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投靠无门裴章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章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六章 投靠无门
书名: 李鸿章 作者: 裴章传 本章字数: 9880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0

○李鸿章如同丧家之犬,没有一个人肯收留这个无权无兵的落魄书生。李鸿章自鸣不平:“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马王爷三只眼!”

○天京内乱,东王、北王相继毙命,翼王石达开率二十万大军愤然出走,太平天国元气大伤。李鸿章幸灾乐祸:“老天有眼,该我露脸!”

○湘军大营里,千里来投的李鸿章满肚子牢骚:“什么恩师?连个面都不照,我这不是热脸贴个冷屁股吗?”

古老的镇江城,北临滚滚大江,南傍吴山,水秀山青,风景如画,历史上数不清的英雄豪杰及文人墨客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踪迹。

一八五八年九月,即咸丰八年的八月间,李鸿章领着老母李氏、兄弟及妻妾们风尘仆仆地逃到镇江来了。在镇江城外,这儿是一片寂静山林,绿树葱郁。江风徐来,林间飒飒。李鸿章是初到镇江,虽是人生地不熟,但眼前这美丽的风景使他一时忘记了连日来的旅途辛劳,甚至也忘记了无颜再见“江东父老”的耻辱。就在几个月前,太平军分别摧毁了清军的江北大营和江南大营,洪、杨大军声势大震,对安徽方面加强了攻势,安徽清军如惊弓之鸟,逃避尚且不及,何敢轻易言战?但他李鸿章挺身而出了。他为了显露自己的才干,依然力主出击,建议大举反攻,要夺回被太平军占领的安徽广大失陷地区。只可惜,他李鸿章现在才醒悟:他实在还不懂得宦海升沉的奥秘,不明白愈是“表现自我”,便愈可能成为同僚及上司所忌的“小道理”,从而成为众矢之的。李鸿章承认,自己在协办庐州团练的几年中,自己或许是犯了急于邀功的毛病了,以至在守制期间,也跃跃欲试,不甘寂寞,主动请战了。但面对长毛们肆意蹂躏着的故土,面对不可收拾的动荡局势,面对积重难返的大清江山,自己一腔热血报效故乡,报效朝廷,这何罪之有?说什么“翰林享作绿林了”!同僚们的言语讥刺只会物极必反,立下军令状尽管是一时冲动,但也不容他退缩。李鸿章一怒之下,奋笔疾书,向那福济、那和春,还有那安徽的提督郑魁士递上军令状,率仅有的四百多兵团勇出战了。攻巢县,打和州,战东关,目的不正是想打通庐州的东南和西南通路么?几仗下来,惨遭大败。即以双方兵力而论,以些许残兵去对抗盛极一时的太平军,的确无异于以卵击石。李鸿章率兵勇刚一出动,太平军就漫山遍野地出现了,而且几乎次次如此,不战自溃在所难免!李鸿章的团练终被踏平了,鸿章逃出一死,确是不幸中的大幸。

李鸿章自己也承认:在太平军的坚壁之上,他已经碰得头破血流了。满腔豪情壮志,几乎被扫荡干净了。暂来江苏镇江躲避一时,实属迫不得已。这儿与洪秀全的金陵小天堂近在咫尺之间,自然是处于清军的严密控制之下。只有在这里,自己的老母、兄弟及妻妾们才能拥有一份安全感。而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以随时寻找到再度出山的机会,以图再举。

李鸿章不甘寂寞了。镇江城内外集结了清军多路人马,他连日出门,走访清军各营统领,联络感情。他毕竟是朝廷科举及第的翰林院编修哩!赏顶戴花翎。当然,京城远在数千里之外,他这个编修也实在是徒有其名,并无职守的。但对李鸿章来说,到底也还是他用多年心血换取的一笔资本。到镇江以后,这编修便是招牌,在清军营帐中,一般将士给予他的当然是一张笑脸,甚至留吃留喝,盛情接待令他感动。

但,来往多了,李鸿章发现:他这个败军之将,是不可言勇的。一般的礼节性接待尚能让李鸿章不致于尴尬。但他的话是没有力度的,通常是嘴抹石灰——白讲。一些清军将领,在战场上可能是胆小如鼠,但在这个弃文从武的李鸿章面前,好像是有周身的本事,一肚子的谋略。有谁把李鸿章放在眼里?又有谁能听了李鸿章几句豪言壮语就头脑发热,拿自己的乌纱帽和性命开玩笑呢?尽管他四处鼓动,主动为各营统领们出谋划策,甚至一再表示愿意助各位一臂之力,但这些绿营兵将领们仍是一笑了之。

李鸿章是个聪明人,他能够觉察出这些人骨子里的想法。他来镇江不久后,又重新遭受了一种失望、落寞的痛苦。他为清军在江南、江北大营所遭到的失败而痛心疾首。近日里又听到清军将领张国梁、德兴阿、向荣等同太平军激战的消息,深为自己不能一显才干而暗自伤心。他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到来。

他想到了父亲临终的遗训,想到梦中的父亲那“以贼为板,以曾为山”的叮嘱。眼下还能指靠谁呢?恩师曾国藩说不定才是自己真正的靠山。李鸿章一想到曾国藩就涌起一种由衷的渴望。机会终于来了,他在镇江的清军营垒中听说:曾国藩的湘军在江西北部同太平军作战,终于攻陷了九江。这对李鸿章来说,真正是一剂强烈的兴奋剂。这倒不是因为湘军的这点胜利对他有多少鼓舞,而是因为湘军的统帅曾国藩当年曾与他有过师生关系,而这些年来,他一直期盼着曾国藩在走红以后能拉他一把。他确信曾国藩永远也不会拒绝他的请求。从自己已经过世的父亲开始,一直到大哥李瀚章,一直到自己那几年情真意切的崇敬,曾国藩早已与李氏家族结下了不解之缘。

李鸿章获悉曾国藩在江西打了胜仗是一次惊喜。而更令他欣喜若狂的是几天后:哥哥李瀚章意外地收到了曾国藩通过镇江官府转来的书信,要李瀚章赴江西总理粮台报到。尽管调的是大哥,尽管李鸿章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对曾国藩闪念过几丝抱怨,但他很快想通了。只要大哥能到曾国藩手下,自己迟早一天也必然能去。曾国藩信任、赏识李瀚章,而李瀚章毕竟是自己的胞兄。由大哥牵线搭桥、沟通自己与恩师之间的情谊,不愁曾国藩不收。

或许曾国藩同样也是想调自己的。只是他与自己之间长时间信讯不通,或许还在为自己愿不愿去他手下而大伤脑筋呢?李鸿章这样猜测着,越想越兴奋。

大哥走了,不仅是他自己走了,还奉母同往,一起到曾国藩那里去了。李鸿章心中已做好了一种盘算:在不长时间后,他会通过大哥这块跳板,跃上彼岸的。

此后,李鸿章在镇江更为活跃了。他四处打探湘军的情况,了解、掌握着曾国藩的行踪。大哥不断有书信过来,更使得他很容易掌握着曾国藩及其湘军的第一手资料。

曾国藩自衡阳石鼓嘴挥军北进后,水陆两万人马第一站便到了长沙。曾国藩此次进长沙城,已是今非昔比了。曾国藩乘那条专门为他制造的特大船,在朱张渡码头登岸,从小西门前呼后拥地进入了长沙城。湖南抚巡骆秉章对这位曾侍郎刮目相看了,亲率文武官员几十人到小西门外迎接,并在抚衙中摆下几十桌宴席,为曾国藩接风洗尘。骆秉章不依靠这支武装不行了。

曾国藩在这位当初趾高气扬的巡抚大人面前,表现出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气度,在长沙休整两天后,一声令下,率水陆两路湘军向岳州进发。离岳州还有三十里,忽然探子来报:岳州三万长毛卷旗而逃了!曾国藩精神为之一振,兵不血刃地进了岳州城。“真是旗开得胜!”曾国藩心想,于是命令先锋王鑫、李续宾带一千勇丁由岳州向武昌前进,为大队人马探路。这一千勇丁行军两天,没有见到半个长毛的影子。却不料勇丁们在羊楼司镇扎下营垒后,半夜杀出了太平军。罗大纲、周国虞率五千太平军乘夜袭击而来,湘勇毫无准备,丢下了一两百具尸体慌忙南逃。

也正是在这天夜里,仍沉浸在初战告捷兴奋中的曾国藩,同样受到了太平军的突然袭击。原来,曾国藩湘军开来时,岳州城太平军并非望风而逃,而是撤出城池,埋伏在城外。城内仅留周国材、周国贤所率三百太平军,与石祥祯、曾天养等所率的城外二万五千大军配合,乘黑夜围剿湘军。曾国藩在城中仓促应付,不敢恋战,在康福等人的保护下逃出城外,在鹿角附近与王鑫、李续宾相遇,直逃过湘阴才歇下脚来。

就要到长沙了。曾国藩实在不好意思进城,在城外扎下大营。经清点人数,共死散五百多兵勇。曾国藩紧张的情绪刚刚平静下来,探马来报:太平军紧追湘军到了湘潭,一举攻下这个重镇。湘潭失守,骆秉章慌了:再无重拳出击,就要危及长沙了!他急忙来到城外,找到了曾国藩,请湘军尽快夺回湘潭。曾国藩此时则另有设想:太平军既然分兵占领了湘潭,北面兵力一定空虚,不如乘虚而入,攻破武昌,方才能震动天下。但部将李续宾却提出了另一个计划:探知有五百太平军驻守靖港,不如派出强兵扫平了靖港,鼓舞一下士气,再去攻打武昌也为时不晚!

曾国藩此时求胜心切,采纳了李续宾的建议,以五千人马剿洗靖港。他以为必胜无疑了。于是,湘军水陆两路大军进击靖港。可是,到了靖港镇后,却找不到一个红头人。曾国藩是满怀着必胜的信心而来的,所以亲自率队。当他正在疑惑之际,或听得一阵炮响,打得靖港镇鸡飞狗跳,屋倒房蹋,埋伏在铜官山上的两万太平军好似从天而降,立即包围了五千湘军将士。曾国藩这才连呼上当,叫苦不迭。湘勇们纷纷向江边逃去,曾国藩亲自上前阻拦,不许湘勇后退。但兵败如山倒,曾国藩在此时失去了威力,大喊大叫也无济于事。他自己还呆立在江岸上,兵勇们早已跳上战船,不听将令,自行扯帆开船。

太平军将士们冲杀上来,高喊着“活捉曾国藩!”曾国藩无可奈何地直摇头,仍立在岸上不走,好像要为逃兵们做出一个不怕死的样子。突然一支箭擦着曾国藩的左耳飞过去,这才把他吓醒了,转身奔到船上,命令开船撤退。

曾国藩坐在大船仓里,听着岸上的太平军边追边喊:“活捉曾妖头!”又看到两边飞蝗般射来的竹箭,又气又羞,灰心至极。他暗暗想到:自衡阳出师以来,不过十天的工夫,与太平军两战两败,均是自己轻敌、而长毛们诡计多端所致。他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只想一死了之。船过白沙洲,湖水一般的太平军仍在岸上追着。这大船航行的速度太慢,又遇迎头的西南风紧吹,怎么也甩不了岸上的红头人了。

曾国藩害怕极了,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若让长毛们抓去,只会抽筋、剥皮、点天灯。而无论怎样一个死法,都不如自己纵身跳水而亡。于是,他轻轻推开舱门,把眼睛一闭,向一个漩涡扑去。康福听见水响声很大,见舱门大开,知道是曾国藩投江了,一边大喊救人,一边自己先跳下水去。曾国藩喝了半肚子江水,最终还是被救上来了。众人为他七手八脚换了衣服,放在床上躺下,他睁眼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想叫长毛侮辱我吗?”

靖港之役让曾国藩大败而逃,差点儿投水自杀,消息传到长沙城,巡抚骆秉章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而一班抚衙官员冷嘲热讽,都认为曾国藩狗屁本事没有,把脸儿丢尽了。

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之中,左宗棠却端坐一旁,默默不语。他既为这些只说不干的官员们恶意中伤曾国藩而愤懑,更为曾国藩湘军的惨败而懊恼。

曾国藩随兵船退回长沙来了。他虽然刚刚才被救上船来,但一到长沙,他才感到心灰意冷,无脸见人了。万念俱灰之下,他想着的仍是死。既要死,也要给皇上一个死的交代。思考片刻,他决定给咸丰皇帝写一份遗折:

“为臣力已竭,谨以身殉,恭具遗折,仰祈圣鉴事。臣于初二日,自带水师陆勇各五营,前经靖港剿贼巢,不料开战半时之久,便全军溃散。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肃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北向九叩首,恭折阙廷,即于今日殉难。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谨具折,伏乞圣慈垂鉴。谨奏。”

遗折写好后,又写下一张遗片,请皇上重用塔齐布、罗泽南、彭玉麟、杨载福等人。最后,曾国藩又取出一张纸来,给弟弟曾国葆写道:

“季弟:吾死后,赶紧送灵柩回家,愈速愈好,以慰父亲之望,不可在外开吊。受贿内银钱所余项,除棺殓途费外,到家后不留一钱,概交粮台。国藩绝笔。”

写完这些,曾国藩顿感轻松无比。剩下来的,要么就投水,要么就上吊。

然而左宗棠独自一人,专程登船看他来了。左宗棠看见曾国藩,半是心疼半是严厉地劈头就问:“听说你在白沙洲投水自杀,有这事么?”

曾国藩点了点头。他本以为左宗棠定会好言相劝,阻止他放弃轻生念头。没有想到左宗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却腾地起身,手指着曾国藩,几乎是吼叫起来,道:“好哇,你曾大人出息了!办了这么长时间团练,一次胜仗没打过,兵败二度,就要一死了之了!别看我与你曾大人话不投机,但我不是那种黑白不分、见风使舵的小人。胜败乃兵家常事,哪能一两次出师不利就心灰意冷了?!你二十八岁入翰林,三十七岁授礼部侍郎,官居二品,诰封三代,从先帝到今上,对你都是皇恩浩荡,这些或许你在心中想过。如今长毛作乱,朝廷有难,故乡有难,皇上命你在乡主办团练,任务重大,指望你能竭尽全力,保境安民,平乱兴邦。父老乡亲们也都对你寄予厚望。如今抚台大人更是格外对你高看一眼。你却怎么样呢?受挫便要自杀,置朝廷重托、乡亲期望、两万湘勇的依靠于不顾,如此毫无出息,懦弱无刚,你曾大人上对不起皇上,下对不起百姓,也对不起令尊大人及你的兄弟们,更对不起两万乡勇……!”左宗棠一口气把曾国藩严厉批了一通,不给他丝毫的情面。却也怪了,性格刚强孤傲的曾国藩不仅没有反唇相讥,反而很受感动,上前紧紧抓住左宗棠的手,说:“先生一番逆耳忠言,国藩我聆听在心,微然汗出。我真是一时糊涂,差点做出了贻笑万世的蠢事。国藩知错了!”说着,不禁泪下,向左宗棠深深地鞠了一躬。

左宗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道:“曾大人,恕我刚才言语上没轻没重的。孙子云:‘善胜不败,善败不亡。’率兵打仗,要经得起失败。何况湘军刚刚组建,能引得长毛数万人设下埋伏,本身就是一种作用了。汉高祖刘邦与项羽争夺天下,可谓屡战屡败,仅最后一战,让项羽自刎而死。你说这最后的胜利属谁?!诸葛亮初辅刘先主,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长时期几乎没有容身之地,也是到最终才三分天下。这些你曾大人比我要熟悉多了。大人你读过那么多史书,应该早已明辨曲直,眼光看得长远。湘军今日虽败退长沙,但伤亡并不惨重,人在马在军械在,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宗棠之见,长毛贼今天侥幸胜了你,日后说不定还是要败在曾大人手下的。我对此信心充足,料想大人在做过一番思考推论后,比我更有信心。自己的信心有了,离胜利也就不远了!”

“左宗棠果然是个人才,心直口快,人心倒还不坏。”曾国藩在心中这么默念,事实上也让他这番话增添了许多勇气。

正在曾国藩动情地握着左宗棠一双手时,康福来报:“曾大人,左大人!湘潭塔布齐副将率兵大败长毛贼,贼军在湘潭全军覆灭,贼首林绍章仓皇出逃,塔副将收复湘潭城了!”康福显然激动万分。曾国藩也高兴异常,一扫满脸愁云,邀左宗棠在船上同饮几杯,左宗棠欣然答应下来。

收复湘潭,给曾国藩增添了信心。皇上圣旨下来,撤了鲍军门之职,加封塔齐布为湖南绿营兵提督。这使曾国藩十分舒心。还有一条是曾国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岳州、靖港两战两败,皇上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诏令:除巡抚外,曾国藩可以调动湖南所有文武官员,用于军务。这就是说,曾国藩已成为湖南的二号人物。被湖南官场冷落了很长时间的曾国藩由此一跃而成为红人了。他的船在江上,一连几天里前来参拜、看望的大小官员不断。好像湖南的抚衙不是在长沙城里,而是迁移到曾国藩所在的这条大船上来了。曾国藩见自己这里门庭若市,对官场上的虚伪止不住冷笑。

这日,左宗棠随徐有壬、骆秉章来到船上,又带来一顶八抬绿呢空轿,要接曾国藩上岸进城。长沙城里,已为曾国藩准备了府邸及审案局公房一幢。全部房屋已打扫、修缮一新。几位要员专门来请,曾国藩推辞不过,带一批随员住进了长沙城。

当天晚上,藩司徐有壬就单独登门来求见曾国藩,不仅拱手送来许多礼物,还提出:“从藩库中拨出十万两银子给湘军充作粮饷。”曾国藩心想:反正这是他拿官府的钱做私人的人情,照收不误!

曾国藩真正想见的人不是这些,而是新任提督塔齐布。塔齐布招之即来,与曾国藩商量了整顿绿营兵及奖赏若干官军将领之事。决定下来以后,塔齐布回营遍赏官军将士,得六品军功者,一下子多达三千人。

对湘勇这边,曾国藩却不但无赏,还严加整治了。开的第一刀就是曾国葆的贞字营:将五十余名临阵逃脱的勇丁遣返回乡。最后叮嘱曾国葆再招五百新勇入营,用心操练,要求贞字营带出一流水平。曾国葆以回原籍的名义,暗自回乡招募新勇去了。湘军由此一下子裁减掉三千余人。一边裁减,一边扩大招募范围,短短时间内,使在册兵勇人数增加了一倍。曾国藩看到湘军开始出现新气象,庆幸自己未死,他在筹划一场新的争夺。

这日,曾国藩意想不到旧友胡林翼来访。曾国藩与胡林翼已分手几年了。几年前胡林翼之父胡达源在右詹事任上去世。胡林翼奉父灵柩回益阳原籍。三年丧期满后,胡林翼出任安顺府知府,后又改任镇远知府、黎平知府等。因组织团练镇压苗民暴动有功,升为贵东道。他在任上听说曾国藩组建了湘军,只身来到长沙,见到了曾国藩、左宗棠等人。

胡林翼一到长沙就向曾国藩献计道:“我率六百兵勇在金口住了十多天,探知长毛粮草多聚于通城、崇阳两城。如能分兵出动,夺取两城,定能收获颇丰,又断了那一带长毛的供给……”曾国藩采纳了这个建议,派水陆三路大军从长沙誓师出发,一路由塔齐布、罗泽南统领,逼近武昌;二路由胡林翼、李元度率领,去通城、崇阳夺取太平军粮草后,再去武昌;三路人马装扮成太平军,由彭玉麟率领,向武昌疾行。

第三路兵勇只有数百人,他们将前任巡抚青麟假装五花大绑起来,骗得武昌城太平军打开城门,顺利地进入了武昌城,并骗得了太平军驻城首领石祥祯的信任。第三路湘军在城内静候大军到来。五天后,塔齐布、罗泽南的第一路湘军抵达武昌城下。湘军的水师杨载福、李孟群一万水师在途中遇到曾天养太平军的抵抗,湘军水师乘黑夜下手,杀了曾天养,突破洞庭湖,顺流东下。二路胡林翼、李元度所率人马行军迅速,夺下崇阳、通城,得粮食二十万石,军械无数,于十天后也临近武昌城下。

曾国藩的湘军完成了对武昌城的包围。城中太平军开始出现了慌乱,自知武昌难守了。

曾国藩在城外扎营已经二十多天了,正待择机攻城,忽听有人来报:“曾大人,有个读书人想求见于您!”

来人约摸五十开外,他见到曾国藩后献计道:“大人屯兵武昌城外二十余日了,不宜久拖。太平军在长江下游一带尚有几十万人马,大人您是从湖南远道而来,粮草供应必然不易,久拖不战,太平军援军上来,攻城就不易了。”

曾国藩道:“老先生所言极是。可是这里城墙坚固,怎样进攻呢?”

“以前太平军进攻武昌城时,曾挖了十多处地道。但多半没有爆炸。我已一一记下了这些地道的入口处,若能把这些地道找出来,换上新炸药引爆,必然能轰开城墙。那样,攻城就不难了。”

曾国藩经过一番侦察,确信这陌生人所言无误,给了一些银子作为酬谢,自己细作打算了。曾国藩正准备打开地道炸城墙,在城内的彭玉麒混在太平军里因被识破,只好率兵勇杀到文昌门下,打开城门,迎城外大军攻进城来。憋足了劲的湘勇蜂拥入城,见人就砍,见房就烧,一时间火光冲天,喊声阵阵。武昌,终于被曾国藩收复了。

曾国藩攻下武昌城的下午,又乘胜收复了汉阳。曾国藩派出快骑,以日行六百里的速度奏报京城。很快,皇上谕令下来,命曾国藩为署理湖北巡抚。而他没想到,就在武昌城门刚被打开,汉阳未破时,荆州将军官文已派人与署理湖广总督杨霈取得联系,由杨霈提前以八百里加紧报到咸丰皇帝那儿,咸丰不知曾国藩的功劳,已将杨霈的署理改为实授。曾国藩吃了一个哑巴亏。最后一想:无论如何,自己已成了一省最高长官了,日后筹饷调粮便可专断,再不用看别人脸色行事了。

曾国藩派出塔齐布、李元度在武昌、汉阳城中搜捕太平军残余,整顿内城秩序。另派胡林翼、罗泽南带湘勇到孝感、天门、沔阳一带围剿驻守在那里的西征太平军,以便安定湖北全省。曾国藩正干得热火朝天,忽亲兵又报:“折差到!”

曾国藩一惊:自己刚才上任十余天,皇上又有什么谕旨呢?他跪下接旨,谕道:

“曾国藩着赏给兵部侍郎衔,办理军务,毋庸署理湖北巡抚……立即整师东下,不得延误。”

接了这个圣旨,曾国藩心中不快,明查暗访才发现:原来是刚到达军中才几天的德音抗布搞的鬼。曾国藩攻下武汉后,重兵在握,咸丰皇帝多了一个心眼,派镶黄旗人德音抗布到湘军中任职,实际上是派来监视湘军的。这德音抗布到了曾国藩营中后,密奏皇上,说曾国藩权力太大,于是才免了曾国藩巡抚的头衔。

曾国藩作了一项布置:调集武汉三镇所有的铁匠在五天之内,用上等的好铁打造一百把小腰刀。他亲自设计出腰刀的式样:长九寸,宽一寸,定要锋利。每把刀上刻着“殄灭丑类,尽忠王事。涤生曾国藩赠”字样。并且,将这一百把刀编上号码,一切办妥。

这日,曾国藩把康福叫进内室,要他秘密去京城一趟,暗中查清皇上受了谁的挑唆,一会降他的职,一会儿免他的职?康福领命而去。

曾国藩要挥师东下了。他刚刚布置完毕,突然又来了一个神秘人物:多隆阿。此人字礼堂,呼尔拉特氏,满洲正白旗人。他是科尔沁札萨克多郡王僧格林沁的部将,很受僧格林沁的赏识。此番湘勇打下了武昌、汉阳,僧格林沁对曾国藩十分妒嫉,密奏咸丰皇上:要谨防这支队伍掌握在汉人手里。这个密奏与德音抗布奏报的情况正好相辅相成。咸丰警觉起来。僧格林沁又推荐多隆阿以副都统的身份统领三千精兵抵达武汉,接管湖北,命曾国藩让出武汉,向东进军。

曾国藩通过康福在京城打探,掌握了这个情况后,计上心来。他出面热情接待多隆阿,赠以数千银两和贵重宝石。多隆阿收下后,曾国藩又使离间之计,让德音抗布知道,由德音抗布密奏皇上,参了多隆阿一本。曾国藩只等看他们二人的互相争斗。

湘军打下武汉,一班大小将领都得到了相应的封赏。曾国藩还想运用另一种方式来表达他个人对部属的奖励和赏识,以此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所以,才下令打制一百把腰刀,将由他本人亲自授予有关部将。

曾国藩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召集四百名哨长以上的营官,隆重举行授刀仪式。

仪式在武昌城一块草坪上进行。所有营官一律穿上崭新的军服,列队在草坪上等候。这天,只见曾国藩身穿朝服从房子里走出,庄重威严地来到队列正前方,亮开嗓门说了一阵子鼓舞人心的话,然后开始授刀。

他宣布:“湖南水陆提督塔齐布授予第一号腰刀!”

塔齐布响亮地答了一声:“到!”立即跑步上前,向曾国藩施礼,接过了腰刀。

随后,罗泽南以同样的方式接过第二号刀;彭玉麟被授予第三号刀;胡林翼被授予第四号刀。

郭嵩焘、杨载福、王鑫、李续宾、李元度、李孟群、刘蓉、陈士杰等四十六人都依次接过了腰刀。曾国藩道:“此乃第一批授刀,此后论功而定,再择日举行授刀仪式!”

曾国藩这一招果然要比赏钱给物有效。湘军将领们受到了极大鼓舞。

就在授刀的第二天,曾国葆带领从湖南新招募的五百乡勇到达武昌。他还带来了骆秉章、左宗棠给曾国藩的信件,都把曾国藩大大赞扬一番。曾国藩看完他们的书信,眼睛迷成了一条缝。

整师东下,到哪里去?曾国藩定下的近期目标是:江西九江。

然而从武汉到九江,距离遥远,要经过沿江许多重镇。就在曾国藩攻下武汉后,太平军也估计到湘军会顺江东下,由陈玉成等太平军将领在武昌以东已经层层设防,重兵堵截了。

这陈玉成,是年才二十岁。他英勇机智,作战勇敢,被洪秀全亲自发现,任命为检点。在太平军中,他是年龄最小的高层将领。湘军东下时,他正在田家镇布置堵截。田家镇是一个拥有五千多百姓的大镇,水陆交通都十分便利,自古以来都是长江北岸一个繁华的所在。与大江相隔的对面是半壁山,山下有一条大道直通江西瑞昌。陈玉成在这里扎下五小一大计六座营盘。营盘之外挖有水沟,引江水灌满。沟外又钉了许多竹签。营内用木栅围住,内竖立炮多门。半壁山营盘有太平军北王之弟韦俊统领。而林绍璋却在离田家镇不远的富池镇也扎了四座营盘。陈玉成还在半壁山的山顶建了一座望台,眺望远处,可见几十里地以外的动静。看来,曾国藩要过田家镇一带,很难。

曾国藩命杨载福指挥五营水师开路,李孟群在大军最后。他自己同一班幕僚亲兵仍乘坐大船居中前进。

这天,湘军先头部队已到达半壁山三十里以外的地方。探军得知太平军在田家镇一带早有重兵设防,杨载福决定:暂缓前进。他命大队人马分成若干小队,乘天黑以后摸营。湘军勇丁摸近营地,见到了外围布满了竹签,还有两三丈宽的水沟。于是,小队湘军分别混进营门,砍死哨兵,又令三千湘勇装了土袋,来填沟铺路。已填了大半,才被太平军发现。于是营寨内的太平军万箭齐发,湘勇死伤甚众。

塔齐布率领的六千湘勇,在富池镇一带也遭到林绍璋所统太平军的顽强抵抗。林绍璋已与塔齐布多次交锋,多数兵败而逃。今日一见来的又是塔齐布,报仇心切,谁知又中了塔齐布“引蛇出洞”之计,太平军死伤惨重。

江面上的战斗更为激烈。太平军在江面上已设立了铁链子,横江布索,多达六道。双方炮火互击,水柱冲天。曾国藩最为头疼的是铁链横江,他的兵船过不去。想来想去,他命在二十条快蟹上架设炉灶,炉灶安一口直径五尺的龙头大锅,锅里装满茶油,油中放着棉纱,船尾堆满劈柴,点火烧断铁链。这个办法果然有效,铁链被湘军熔化,数百条战船一冲而下。岸上湘军掩护,一时使太平军处于劣势。从田家镇到武穴三十里的江面上,到处可见漂浮的尸体和被毁的战船。最终,曾国藩以微弱优势击败了太平军,占领了田家镇。

曾国藩在田家镇刚落脚,塔齐布就急忙来报:“石达开已到江西,在九江、湖口一带修筑堡垒,请大人下令,急速东下。否则,等长毛们站稳了脚跟,再攻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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