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买马招兵02裴章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章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四章 买马招兵02
书名: 李鸿章 作者: 裴章传 本章字数: 17982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0
绵愉、僧格林沁、胜保三人领命去办,但心中也惶惶不安。他们发现:宫廷也做好了搬迁准备,咸丰皇帝自己已命人将贵重物品偷偷转移到承德行宫去了,他皇上自己是随时准备逃离京师。
奇怪的是:谣传到底只是谣传,都说太平军已打进保定了,但过了月余,北京城周围,仍然不见一个红头人。咸丰皇帝又谕令:将防守重点推到天津,以加强天津防范,保证北京安全。其实金陵城里,洪秀全的确已开始动作,计划是:“巩固金陵,再图四扰”,把与清军的战争拉到天京以外的战场上去。一面北伐,矛头直指北京;一面西征,扩大江宁、苏杭、安徽一带战线。
北伐太平军由林凤祥、李来芳、吉文元率领,计两万余人从扬州向北挺进。洪秀全亲自布置了这次北伐远征。临行前,洪秀全令人快马加鞭送去了他的谕令:“师行间道,疾趋燕都,毋贪攻城縻时日。”洪秀全要求林凤祥等各位将领记取太平军自金田起义到金陵建都以来的经验教训:“略城堡,舍要地。”不要见了城市就手头发痒,方向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直取北京。到北京附近时,伺机而动,能攻则攻,攻不了可先占领天津,等待派出援军,合力攻取北京。
北伐大军遵命出发,浩浩荡荡,势如排山倒海,不多日就杀进河南境内,占领了归德府,准备取道上东,从刘家口渡过黄河,直抵北京城下。
这日,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站在刘家口黄河岸边,只见黄浪滔天,茫茫一片,不着边际。派出探子回来报告说:“这黄河源远流长数千里,尚未听说有过河之桥!”这使林凤祥大伤脑筋:两万人马在南岸已苦等了三日,找不到桥怎么过河?他命令:各营将士立即出动,沿岸搜寻船只,作过河之用。
两天后,各营都有一个共同的回话:黄河沿岸尚未发现一条民船!
林凤祥大吃一惊,找到当地百姓问话才知:早在太平军抵近金陵时,清军为防止太平军北上,就收缴了沿岸民船,有私藏者,一经发现,满门抄斩。所以,太平军来到这黄河边上,只能是望河兴叹,束手无策。召集各位将领商议,决定只能经宁陵、枢县、陈留县,攻占河南开封,由开封取道北上。然就在两万多人马来到开封城外时,才发现这座古城防守严密,城池坚固,重兵把守。林凤祥率兵攻打了两天两夜,死伤兵勇上千名,却没有靠近城门一步。林凤祥失望了,因洪秀全临行前有令:不可贪恋攻城而縻费时日,只好放弃开封,退至朱仙镇,在朱仙镇一带休整一日,经中牟、郑州、荣阳、汜水,兵临巩县。
到巩县,林凤祥一阵惊喜:因为他终于在黄河岸边发现了一些渡船,只是船只不多。从五月十三日离开扬州,到今天已是六月二十八日了。北伐太平军已在黄河南岸已滞留了月余,这才开始分批过河。到七月八日,仍有一千多名将士没有过河。林凤祥心急如焚,闷闷不乐。又过几日,太平军全部渡过黄河后,林凤祥的心情仍没有好转:此地人生地不熟,茫茫一片的田野,甚至辨不清东、南、西、北。老百姓见了就跑,即便能找到几个,语言不通,交流十分不易。从广西到河南,林凤祥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无援的苦恼。黄河既过,本可由新乡、安阳进入直隶的邯郸。但林凤祥到达温县后,莫名其妙地走向了西北。怀庆就在眼前。探子禀报:“怀庆府是清军设置的重要军器弹药生产基地!”林凤祥惊喜:自从北上以来,两万多人马弹药消耗将尽,正需要补充。怀庆的出现犹如绝处逢生,于是下令:进攻怀庆。来到怀庆城下,林凤祥又遇一喜。只见怀庆北面一条大丹河经卫水直达临清河,而临清河与运河相接。也就是说:从怀庆出发,上水路可以直达天津城下了。
林凤祥一声令下:两万大军以闪电之势从东、南、西三面包围了怀庆。清军闻风而动,一边是胜保从北京方向调兵遣将,一边是山东巡抚李德也派来了援军,从水路赶到怀庆。清军一时间在怀庆集聚的总兵力超过六万人,想在怀庆一带把北窜太平军一网打尽。林凤祥还未来得及攻城,清军便立即从水、陆两路对太平军实施了反包围。由于清军声势浩大,林凤祥进退两难,在怀庆一带被拖住五十六天,劳而无功,丢兵折将,元气大伤。
林凤祥的北上太平军所面临的已无更好的选择,派出探子侦察多日,发现山西方面清军疏于防守,兵力薄弱,只好于九月一日自河南进入山西境内,连克垣曲、绛县、曲沃、平阳、洪洞等十多个州县。清廷没有想到太平军会窜进山西,故,基本无强兵抵抗。对林凤祥来说,尽管在山西节节胜利,他心中仍是万分沉重。因为他偏离了目标太远,攻占山西各城毫无意义。在山西呆了二十五天,林凤祥匆忙撤退,由潞城、黎城翻越太行山进入陟县、武安。这一带经济落后,百姓十分贫苦,因而无路可走的穷人纷纷加入太平军,使北伐太平军兵力得到补充。九月三十日兵临洛关,大败巴里坤总兵经文岱,缴获了清军大量衣服、军械和旗帜。有人向林凤祥献计:“将先锋队换上清军服装,为大队人马开路,前进的速度可能要快得多……”林凤祥向李来芳、吉文元使了一个眼色,次日,北上太平军的阵容变了:近五千“清军”在前,相距不过十里地,才是太平军大队人马在尾随。
这一招果然灵验:不仅行军速度快了,而且沿途各州县争相供应物资,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当林凤祥离保定城只有六十里时,清军才发现上了大当,清军总兵讷尔经额立即组织围剿。林凤祥又一次陷入迷茫之中。在保定旁边的深州,林凤祥主动放弃进攻保定的计划,向东南绕道经献县、交河、沧州而到了天津城郊。在天津城京郊扎下营垒后,太平军中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认为:放弃由深州攻进保定再攻北京的计划是错误的。林凤祥听了这些议论,一笑了之,道:“从扬州出发后洪天王不是有令么?到天津等待援兵,再择机进攻北京。”但一些人们坚持意见认为:“洪天王远在金陵城中,对这儿的情况一无所知,早先定下的计划应随着变化的情况而及时调整。如今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了。”
林凤祥不在乎议论,他心中只装着一条:不能违背洪秀全的谕令。到天津城郊,北伐太平军就地驻扎下来,派出十名军士骑快马飞奔金陵,向洪秀全报告一路行程情况,请求速派援军北上,按原计划合力先攻天津,再取京城。
却说北伐太平军到达天津城郊时,不知命运如何,洪秀全的西征行动即已开始了。太平军由赖汉英、曾天养、林启容、白晖怀等分别率领,自安徽安庆发兵,沿长江攻克江西鼓泽、湖口、南康等州县,几天后兵临南昌城下。这时清廷命江忠源出任按察使,咸丰皇帝要江忠源与江西巡抚张芾鼎力合作,据城抵抗。江忠源早有准备,防守严密,太平军对南昌城屡攻不克。赖汉英动起了心计,决定先攻取南昌附近州县,斩去南昌外围枝叶,断其接济,再图谋南昌。依照这个计划,太平军暂时放弃了南昌,一连攻克了丰城、瑞州、饶州、乐平、景德镇、浮梁、都昌七个外围城镇,南昌城里这才一片惶恐不安。
但即便如此,太平军对南昌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洪秀全、杨秀清火了:把赖汉英调回天京,已攻取的江西一带城镇由殿右八指挥林启容率兵镇守;派翼王石达开赶赴安庆,巩固扩大安徽后方阵地,兼以抚民,经营安徽;令国宗石祥祯率两万人马继续沿江西进,攻占湖北武穴等地。
此时的湖北,由湖广总督张亮基派遣阜司唐树文到田家镇设防,拦截石祥祯的西进。田家镇一带盛产木材,绿竹成林。阜司唐树义就地取材,编造了大量巨筏,在竹筏上放置大炮,横放在江面上。石祥祯的太平军到达这里,水路受阻,便分兵自南岸富池口登陆,抢占了长江南岸的半壁山要塞,对江面上的清军呈居高临下之势。这日太平军部署完毕,于鸡叫三遍时分,以殿左一检点曾天养为总指挥,水陆并进,向田家镇发起总攻。太平军在半壁山上枪炮齐鸣,当场击毙清湖北粮道徐丰玉、张汝瀛等清军要员,使万余清兵顿时慌了手脚。专程从江西南昌赶来增援的江忠源所部也无力抵抗,被打得大败。
面对太平军的强大攻势,唐树义只好率清军退至广济,所有战船、炮位均为西进太平军所得。太平军攻占了田家镇后并未就此罢休,一路直取蕲州、黄州,第二次兵临武汉三镇了。此时武汉三镇城外,尽是舍城出逃的百姓,城中只有千余名清兵据城死守。兵力悬殊,武汉城关口又太多,经不起太平军一个回合的炮火强攻,很快被太平军占领了。
湖北大面积失陷,地处金陵与武汉之间的安徽各城镇已是危在旦夕了。
翼王石达开受命率地官副丞相刘承芳、殿左二十一检点覃炳贤、殿左二十三检点梁立泰等,统领兵船六百余艘,攻占安徽沿江一带城镇;石祥祯为配合“经营安徽”的行动,退守蕲州、黄州一带;胡以晃、曾天养率两万人马向安徽北方席卷而去,一路连克集贤关、桐城、舒城。李鸿章所在的庐州城,由于安庆失陷,便成了清廷在安徽的临时省城。庐州一带风景秀丽,物产丰富,有米乡之称,洪秀全早已瞄准了这座城市,非要拿下庐州不可!
李鸿章露一手的机会来了。正当石达开率兵船攻占安徽沿江城市时,庐州的周边地区已开始频频告急。李鸿章的团练必须走出操练场,到真枪实弹、烽火连天的战场上去拼杀了。
庐州城中,周天爵派人急召李鸿章:“少荃呀,你回乡办团练劳苦功高,我已会同李巡抚禀奏皇上,为你表功了。几月来,你的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操练认真,已到了该出战的时候了。本侍郎想派你去定远一趟,围剿活跃在那儿的陆遐龄。这一仗你若打好,首次出师,旗开得胜,定会奏奖加官的。”
李鸿章领命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些日子里,他内心中一直萦绕着一种欲念,一种想战胜他人的渴望。在蜀山脚下,他经常呆呆地望着满山的丛林,觉得那无数挺拔的树木就是他有一天能够指挥的千军万马。他好像在渴望得到一件东西。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他只感受到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渴望。或许这次出征,便是呼应了他的渴望。但同时他也心惊胆颤,不知他所渴望的东西是烫手还是冰了手,是凶还是吉。
陆遐龄,年已半百。他是定远县荒坡桥旗杆村人。家庭富足,本人系武秀才出身,是方圆几十里闻名的地主。三年前,他因水田纠纷,对邻里大打出手,伤人致残,被衙门捉拿归案,投进了安庆监狱。刑期未满,适逢太平军攻克安庆,将他从监狱中拯救出来。太平军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此大恩大德,陆遐龄岂可不报?太平军派他回乡,组织百姓起兵响应。
回到故乡定远仅一个多月时间,他就竖立起了“随天王百战百胜”、“定远起义军”等大旗,公开聚众造反,与太平军遥相呼应。巡抚李嘉端、兵部侍郎周天爵得知后,曾严令定远县令督兵剿灭,但这县令在当地已无号召之力。城内虽有一些兵勇,在县太爷的带领下,只会盘剥百姓,吃喝玩乐,真正打起仗来,个个怕得要死,没有人敢于拼命。所以,定远县虽然组织了两次围剿,无奈两战两败,不仅没有动了陆遐龄的半根毫毛,而且激起民怨,许多百姓主动站出来为陆遐龄助阵,甚至当场加入了陆遐龄的地方起义军,公开对抗县衙。一时间,陆遐龄的兵勇猛增至近万人。
陆遐龄腰杆子硬了,已不满足在定远县里小打小闹,准备冲出定远,杀向省城庐州府,迎接太平军进城。他已与合肥北乡夏村的夏金书联络好了,约定了期限,准备在近日向庐州发起总攻。正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兵部侍郎周天爵才想到了李鸿章,让他率队出击,赶在陆遐龄进犯庐州之前给他以重挫。
李鸿章领命的当晚,就开始了一个不声不响的行动:他并未开赴定远,而是在庐州北乡布下了天罗地网,第一步先拿夏金书开刀。李鸿章派出探子,把夏金书晚上的活动摸得一清二楚:他要带自己的儿子去朋友家喝酒。李鸿章听报,亲率百余号兵勇,埋伏在夏金书可能经过的地方,只等他出现。夏金书果然落入了李鸿章设下的伏击圈,刚从朋友家出门,还没有拐过巷口,就被七、八个兵勇闪身上前按倒。他的儿子尚未成年,见父亲遭到袭击,顺手从地上抓起半块青砖就向李鸿章的兵勇砸去,当场将一个兵勇砸倒,血流如注,痛得喊爹叫娘。正准备把夏金书捆绑好带走的兵勇们恼火了,也未征得上司李鸿章的应允,拔出管枪,对准夏金书父子二人的脑袋就愤然开火了。可怜一对父与子,顿时一命呜乎,倒在血泊之中。夏金书死了,他手下有队伍千余人。李鸿章及早布下了包围圈,强行宣布解散了他的队伍,派出十余名大小头目,对夏金书的乡勇进行了改编,成立“北乡团防”,纳入李鸿章团练之中。李鸿章的队伍又得到壮大,次日收编仪式一结束,李鸿章就乘轿进城,面见周天爵、李嘉端、吕贤基等要员,把前后情况有声有色的讲叙一番,引得满堂喝采,鼓掌致贺。
收拾了夏金书及其乡勇,李鸿章这才亲率数千兵勇挥师定远。李家老三李鹤章陪二哥同时出发,作为帮手,来到了定远县荒陂桥一带。此地离江淮之间的丘陵地带,既无高山,又无大河,站在一处高地,方圆十几里地一览无余。抵近荒陂桥时正是日落西山,夕阳的余辉红透了半边天,就如同血染的一般。
李鸿章望着西边的一片血红天色,自知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已拉开了帷幕。他思索了一番,平定了紧张的情绪,决定乘夜间动手,分兵包围陆遐龄分散开了的营寨,争取一举歼灭,天明前结束战斗。
李鸿章召集了一个战前会议,决定由自己亲督千余人包围陆遐龄的老巢旗杆村;由李鹤章督兵五百人包剿小洼村,由吴长庆章四百兵勇包围吴店村,周盛波带领三百人剿灭三口塘村的乡勇。这几个村庄都是旗杆村的邻村,数旗杆村最大,通常情况下,陆遐龄就住在这里。大家约定:分兵以后,同时行动,各个击破,逐步向旗杆村靠拢,天明前在旗杆村汇合。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鸿章新组建的团练刚上阵也果然勇猛。正值午夜,李鸿章一声令下,几路人马各自冲进了自己的目标。陆遐龄的乡勇们大多数正在睡梦中,有些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被一剑刺死在床上。最为激烈的战斗是旗杆村。李鸿章指挥队伍还没有过护庄河,就被碉楼上的乡勇发现,一阵枪炮乱射,双方都有伤亡。但陆遐龄的主力好像不在旗杆村,只打到鸡叫头遍时,村寨内已无还击之力。李鸿章率部冲进村内,捣毁了陆遐龄的家院,杀尽他全家老小,却找不到陆遐龄及他的儿子。经盘问俘兵才知:陆遐龄在得知合肥北乡夏金书父子及乡勇出事后,已率兵数千人前往寿州东乡了。就在李鸿章的队伍刚进入定远境内时,陆遐龄先前一步离开了。几乎是擦肩而过,李鸿章懊悔不已。
天明后,各路人马汇合,经清点兵勇,李鸿章这边死伤三百余人,对方伤亡惨重,共计超过了两千人。李鸿章的脸上绽出了胜利的微笑,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他决定乘胜追击,向寿州挺进,将陆遐龄的起义军一网打尽。李鸿章以吴长庆为先锋,自己与李鹤章居中,周盛波殿后,分三段出发。沿途派出探子搜寻陆遐龄的行踪,得知与陆遐龄的队伍相距约二十里左右。接近寿州东乡时,李鸿章命令大队人马加速行进。三队分右、中、左并列挺进,包剿陆遐龄的乡勇。
陆遐龄不知李鸿章的队伍尾随而至,在东乡还没有站住脚跟,李鸿章的三路人马已呐喊着杀来。待陆遐龄反应过来,乡勇们已四处逃奔,一时指挥失灵。短兵相接不过两三个钟头,寿州东乡一带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陆遐龄被杀得大败而逃,全军人马大多数阵亡。陆遐龄逃也未能逃出多久,几天后,仍中了他的对手一个圈套,与儿子一起被诱捕杀害,一支“随天王百战百胜”的起义军队伍从此消失了。
李鸿章回安徽初战告捷,大获全胜。庐州官府里大小官员对李鸿章刮目相看,赞誉声不绝。李鸿章满面春风地回到省城合肥,周天爵奏清咸丰皇上恩准,升李鸿章六品衔。
李鸿章陶醉了。自己数年攻读,五年多的翰林编修生涯,竟然不如一次百十里地的奔波。正七品的衔,一戴数年如一日,不曾有半点升迁的希望。如今仅一次小小的雕虫小技,就官升六品,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李鸿章欢欢喜喜地回到家中,全家人也欢天喜地,父母连连称善,妻子周氏及偏房夫人吕氏来到跟前,恭喜鸿章高升。
这一夜,李鸿章在周氏的房中休息,与周氏相拥而卧,但久不能寐。墙上悬挂的一把宝剑在灰暗的烛光下熠熠发光,他注视着宝剑,好像自己的拳拳之志正是在这剑尖上找到了归宿。他在心中暗思:自己已经实现了一生中的重要转折,未来任重而道远,他为自己的明天祈祷、祈祷着。
周氏细软的手抚摸到他脸上来了,他这才意识到元配的夫人此时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于是拉回飞奔的思绪,一把将周氏搂在怀里。多年来,他很少有机会像这晚这样亲近一下周氏了。入都数年,妻子周氏无怨无悔,甚至在自己又从京都带回一室偏房,也能以礼相待,姊妹相称,和好相处。李鸿章忽然动情地向周氏说:“鸿章能有今日,多亏了你的理解和支持。家有贤妻,是我的福份。”
周氏听李鸿章讲到这里,紧紧地搂住丈夫,亲热起来。一番销魂的动情之后,周氏好像仍没有困意,不禁唉声叹气道:“我们是结发的夫妻,明媒正娶,生是你李家的人,死也是你李家的鬼了。不论你将来有几房几妾,我作为元配,总要替你多想一些。你有瞒腹经纶,一腔爱国、报国之情。但如今弃文就武,本是我不愿看到的。但于心来说,你是对的。故乡人在疾苦中,好男儿岂能安坐不管。只是安徽这地方,自古以来多是兵家争夺之地,这回轮到我们这辈人,就更是倒霉透顶了:太平天国弄得鸡犬不宁,北边的捻军也不甘示弱,南北呼应,府衙里是绝无回天之力了。恕我直言:你那乡里、县里、省里是一片腐败,拿老百姓不当人看,正所谓官逼民反,再所难免,不造反就死路一条,也难怪他们了。不知鸿章你留心了没有:凡是这匪那匪们闹得最凶的地方,一定是当他的官员最腐败。由于这个原因,你回乡办团练,个人生死暂且不论,一生功过名声事大,还不知后人如何评说呢。最近在乡间走动,无意中听得一些老百姓在私下里嘀咕,说李家父子几人都成了杀人魔王了,尽跟咱穷苦人过不去,他们到底在为谁呀,这正是:世事沧桑演变,荣华落难相继,一生功过是非,后人难断分明。你说你冤不冤?”
周氏说到这里忧心忡忡,几乎落下泪来。李鸿章安慰道:“你不必为我如此的挂心,我自有我的主张。当然,这当中亦包括了我们许多难处。世人评说,也有正误之分,不仅是‘后人难断分明’,即便是今人,也未必就能给你一个公道的说法。做人、做官、做事,当然要考虑别人怎么看,但我想也不能为别人怎么看去做人、做官、做事。绝对的公道,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我现在只知‘自古乱世出英雄’的道理。之所以要京城里回来,就是想立志报国,以微薄之力解万民之忧,当一个有识之士。这样做结果未必就好,但古来多少王侯将相,戎马一生,未遂其志,早有‘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鉴,但他们本身的贡献连同他们的名字一起,是铭镌千古的。而那些竹林酒肆、清谈妄议者,在这个世上可以说遍地皆是,但又哪一个人留下了名声,不都是身同骨朽了么?这样说,你别以为我想留芳百世,我做不到。但应该在这个世上留下点什么,无论是美名,还是骂名。真到有一天逼上梁山,明知要得骂名,我也再所不辞……”
周氏接过这话说:“名声,那是以后的事情。我现在最担心是你既已身为行伍,小命便不全抓在自己手里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是如何活下去哟!现在都有了那洋枪洋炮,这东西是不长眼的……”说到这里,周氏又紧搂起鸿章,呜呜哭了起来。
李鸿章用自己的手指为周氏抹泪,笑道:“我怎想自己是福大命大的。我出生时的那一段传说便是个吉兆,姑且不论这一点,此后的许多年来,也基本上是一帆风顺,可曾有过什么大的惊险?过去没有,相信下一步以至将来,也定会心想事成。你为我祝福吧!”
周氏这才止住了忧伤,破涕为笑,向鸿章怀里钻了一钻,道:“我相信,我会日日焚香祈祷,求菩萨保佑你一生平安!”
夫妻二人亲热叙话,不觉已近天明。李鸿章稍微睡了一会,便听母亲李氏在房外叫喊:“鸿章儿呀,安徽巡抚李嘉端遣人来请你去庐州府衙一趟,说有事相商哩!”
鸿章应了一声,匆忙穿上衣服洗漱了,吃了点面条打鸡蛋,便随省府里的人去了。拜见了李嘉端,略事寒暄后,李嘉端谈起了正事:“我已与兵部侍郎周天爵大人商量好了,想请你再辛苦一趟,率兵勇赶赴皖北颍州、雉河集一带,堵剿捻匪。如今事情紧急,太平军正要向庐州扑来,北面的捻匪打算与太平军合力,南北呼应,夹击庐州城。事不宜迟,定远荒陂桥一战,你老弟劳苦功高,旗开得胜,名声大震,什么‘黄牛会’呀,‘扁担会’呀,有些听了你的大名也闻风丧胆了。但愿你此行能凯旋而归,在皇帝那面再积一功。”
李嘉端请李鸿章率兵出征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他确信李鸿章是个人才,在宿州的数日接触已使他对李鸿章有所了解。办团练的几个月来,李嘉端更是对李鸿章高看一眼:文人从武,原来也毫不逊色。队伍捡起了,枪炮购回来了,操练抓起来了。尤其是拉住了刘铭使的队伍,更是技高一筹,功不可没。李嘉端一直在心里认为:李鸿章回合肥,首先是自己发现的一个人才,应该为自己所用。不料让周天爵抢先了一步,第一个动用了李鸿章。结果,奏到咸丰皇帝那里,也成了“周天爵派李鸿章率兵勇……”李嘉端不能等闲视之了。无论如何,自己是安徽巡抚,是一省的父母官,自己发现的人才,不为自己所用,让别人捡了一个便宜,他心中不甘。所以,他连着找周天爵,要把李鸿章调到自己手下,协办团练。派遣之权,应由他李嘉端大人来行使。周天爵已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哪能与李嘉端一争高低?他答应了李嘉端,当了一个让贤者。不过周天爵心中有数:让李鸿章去皖北与捻军周旋,那真是为难李鸿章了。对于捻军的内情,李嘉端、李鸿章都是蒙在鼓里的人。尤其是李嘉端,初来乍到,根本不熟悉安徽北部的捻军情况,异想天开,让李鸿章出马就可以胜利在握了?不用说李鸿章,就连胜保、僧格林沁等大将出马,也多是兵败而归。周天爵自己也曾两次出兵围剿,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脑袋丢在了雉河桥!剿灭捻军难似上青天,他周天爵暗自揣度着。
李鸿章也知此去非同小可,父亲李文安也为儿子捏着一把汗,千叮嘱,万叮嘱,让他千万小心谨慎,绝不打无把握之仗,见机行事,摸清情况,搞稳妥了再动手。
按照父亲大人的提醒,李鸿章决定先带着百十名精兵,扮作盐商,到安徽北部地区实地探探路子。借机掌握捻军内部情况,然后在踩准路子后,再行发兵。
这天,阴霾笼罩着皖北大地。通往雉河集的大道上,推车、挑担及提袋的行人,组成了里把路长的人流,向前涌着。李鸿章所率领的百十名精兵,此刻全部扮成了盐商,就混在这涌动的人流中。到了叉道口,人群中有些人神情紧张起来,不时提心吊胆地互相低语:“前边就是盐局子了,要小心一点哩!”
人流中有不少人是从河南贩盐回雉河集一带的。清廷在各个地方设立了许多盐局,专门缉拿私盐贩了。一经查出,盐要充官,人要下狱。离盐局子近了,有些人本能地加快了脚步。突然,前面“呯”的一声枪响,从旁边冲出来一队县衙里的盐警。其中打枪的头目道:“哈哈,我说你们能上天入地呢!来呀,把这几个抓到局子里去!”
“我们有押镖的!”人流中突然有人冲上前高喊起来。
“你们的镖谁来保的?”那头目厉声问道。
“老乐!我们的老乐!”这一声非同一般,是上百人齐声喊叫。只见那众盐警听了,个个脖子顿时短了三寸,那头目也立马向路边一退,闪出了大道。盐警们躬着腰,笑盈地站在路边,好像见到了皇上老子,乖巧得龟孙子似的。
李鸿章把这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在心中骂道:一帮无用的东西!他只是纳闷:这“老乐”是谁?这些齐声高喊“老乐”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原先凶神似的盐警一听到“老乐”二字就吓得屁滚尿流?
一路走着,李鸿章佯装与人聊天似的套着别人的话,原来,“老乐”名叫张乐行。家住雉河集张老家村,他生性豪放,广交豪杰,称雄一方。他最早靠贩盐维持生计,后来组织了捻子军,当地人叫他“趟子头”。
趟子头张乐行有两个老婆:第一个老婆马氏,她温柔善良,是个典型的农家妇女。当了趟子头后,他又娶了第二个老婆,名叫杜金蝉,中等个条,瓜子脸盘,细眉细眼,满腹韬略,还有些武功。
杜金蝉原先是贫苦人家出身,小时候被卖给张老家村的张财主。杜金蝉到十八岁时,出落得水鲜花一般。有天夜里,张老财的儿子要强奸杜金蝉,被杜金蝉用镰刀砍成重伤。张老财毒打了杜金蝉后,准备把她卖到妓院去。这时正好被张乐行的老婆马氏遇见,拿出私房钱,求张乐行的大哥张向行出面,将杜金蝉买下来,收做自己的丫环。
杜金蝉二十一岁那年,张乐行父亲张慰祖和大哥相继去世。张乐行与二哥张敏行为分家、分遗产闹得不可开交。一天下午,亲兄弟俩争吵不休,竟打了起来。兄弟俩正在撕打,突然从内屋闯出一个人来,抓起桌上的茶壶,“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兄弟俩一惊,松开手一看,摔茶壶的人原来是丫环杜金蝉。
只见杜金蝉蛾眉倒竖,杏眼圆睁,对两个兄弟道:“你们俩真是丢人!忘了独山王张鸿羽了么?!”
张乐行与张敏行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张鸿羽乃张乐行家的先祖,外号“小兰英”。雍正年间,张鸿羽率义民反清,占据了独山,树旗为王,后为了突围,死在清军刀下。
杜金蝉见这兄弟俩有了些悔悟,道:“如今清廷日渐败落,民不聊生,洪秀全高举义旗,已势如破竹,你二人还在为一点家产你抢我夺,这是愧对祖宗哩!”
杜金蝉说得兄弟二人面红耳赤,张乐行由此对杜金蝉高看一眼,家中大小事情也愿意与杜金蝉商量,不久便睡到一张床上去了。张乐行得了杜金蝉为妾,如虎添翼,由她内外一把抓,而且结交了乡间大量义士,队伍越拉越大,聚众打粮、抢当铺、砸盐局、闯官府,闹腾得方圆数百里,人见人怕,连县里衙门都躲得远远的。
杜金蝉帮张乐行出主意,想办法。一日,张乐行在雉河集摆下三十桌大宴,邀请到皖北老牛会、黄牛会、扁担会等各方头领数百人,张乐行举杯讲道:“如今太平军席卷而来,横扫半壁江山,势与清廷成鼎足,鹿死谁手还难以预料。天下各路起义军复起,反清大旗高高飘扬,抗清烈火遍地燃烧。依我之见,清朝气数将尽,到了我等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而我们安徽之势,更如沙滩一般,沙子虽多,风一起便四处飞扬,若掺进了石灰,又可以造屋。若各位能携手合作,建立一个中心,联络各路义军,结小捻为大捻,结大捻为军旅,定可以成大事,举大业,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天下!”
张乐行举杯喝了杯酒后,又道:“陈胜、吴广起义于我们安徽宿州,扫平了秦家天下;韩林在皖北亳州称帝,终将元朝倾覆。我们捻军也应该走向统一,尽快扩大队伍,招兵买马,待灭清以后,据地自守,占据半壁河山,进而夺得天下!”
在场的大小捻军头领热烈鼓掌,如同洪秀全在金田宣布起义一般,气氛十分激动人心。在场的人以酒桌为单位,对天盟誓:永结金兰,共举大业!大家各自列出了自己的仇人、官府里的、村庄上财主的名单,分派人马,仅在半天之内,就砍下了三十六个人头,一时风传皖北,有钱的或有官职的人纷纷逃离,搞得人心惶惶。
李鸿章率精兵穿便服闯进雉河集。这天万里无云,风和日丽。只见雉河集异常的热闹,做生意的人倒是不多,到处却都是说大鼓书的人。这大鼓书是安徽本地上一种民间的曲艺形式,一手敲着大鼓,一手摇动着竹板,边敲,边摇,边唱,老百姓十分爱听。
李鸿章等挤进一群人中间,见一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方脸淡眉,一脸络腮胡须如钢针一般,他正在“咚咚咚”地敲着皮鼓。鼓锤一停,说书人开口道:“各位老少爷们,今天不说霸王举鼎得美人,也不表岳飞沥泉得神矛,只把我们本地的豪杰表一表。”说这几句后,说书人又“咚咚咚”地敲了几锤鼓,右手举着小竹板“叭嗒、叭嗒”地打了起来,随着尖起噪门唱道:
“各位静心听分明,
我只表那好汉张乐行。
说的是那年这一天,
隆冬正午日光暖,
张慰祖晒太阳身舒坦。
猛然间,数条大蛇窜身边,
张慰祖情急高声喊。
就听得,一声惊呼出门,
燕氏挺身来救夫,
群蛇张口齐上前
……”
李鸿章听到这里,暗笑:尽是胡编瞎扯,隆冬时节怎么会有群蛇出洞呢?转念一想:凡想迷惑民众者,大都是如此标榜自己,也不奇怪。或听说书人不唱了,改作道白:“各位老少爷们,那燕氏当时身怀有孕,眼见三条性命要归天……”
刚说这么几句,又是“咚咚咚”一阵急鼓,接着一阵不紧不慢的竹板摇个不停,唱道:
“突然间,一声惊雷送冬云,
天黑对面不见人哪!
有道是:虎行从风,龙行从云,
但只见,一条金龙飞出燕氏怀,
燕氏全身金光闪;
群蛇转眼全跑完。
这一天,晴空万里光灿灿,
张乐行来到人世间。
突然间,一阵冷风吹进房,
抬头看,一蛇粗若大斗口似窗。
它盘绕门前要把乐行伤。
正这时,雷声隆隆闪电亮,
那蛇扭头钻进深草中,
呔,哪里跳?哪里逃?
一声霹雳门前大树倒,
哭声传出天放亮,
满屋硫磺香气浓。
再看那棵古树中,
巨蛇两段已被斩。
燕氏随口唤‘香儿’,
乐行由此乳名叫‘香儿’
……”
李鸿章等听得不是滋味,急急离去。只听这说书人又在旧词重唱。他们挤出人群后,拐过一个弯,又见一个说大鼓书的。李鸿章站住,不再往人堆里挤,只在人墙外侧耳听着。那说书人讲的是:两千多年前,孔丘到南方游说,被困陈、蔡之间,饥饿难当,便向范丹借粮。那范丹亦贫,仍把家中最后一点粮食借给了孔丘。星转斗移,孔丘后来做了大官,但绝口否认借范丹的粮食。所以,孔丘的继者——豪富和官僚欠范丹的后代——捻子的债,捻子有权向孔丘的后继者讨还欠债。
李鸿章熟悉捻子们瞎编的这个“借口”。在这里亲耳听到如此说唱,才知正是这个“借口”得以在捻军中流传的原因。李鸿章紧锁着眉头,猛生出一种惊惧之感,心想:如今洪氏猖獗尚无法剿灭,皖北大地上又闹出这个张乐行,也实在让清军头痛了。……
他正走着,想着,不料迎面跑过来一群孩子,打闹着,边跑边唱:
“没粮下锅日难熬,跟着老乐外边跑;
州官见咱跪下地,县太爷见咱甩官帽;
穷爷们变成大阔佬……”
李鸿章听得头皮发炸,慌忙离开街口。李鸿章不敢在雉河集久呆,率随从精兵赶到涡阳县衙。他们虽百姓打扮,但身藏官文,且只须递上李鸿章自己的名帖,立刻就把那些衙役们吓得不敢直腰。涡阳县令已多日不在衙中,说是生病回乡了。李鸿章自知这是为避捻军,借故逃脱的。不见县令也好,反正自己是前来暗访捻军,只要腾出房子来让兵勇们住下就行。
当晚约三更时分,李鸿章却不知,已有两个蒙面人飞身跃上县衙的墙头,略一扫视,飘然而下。李鸿章没有布置自己的兵勇在院中站岗,只有亲兵在屋内监视动静,怕暴露了身份,探不到情况不说,还要惹出麻烦事。所以,在院中巡逻的只有一个更夫,“梆梆梆”地打着更。蒙面人下来,只见刀光一闪,可怜的更夫无声倒下。其中一个蒙面人捡起梆子,假充更夫,没事一般地在院子中敲了起来。另一个蒙面人则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守在屋里的值班兵勇见了这个情景,也不敢弄出半点响声,只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李鸿章的房门,小声把所见的经过讲述了一番。李鸿章随值班兵勇移步来到大门前,透过门缝往院内看,果然是有两个蒙面人在东张西望。一会儿,只听一个蒙面人说:“下午明明看见百十个陌生的汉子来到了县衙,怎么会不见了呢?看来确实不是什么队伍,或许真是盐商,到县衙办完事就走了……!”
李鸿章听了这话,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来自己已被盯梢,当格外小心才是。大约四更过后,蒙面人才飞墙而过,出了衙门。隐约听见衙门院墙外脚步声杂乱,渐渐远去。李鸿章这才松了一口气,令兵勇四面加强防范,自己回床上休息去了。
次日,李鸿章沉思良久,觉得涡阳不是久呆之地,仍扮作盐商,率众兵勇来到了蒙城。这蒙城的知县刚刚上任,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很有些大智大勇的做派。李鸿章暗中到来,要更给他增添了不少勇气,与李鸿章商议:要整肃地方,先拿张乐行开刀。
二人正商议到兴头上,忽然,李鸿章的探子来报,道:“张乐行率众捻子到外地打粮去了,去向不明,有说是河南,有说是山东,尚在继续查探之中。”
李鸿章叹了口气,道:“刚刚准备要拿他开刀,他倒溜了……”
蒙城新任知县戴贤沛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走了正好,把他家眷抓来问罪!”
当天,戴县令就派出十几名衙役,李鸿章也派出几名兵勇,飞骑奔向雉河集。先在集镇外埋伏下来,等天黑后摸进了张乐行的府上,把张乐行的老婆马氏、杜金蝉二人装进麻袋,摔在马背上就往蒙城赶。却不料在回蒙城的路上,突然从杂树丛生的墓地里,奔出了几匹蹄子裹着布的快马,闪电般地冲开了戴县令、李鸿章的马队,把两个麻袋抢了过去。等众衙役回过神来,这些人马却奔得远了。
其实抢劫马氏、杜金蝉的张乐行手下人,也没有能保护好张乐行的两个老婆。他们从衙役手里劫得以后,又将马氏、杜金蝉带回了雉河集。人刚一落脚,又被几个蒙面大汉抢了去,一时间四处寻找,也找不到下落了。张乐行留守在雉河集的捻子们心急如焚,不知张乐行打粮回来后,如何向他交代。
张乐行此时已跨进河南境内,一路抢劫地主豪富,收获颇丰。忽然有十几个陌生人来到张乐行的大帐中,要面见这捻头。他们道:“你家出事了,两个妻子都被蒙城新任县令会同庐州来的李鸿章抓去了。我们获悉后,半路打劫,把马氏、杜金蝉救了下来,现安排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村庄里。”
张乐行一听,二话没说,带上义子王宛儿和两个枪手上马,匆匆奔去。来报信的人们在前带路,不时回头看到张乐行,还找空儿给同伙们打手势。大约已跑出去四、五里地了,张乐行开始警觉起来,留心看这些人,个个手按刀剑,一副临战姿态。张乐行双腿一用力,扬起一鞭,他那座骑顿时冲到了前面。果然,这些陌生人不让张乐行在前,也扬鞭上前,压住张乐行的马头。张乐行一看,猛勒缰绳,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停住脚步。两边的人因来不及勒马飞闪而过。张乐行掉过马头就往回走。
“张乐行,请留下人头再走!”冲过去的马队见张乐行掉头,纷纷回马将张乐行夹在中间,舞刀弄剑地对张乐行露出了凶相。
张乐行的随从枪手已看出了异样,正准备上前保护张乐行,不料其中一个枪手已被对方一刀砍下马来。另一个枪手举枪回击,打死对方两人,这才脱身而逃。但对方人马仍紧追不舍,并开枪射击。张乐行的义子王宛儿也还机智勇猛,向自己身边的枪手使了一个眼色,两匹马陡然人立。说时迟,那时快,王宛儿的座骑前蹄未落,紧追而来的对方已有四人被砍下马了。捻子们称这个动作叫“大漠篦沙”。
张乐行马不停蹄,继续回奔。王宛儿和枪手将马横在道中,想挡住对手们。双方一阵刀剑交锋,终于杀得对方多数人身首异处。剩下两三人胆颤心虚,逃奔而去。张乐行这才脱险。
蒙城戴县令与李鸿章这边因抓了人到手却被人劫去,心中大为不快。李鸿章四处派出探子搜寻,终于得知是马桥一带老牛会的捻子所为,他们要以此控制张乐行,计划把张乐行及全家铲除了以后,打通张乐行内部,收编张乐行的队伍。张乐行在河南边境被骗出门,险些丢了性命,也是老牛会的精心安排。
打听到张乐行两个妻子被关在马桥,李鸿章下令由自己的精兵出动,仅派出四人化妆到了马桥,用银子买通更夫,得知马氏、杜金蝉被关的准确位置在西院,几下功夫便把张乐行的两个妻子又抢了过来,关进了蒙城郊外的一个监房里。
张乐行在河南受惊,加之得知两个妻子被俘,急匆匆地回到了雉河集。他要救出马氏和杜金蝉,便亲率一支队伍,精选几十名枪手向蒙城扑来。
入夜,阴云蔽月,几十条黑影闪进蒙城监房大院,他们砍死看守,捣破后窗,割断马氏和杜金蝉的绑绳,把人救了出去。
李鸿章与蒙城县令得知杜金蝉、马氏被救,张乐行已从河南打粮回来,立即派出一班捕快,要逮张乐行。班头带一帮人来到张乐行府第,见警卫森严,大门两旁各有四尊铜炮,自知不是张乐行的对手,脑瓜一转,便毕恭毕敬地向张乐行施礼道:“张三爷,我们戴大人及省府来的李大人久闻您的大名,请您到县衙里叙话。”
“告诉你们大人:要用文的,他书来我信往;要动武的,村外相见,兵马派来!”张乐行十分不客气地回道。
班头回去禀报,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张乐行如何拒捕,戴县令与李鸿章自然无比愤怒,调出清兵数百人包围了张乐行的村子,大喊着要张乐行跟他们走,不然就要炮火轰去。张乐行见真的要动武,命义子宛儿将大旗插上屋顶,集合自己的队伍。
不一会,一面杏黄色大旗在张乐行的屋顶上冉冉升起,迎着劲风猎猎作响。数十只大海螺向四面八方吹响。张乐行指挥枪手们轮番向清兵射击,进行坚决抵抗。
张乐行沉着应战。清军统领见数百人攻不下一个小村庄,便派出快骑飞报李鸿章等,要求再派援兵。李鸿章与那戴县令一想:这回已经把张乐行围住了,料他这一次插翅难逃。因此,便向邻县求助,增派两千人马赶来,层层将张乐行围定。
张乐行见清兵人多,恐自己弹药不济,便组织突围。他率队执刀而出,与清兵展开了白刃战。一时间,兵刃撞击声、吼叫声响成一片。张乐行纵马来回冲杀,想杀出一条血路。突然,一套索绳向张乐行的头顶飞来,张乐行躲闪不及,被套住了脖子拉下马来。张乐行飞起一刀将索绳砍断,又挥起一刀,将手捏绳头的清兵管带“鲁班斩木”,直取他的人头。清兵越上越多,步步向张乐行逼近。张乐行杀红了眼,一手抓着一把大刀,以“花开两朵”之势,顺剑进招,玩起了“鸳鸯连环腿”,刀舞腿踢,但仍摆脱不了一阵又一阵冲上来的清兵。就在这时,只见马桥的清军兵营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清军一见兵营被劫,大吃一惊。清军统领急忙率兵回头相救。
原来,张乐行杏黄大旗在屋顶一插便是信号,外围早有张乐行的捻子军去包围了清军的老营,以劫营调虎离山,使张乐行得已脱离险境。张乐行见清军回头而去,纵身上马,率众去追。追到马桥附近见清兵并不救马桥兵营,丢下大火不管,一阵人喊马叫地向蒙城方向逃奔。
眼见血战在即,清军忽然逃散了,张乐行不知何故。这时,捻子军里三个探子来报:
“永城捻首冯金标、张凤山前来支援!”
“河南巨捻之首苏天福率军来援!”
“王贯三两千捻军到达!”
张乐行心情异常激动,立即下马拜见了几位首领,然后同回雉河集。在雉河桥,张乐行以东道主的身份摆下酒宴,盛情接待四方捻首。张乐行道:“自上次十八家捻军携手结盟后,皖北一带捻军有很大发展,但时聚时散,威力没有得到充分发挥,所以地方州县的清军才敢如此不断与捻军作对。现在看来,还要真正结为一家,共举大义。”
众捻首一致赞同。说:此次既是来驰援张乐行,也是前来结盟的。于是,张乐行向周边孙葵心、任化邦、侯士伟等发出结盟邀请,决定结为一军。
这日,雉河集到处是人山人海,到处旌旗飘扬。雉河集捻军会馆里,首领们共同在后院后排房子里议事。众首领们走进了会场,闻得满室檀香,由八仙桌拼凑而成的大会议桌上,摆着二三十个描凤涂金的匣子,匣子上都插着香。众首领刚落坐,只见张乐行义子宛儿急匆匆地走上来,呈上一封刚刚收到的官方来函。张乐行当众拆开一看,勃然大怒,道:“众家兄弟,我这儿刚刚收到蒙城县令及李鸿章的联名来信,说:‘我们以朝廷命官的名义,奉劝众捻匪们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归附朝廷。如能杀了苏天福、任化邦、孙葵心等捻首以明心迹,保证相安无事。如能率众投奔团练,与官军联合共御洪秀全的长毛,则保证加官进爵。’众家兄弟,你们看看如何是好呀?!”
众首领大哗,一致要求捣毁蒙城县衙,杀了戴、李两个人。
张乐行将信丢在脚下,一拍桌子,道:“宛儿,送信的人给我宰了!”
苏天福也亮开了噪门道:“兄弟们,老乐将官府要痛剿我等的书信公诸于众,其心其志天理可鉴。小弟我提议:推举老乐为捻军结盟之主!”
众捻首一致拥护,会上议定张乐行为“大汉明命王”。又根据张乐行的提议,按五种不同颜色,将捻军分五旗,选出五位总旗主:
黄旗总旗主:张乐行;
白旗总旗主:孙葵心;
蓝旗总旗主:任化邦;
黑旗总旗主:苏天福;
红旗总旗主:侯士伟。
接着,众捻首讨论了各旗内部如何编制,制定了军律。
结盟会议仍在进行中,张乐行见自己面前匣子上的香快要燃尽,便动手换香,没留神把香碰断了一根,小孔里的香头取不出来,只得翻转匣子来倒,哪知一磕磕下许多黑色粉末,惊呼:“炸药!这是炸药!”
众首领一惊,一齐动手,掐断了燃香,待撬开匣子一看,里面果然装满了炸药。
张乐行把义子宛儿喊来,斥道:“会场是你负责布置的,这炸药是不是你放的?!”
宛儿大呼冤枉,也不知炸药是什么人在何时放进去的。于是赶快查看其他匣子,结果又找出了三只匣子里装满了炸药。
张乐行十分恼火,下令要杀了宛儿。众捻首一齐上前阻拦,苏天福道:“宛儿多年跟您出生入死,绝不会干这种事情。依愚之见,既然有人在此安放炸药,必人人埋伏在附近。待我等被炸后,他们再包围而来!”
于是,几个头领私下商议,想出一个计策,分别开始行动。
张乐行装作没事一般,以吵嚷声太大、扰乱议事为由,传令各路捻军后撤二里。张乐行带众捻首来到前院,命人在后院将炸药点燃,只听得山崩地裂一阵爆炸,后院房屋墙倒顶塌。硝烟刚过,果然从周围矮墙后、草丛中窜出一百多名彪形大汉,手持各种兵器扑来。为首的清兵头领冲到爆炸现场,一见瓦砾之中没有尸体,情知不妙,倒头就跑。此时哪还能跑得掉?张乐行一声大吼,众捻军蜂拥而上,拦住了这一百多清军兵勇,杀死过半,其余被俘。
据清兵俘虏交待:此乃李鸿章和蒙城知县共同定下的计策。他们得知上万捻军要在雉河集结盟举义,自知强攻无效,便派出兵勇,打入捻军内部,装上炸药,布下伏兵,想一举把众捻首剿灭。不想此计被识破,前功尽弃了。
雉河集结盟已经完成,还确定了军制:百人为一小捻;十小捻为一帐子;十帐子为一大捻。大捻的旗子在本总旗上嵌色边;大捻之上为总旗;另设女营,女营打水草花旗。张乐行还制定了五项信条、十九项行军条例,将尹沟定为首都,将雉河集定为陪都。
张乐行完成了结盟以后,决定要给蒙城官衙一点颜色瞧瞧,连同李鸿章,决不轻饶。他率队出发,先要踏平蒙城四周的清军营垒,然后直冲县衙,活捉仇人。
这日夜,张乐行来到蒙城郊外的清军营垒附近,观察了一会,见营外竟然没有岗哨,便命大队人马在营垒外里把路的地方隐蔽下来,自己带精兵飘然溜进营寨,在寨内转了一圈,杀了几个熟睡的清兵,然后悄悄打开大门,发出信号,让捻军士兵高抬腿,轻落步,分成小队按手势向各营帐摸去。一时间寨内砍脖子的“咔咔”声响成一片。
“有人摸营了!”突然有清兵惊呼,接着有三四十人,跳上马就跑。
“吹号!”张乐行下令。数十只海螺在夜幕下吹响。捻军各队听得号声,纷纷上马,奋勇拼杀、追剿。这一仗,清兵死伤超过五百人,损失惨重。
李鸿章从庐州一带调集的团练计五千余人抵达蒙城、颍州、亳州一带。经探子侦察,张乐行的捻子军大部分向蒙城集结,准备攻占蒙城,并口口声声要活捉县令戴贤沛和六品团练帮办李鸿章。其势如洪水一般来得猛烈,在蒙城死守定然一败涂地。李鸿章还得知:张乐行的老巢雉河集仍有四千多名捻子驻扎,大量军械、粮草都藏匿于此。李鸿章在心中盘算:你张乐行要到蒙城来取我的人头,还不如让你前来,我却打到你的老家去,直捣你的老窝。主意一定,便令自己的团练大军分头向雉河集靠拢,彻底捣毁张乐行的老巢。
刘铭传带两千人从肥西出发,已进驻涡阳城,吴长庆、张树声带一千五百兵勇就到雉河集南部二十里待命,周盛波、周盛传兄弟俩所统一千五百人已越过雉河桥,准备从北部靠上去。如此几面包围,料张乐行的老窝此次是再劫难逃了。
一边是张乐行包围了蒙城,一边是李鸿章包围了雉河集。真正是鸭子吃稻——一还一报。李鸿章早已出了蒙城,带上自己的护身兵勇到了涡阳城。与刘铭传见面后,李鸿章道:“多多拜托,将军辛苦了!”
刘铭传也拱手道:“不吝赐教,我尽力而为!”当日,李鸿章与刘铭传共同商量了进攻方案,决定乘黑夜埋下伏兵,天明就打,速战速决,进占雉河集。方案部署下去以后,李鸿章随铭军一同出发,在雉河集西面扎下营帐。派出几十名探子连夜已摸到了雉河集几处民房内,与四面包围过来的团练兵勇们里应外合。天色刚刚能看出人影,太阳尚未出山,刘铭传开出第一炮,东、西、南、北便四方进击,打得雉河集的捻军措手不及。大多数捻子们还躺在被窝里睡大觉,炮弹落在窗下,这才被炸醒,摸枪起来应战。进攻的炮火也实在猛烈,雉河集里的捻子军无法躲避,一时间墙倒屋塌,人喊马叫,许多捻子还没有穿好衣服,就饮弹而倒了。在炮位上的捻子,绝大多数刚进入阵地,大炮就被炸倒,成了死炮。待重新整理,装弹发射时,雉河集内已是满街头的尸体。
刘铭传是久经沙场,不怕吃苦,沉着勇敢,机智善战。此次是第一次与其他团练协同作战,也同样英勇无畏,打得十分出色。刘铭传正在营垒指挥,准备在炮火轰击一阵后,发出进攻,直冲街头。正在这时,发现一颗炮弹落在身边,还未爆炸,雉河集内已有一批又一批捻军突围而来。眼见这颗炮弹就要爆炸,刘铭传的营垒乱作一团,有的跑,有的叫,有的抱头就趴倒。可是,刘铭传却沉着地一脚迈向炮弹,飞起一脚,将炮弹踢向突围而来的捻军,只见那炮弹还未着地,就发出一声巨响,在捻子们中间炸开了花。捻子们被炸得腿、脚横飞,血肉模糊。刘铭传这一脚,踢得军威大振,个个士气高昂。一阵进军号角吹响之后,四周的兵勇如猛虎下山,全线占领了雉河集。经清点,此次突袭张乐行的老窝,共歼捻军三千余人,另有一千余人投降。张乐行及二老婆杜金蝉此时正在蒙城作战,大老婆马氏死于乱刀之下,所有枪炮、粮草均被李鸿章的团练所获。
攻陷了雉河集,李鸿章等又整顿队伍,乘胜进军,扑向蒙城,前来解救蒙城一难。李鸿章仍分三路,对蒙城外的捻军实行反包围。张乐行此时已获悉雉河集被陷,攻打蒙城也心不在焉了。见李鸿章大队人马包抄而来,不敢贪恋攻城,挥师而去,直奔山东境内。
大军进入蒙城,戴县令出城迎接,在城中摆下酒宴,敲锣打鼓,与李鸿章等同庆胜利。
李鸿章再战又胜,心中异常欢喜。庐州城里很快得报,对李鸿章一片夸赞之声。弃文从武之后,真正的大战,此属其二,功不可没。安徽巡抚李嘉端也说话算数,将李鸿章奏上朝廷,朝廷因功赏李鸿章一个知府的头衔,又奖授其弟李鹤章一个空名:“剿匪模花。”李鸿章回到庐州城,百感交集。他的情感是细腻的,这似乎倒与的高大的外表有些不相衬。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嘴角,连日奔波,已生了许多髭须,好像几月中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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