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祁门内讧裴章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章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八章 祁门内讧
书名: 李鸿章 作者: 裴章传 本章字数: 16552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0

○豁出去的李鸿章高喊道:“恩师,莫要钻进牛角尖里去!”曾国藩拍案而起:“这祁门大营到底是谁说了算?”

○英法联军兵临北京城下,李鸿章却向曾国藩献计:“此时只宜按兵不动,北上勤王可是吃力不讨好的呀!”

○李鸿章只得叹一口气,任坐骑离祁门大营越走越远:“说什么求贤若渴,怎么也不学学萧何月下追韩信?”

皖北宿松,一个全面规划湘军下一步军事行动的重要会议仅两天就结束了。散会后,湖北巡抚胡林翼未敢与曾国藩作数日长谈,而是立即带三十名护卫亲兵先回武昌了。左宗棠、李元度参加了会议,按照会议部署,也于次日就动身去湖南了。他们将分别回乡募勇,就地编练新军,计划在三至五月内加入湘军整体行动,发挥作用。宿松会议作出一个重要决定,即:立刻集中湘军主要兵力,进攻安庆,以此逐步拓宽战线,最终围剿金陵,彻底捣毁洪秀全的大本营。会议也出现了分歧,就是在进军苏浙一事上,胡林翼、左宗棠都认为,应该取道皖南,然后再进兵浙江,由浙江向北,解救苏南及上海一带。李续宜的主张更让曾国藩吃惊,他建议用水师舟船运送陆勇,从镇江登陆,直捣洪秀全的后背,以此收复常州和苏州等。他认为唯有如此,才是捷径。曾国藩岂能同意去冒如此风险?他主张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逐渐向金陵推进。他了解自己的湘军,虽说名声大了,但实力却很一般,兵员太寡,不足以抵抗几十万太平军。

曾国藩竭力主张:先将大营移至皖南祁门,以祁门为中心,站稳脚跟后,再向浙江、苏南、上海一带,慢慢渗透。占领一块,巩固一块,最后使金陵成为一座孤城,一举捣毁它。会上,包括李鸿章在内的幕僚们都反对曾国藩的主张,认为曾国藩太过于保守,由于过份保守,或许会丧失了战机。而曾国藩不改初衷,坚持要这样用兵。因此,会议虽经过激烈的辩论,最后还只有听曾国藩一个人的。他是两江总督,又是湘军统帅,当然听凭他的拍板。

会后,左宗棠、李元度与李瀚章联袂同行,离开皖北宿松。左宗棠、李元度回湖南,而李瀚章则是奉了曾国藩的札委,赴江西南昌开办江西全省厘金,即收取货物过境税,值千抽一,谓之“厘金”。收取这笔费用,自然是为了湘军,主要是接济军饷。李瀚章一去江西,粮台一职就改交江西藩司兼任。曾国藩在这一点上顿感权力给他带来的方便:以两江总督身份出面,就无须自办报销了。

曾国藩从宿松动身了,他统带了鲍超、朱品隆、唐品训等部一万人马,经望江县渡江到达南岸的东至,于六月十一日进入崇山峻岭之中的祁门扎下大营。幕僚中有李鸿章、陈鼐、程桓生和亲兵随从数百人。李鸿章四弟昭庆也从南昌来到军中,在曾国藩手下办理营务处事务。这位排行老六、花钱买了个员外郎头衔的昭庆由此驰逐军旅,才开始崭露出一些头角来。曾国藩狠心地把胞弟曾国荃、曾国葆留下来了,他要这兄弟二人各带自己的兵马驻守原地,伺机进攻安庆。途中,他专门拜访了多隆阿。这年把来,多隆阿的绿营兵借着湘军的配合,也打了几次胜仗,他自己因此升了官,穿上了黄马褂。士兵们也跟着沾了一些光,得到了一些赏钱。尽管多隆阿也是满蒙武将,但对曾国藩,他虽有偏见,却不敢小瞧。因为,在声威上,他还要时时仗着湘军,危难时刻,还须请求驰援。曾国藩拜访多隆阿,却别有意图。他以两江总督的身份,把多隆阿着实恭维了一番,还私下向多隆阿个人赠送了贵重礼品。但湘军到哪里去?他闭口不言,更不把宿松会议的情况向多隆阿透露一句,只建议他移防到安徽滁州、和州一带,道:“这是为下一步全面进攻金陵作准备。”

多隆阿怎么也想不到:曾国藩是让他从东线堵住从金陵、苏杭一带过来的太平军,为曾国荃、曾国葆充当一道防线,以助曾氏二兄弟攻打安庆成功,掩护湘军的行动。

祁门县城北门外,有一座绿荫环绕、风景秀丽的大庄园。曾国藩的行营就设在这个庄园之中。这庄园占地数百亩,是祁门县第一号乡绅之家,远看楼阁成群,连绵不断,回廊曲径,被一道两人多高的白色粉墙包围着。这庄园主久闻曾国藩大名,一听说新任两江总督曾大帅要移营至此,根本没有半句讨价还价之意,马上动员家族上下,在三天内腾出了整个庄园。先行侍役及亲兵大队抵达这个大庄园,七手八脚地打扫了干净,只等曾国藩到来。曾国藩总督两江,兼管军务民政,文牍繁多,除了随从亲兵、侍役外,单是衙中的师爷书吏便有百人之多,庄园小了便不够用了。曾国藩远远地看见这庄园,知道他的行营就设在庄园之中,表示高兴,道:“不料皖省也有这样优美的所在,与我那荷叶塘的老家很有些相似,也是白色的粉墙,很有气势。”

他到了庄园外,并没有急于进去。他喊了李鸿章、陈鼐等陪他策马在庄园四周逛了一圈。李鸿章以为他是查看设防情况,道:“恩师只管放下心来住进去,外围早已营帐林立,一切布防以您为中心哩!”

曾国藩笑道:“可记得在宿松时,包括你在内,是都反对我移军祁门的。这会儿已到了祁门,我想请你们看看这庄园,看看这壮丽无比的山山水水,再看看这层层叠叠的天然屏障,正所谓一夫当关,万人莫入。此处乃能攻易守,进出自如,他洪秀全的长毛贼虽多,到这崇山峻岭之中,其奈我何!”

曾国藩眺望着远山近岭,得意洋洋,满脸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表情。随从的几个侍卫官跟在曾国藩身后纷纷恭维,称赞道:“总督大人好像并没有来过祁门,怎么就如此料事如神,未卜先知呢?看来,进军皖中,有祁门作为指挥中心,一定是战无不胜了!”

曾国藩捋着胡须,笑道:“你们也不必吹捧我的神算。本人虽略通韬略,习过兵法,但在左宗棠面前,还略微逊色了一点。但圣人也有失误的地方,比如说我决定移军祁门,这左‘老亮’先生也是极力反对的。若这时他也同来了祁门,看到这块有利于征战的地形地势,他不知会做如何感想?”

李鸿章沉不住气了,以极低的声音接着曾国藩的话说:“即便左宗棠大人真的来了祁门,门生以为他也未必会改变在宿松的看法。或许,他会更激烈地反对恩师的主张,建议移军别处的!”

“此话怎讲?!”曾国藩犹如正在兴头上,让人冷不防泼了一盆凉水,脸部表情马上“由晴转阴”,十分不高兴地向李鸿章发问。若不是曾国藩如此厉声喝道,李鸿章或许会忍住不言的。经曾国藩掷地有声的喝问,李鸿章反而提高了嗓音,道:“请恩师留意一下,你别看这里风景如画,群山叠翠。其实这祁门是一块盆地的盆底,四面高,祁门最低。若长毛贼从四面进攻,居高临下,我腹背受敌,防守是十分困难的。而如想突围,便是由低向高攀登,比正常条件又多了一分困难;如一路攻入,山口被贼人占领,我们就没有退路了。门生我不懂兵法,但也读过一些兵书,像祁门这样的地势,在兵法上谓之为绝地,是没有前途的。就祁门与东至一带比较,沿江而守,能上能下,能水能陆,又与安庆隔江相对。湘军有水师可以利用,优势大增,皖北、皖南都可以兼顾。仅从防守上考虑,比祁门的驻防兵力少一半也无妨。不知恩师是如何看中祁门这个地方的?把行营设在祁门,交通也不便。日后长毛贼来犯,恐我们的大营难保哩!”

曾国藩皱起了眉头,想拦住李鸿章的话。但一瞧李鸿章那认真、固执的表情,怕拦不住反而伤了自己的面子。好不容易忍住性子听完了李鸿章的话,总兵鲍超也亮开了嗓门嚷道:“曾大帅,我也是这么在想:长毛贼探报灵得很。祁门虽地处深山之中,但毕竟不是世外桃源。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大营,甚至能把大帅您的行营打听得清清楚楚。到那时候,藏是藏不住的,必然大举来攻。我们走到那一步可怎么办呢?”

这鲍超字春霆,比李鸿章稍微年轻一些,刚刚三十出头,个子不大,却骁勇善战,他那一路军号称“霆军”,在湘军中虽无太好的名声,但也有自己的特色:鲍超最喜欢打恶仗,往往以少胜多,拼死而上,常立战功。鲍超是四川人,部下虽尽是湘勇,但曾国藩却并没有把他当作外乡人加以排斥。而是用了他们这一特点,很有些器重,列为湘军主力看待。

曾国藩听着鲍超声若洪钟说话,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快,摆手道:“勿须诸位多虑,本帅自有本帅的主张,相信不会出错!”

李鸿章此时把一惯的精敏丢得一干二净,明知再多说一句,都会引起恩师的反感。这会儿好像是豁出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照样顶风而上,同样大着嗓门,道:“恩师还须耐着性子听听大家的意见。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以为恩师是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不愿意跳出自己思路,从旁观者的立场上分析一下各位的意见有无可取之处……”

曾国藩把右手挥得老高,然后重重地落下,那样子好像要挥拳打人了。结果,他将自己的手猛地向自己屁股上一拍,以这个极不耐烦的动作警示大家:休要多言!他径直往前走去,全然不顾还有那么一些人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一段,他头也不回,却停住步子,说:“这祁门,南有徽州扼守门户,西有我江西景德镇掩护后路,江西之兵召之即来,后方通道畅行无阻,有什么‘盆底’不‘盆底’的?!我看是你们都害怕了,怕死不是?若是害怕了,完全可以不辞而别。只要你们想走,我一个不留。剩下我曾某一人,也坚决在此驻扎下去!”

曾国藩气极了,言已至此,无人再敢顶撞了。李鸿章刚要张口,被陈鼐猛捣一下后背,也默不作声了。

历史上著名的曾国藩祁门大营,就这么在文武将佐的忧虑、甚至是反对中驻扎下来。曾国藩住进了美丽的庄园,李鸿章等也在园中各得其所。但为了驻扎祁门的争执,李鸿章心中不快,认为恩师太过于刚愎自用、听不进别人之言了。曾国藩呢?也知李鸿章对他窝了一肚子意见,但仍笑脸如初。他在原谅李鸿章,他想他应该原谅李鸿章。他在心中暗想:或许李鸿章等人的意见是对的。因为,就在不久前,李鸿章还力排众议,帮助他度过了一次北上“勤王”的难关。不久前这一次,若不是李鸿章挺身而出,主张“按兵请旨,且忽稍动”,使曾国藩茅塞顿开,那么,遵旨北上“勤王”,其结果必定是断送了湘军的前程。

原来,北京城里,血气方刚的咸丰皇帝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手枪抵在咽喉上”的屈辱与磨难。就在李鸿章刚回乡协办团练不久的一八五四年,是《南京条约》签订的第十二个年头。英国驻华公使包令伙同法国驻华公使布尔布隆和美国驻华公使麦莲,又向清廷发出了一份别有用心的照会:修约!

何谓“修约”?就是要求修改《南京条约》、《黄埔条约》、《望厦条约》,增加有利于他们的新内容,进一步向中国扩张。

第一次雅片战争后,清廷被迫与外国列强所签订的丧权辱国条约,已经让这些强盗们占足了便宜。他们何以还要变本加利呢?十二年前,当《南京条约》签订时,英国人欣喜若狂,他们满以为这个条约所建立的不平等通商关系,会立即使他们在中国获取巨大利润。但他们想错了。五口通商十多年了,他们的许多商品并没有走进中国平民家庭。相反,中国的丝、茶等的出口,却在逐年递增。

洋人们目瞪口呆了,他们把失望的原因归结为两点:一是在中国的通商口岸还开辟得太少;二是外货输入内地交税太多。因此,他们又开始策划新的阴谋。

洪秀全的太平军已把咸丰皇帝搅得焦头烂额。英、法、美等列强们打起了如意算盘:乘中国内乱之机,运用外交手段,要挟“修约”,从中获利。然而,清廷及有关大臣回避不答。列强们故技重演,又要用军舰和炮火来征服中国了。从一八五五年十一月开始,英舰大举来华,竟未遭任何抵抗便通过了虎门要塞,驶入珠江内河,再进广州城西南十三洋行码头。接着,英舰沿珠江南水道下驶,公开炮轰凤凰炮台和海珠炮台。至此,珠江内河一带主要炮台均被英人占领。

一连几天里,英军开始轰击广州城,居民死伤数千人。一八五五年十一月六日,英军动用三艘军舰,向东轰击东定炮台。炮台守军还击,击毁英舰一艘。但终因弹药不足而被英国人强占。由此,双方战火不断,到次年十二月十二日,英、法两国出动联军五千六百人,兵临广州城下。大敌当前,历任广东巡抚、两广总督兼通商大臣叶名琛一不组织兵力防守,二不与外国列强接触,他只相信“占卜挚签”,在广州城内大修长春仙馆,供奉吕洞宾、李太白二仙,一切军机进止都取决于占签。英、法联军向叶名琛发出最后通牒到期,他得到乩语云:“过十五日便可以无事。”他凭借的应敌之策,就是这个上上签。十二月二十九日,英、法联军进攻广州城,叶名琛仍在督署衙门中躲避,直到城破,才吓破了胆,慌忙微服出逃,后被联军抓获,押送到印度加尔各答,次年病死狱中。人们以打油诗嘲笑曰:

“不战不和不守,

不死不降不走。

相臣度量,

疆臣抱负,

古之所无,

今之罕有。”

广州交涉,就这样以闹剧为始,以悲剧告终。

攻占广州并非是英、法联军最终的目的,他们决定乘势北上,对清廷进行直接的威逼和勒索。沙俄与美国见英、法向北行进,也暗中参与进来,密谋策划,到一八五八年四月,分率英舰十余艘、法舰六艘、美舰一艘、俄舰一艘北上,陆续驶达白河口外。

四月二十四日,英、法、美、俄四国向直隶总督呈递了要清廷派全权代表谈判的照会,口气十分强硬,限令六天内必须给予圆满的答复。美、俄则以“调停人”的面目出现,麻痹清廷政府。咸丰皇帝预感到最后一定要通过武力入侵来解决问题。但对美、俄所谓的“调停人”抱有幻想,颇费心机地设法来瓦解、拆散四国在外交上的联合。接到四国照会后,咸丰皇帝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慌忙下诏:派户部侍郎崇纶赶往白河口与洋人谈判,咸丰皇帝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拒绝崇纶出场谈判,说他职位不高,不握实权。

咸丰皇帝加派直隶总督谭廷襄为钦差大臣,与崇纶一起与洋人交涉。谭、崇二人仍仿照传统的老套路,备下隆重丰盛的大宴,以示朝廷怀柔远人之意。席间以红布为幔,红毡铺地,鼓乐伴奏、款待优客。其间肴馔,千般各色,尽中华风物。

然而,列强们并不为丰盛的酒肉所动,反之,以惯技刁难。席间,英国翻译李泰国与谭廷襄会晤,极为傲慢无理。

李泰国问:“总督来此,能否自做主张,有权办理两国之间的事务么?!”

谭廷襄怔了一下,没想到小小的翻译也能用审训的口气与他说话。但他气归气,答还是要答的,道:“我身为总督,能够做主,凡事皆可代表。”

李泰国又道:“我方公使为全权大臣,可以便宜行事,阁下是否具有相同的全权?!”

谭廷襄答道:“两国制度不同,必须请旨遵行。”

到五月十八日,侵略军战前准备就绪,采用了一种“最和蔼亲切的方式”,不露声色地中止了谈判。清廷还以为谈判进行得顺利,却不知英、法、美等军舰三十余艘已驶抵大沽口外。到二十日上午八时,侵略者们才露出狰狞的嘴脸,向清军炮台发起猛攻。两军激战之际,谭廷襄等从大沽村乘轿逃奔,临阵出逃,造成炮台兵勇惊惶失措。各炮台终于失守。

侵略军进犯天津了,而白河两岸已无清军的一兵一卒。清廷怕侵略军打进北京,按英、法方面的要求,命大学士桂良、吏部尚书花沙纳驰赴天津,与侵略者接触,约期会谈,由此拉开了天津交涉的序幕。

此后数日,桂良、花沙纳在津郡城南的海光寺、风神庙分别宴请英、法、美、俄四国公使,各置大轿,衣冠相迎。吃来吃去,却一字不提正事。英国代表额尔金、翻译李泰国要求与中方单独谈判,其他三国的利益则以最惠国待遇为保证,美、俄不过欲图渔人之利。

李泰国,这个出生于一八三二年的英国人,幼年随父来华学习汉语,曾在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供职,年轻气盛,以精于北京语言,狡诈诡诘,被聘为英国公使的翻译官。实际上已成为操纵与中国交涉的主谋之一和代言人。他在谈判中语言狂悖、放肆争执、毫无畏惮,令中方官员信心全无、十分沮丧。

年轻的恭亲王奕(心),与英人李泰国系同龄人。他也血气方刚,但外交知识十分有限,误将李泰国认为系市井无赖,不知法度,形同叛逆的行为,主张在他无礼肆闹时,立刻拿下,或当场正法,或解京治罪。

这时英方提出进京换约并派公使驻京。桂良等倾向于同意英方要求,于是奏报朝廷。朝廷接到桂良等人的奏报后,遭到群臣的强烈反对,给予了激烈的抨击。于是咸丰皇帝没有准行。到六月二十五日,英方向桂良发出照会,并呈递了自主的条约,即《中英天津条约》草案共五十六款,声称:“无可商量,即一字亦不令更易。”其内容自然也包括了公使驻京。

咸丰皇帝得到这个消息后,做出反应:一则仍当以抚为主,如能挽回,酌减定议;二则听其决裂,命谭廷襄抵御英、法联军,保护桂良、花沙纳抽身虎口,又命僧林林沁于通州集结马步,备军备战。

就在这时,咸丰皇帝想到了湘军,想到了曾国藩可以一用。他立即下了诏令,要曾国藩火速派悍将带兵北援,抵御英、法等联军进犯北京。皇帝的圣旨送达曾国藩,李鸿章立在一旁。他们面面相觑,曾国藩一时举棋不定,道:“不料与长毛贼的交道还未打完,此时又要与洋人贼寇交锋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鸿章道:“依门生之见,眼下洪秀全的长毛贼正是凶狠之时,湘军应全心全意担负起剿灭洪秀全之职,不可分军北上。”

曾国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此事非同小可呀!事关北上‘勤王’,是无可推诿的!”

李鸿章不以为然。心想那咸丰皇帝也真是想到哪,干到哪儿了!那英、法联军已打到你北京城下了,我湘军还在数千里之外,如何去北上“勤王”呀?即便是去了,水陆并进,也须月余后再能赶到京师。到那时,黄瓜菜一盘——凉了!

曾国藩无奈,召集文武参佐讨论对策,要求每个人提出一种方案供他参考。结果,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北上“勤王”事关重大,必须立即发兵北援京师。否则,皇上不保,京师不保,会成为千古罪人。国家被列强侵占,光剿灭太平军又何用之有?唯有李鸿章独具见解,坚决反对北上。他认为联军进占天津,兵临北京城下已成事实,现在发兵去保卫皇帝,保卫北京,实属雨后泼街,无济于事。他断言:英、法、美、俄四国联军,目的不是攻占北京,更不是像洪秀全那样,占领一地,在那里统治一方,建都立鼎,而是谋取利益,捞取钱财,最终无非金帛议和,断无他变!

当着文武参佐的面,李鸿章大声疾呼:“湘军已威震天下,一举一动事关天下安危。如果一步走错,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使结局不可收拾。因此,应立即奏明皇上:危及大清社稷的不是英、法等四国联军,而是游动于半壁江山之内的长毛贼。长毛不除,天下不得安宁,那时还会有更多的洋人乘虚而入,盘剥于我的!”

曾国藩从李鸿章的主张中得到了启发,在心中暗想:此时北上“勤王”,的确也晚了。其次,英、法等联军也的确不是为了占领北京,而是为了玉帛议和。因此,他暗自下了决心,暂时按兵不动,静待时局之变。于是,他跟咸丰皇上玩了一个小手段:冠冕堂皇地上疏奏折,表示应积极北上勤王,请求皇上在胡林翼与自己的湘军之间酌派一人进京保卫根本。而且,曾国藩要求的是自己亲率湘军前往。事情如此重大,不可以他人替代……奏折以八百里加急送出以后,曾国藩松了一口气,坐观北京事态,派探子去京城打探英、法联军及皇上的举动,既按兵不动,又心中有数。

天津谈判到了一八五九年六月二十五日,那桂良实际上已不待朝旨,在英方代表普鲁斯、李泰国的再三逼迫之下,私下答应了英方提出的全部条件。

六月二十八日,桂良才将应允的理由上奏朝廷,说:目前对外不可战者五端,即英、法联军若抵京师,祸恐难测,再则国内已民情汹汹,恐将内乱;第三,库款支绌,炮械无存;第四,内匪未靖,外患再起,必将给太平军提供可乘之机;第五,战则影响关税,江南清军粮饷无从筹划……种种理由归结成一句话:不可与联军开战,只有全部从速允准英方的条件。

就在咸丰皇帝接到桂良这个奏折的当天下午,英国公使额尔金率从官二十余人,乘二十顶大轿,另带兵五百六十人,吹鼓乐队五十人,威风凛凛地来到海光寺。而中方桂良、花沙纳所率计十余人,依次在《中英天津条约》上签字画押,然后大摆宴席,豪饮一番。

咸丰皇帝接到桂良奏报签订了条约的消息之后,诚知己无法挽回,只好就细枝末节上加以补救。随后,清廷规定:公使可以赴京,但从人不得超过二十六人,只准暂住若干时日;一切跪拜礼节悉遵清朝制度;不得携带眷属;必须更易清朝衣冠等等。

“天津条约”的签订,使大清帝国的尊严又一次受到严重嘲弄。这嘲弄犹如芒刺在背,令咸丰一刻不安。签订条约的次日,咸丰皇帝便怒不可遏地诏谕罗衍,命其立即激励团练,鼓舞公愤,大胆出战,大力攻剿。此后又多次密谕两广总督黄宗汉和曾国藩等,要求各地联络一气,以挫外夷之势,再振中国之威。他还急令僧格林沁火速来京,面授机宜,以布置海口设防。

英国人担心了,怕咸丰皇帝毁约变卦,又以武力为后盾,想迫使咸丰皇帝放弃“明和暗剿”的做法。咸丰则不管如何,一面想筹划一个“一劳永逸”之计,一面派桂良等人南下进行改约活动,一面令僧格林沁会同直隶总督瑞麟,在天津海口一带妥为布置防务。

僧格林沁先在距天津三十余里的双港,择要扎营十座,修建炮台十三座。接着又兴建了大沽海口炮台,共安置铜制一万二千斤重炮两门,一万斤重炮六门,五千斤重炮两门,另安置洋铁炮二十三门。仅在几月之内,津沽海防焕然一新,使咸丰皇帝大为高兴,以御用袍褂嘉奖僧格林沁,同时将原设陆路弁兵一千六百名扩充为三千名。

这一切已被英、法联军探知,也加紧了武力准备。一八五九年六月,即咸丰九年五月,两个趾高气扬的英国公使到达上海。桂良已在此等候多日了。桂良见到公使后,就闪烁其辞地说道:“咸丰皇帝派我等来此办理换约,负责对外事务的钦差大臣关防已由广东移交两江总督何桂清。中国方面请求将《通商税则善后条约》与《中英天津条约》一起,在上海互换。”但英人执意要到天津互换。咸丰皇帝接到桂良奏报后,见阻挡不住,又作退一步打算,急召桂良等人日夜兼程赶往北京,同时进一步调兵遣将,命直隶总督恒福等照会英、法公使,指定他们由北塘登陆入京。英、法兵舰不要驶入栏江沙内;大沽海口已处处设防,轻易入口,恐致误伤。

但英、法等联军根本没有把天津的布防放在眼里。英军舰十五艘、法军舰两艘、美军舰三艘,计士兵两千余人,气势汹汹地集结于大沽口外。英方限清军在三天内自行撤除拦河的木筏、铁戗等障碍物,恭迎联军进入内江。

此时咸丰皇帝得知:江南战事正酣,内战无休无止,而北方俄舰多艘已强行驶进乌苏里江,欲从北边霸占中国领土。面对英、法要利用换约重新挑起战争,咸丰皇帝无可奈何。

六月二十五日晨,海口内第一道铁戗已被英军拆除,到下午三时,英、法、美、俄军舰突然蜂拥而上,向陆地猛烈开炮。清军忍无可忍,向联军还击。战斗打响后,英、法联军损失惨重,无力再战,只得再次南撤。这次还击,共击沉敌舰四艘,重创六艘,毙伤英军将士四百六十四名,法军士兵四名,生擒两名。

胜利鼓舞了清军将士,英、法联军做出让步,同意从北塘口登陆换约。而清廷倒的确是“以诚待人”了,并不一鼓作气,加强设防,反而下令清军“切勿先行开炮”,北塘口岸不加设防,以待联军登陆。

英、法方面吃了败仗,再度分别任命额尔金、葛罗为全权专使,并分别以克灵顿、孟斗班为英、法侵华军司令,组成新的侵华联军。此次联军由二万五千人组成,配有战舰和运输舰二百余艘,大规模北犯了。到一八六零年七月底,这支侵略军全部集结在大沽口外。由于北塘口没有设防,英、法联军避开大沽炮台,由北塘口顺利登陆。

咸丰皇帝深感事态严重了,急令恒福妥善筹办议和。八月七日,恒福照会英、法方面,要求约见,进行谈判。而英、法则要求中方先交出大沽炮台。接着,侵略军向大沽北岸炮台发动猛攻。经过殊死激战,清军伤亡千余人,侵略军死伤四百余人,北岸炮台失守了。

按照咸丰皇帝的旨意,僧格林沁撤走清军,全部军火物资拱手送给了侵略军。侵略军全面占领大沽口后,很快长驱直入,于八月二十四日驶达天津近郊,又不费一枪一弹占领了天津城。咸丰皇帝在天津陷落当天,派桂良、恒福为钦差大臣,赴天津议和。英、法联军拒绝他们进入天津,要求改在通州谈判。

九月一日深夜,英方巴夏礼等四十余人到通州东岳庙与中方谈判。巴夏礼出示照会,要带兵千余进京,向中国皇上面呈国书。

大清王爷载垣出面了。他见巴夏礼等如此横行霸道,立即通知僧格林沁,命将巴夏礼一行截拿扣押。僧格林沁遂将英方二十六人、法方十三人拘捕。通州谈判由此破裂。

咸丰皇帝闻报,一面来饬统兵大臣带领各路兵马准备交战,一面命将巴夏礼等扣为人质,押送进京,交刑部严审。

英、法方面得知此事,立即行动,进逼北京城下。九月二十二日,咸丰皇帝一行仓皇出逃。因御膳及行车帐篷等俱未齐备。当天,咸丰皇帝只吃到了两个鸡蛋。次日,也仅与后妃宫眷们分食了一碗小米粥。往日如花似玉的后妃宫眷们,如今蒙难荒郊,咸丰见此,不禁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他深感愧对祖宗,更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否再回金碧辉煌的紫禁城。

九月三十日,咸丰终于到达热河行宫避暑山庄。避暑山庄是一座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风月无边。但咸丰此来,不是避暑,却是避难。当晚,他住进了“烟波致爽”殿。此殿是清朝皇帝在热河的寝宫,嘉庆皇帝就死在这里。道光皇帝没有来过,约四十年无人居住。所以,早已杂草丛生,尘封垢积,显得十分冷落和萧条。沦落人伴沦落景,咸丰皇帝悲伤至极。恰在此时奕?和僧格林沁等人先后送来六百里加急奏报。

咸丰得知:洋人已列队于朝阳门外,京城危在旦夕。而清军溃不成军,疲馁已极,一闻洋人炮声,立即惊溃。咸丰自叹:大势已去,自己所信赖、依靠的皇家满蒙铁骑实在挽救不了这业已倾倒的江山。束手无策之中,他寄希望于恭亲王能竭力图维,速成抚局,保住京师。但就在十月十日这天,他又接到了奏报:这些灭绝人性的洋人,一把火焚毁了圆明园!那还是在十月六日夜晚,联军侵入圆明园,疯狂抢掠,园内各殿堂陈设的和收藏的珍贵物品,能拿走的全拿走了,拿不走的,一律毁坏。整座圆明园,被焚烧了十余天,一切都化为灰烬了。咸丰皇帝深知这圆明园的份量和园内收藏品的价值。读完奏报,一种无以言状的愤懑使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感到这“天”已经塌下来了,亡国一样的巨大耻辱吞噬着他的心灵。虚弱已极的年轻皇帝好像完全经受不住这种打击,立时口吐鲜血……

十月十六日,圆明园内还烟青云黑,额尔金照会奕?,要求他在二十日上午十时前,以书面形式答应如下条件:赔偿英国三十万两白银,作为英国俘虏的抚恤金,于二十二日交付;二十三日签订“续增条约”,并交换《天津条约》批准书。照会威胁道:如不接受上述条件,英军就要夺取紫禁城,并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

法国的葛罗在给奕?的照会中,除要求赔偿二十万两白银外,还要求将康熙年间各省的天主教堂和传教士的坟墓,还给法国所有。

同一天,被奕?邀请“居间调处”的俄国公使伊格纳切夫也在北京城外的安定门外秘密会见了英、法公使,然后才找到奕?,表示愿意从中“调停”,但提出一个先决条件:解决中俄边境问题!另外,当然还有其他要求。

一八六零年十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奕?在英、法枪炮的威逼下,分别与英、法签订“北京条约”。主要内容包括:

(一)承认《天津条约》完全有效;

(二)开放天津为商埠;

(三)准许华民赴英、法属地或名洋做工;

(四)割让九龙司为英国领地;

(五)交还教产予天主教堂;

(六)赔偿英、法军费各八百万两,恤金英国三十万两,法国二十万两,恤金即日付清,赔款先各付五十万两。其余由海关税收内扣缴。

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签订后的第三天,俄公使伊格纳切夫就向奕?递交了一份新的中俄条约草案和俄国单方面绘制的中俄边境地图,将中国所属大片地区划归俄国所有,并迫使清廷“一字不能更易”地答应下来。十一月十四日,奕?被迫在中俄《北京条约》上签字画押。

沙俄北极熊,恐吓利诱,掠夺了中国东北大片沃土。

消息传到皖南祁门湘军大营中,群情激奋,军心混乱,对洋人的掠夺本性义愤填膺。唯有曾国藩、李鸿章沉得住气,不加评说,袖手旁观,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几个丧权辱国的条约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反而感到由此得到了解脱:不用北上“勤王”了,可以专心对内镇压、剿灭太平军了。对外妥协,这本来就在这一对师生的预料之中。

李鸿章协助恩师度过了北上“勤王”的难关。李鸿章庆幸自己的主张得到了“果不出所料”的验证,因而洋洋自得地对恩师曾国藩说:“恩师呀,听说这次北上‘勤王’,唯有我们湘军未出一兵一卒,盛京的将军玉明、绥远将军成凯、陕甘总督乐斌、山东巡抚文煜、河南巡抚庆廉、山西巡抚英桂等,都亲率兵马驰援了,大多数是弄得焦头烂额,损兵折将,狼狈而归了。结果,‘勤王’未能‘勤’出一点功劳,一个个都落了个出力不讨好的下场。因为,大清朝廷最终还是向人家洋人下跪了!”

曾国藩道:“此次多亏贤弟力排众议,给我以启发,方才按兵不动,没有被牵扯进去呀!若要是真的去‘勤王’了,现在还不知是一个什么下场?至少,是没有今天在祁门这个四野营寨林立的湘军大营了。”

在北上‘勤王’问题上,李鸿章与曾国藩从不一致发展到二人惊人的一致。但说到祁门,李鸿章一听曾国藩话中有话,立即又皱起了眉头,仍坚持异议,主张立即撤离祁门,移军东至,以此防止将来被动挨打,救不了安庆。

曾国藩并非不懂祁门在战略全局上对湘军毫无特别重要的意义,在心中也承认李鸿章着眼于军事地位而坚持移军的主张是有道理的。但李鸿章哪里知道,曾国藩之所以驻守祁门,主要是做给令其督军往赴苏杭的咸丰皇帝看的一种姿态。

在祁门一晃已到了六月底。咸丰皇帝面临英、法联军兵临北京城下,四处调兵遣将后,再次想到曾国藩。或许他已意识到让湘军于数千里之外来救北京是不现实的,便指望他在江南能稳住阵脚,牵制太平军,保一方相安无事。于是,他下了一道圣旨:授予两江总督曾国藩为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

如此喜讯,曾国藩心中清楚,也不出李鸿章所料:皇帝无非是让曾国藩更加积极地为他卖命。从圣旨到达军中以后,朝廷督责严厉,催促出兵的上谕如雪片一般飞来。七月十四日下旨催促曾国藩派兵援救宁国;十五日又命他东赴赶往浙江;十七日又令湘军迅速南下,收复苏常郡县。二十一日,要曾国藩派兵救援浙江的上谕才到军中,二十二日又奉上谕:“上海危急,着火速设法救援!”由于曾国藩是两江总督并任钦差大臣,这些地方即苏、浙、上海的地方官员和士绅也纷纷羽书告急,公牍私函不断,每天都有十多件请求出兵的信函。

此时的曾国藩一坐上钦差的宝座后,或许司空见惯了,他稳坐签押房中,见到雪片似的来函,有时看也不看,往李鸿章那里一推:“酌情处置吧!”李鸿章哪有调兵之权?因此只传于曾国藩知道,并无动作。时间长了,李鸿章心里清楚:凡推到他这里由他处置的公牍私函,都是可以不予理睬的。连咸丰的圣旨,曾国藩也经常顺手推于李鸿章。李鸿章也学会了见怪不怪。天塌下来,也不慌不惊,你急他不急。

李鸿章私下里向陈鼐等嘀咕,道:“我恩师官做得大了,人好像也麻木了。”

正是在咸丰皇帝的圣旨一个一个接连到来时,曾国藩才烦得发起了脾气,不敢公开骂皇帝,却大骂军机处,道:“这军机处一个个都是混蛋透顶,坐在紫禁城里异想天开,以为我湘军是灭火队呀?湘军如今虽有几万人马,可是在祁门归我直接调动的又有多少呢?大部分兵力都分布在各地战场上。就是把祁门这九千人统统拉出去,又能干什么用呢?我有什么办法今天去苏常,明天赴上海,后天到浙江呢?!这些军机大臣们如今让英、法联军吓昏了头了。与洋人们不敢造次,对我湘军却整天指手划脚,一道道上谕教我为难,以为给了我一个两江总督,外加钦差大臣,就一定要我感恩戴德,时时处处事事都要听他们任意摆布了?!嗯!我这个官位得来,心安理得,不像有人屁功劳没有,不费吹灰之力,也捞个跟我同样的职位,甚至职位比我还高。如今这些碌碌无为之人,官帽在手,也未见他们那么积极地去为朝廷卖命,照样吃香的,喝辣的。我凭什么就要去事事听其摆布呢?!”

李鸿章在一旁,道:“世界上的事情从来如此,总有苦乐不均。还有一条,好心未必就有好报,恶人先告状,有时常常就是赢家。我老家合肥也有一句话,叫作‘会哭的孩子多吃奶’,瞧!世事哪有那么多公平呀?”

曾国藩喘着粗气,道:“少荃呀,你看!几个月过去了,左季高、李元度所招募的新兵还在湖南加紧操练。我如今连他们兵勇是个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可是,新任督办四川军务的那个骆大人,一封加急送来,倒要将左宗棠新招募的队伍派给他,让左宗棠迅赴四川去打石达开了!”

李鸿章一惊,道:“石达开真的进入四川了?”

曾国藩道:“那还有假,就在不久前,就一路不知不觉地闯进四川了。”

“石达开不是在庆远府驻扎下来,四处游山玩水、参观访问,要在庆远建立自己的独立王国么?”李鸿章问。

曾国藩道:

石达开原来是想在庆远不走了。可是,一呆八个月下来,粮草没有了,军械火药没有了。这么多人,一不种田,二不创收,加之当地百姓自顾不暇,哪来这么多粮草供应他的近二十万闲人哪?!弹尽粮绝了,将士们也不干了,大多数人悲观失望,思归之念日益强烈起来。在庆远八个月里,石达开与清军无兵戎相交。可是,等到石达开的将士们怨声载道时,清军和当地民团武装渐渐把目标对准了石达开,四处扬言要收复庆远。更使石达开如雷轰顶的是:他的嫡系名将石镇吉宣布脱离石达开,带三万多人马去了福建。受之影响,又一名将何名标所率二万多人马也对石达开阳奉阴违,串通赖裕新所部,不辞而别。共计六万人脱离石达开后,也是走投无路,不久就溃散而灭了。又一次大分裂发生在上个月初:石达开的左一旗大将彭大顺突然调集自己的队伍,在庆远城外集合。吉庆元、汪海洋也率部赶来,一路高呼口号而去。等石达开知道后,这三万人马的队伍已由广西柳州到永宁去了。几个月里,石达开的队伍由二十万顿减一半。石达开这才感到庆远呆不下了,于是想到了四川。在他们印象里,四川是全国的大粮仓,只有前往四川,才能解粮草之困。他令部将曾广依由泗城到西村、西隆一带先行探察,偷渡红水江,抵达贵州兴义府一带,想由云南入川。但刚进云南就遭清军伏击。故又令大军向南,绕道思恩,出泗城,这才进了四川境内。

李鸿章道:“既是这样,可见石达开也是一个胸无大志之人。料他进了四川,也会惨遭失败,不久就会走投无路的。”

曾国藩说:“事情的结局可以这么预测。我敢断定,就连洪秀全的长毛贼也会最终全军覆灭的,金陵一定会被收复。但这只能是久远的估计。问题在于现在:苏、浙、上海被李秀成搅得不能安宁,石达开又兵入四川,两地几乎横跨大半个中国,我湘军就这么一点人,能顾得了哪头?即使是明知顾不了这么多,还得去设法兼顾。石达开虽然不会再有什么作为了,真把四川搅乱了,最终也还得奉旨而去。不信你等着瞧吧!”

经过一番分析商讨,曾国藩决定先丢下苏、浙、上海和四川不管,只能先解自己的燃眉之急,派兵去救援宁国、广德。这两地都在安徽境内、自己的身边。舍近求远,曾国藩做不到。曾国藩派出一路大军先赴广德,再救宁国,双方经过激烈争夺,湘军最终未能如愿:广德得而复失,宁国虽勉强坚守,但也不断遭袭。

曾国藩着急了,立即写下书信一封,派人急送湖南给李元度,要他停止训练,火速率本部新兵赶到祁门来,准备参加战斗。正巧,到八月七日,送信人在半途中遇见了李元度,他正率新招募的兵勇快马加鞭而来。新募的兵勇共三千人,多出自湖南平江。

李元度一到祁门大营,就直奔曾国藩的签押房,见曾国藩正在房间里踱步,大喊一声:“钦差大臣涤公,我来了,共三千平江乡勇,一个个都是我亲自挑选训练的,请您验收,保证上阵后个个勇敢!”

曾国藩听见喊声,心头一阵惊喜,猛一转身,见李元度满脸汗水地迈步向自己走来,好似见到救星从天而降,立即上前,伸出自己的双手,要与李元度相拥相抱。两人坐下来后,一谈到眼前战局,曾国藩唉声叹气起来,道:“次青老弟呀!什么两江总督,钦差大臣?其实就是拿我曾某当作被他们使用的工具,当作他们的灭火队。如今宁国府和广德告急,而且就在我的身边,这便不能不救了。我已派兵去增援了,可是争夺得十分艰苦。这下好了,没有想到我正在想着你快点到来,你果然就率兵而至了,真正是雪中送炭哟!”

李元度摘下头顶上的红缨凉帽,用腰巾抹一把满头的汗水,说:“涤公呀,我心中也急着呢!没有一天不想着这大营,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加紧训练。所以,才不等你的手谕送到湖南,我已日夜兼程赶到半途中了。今天到了,看来也不可能好好休息几天了。你下令吧!我这一军还是就地驻扎,还是去救宁国府?”

曾国藩笑道:“果然是好样的!你们新兵往哪里去,我已安排好了。宁国府有鲍春霆的霆字军先行一步去了,目前虽然仍在危急之中,但城池还在。只是鲍春霆近日得了疟疾,正在大营里养病。此次率兵前去宁国的,是他的副将宋国永统带的。我已向朝廷保举你为皖南道。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就带你的新兵去徽州赴任。到徽州以后,你就有了守土之责,因此请你切记:无论什么情况下,都必须坚守城池,切勿出城迎战。城池以外的战事不用你管,你只要能把徽州坚守住了,不让长毛贼攻入,就是一功。如果把徽州丢了,你的官职保不住,我保奏你也脸上无光了。到徽州以后,万一长毛贼攻得急了,你可以派人送信给我,我定会派兵去救。此事不是儿戏,定当严格遵守,誓死保住徽州。万一丢了城池,那时我会不讲情面的!”

李元度听了,捧腹大笑起来:“如今我已有三千兵勇,加上徽州城里还有一些守军,有我李元度前去,守城有何艰难?只要长毛贼敢去进犯徽州,我还真想有这么一个机会,让我们新兵们实战操练一下,定然杀他一个人头落地。您老兄大抵还记忆犹新吧?我李元度自入湘军以来,何时丢过城池?只有攻而不得的,哪有得而复失的?那年你回乡奔丧,石达开攻打江西,我不是同样顶住了多面夹击,打了几个大胜仗吗?”

曾国藩摆手道:“好汉不言当年勇。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是要看你现在能否坚守住徽州!我担心的是你一时冲动,让长毛贼施计引出城去,被人乘机攻入,那就让我大失所望了。走到那一步,就别怪我老兄翻脸不认兄弟了!”

李元度又一阵狂笑。在他看来,不就是坚守徽州小城么?用得着这样反反复复地交待,反反复复地警告么?道:“好了,您的命令我已接下了,您的话我也已记下了。明天上午,我就率兵出发,赶到徽州去。只是您老兄也得意思一下!”

“此话怎讲?怎么个意思?”曾国藩鼓起三角眼问。

“这还能装糊涂?先支两个月的兵饷,算是奖励兵勇们加紧训练,提前参战。再说,募勇已满三千,您还一个钱都没掏呢?”

“怎么说我没掏钱呢?在湖南训练的吃喝、军械费用,李瀚章把在江西征集的厘金拔了许多给你,那不是我掏的银子么?”曾国藩驳道。

“好哇,就算您已掏过了,今天我再要两个月的兵饷,也不是加码多要的吧?只不过提前一点支取,好让兄弟们高兴高兴,看到我湘军是从不亏待兵勇的,干起来有劲!”

曾国藩笑道:“就是你点子多,也能张得开口,其实是因为兵勇们都是你的老乡,为他们争利吧?银子拿到手,不是为湘军鼓了劲,恐怕是想叫你的部下们感激你自己吧?你可以翘起大拇指对他们说:看,跟在我李某后面干,是吃香的,喝辣的,一个钱也少不了!是不是呀?”李元度道:“嘴皮子说不过您的。不管您怎么看,把钱给我就好。我此去徽州,如守不住一城,拿我革职就是了。我若有丢失,再重的处罚也绝无怨言!”

曾国藩手掌对手掌,猛地一击,道:“好!那么我也要漂亮一些,先发两个月的兵饷,分文不少!”

李鸿章按曾国藩的指令,为李元度提取了兵饷,次日骑马送李元度到徽州上任。李鸿章在出了祁门后,回头看一眼李元度浩浩荡荡的队伍,心中羡慕极了。他心想:若有一天,我身后也能有一支可供自己指挥的队伍,那该有多好?!他把李元度送到离祁门已有五十里地的渔亭镇,勒马对李元度道:“你已自成一军,此军今后战绩如何,全是你一人的功过。因此,初战当慎之又慎。”

李元度在临别时仍然气势非凡,指着身后的队伍,道:“少荃呀,你还不了解我么?不用说有这支队伍,就是再少一半,我守那座小城还恐丢了不成?”

李鸿章摇头,道:“次青兄,你的为人及胆识,我向来敬佩。可是,你此去任务非凡:恩师他不听我的劝告,非要驻扎于祁门这个鬼地方不可。扎营祁门,不久就可以看出,定下来是有大麻烦的。那么,祁门将来如何?关键就要看你徽州了。你可能还没有体会出恩师他反复交待你的用心。我是看出来了:恩师自己也在为祁门担心,他是要你看守好徽州,以徽州保祁门。因为,在战略上,祁门的门户就是你的徽州。徽州不失,祁门难破;徽州一失,祁门就难保了。所以,他才在你还没有回来之前,就保奏你为皖南道,目的就是让你为他看好徽州这个门户呀!”

李元度点了点头,那表情仍是信心十足的样子,满有把握。李鸿章与他握别之后,策马回到祁门大营,一路上忧心忡忡。他已看出曾国藩的心思,但曾国藩虽有心思,但又不肯承认,更不同意移军别处。好像他在将错就错,暗中采取补救措施,加强祁门北面大洪岭和大赤岭两个山口的防务,筑起营垒。

谁知李元度以皖南徽宁池太广道身份进驻徽州才过半月,太平军李世贤就率部来攻。

原来,太平军的内部形势发生了很大变化。客观上因为英、法、美、俄联军紧紧咬住了清廷的这块肥肉不放,得寸进尺,使清廷抽不出精力,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来对付太平军,使洪秀全的太平军在内乱及石达开出走以后得以喘息、调整,逐渐恢复了元气。从其内部来讲,洪秀全在他的天京城中兴奋地迎来了一个尊贵的客人——族弟洪仁玕。洪仁玕是一八五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即咸丰九年三月二十日到达金陵城中的。他的到来,使洪秀全欣喜若狂。这洪仁玕的确是个人才,他与洪秀全从小一起长大,而在太平军金田起义后不久不遇而返,找不到洪秀全而去香港谋生了。在香港,洪仁玕结识了瑞典教师韩山文,由韩山文从中帮忙,写成《太平天国起义记》一书,以英文版广泛发行。此书出版后,洪仁玕于咸丰三年十月潜回内地一次,怀揣着《太平天国起义记》到处寻找洪秀全未果,只好又重奔香港。咸丰八年五月,他再次离开香港北上,从广州过梅岭,经江西绕州至湖北黄梅,乔装成商人东下,才找到已在金陵当天王多年的族兄洪秀全的。

洪仁玕才华横溢,见识卓越,洪秀全一见面就封他为“天国开朝精忠军师顶天扶朝纲干王”,总理太平天国军政大事,仅一人之下,号令全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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