想到:他丁日昌在日后竟成了李鸿章举办洋务的得力助手,由此开始,共事多年。
重返大营的头一个晚上,李鸿章天一黑就来看望曾国藩了。午后见面是一个公开场合,私下里他希望从恩师那里获得更多的信任。尤其是自己初返军中,情况不熟,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都还得求教于恩师。曾国藩好像预感到李鸿章要来找他。见他进门请安,曾国藩没有半点的惊讶。李鸿章给恩师捎来一些小礼物,主要是滋补品。东西不多,价值很重,是大哥李瀚章在鸿章临行前精心为之安排的。这些礼物以李鸿章的名义递给曾国藩时,曾国藩笑盈盈地收下了。
曾国藩并不缺少营养补品,但收下时还是表示了兴趣。李鸿章还有一件东西要送,这是李瀚章想方设法弄到手的。他为了使鸿章重返大营后能顺利融洽与恩师的关系,也把它交给鸿章,让鸿章亲手献给曾国藩。
这会儿,曾国藩热情地请李鸿章坐下。李鸿章道:“门生还有一件小小的礼物要献给恩师。”说着,他将这礼物拿了出来。曾国藩见是几张稍大一点的纸,大惑不解,问:“是什么宝贝呀,快让愚兄瞧瞧!”
李鸿章展开一张大纸,竟是一幅绘制精美的皖省全图。曾国藩拔亮油灯,起身来看,图上把安徽全省的大小山川、府县界线、重要城镇都标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曾国藩道:“甚好,甚好。但若是标得更详细一些,那便是宝贝了!”
李鸿章忙掀去第一张大纸,道:“恩师请细看!”曾国藩眼睛一亮,一看是几幅安徽分府的地图。依次有庐州的,凤阳的、安庆的等等。这些图上密密麻麻地标明了山名、水名、县名、镇名。连较大一点的村庄和神庙的名称也写上去了。曾国藩异常兴奋,道:“少荃呀,不瞒你说,像那皖省全图,我不仅见过,而且手头上就有一张。但像这分府地图,愚兄是多年来从未见过,早就想得到它呀!你能有心给我弄来这么几幅详图,算是帮了愚兄一个大忙了!”说着,曾国藩凑着油灯,细细看起来。他将安庆的那幅地图铺开,小心地用镇纸压在一角,又用一手按住另一角,对李鸿章说:“少荃你看,这安庆与外界的联系不外乎三条通道。其一是城南的长江,这是来往安庆最主要的交通要道。目前,这条水道已被我湘军堵死了。我已令彭玉麟的内湖水师和杨载福的外江水师,将长毛的这条水道拦腰切断。近两个月来,长毛的粮船没有一艘能进入安庆。”
曾国藩脸上闪烁着得意洋洋的神情。他接着指图中的菱湖说:“你看,这是城东的惟一的大湖泊,叫菱湖。此湖因盛产菱角而得名。你可别小看这个菱湖,它南通长江,东连破岗湖,又与纵湖相接。你是安徽人,但不知你是否清楚,就是这一带号称鱼米之乡。安庆被湘军围困后,城里的粮米等均由此湖运进。长毛贼得以坚守安庆,靠的主要就是这菱湖。长毛在此湖共驻扎了八千兵力,沿湖构筑了十八座石垒,与湘军抗争。但在湖外,我湘军已人山人海。只要我一声令下,定会让八千长毛葬身此湖的。安庆北门外的这条大道连接庐江、庐州,历来是安庆与北面各地联系的主要陆路通道。你再看这里有一座险要地段,名叫集贤关,距安庆十五里。关外山岗起伏,尽是红色的花岗岩。地图上标的是‘赤岗岭’,这是当地人的叫法。外地人都叫它集贤关。集贤关犹如一道天门,扼控着安庆通向皖中与皖北的这条官马大道。目前,长毛在这里驻守兵马约五千人,建起大营四座。湘军也兵临集贤关,与长毛对峙,时打时停。湘军只待总攻开始,一举踏平集贤关。”
李鸿章已看出这几张地图在恩师眼中的份量,心中一阵激动。曾国藩此时顾不得李鸿章了,用右手食指在地图上快速地移动着,仿佛自己的食指就是湘勇的战旗,食指移动到哪里,战旗就插到了哪里。突然,曾国藩的食指按在庐州府地图三河的标识上不动了。李鸿章注意到:此时恩师的两只三角眼正死死地盯住三河不放。
李鸿章把脸凑了上去。这三河镇李鸿章去过,小时候去过,从京城回乡协办团练后也去过,是庐州东南一个古老的小镇。他在三河镇还喝过三河的早茶,逛过三河的街景。此镇位于肥西、舒城、庐江的交界处,因丰乐河、杭埠河、小南河三水流贯其间而得名。镇内河环水绕,五里长街;镇外河网纵横,圩堤交错,具有“外环两岸,中峙三洲”的独特地貌。
地图上标得明白:三河东镇巢湖,北扼庐州,西卫龙舒,南临潜川,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明崇祯十五年(一六四二年)五月,张献忠率农民军从舒城七里河、汪家滩一线北上攻打庐州。八月,张献忠的队伍从庐州回军后,在三河缴获了双樯巨舟三百余艘。张献忠凭此建立水师,入巢湖进行训练,不久又入长江,下湖南,占四川,建立政权。
曾国藩对张献忠在三河这段历史早有耳闻,但他此时眼睛盯住三河镇,脑海中却闪现出了一场令他终生难忘的厄运。李鸿章看见恩师的两眼潮湿了。只听他用嘶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少荃呀,你若是早一些送给我这张地图,迪庵、温甫等和我那六、七千湘勇也不至于在这个三河镇遭受厄难呀!”
曾国藩流泪不止:对于初入皖中的湘军来说,三河镇一战的确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在曾国藩的脑海里,这场灾难如今还就如同在昨天。那还是一八五八年十一月,即咸丰八年十月,曾国藩按照进军皖中,攻陷安庆的计划,为了吃掉安庆周围的太平军外围兵力,与胡林翼商定,派遣很有作战经验的浙江布政使李续宾及六弟曾国华率领七千精锐湘勇围攻三河镇。
庐州离三河镇只有六十里。庐州是太平军在皖中的一个大粮仓,而三河却又是庐州的一个后方粮库。太平军在三河东、南、西一线筑起九座营垒,用来屯积粮食武器,接济庐州和金陵。如果三河被攻陷,不仅太平军将失去重要接济,而且以此控制安庆的屏障也失去了。曾国藩看到了攻陷三河的巨大意义,在发兵之前专门召集几位将领商量进攻计划。
六弟曾国华原是一个年轻的读书人,他道:“大哥,据探马报,这三河镇内粮草堆积如山,兵器甲仗无数,从舒城、桐城一带溃逃的长毛亦聚在这里,看阵势,欲在此与我湘勇决一死战。而我湘军七千人马,一旦抵近三河,定将踏平此镇,缴获粮草军械。待我们拿下三河后,不如全速北进,再吃掉庐州……”
而曾国藩此时并不在意曾国华的狂言。他在思考:这三河的地形地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为何长毛们敢在此屯积粮草军械?他曾出重金派探子出去购买三河地图,但最终空手而归。回来的人只是隐约说道:三河镇为一天然水葫芦,葫芦口即为左侧的金牛镇。此地易守难攻,当倍加小心才好。
李续宾、曾国华求战心切,立下军令状,说誓死夺得三河。曾国藩转念一想:不就是一个区区小镇么?我派去的是七千精锐,仅凭这人数,也把小镇铺满了。因此,商量归商量,发兵归发兵。次日清晨,李续宾、曾国华就率军出发了。
此后三天,天天有战报送到曾国藩的行营,说湘军已向三河发起强攻,但尚未攻克。原来,太平军在镇前挖了一道八丈宽、两丈深的护城河,西接马栅河,东连巢湖。湘勇进攻时,河对面的太平军炮火阻止。湘军一连几天,竟跨不过这条人工护城河。湘军们虽无功而回,却照样吃喝玩乐不止。不少将士怀里揣着掠来的银子,在天黑时偷偷溜出营房,到附近的农家去,找个女人睡上一两个更次,再趁着夜色朦胧时回营来。大家都觉得这样很舒服,巴不得不战不和地在三河一带多呆一些日子。曾国华也偷偷干起了这种事情,他勾引了镇郊一个小饭铺的年轻寡妇。那妇人美貌风骚,一拍即合,曾国华天天晚上去饭铺与小寡妇过夜,李续宾因他是曾帅的六弟,也只好睁一只眼而闭一只眼。
就在这时,陈玉成、李秀成各自亲率一支队伍前来三河救援。庐州的太平军守将吴如孝会合捻军首领张乐行南下,阻遏可能自皖西而至的湘军援兵。当探马将这一情况报告李续宾、曾国华后,他俩才如梦方醒。他们便想乘太平军还未站稳脚跟时发动进攻。但却不知,陈玉成、李秀成已在白石山、罗家埠、北夹关一带布下天罗地网,而又不急着向湘军进攻。这一夜,曾国华按捺不住骚动的心情,二更天后见毫无动静,又悄悄溜出营帐,钻进了饭铺的后门。三更之后,金牛岭、白石山上的大雾越起越大。刹那间,从金牛镇到三河镇的方圆三、四十里地范围,全部掩在浓雾之中。此时,陈玉成、李秀成见时机来临,将已布下的大网开始收拢了。
这天早晨,大雾迷漫,几步以外就看不清什么了。李续宾指挥着大军,分左、中、右三路向太平军扑过来。一开始,湘军占了上风,冲破了太平军的两个营垒。李续宾得意极了,大叫道:“别让陈玉成跑了!活捉李秀成!”远远地,果然见前面有一支太平军跑了,好像在逃窜。这时候,雾更大了。湘军在迷乱中辨不清方向。他们四处张望,就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了过来,刹时间,又一支队伍抵到跟前。原来这正是陈玉成的五旗军。这是一支完全由青少年组成的精兵,叫做小儿五旗营,其军旗分为红、黄、白、黑、青五色。小儿队的青少年都头戴红巾,腰缠绿带,机灵无比。陈玉成一马当先,挥刀猛砍,将士们一拥而上。湘军们慌忙抵挡,而佯装溃逃的太平军此时也掉头杀了回来。湘军腹背受敌,顿时一片混乱。不一会儿,左路首先就被打败了。
湘军中路、右路的兵勇见此情形,不禁心惊胆寒。太平军掌握了主动,愈战愈勇,直杀得湘军人仰马翻,尸横遍野。这时候,在东边出击的李秀成一部也赶了过来,三河城中守将吴定规也乘势率军从镇子中杀出,三路夹击,把李续宾打败回营。
但太平军的网越收越紧,最后把湘军兵勇团团包围起来了。李续宾、曾国华也被逼到了一起。他们从营帐内向外望去,只见周围密密麻麻,太平军将士一眼望不到边。李续宾、曾国华正在琢磨如何突围出去,忽听见一阵“哗哗哗”的水声。
探马前来报告说:“不好了!长毛贼控制了河堤,水已经漫过来了!”雾散尽了,一切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湘军营垒之外,已是一片汪洋。李续宾无计可施,知已难逃厄运,懊丧地上吊死了。三河一仗,太平军清点湘军尸体,共计为六千七百二十一人!
曾国藩在次日便接到了李续宾、曾国华兵败三河的战报。他大惊失色,哭诉道:“近七千湘勇葬身三河,我已元气大伤,精锐力量毁于一旦。全军胆寒,还怎么与长毛再战啊!”更糟糕的是:湘军中上自将军,下至勇丁,几乎人人都与三河阵亡的人员有联系;或亲戚,或同乡。因此,不待曾国藩吩咐,各营各哨便自动烧纸燃香,挂起招魂幡。一连几天里,军营里哭声一片,蒙上了一层阴影。
曾国藩心情更不好受的是:曾国华是他最得意的六弟,可能也葬身于三河了。他派出探子到三河查访尸体,找到了李续宾的遗体,却未见曾国华的尸体。但探子又报告说:阵地上的无头尸体成百上千,估计曾国华是被砍头致伤。曾国藩还怀着一线希望,令武昌、湘乡、长沙、寿州等地帮助查找曾国华,回函都说未见此人。至此,曾国藩才确信国华必死无疑。他也陷入极度悲伤之中了,但仍不忘郑重其事给咸丰皇帝上折,详奏曾国华的桩桩功劳以及这次殉国的悲壮。半月后,朝廷发来上谕,追赠候选同知曾国华为道员,从优议恤,加恩赏给其父曾骥云从二品封典。咸丰皇帝还亲书“一门忠义”四字,以示格外褒奖……
曾国藩忆及此处,突然笑道:“少荃呀!你看事情已弄到了这个份上,不料国华却死而复生了!那天晚上我正在行营里停笔凝思,望着跳跃着的烛火想着国华的事,不料忽听门外有人喊:‘大哥,你看谁来了!’我回头一看,是国葆领来了一个人。来者衣衫破损,面容憔悴。我有些认不出来了。等到认出来是国华时,吓了个半死。国华见我认出他了,不禁悲喜交集,双手抱着我的肩膀,眼泪大把大把地淌下来。宾字营,华字营全军覆没了,国华却大难不死,怎能不令人吃惊而又高兴?”
李鸿章愤然,道:“这长毛贼欠我血债累累,毁我城池无数,已是罄竹难书!如今湘军在恩师的统帅下已军威重振,我等定要报仇雪恨,方才是大丈夫之所为。此次攻打安庆,门生愿意披甲上阵,与长毛决一死战。门生即便战死沙场,也绝无半点怨言!”
曾国藩笑道:“少荃呀,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但我让你来,并非是要你阵前杀敌,效一勇夫,而是要你摆上大用场。你只管好好休息两天,到时候就会有你用武之地的。”
这一夜,师生两人一直谈到次日鸡鸣方止。李鸿章的一颗心彻底收回来了。湘军形势大变,实力日益增强;攻击安庆的外围战斗已经打响,李鸿章决心在湘军中建功立业,心情也轻松了。
曾国藩的行营里人来人往,到处拴的是战马,到处也都有陌生的面孔来来去去。这情景是李鸿章在祁门行营里从未见过的。曾国藩的签押房独占了一幢小楼,但仍显得地方不够,幕僚人多,比在祁门时增加了一倍,各种战报一天多达四五十件送到签押房来,对上报的,对下送的东西一无也有四、五十件。门外的差人守在战马旁,排成了长队,随时准备领命出发,把曾国藩的指示送往前线。李鸿章暂时要在文案上帮忙,为恩师草拟奏折,处理各地送来的文书,战报,代拟发往前线的命令等等,忙得不亦乐乎。
李鸿章已渐渐进入了角色,摸清了头绪:恩师的胞弟曾国荃在安庆方面的兵力这几天显著加强,在集贤关一带的湘军大营已多达四十多座。其他兵力已在安庆周围开始散开,沿安庆城四周挖下数十里长壕,防止安庆城里的长毛乘机突围出城。曾国藩又让李鸿章拟定一道命令:在菱湖扎下大营,广修工事。仅几天工夫,菱湖来报:已筑起营垒五座,与长毛大营对峙而立,与曾国荃大营互为犄角,攻城阵势已铺定。
曾国藩又派其小弟曾贞斡自湖南统领新募兵勇三千人,直接赶到了曾国荃的大营中,使曾国荃在集贤关的兵力猛增至一万三千人。配合曾国荃攻城的水师是杨载福所部。李鸿章按恩师口述的命令写去指示:要杨载福驻守在城南沿江两岸,一是为了保证曾国荃大营的弹药、粮草接济;二是为了封锁安庆一带的江面,防止城中长毛由此外逃或得到接济。
皖北方面,曾国藩已做布置,分三路攻守。一路以福州副都统多隆阿等攻占桐城;二路以湖北巡抚胡林翼督师于舒城、霍山一带;三路以安徽巡抚李续宜一军驻扎青塥,作为进攻安庆的援军机动调遣。
这日得到挥马来报:长毛陈玉成率三万大军直扑集贤关,逼攻曾国荃的围城之兵,由此想对曾国荃构成内外夹击之势。曾国蕃捋着胡须在李鸿章身旁踱来踱去,对李鸿章道:“速令曾国荃耐心坚守,不要盲动。”
陈玉成见自己已在安庆湘军大营外围扎下大营后,湘军并不反击,很是纳闷。他亲率一队亲兵骑马在湘军大营外围跑了一圈,见湘军大营显然人多势众,坚固难催。立即挥笔写成几封军书,派人飞马送出。他是要调留守天长,六合一带的李秀成部将吴定彩,黄金爱,朱兴隆等前来安庆助战。并令吴定彩率千人直进安庆内城,充实城中守兵力量。
曾国藩得到这些情报后,虽然并不吃惊,但已忧心忡忡。他对李鸿章道:“国荃虽已对安庆实行了包围攻势,但到底因为兵力不足,尚未形成环形合围攻势。否则,吴定彩的千名援军是如何进入城中的呢?”
他要李鸿章火速查清安庆城与外围还有什么通道可以往来,立即将它堵死。李鸿章得令,立即派人送达指令严查。曾国荃按行营的指示,亲自率亲兵在四周察看,发现在城中尚有一条小水道可以通行小船,这条水道可通菱湖。陈玉成的援军就是从这条水道入城的,所有军需物资也是从这条水道送进城中的。
曾国荃后悔莫及,检讨了自己的粗心大意,立即召来杨载福商议:调杨载福水师部将蔡国祥二十余条战船,偷偷由东岸进入菱湖,从湖上向陈玉成营垒开炮,乘机切断这条通道。战斗打响后,蔡国祥令一批战船开炮掩护,另一批人马由岸上搬运石块,泥土填入湖口与河道的接头处,终于让菱湖与安庆城里的水道断流。
曾国藩在行营里仍在左右盘算。在李鸿章看来:已经万事俱备,可以攻城了。但曾国藩向李鸿章打着手势,连声道:“稳!稳!稳!”李鸿章素知恩师做事,“稳”字当头,便问:“恩师以为,安庆方面还有哪些不妥呢?”
曾国藩用手指在李鸿章送他的分府地图上指指点点说道:“定要形成环形合围攻势!令副都统多隆阿及总兵雷正绾率一万绿营兵增援,驻扎高路铺。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李鸿章起草了指令,派飞马送到桐城。
陈玉成见高路铺又来了一万清军,知事已不妙,急令飞马送信向金陵城中的洪秀全报告详情,请求增援安庆。洪秀全的眼光盯在各处的战场上,早已坐卧不安了:陈玉成已回师安庆;李秀成一意孤行,东游西荡,已无心援救安庆;李世贤屡战屡败,溃不成军;杨辅清出师不利,到处受阻;黄文金几乎全军覆灭……他已无援军可派。与干王洪仁玕商议,干王道:“看来只有我亲率兵马前去救援了!”
但金陵城已无更多的兵力可以调动。他只带了五百人马出京,从太平折回芜湖,又从芜湖抵达浙江遂安,想四处抽调兵力增援安庆,但已无济于事了。
此时的安庆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你一层,我一层的,尽是人马。这个阵势,在安庆自古以来从未见过。一连许多天里,安庆城外炮火连天,两军交锋不止。两军兵力相比,清兵占绝对优势。曾国荃在集贤关与陈玉成一经打响,就轰倒陈玉成营垒四座。此后仅两天,就扫平了集贤关一带的所有太平军。又半个月下来,太平军在城外散兵仅剩下万人左右。陈玉成收集残勇,全部驻扎于菱湖岸边。这样,湘军等于全部控制了安庆的三面外围。太平军仅在菱湖一面可以抗争。而此时的陈玉成已不在菱湖,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这日,曾国荃得报,道:“城外长毛万人已在营外大喊:自愿投降湘军!”
这消息报到曾国藩行营中,曾国藩道:“不要轻信!陈玉成的长毛军向来会玩花招……”
李鸿章道:“门生以为此时的长毛们玩花招的意义不大。力量如此悬殊,就是将这一万人马放到大营里,也兴不起大的风浪。不如指令他们:先让投降的长毛全部缴械,然后再受降!”曾国藩笑道:“少荃果然长进了许多。此主意甚好,就这样发出指令吧!”
李鸿章草拟了给曾国荃的指令,递于曾国藩过目后发出。曾国荃照此办理,仅半天就收到太平军主动缴上来的洋枪六千多支,大炮及其他武器三千余器,长矛八千多柄,火器千余件,明火枪八百余支,骡马两千余匹。
曾国荃十分高兴,用一种可怖的目光得意地盯着一堆又一堆武器,面孔上出现了一种非常古怪的微笑。他的表情中还含有一种讥讽的神色,一种奸诈的阴影。只见他招来几个部将,对他们耳语一番,然后独自回营帐休息去了。
就在收缴了太平军武器的当天晚上,太平军已经受降的营地上突然火光冲天,各种火器、弹药在营帐内外炸个不停,倾刻间尸积如山。按照曾国荃定下的诡计,缴了万余太平军的武器后,将这些人全部杀死。可怜这万余人最后全部惨死在营地上,无一人能够幸免。
战报送到东至行营里,李鸿章最先接到,惊得目瞪口呆。他立即呈送曾国藩,预想恩师一定会怒火万丈。不料恩师并无惊讶的表情,只叹道:“可惨,可惨,本帅也于心不忍啦!”
李鸿章哪里知道,就在他草拟了给曾国荃要长毛们先交出武器,后受降的命令后,曾国藩自己又密递一书,吩咐了国荃如此办理。
曾国藩看出了李鸿章凝思猜想,走到李鸿章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叫作无毒不丈夫!还记得三河镇之役吗?我湘军七千兵勇几乎全被陈玉成,李秀成斩尽杀绝,逃生的仅几百人,那是惨不忍睹呢!”
李鸿章沉默了,心中暗想:这确是太残忍,太野蛮了。或许恩师也是迫不得已,依庐州人的话讲,叫作“鸭子吃稻,一还一报”吧!
湘军中果然有人对此举提出异议了,有人甚至将曾国荃屠杀投降长毛的事件写成告状信,送到曾国藩的行营,要求曾帅处罚凶手。李鸿章将湘军里的十几封告状信摘要转呈曾国藩。曾国藩不高兴了,对李鸿章道:“快给他们复信,就说:胞弟曾国荃既已带兵为帅,自然应以能够多杀敌为志。这些长毛,就应该多掳多杀,杀得一个不剩才好!还须一鼓作气,杀尽安庆城中的所有匪贼!”
李鸿章执笔写下这些内容后,知此信也就是全面进攻安庆城的命令了。当即派飞马送抵安庆城外。差使回来禀报说:“安庆城外已无长毛半个人影了。”
曾国藩得报,拍案而起,道:“攻城!”
安庆城中的太平军,坚守这座孤城已达一年有余。城中粮草,弹药一日比一日短缺。因太平军中有几个洋人的缘故,利用他们从上海用商船偷运一些军需物资送进安庆城,要价很高,城中太平军也只好购买。这样勉强应付了一些日子。到曾国藩下令攻城时,城中已弹尽粮绝,士兵们饥饿难忍,把一切能吃的全部吃完。守在孤城里没有东西吃,这士兵们便自发地一股又一股向城外溜出,投降湘军,换一碗稀饭充饥。
曾国荃注意到了这种迹象,觉得有机可乘,便下令用劣质大米胡乱煮上一桶又一桶稀饭,放在四处城门附近,引太平军上钩。这一招非常灵验,仅三四天工夫就有两千多人自发逃出城门,向曾国荃投降。仍在城中坚守的太平军将士,吃不到任何东西时,就将被打死的同伴的尸体烧了充饥,以此继续坚守。
曾国荃在接到进攻的指令后,并没有马上组织强攻,而想借用这样的办法,把城中太平军耗尽。却不知太平军又在安庆边远地区组织救援了。在桐城一带,洪仁玕、陈玉成、林绍璋等正在加紧调兵遣将。辅王杨辅清也突然出现了。他从无为发兵开往安庆的途中,又巧遇忠王李秀成。两王共叙了一会艰难琐事,杨辅清便告诉李秀成:“目前安庆城外已无太平军救援,城中又弹尽粮绝,料不出十日,安庆就可能失陷。如现在不救,恐你我今后将永远留下骂名。”李秀成一想:杨辅清的话儿十分在理,于是与杨辅清商定:各率所部人马,立即赶赴安庆救援。
于是这两支队伍分道开往安庆。不料就在刚发兵不久,清兵也探知忠王、辅王的行踪。曾国藩急令湘军水师李必谋、副将李朝斌、彭楚汉兵船齐进,围剿堵截。结果,忠王、辅王队伍全部被冲散,部将多人被李必谋活捉。李秀成、杨辅清退至宁国一带后,重新整顿队伍,再向安庆进援。杨辅清的队伍将到庐州附近时,英王陈玉成得知,十分高兴,便拔队出庐州,与杨辅清合军。这支大军因曾国藩已层层设防,只好绕道六安、霍山、黄山、宿松来到太湖一带。刚在太湖落脚,曾国藩的湘军便追了上来,双方在太湖枪炮互攻,打得十分激烈。一连打了几天,陈玉成、杨辅清一合计:不能在太湖被湘军拖住!于是,便主动撤退,装作兵败的样子,从太湖选取一条小道,经小池驿、黄泥港,向东走清河。然而经三桥头、高楼岭、高河铺、马鞍山进援安庆。
曾国荃此时见有几路太平军前来进援安庆,慌忙向城内发起进攻。城外,曾国藩令多隆阿、石清吉、谭仁芬等截击太平军援军,让曾国荃专心攻城。由于湘军力量强大,太平军援军根本靠近不了安庆城。此时城中守将吴定彩、张朝爵、叶芸等,虽听说城外有太平军驰援,但由于交通、联络、粮草供应中断已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有将士面临绝望末日的到来。不用说士兵,就连将领们已是几天吃不到东西,有的几乎饿昏,再也站不起来了。城中民众也一同遭了殃,绝无半点粮食,也纷纷以人肉充饥。
这日,城中涌出三队计四千太平军将士,要投降多隆阿。太平军以不杀头、给一碗稀饭吃为条件,让多隆阿受降。这些太平军不敢投靠曾国荃,怕他在缴械以后翻脸不认账。谁知多隆阿比曾国荃手段还狠,待这四千人缴械后,马上凶相毕露,不仅不给稀饭,还将他们统统逼进几个大坑,有的活埋了,有的被剌死后扔进了长江,一连几天里,安庆一带的江面红浪翻滚,无数尸体随波逐流,漂荡到数百里之外。
投降多隆阿的太平军也惨遭杀害以后,城中再无将士敢冒死投降了。这天,有数十名士兵乘雨夜逃到城外,奔至江边,冒险浮水过江,以求死里逃生。结果,大多数游进江中,因连日饥饿,体力不支而淹死在江水之下。仅几名勉强游到对岸,不料被湘军水师发现,一阵子弹扫射,也无人能登上江岸。
但无论如何,对城中的太平军将士来说,这还是一线生机。于是,一到夜间,一批又一批将士们偷偷溜到江边,浮水而去,因而也惨死无数,侥幸逃生者寥寥无几。
城中兵马已少了多半。吴定彩被逼无路可走,也在一天夜间冒死渡江。结果,他中弹死于江中。叶芸也逼死城内,只有张朝爵偷渡成功,远逃而去。
这是太平军在安庆坚守的最后一天,仅剩下的千余名将士推举代表出城,与曾国荃订立协议,以太平军放弃安庆为条件,待官军出城后,让他们自行散去,各回家乡。曾国荃答应了这个条件。这日,曾国荃见城中全无半点声响,遂破门入城。进城一看,大吃一惊:城中已无一兵一卒。经四处查访得知:城里已挖通了两个地道,地道直通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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