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买马招兵裴章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裴章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四章 买马招兵
书名: 李鸿章 作者: 裴章传 本章字数: 15475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40
○李鸿章一拍桌案:“干!杀一个疲猴,得罪一个将军,却换回刘铭传的一千人马,这买卖划得来!”
○捧着御赐的六品顶戴,李鸿章兴奋不已:“舞文弄墨那么多年,也没换过一次顶子,看来真是,男儿何不带吴钩,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鸿章咬牙切齿:“捻子、长毛都是一体,乘他们焚香结盟,暗中放上炸药,炸,给我炸死他们!”
原来,自吕贤基与李鸿章离京回皖后,李文安听说清军在金陵败局已定,太平军择日就可能进攻庐州,更加忧虑家乡遭难。正巧儿媳吕淑云也格外为父亲吕贤基和丈夫李鸿章担心受怕,两人一商量,也很快收拾了行装,回到了合肥。由于吕贤基、李鸿章在宿州呆了好几日,结果,李文安与淑云后走反而先到,岂不是意外的惊喜么?
大哥瀚章在湖南益阳做知县了,大弟鹤章与小弟昭庆都留在家中。母亲李氏身体硬朗,精神饱满。鸿章跪拜了母亲大人后,把母亲从头到脚端祥了一遍,见母亲长胖了。她的面貌更加轮廓分明了,并且具有了一种宁静的、柔和的、从容的贵妇人的神情。她的脸上没有了先前那种近乎于在燃烧的生气,而多了一层稳重、临危不惧的庄严。母亲是拉着鸿章的双手细细打量的。打量的时间过长以致于原配夫人周氏、侧室吕氏都有了些意见,双双拥着李氏老夫人,道:“您老人家让二公子去洗一把脸嘛!”李氏老夫人这才松开儿子的手,爽朗地大笑起来。
家中的房间好像缺少收拾,侧室吕淑云住在哪一间?似乎也还没有安排好。母亲说话了:“连日来庐州城到处是人心惶惶,有钱的地主豪绅之家都搬到城西大蜀山去了。那儿有多处丘陵山岗,虽不很高,但乱世也可以作为避难的屏障。所以,我们也在合肥西乡购置了一块宅地,盖了房子,准备立即搬过去。这儿暂时丢下,借与乡邻们住。待天下太平后再说。要不是你们父子二人及早赶回来了,我们怕明后天就搬走口罗!”
李鸿章这才明白过来。他突然想到以前曾经向母亲做过的许诺:他要为家里在庐州城里造房建楼,把家搬到城里去。因而,他向母亲道:“西乡房子已建也就罢了。但从长久计,儿还是主张在城里建房,让李家大宅在庐州城里响起来。若苍天有眼,让我李鸿章发迹了,我还要把庐州城里的名胜古迹统统修缮一遍……!”
李文安笑了,道:“我儿好志气!父母就等着这一天了!”
鸿章与父亲、淑云都到家后,正好合起来帮忙,指挥佣人肩扛手提地把东西搬出,装东西运到蜀山脚下的新宅去了。这新宅建得还很有讲究,四面筑起了高墙,挖出了水渠,四角建有碉楼,俨然就是一座小城堡。水渠之上建有吊桥,可以提起或放下,比城南磨店乡的庄园安全多了。
李鸿章到了这个新宅,算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按照周天爵、李嘉端与岳丈商定的办法,负责在庐州一带募集乡勇,开办了团练,操刀持枪,以求自保。
在李鸿章新宅周围,堡寨连着堡寨,大小不等,规模不一,但建造的式样都大同小异。刚搬进新宅的第二天,李鸿章家里来了许多人。这些人,李鸿章多数极为陌生,而父亲李文安却相当熟悉。他们是:桐城的马三俊、庐江的吴廷香和世袭云骑尉出身的吴长庆父子、合肥的张树声和张树珊兄弟俩、周盛波和周盛传兄弟俩。还有大名鼎鼎的潘鼎新、解光亮等等。
这些来客,在合肥一带都是名副其实的“地头蛇”,是地方名人。李鸿章只是弄不明白:这些人为何都与父亲混出了交情?父亲知道鸿章大惑不解了,笑道:“这些朋友中,有长辈者都曾是我的好友。你祖父仙逝时,我回乡守制数月,交道打得更为热烈。我在京师时,还常常与他们有书信往来……”
李鸿章高兴极了,没有想到:有福之人不用忙,得来全不费功夫!马三俊、吴廷香、张树声这些富于胆略的地方骁勇在李鸿章家的新宅里,一致推选李文安为团练的团董,李鸿章协办。大家商定,统属李文安调遣,一寨有警,寨寨出兵援救,建立一种联动的互助武装势力。
由李文安牵头,各庄各寨还凑出了银两,购买了一批武器弹药,充实到团练中去。团练每日操练刀枪,李鸿章也参加进去,摸爬滚打,满身汗水,练得有滋有味。渐渐地,李鸿章与这帮“地头蛇”们也混得熟了,有些人已经无话不谈,有了交情。
这日,李鸿章与吴长庆、周盛传带领新招的百余名乡勇苦练到日落西山了。李鸿章令停止操练,回营休息。鸿章和长庆散步来到蜀山半坡之上。长庆用手向西南一指道:“翰林公请看,那边有一个什么?”
李鸿章看了半天,揉揉眼睛又看了一会,道:“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呀,要说看见了什么,无非是山林、田野和村庄。”
吴长庆笑了,道:“我知道你看不见那个地方。就在那个方向,有一个小镇,名叫官亭镇,镇西南有一个小村庄,叫刘老圩子。刘老圩子里有一个人,他叫……”
李鸿章不耐烦了,说:“长庆呀!你跟我绕什么弯子嘛!有什么照实说来!”
吴长庆仍是不紧不慢地笑着说:“这个人,确是不同凡响的,从小丧父离母,倍受地主老财们的欺压,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他在逆境中锻炼成无比倔犟和刚强的性格。稍稍长大以后,与一帮志同道合的穷哥们结成拜把兄弟,因他排行老六,脸上又有几块伤疤,所以兄弟们都叫他刘六麻子!”
“刘六麻子?是不是那个揭竿而起,在大潜山招兵买马,办起自己武装的刘铭传?”李鸿章顿时来了精神,问。
“正是,正是,正是刘老圩子的那个刘铭传!”
李鸿章道:“你认识他么?与他有无交情?”李鸿章蓦地想到岳丈吕贤基的叮嘱:对此类人宜拉不宜推。他有心要拉刘铭传加入他的团练,所以,急切地问起了吴长庆。
吴长庆指着一块山石,示意鸿章坐下,自己也坐下后,道:“我不仅与他认识,而且还有交情。我不知你是不是想拉他入伙。如是想拉他入伙,定要下一番功夫才行哩!”
李鸿章问:“为什么?”
吴长庆道:“此人经历与你我不同,从小穷苦人出身,既不信太平军,也不信捻子军,更不信你们的官军。他是独往独来,天马行空,对谁都多长了一个心眼。如今已经形成气候了,有了自己的队伍了,他还会投靠我们么?”
李鸿章又问:“他既是穷苦人出身,是如何闹腾起来的呢?”
吴长庆叹了一口气,讲起了刘铭传的故事。原来,这刘铭传果然吃尽了人间之苦。
那年冬天,是特别的寒冷。合肥西边的大潜山被厚厚的积雪压得严严实实。几只乌鸦像一团团浓墨似的,站在满是积压的枯枝上,贪婪地盯住树下雪地上的一个“死人”。“哗——哗”,有一只乌鸦率先飞落下来,在“死人”的上空盘旋,旋即一抖翅膀冲了下来,用长长的尖嘴在“死人”身上叼着。又是“哗啦”一声,枯枝上的乌鸦也都跟着冲了下来,一齐扑向“死人”!
蓦地,“死人”又活了,伸手抓住一只乌鸦,一轱辘从雪地上爬起来,骂道:“操你妈的!你还想吃我,我正等着吃你呢!”
这只乌鸦在他手上扑腾着翅膀,拼命挣扎着。他毫不犹豫、非常熟练地把乌鸦撕成了肉条,放到嘴里吃了起来。
他,这年已十六岁,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显可见伤疤和麻点。一条又粗又硬的辫子僵硬地盘在头顶上。他就是刘铭传,外号刘六麻子。
刘老圩村的东头就是他的家,两间破草房,屋檐下挂着一排长长的冰凌。寒风袭来,发出尖厉的呼啸声。刘铭传吃了一只乌鸦,舔舔嘴唇,担了一担柴草来到家中。他将柴草放在门外的墙边上,弯腰钻进去,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一只破木箱被砸成了几片,铁锅也四分五裂了,小水缸也被砸得成了瓦片,一地是水。他母亲周氏躺在土炕上痛苦地呻吟着,父亲刘惠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诉道:“这般心狠手毒的家伙……菩萨呀,救救我们全家吧!”刘铭传的几个哥哥都像挨霜打过的一样,低着头,跟着父亲在哭泣。
“这是怎么搞的?”刘铭传抓住大哥的衣襟问道。
“刚才,李三刀来逼债,还打了父亲、母亲,砸了我家的东西,说明天不交钱,就要杀了我们全家。”
这李三刀是官亭镇一带的恶霸,他有个弟弟,因长得十分瘦小,人们暗地里都叫他“瘦猴”。李三刀与瘦猴弟兄俩自恃家中有些田产,横行乡里,为非作歹,方圆许多里地的人们,没有不恨他们的。
刘铭传听说李三刀又来家中闹事,推开哥哥,道:“弄妈的,这简直是不让人活了,我要去找他拼了!”
母亲在哭着求他不要出门,父亲及哥哥们也在阻拦,说李三刀不是好惹的。好长时间,他出不了门,可是到了下午,他借口上山,还是溜出了家门。一出家门,他两眼冒火,抄一条小路,踏着深深的积雪,直冲李三刀庄园奔去。说来也巧了,李三刀与弟弟瘦猴正骑着骡马在路上溜达着。
李三刀远远地就见到刘铭传狂奔而来,还没有等刘铭传跑到他跟前时,就喊道:“小刘六麻子,你是来找老爷我的吧?我看你是来打灯笼拾粪——找死(屎)呀?!”
“呸!弄你妈的!你也欺人太甚了!”刘铭传双手搭在腰间骂道。
“我弄你妈的!一个死鸭子,还敢嘴硬!”说话的是瘦猴子,他见刘铭传冲来,早已翻身下了骡马,举起鞭子就要向刘铭传头上打。
刘铭传眼尖手快,不等到瘦猴子鞭子落下,就左手一抬,拽住瘦猴子的一只胳膊,腰一躬,把瘦猴子高高扛起,重重地摔下,直摔得瘦猴儿哇哇直叫。刘铭传乘势夺过他手中的鞭子,没头没脸地在他身上猛抽打,直抽得抱头在雪地上滚爬,喊爹叫娘。
李三刀见了,大吼一声:“刘六麻子,我看你是反了!”他喊叫着,翻身下马,从腰间拔出佩刀,银光闪闪地舞了起来,向刘铭传的头上劈来。
刘铭传见到李三刀举起了佩刀,头往后一缩,真险!他那长长的辫子连同一块头皮,都被刀削了下来。刘铭传忍着疼痛,脚板儿一跺,直跺得积雪四溅。只见他手舞长鞭,似一阵黑色的闪电,“辟里叭啦”地落在李三刀的脸上、身上、腿上。鞭子落处,血痕斑斑。李三刀慌用刀抵挡,但不料又一鞭子过来,正抽在他的手上,“当”地一声,佩刀落地。刘铭传上前一步就要去捡刀。李三刀哪肯让他去捡?如猛兽扑食一般将刘铭传推倒,一跃身骑在刘铭传的身上,一双大手似铁钳一般卡住了刘铭传的脖子。刘铭传顿时眼冒金星,全身使不上劲了,呼吸急促起来。
但刘铭传并不慌张,他深深地憋了一口气,趁李三刀只顾在卡他脖子的时候,双腿用力猛地一蹬,头一扬,往李三刀的鼻梁上撞去,把李三刀掀翻在地。李三刀鼻子血涌如注,慌忙用手去捂鼻子。他没有想到这穷家的小子也敢对他下手。刘铭传此时是横下了一条心,非要把李三刀教训好不可。他见李三刀又去地上抓刀,抢先一步,把刀抓在了自己手上。李三刀又要上前来抢夺,刘铭传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他身上猛戳过去。
“啊!”只听李三刀惨叫一声,痉挛了一阵,在雪地上打了几个滚,再也无声无息了。
刘铭传杀死了李三刀后,直了直身子,忽见刚才逃走的瘦猴领着七、八个家丁大喊大叫地跑来。
这下可糟了。刘铭传自知闯下了大祸,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刚跑出一段路,又撞见另外一个方向也有人围过来。刘铭传在无路可逃之际,急中生智,一头钻进了路边的土地庙。此时已经天黑了,土地庙里漆黑一团。外面的人都知道刘铭传手上有刀,又是一个不怕死的娃子,没有人敢往庙里钻,只能在外边大喊大叫,让刘铭传出来。
刘铭传自然不会出去送死。瘦猴急了,点名让家丁们往庙里冲。有一个家丁被逼的无奈,硬着头皮向庙门口弯着腰走去,刚移步到门下,突然从庙里飞出一块石头,正击中他的脸上,痛得他大叫着退了回来。
“给我放火,烧死刘六麻子!”瘦猴在庙外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众家丁正要来点火烧房子,蓦地听得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抬眼一看,是刘铭传立在大门口,双手抱着水桶粗一般东西,道:“龟孙儿们!你们听着,今晚你们是一个人也别想跑了!我早就备下了这包炸药,送你们统统上西天去!”
这话没有人敢不信,他都敢杀人了,还不敢点炸药么?首先是瘦猴儿,他已吃过了刘铭传鞭子的苦头,一听说炸弹,吓得拔腿就跑。众家丁哪个敢送死?跑得更快了。刘铭传见这帮人跑开了,乘机突围而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瘦猴与众家丁散开以后,见炸药并未爆炸,各自又颤抖着返身回来,慢慢向那黑乎乎的东西靠近,走近了才看清:这哪是什么炸药?而是一小捆秫秸杆子。瘦猴恼羞成怒,再吩咐家丁们去庙里搜人,刘铭传早已不见了踪影。
抓不住刘铭传,瘦猴子领着家丁直奔庄子东头的他家中而来。冲进这两间破房子,瘦猴胆子大了:对刘铭传的家人拳打脚踢,下令将刘铭传的父亲和哥哥们都抓走了。
刘铭传母亲周氏从床上挣扎着下来,跪下磕头,请求放了丈夫和孩子们。但瘦猴非但不放,还上前一脚,将周氏踢得惨叫一声,当场没命了。
这天深夜,刘铭传从村外偷偷摸进家门,见母亲口吐鲜血,躺在地上死了。父亲与哥哥们也不见人影,知是被瘦猴抓去了。他含泪掩埋了母亲的尸体,操起一把菜刀,一阵风似地向瘦猴家奔去。
瘦猴家有几处老宅,真正的李府座落在官亭镇北面的一座近似古堡的庄园里。刘铭传去过这个庄园,很大,护庄河内是高墙,高墙之上爬满了枯藤。刘铭传抓住两根粗藤上了围墙,又从墙顶上跳进大院。突然一个黑影在院正中间的假山后一闪而过。刘铭传轻手轻脚地跟踪上去。但穿过有雕栏的汉白玉小桥时,黑影不见了,却过来四、五个巡逻的家丁。刘铭传慌了手脚,正不知如何躲藏时,突然从大厅的屋檐上倏地落下一个软梯。他好生纳闷,这是谁干的?但他来不及细想了,为了躲过巡逻的家丁,只好攀着软梯,上了屋顶。屋顶上有个人影儿伏在那里,刘铭传道:“你是谁?”
“六叔,是我!”
哦,原来此人是刘铭传私塾时的老师,又是他的族侄。名叫刘盛藻,字子务。刘铭传小时,在家中最小,父母虽穷,就只要这老小上了一段私塾,跟着刘盛藻学了一点文化。刘盛藻听说刘铭传父亲、哥哥被抓后,又得知刘铭传外逃,只身一人想来解救刘家父子。不想在这里碰见了刘铭传,发现他无处躲藏时,才扔下软梯,救他一把。
他向刘铭传摆摆手,又指着一处光亮让刘铭传看。这是一个斜面的天窗,刘铭传爬到天窗跟前一看:父亲和几个哥哥正被绑在大厅的木柱上,每人面前放了一只木盆,是准备开膛挖心供奠灵用的。大厅正中放着一口黑漆棺材,棺材周围香烟袅袅,棺材头上的纸盆火苗直跳,棺材后面垂着白布帷帐。
刘铭传急着想下去救人,却被刘盛藻一把拉住说:“瘦猴早有准备,已在大厅周围布置了许多家丁,正要等你自投罗网呢!”
“那怎么办呢?不能眼看着我父亲、哥哥们被害吧!”刘铭传说。
“这样,我去院那头放火,把家丁们引过去,你再乘虚而入,救出他们!”两人商量了一番,按刘盛藻的主意办。于是,他二人一闪身溜下了屋顶。
院那头是瘦猴家的粮库。不一会儿,粮库里升腾起一股火苗。李府上的人到处惊叫着跑过去,有人拿脸盆,有人提水提,一片混乱。
刘铭传“嗖”地一声闪进大厅。他父亲见了,道:“小六子,你自个儿去逃命吧,不要管我们呀!你就是能把我们救出去,不是还要给他抓来么?!”
刘铭传道:“爸!你放心,只要能逃出去,就会有办法的!”他用菜刀把捆绑父亲和哥哥的绳子割断,连推带拉地把他们弄出大厅。他自己转身又返回大厅,掀开棺材,“咔嚓”一声,把李三刀的头割了下来,将头发挽个圈掖在腰间,这才领着父亲和哥哥们逃跑。
他们刚出了古堡,就被瘦猴发现了。瘦猴去救火时就犯疑心:粮仓怎么会好端端地起火呢?他一边安排救火,一边回到大厅来看,这才发现中了人的调虎移山之计。他从救火的人中喊出几个家丁,打着灯笼追来了。
刘铭传父亲已经一天一夜茶饭未进,又被打得遍体鳞伤,对刘铭传说:“小六子,我实在跑不动啦,你们逃命吧!我来对付他们!”
喊声越来越近了,连人影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刘铭传心想,若这样跑下去,肯定又要落入瘦猴之手,他对大哥道:“你搀着父亲钻进小树林去,我来把瘦猴引开!”
大哥按刘铭传的话去做,带着父亲、弟弟溜进了西边的树林里。刘铭传松了一口气,故意停住脚步,弄出些声响,然后向东边的一条小路跑起来。瘦猴看见刘铭传了,大喊着:“抓住刘六麻子!”一群疯狗般的家丁向他扑来。
再向东跑就是一条小河了。河边有个摆渡人在河边搭建一间小房子。刘铭传敲了门,道:“给我摆过河去,家有急事!”说着,弄出些碎银子给摆渡人。
摆渡人同意了,让他上了船,嘴里唱道:
“独坐池边似朵云,
绿杨树下好乘荫;
“独坐池边似朵云,
哪个虫儿敢出声……”
刘铭传愣住了:这不是自己写的《咏青蛙》诗么?
刘铭传正要问摆渡人,瘦猴领着家丁们也赶到了河边。小船刚离河岸几米远,刘铭传急忙提起李三刀的脑袋舞了起来。家丁们都傻眼了:这又是啥武器呢?
“不要怕,给我上!那是我大哥的人头!”瘦猴看清了,叫着。
刘铭传抓住人头的辫梢,猛地一脱手,人头飞向瘦猴,正好砸在瘦猴的脸上。他气急败坏地“扑通”一声下了河,要追刘铭传。但已经晚了,小船箭一般地向河中心驶去。河水冷得刺骨,瘦猴刚淹到膝骨处,就冻得退了回去。
东方渐渐地吐出了鱼白色。这叶扁舟似剪影似地慢荡在河中。还听见瘦猴在岸边叫喊,刘铭传面向他们,发出一阵狂笑。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的身后,船工已操起了木桨,向他脑后砸来。
他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就觉得脑袋瓜“轰”地一响,跌倒在船头上。与此同时,从小船仓里钻出一个黑脸大汉,熟练地把刘铭传捆了个结实,一团血腥的布条塞到了刘铭传的嘴里。刘铭传稍清醒以后才明白:他上了一条黑船,这些人以摆渡为名,专干杀人谋财的勾当。
黑脸大汉动手了,嘴里叼着一把匕首,两只手先在刘铭传的口袋里摸着。刘铭传看得清楚,估计自己性命难保了。人到死的关头,勇气异常地足起来。他虽被大汉骑在身上,但一扭头把嘴里的布条吐了出来,大吼一声道:“告诉你们,我刘铭传就是被你们杀了,变成鬼也会拖你俩下地狱的!”
他声音刚落,那大汉叼在嘴里的匕首“哐当”一声落了地。只见他迅速起身,将刘铭传搀扶起来,双膝“扑通”一下跪下来,与那摆渡人一起,直向刘铭传磕头。
刘铭传两眼发呆,搞不清这两个贼人玩的是什么花招。
原来,这摆渡的船工名叫唐殿奎,黑脸大汉名叫周盛波。因家中既无田产,又无住房,便弄了一条船,专门在这条河上干杀人劫物的事。他俩都是铭传老师刘盛藻的好友,从刘盛藻嘴里早已得知刘铭传文武兼备、为人仗义,很是敬佩。适才听到刘铭传骂那一句,才知道此人正是刘铭传。
唐殿奎、周盛波二人给刘铭传松了绑。刘铭传双手抱拳,表示了感谢。他这才把自己如何杀了李三刀,又如何逃到河边来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唐殿奎、周盛波听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三人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决定:拉起队伍来,干他一场!
从此以后,合肥西南一带都在纷纷传着这样的消息:“刘铭传造反了!”“刘六麻子要杀尽李府上的人了!”
瘦猴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心中十分害怕。这日,刘铭传果然带了一帮弟兄们直奔而来,瘦猴下令关上大门,又令家丁准备好家伙,与刘铭传杀一个你死我活。
刘铭传率先跃上瘦猴家的墙头,看见大院里众家丁手持刀、斧躲在门内。刘铭传在墙上还未下跳,就有一只匕首擦肩而过,险些刺中了刘铭传。刘铭传一个“蜻蜓点水”,纵身跳下院墙,朝那个飞匕首的家丁猛砍了一刀。这家丁惨叫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其他家丁一看这刘铭传杀红了眼,没命地逃散了。
刘铭传冲进大厅,见瘦猴的三个小老婆挤在一堆,都吓得一阵颤抖。但刘铭传在大厅里没有找到瘦猴,只好抓住其中最年轻的一个女人问:“瘦猴在哪里?”
这女人吓得赶忙回答:“他,他在……佛堂。”
刘铭传一把揪着她的长发,推她领路,去找瘦猴。来到佛堂,仍不见瘦猴。原来他藏在罗汉像下面。刘铭传定睛一看,这罗汉像是用钢铸成的,重在千斤以上。他用手推了推,根本无济于事。他又转身向她女人问道:“门在哪里?”
那女人也不敢吭声,用手指着一个机关:罗汉的肚脐只要用手一按,罗汉像就慢慢移动开了。刘铭传定睛看着,见罗汉像移动快到一半了,下面果然有个黑洞。他正要伸头去看,突然有一把钢刀从罗汉像下面的莲花座下飞出,说时迟,那时快,刘铭传躲过一刀,可惜射中了那个女人。
过了一会,莲花座下没有动静了。刘铭传轻手轻脚地来到洞口一看,下面还有一个暗道,瘦猴已经无影无踪了。
没有抓住瘦猴,刘铭传与唐殿奎、周盛波一商量:估计瘦猴去报官,请官兵了。还不如趁早下手,揭竿而起,正式攻占肥西县县城。刘铭传的队伍已发展到两千人,取名“铭军”,正式起义了。
这日,瘦猴果然领着清军将士来到肥西县,将领名叫福剂,把县城包围起来。
这肥西县离庐州府不足四十里,清军包围县城,百姓就惶惶不安了。更糟糕的是,城中粮草奇缺,饥民众多。刘铭传安排在广场上搭建一个大棚,每日向饥民供应稀饭,每人一碗,勉强生活着。因此,只要到供应稀饭的时候,这广场就被饥民们挤得水泄不通。
这日,刘铭传来到广场,挤到了正在给饥民掌勺施粥的唐殿奎跟前问:“你这儿还有多少米?”
“只剩两斗多了!”唐殿奎答道。
“那就烧几碗米饭!”刘铭传说。
“啊,稀饭都越烧越稀了,还烧米饭?!”
“烧!”刘铭传毫不让步。
唐殿奎命人把米饭烧来,刘铭传却牵来了三条狼狗。他将米饭端过去,放在地上,让狗把白米饭吃了。饥民们见了眼馋,都想上前抓一把米饭,但却被刘铭传阻挡住了。
狗是吃饱了,又被刘铭传牵走了,带到东门下,从城墙上开一个小洞,把三条狗统统放出了城去。
深冬腊月,风雪交加,江淮大地每年在这季节里,都要闹很长一段时间的饥荒。围城的清军概不能外,久攻不克,清军中的粮草供应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清军等不及了,本想攻不了城,也要把刘铭传的铭军饿死在这座小城里。但眼下是:他们自己坚持不下去了。
福剂准备下令攻城,正要开火时,忽听探子来报:“启禀大人,城里跑出来三条狼狗。”
“杀了,犒劳一下将士们!”福剂说。
狗被杀掉了,但福剂却傻了眼:他见这三条狼狗的肚子里,吃的全是白米饭,不禁暗暗大惊:分明城里粮草充裕,我军一时难以破城!
福剂下令:像模像样地打一阵枪,赶快撤退。再围下去,不是把刘铭传饿死在城里,倒要把清军饿死在城外了。
就这样,刘铭传在肥西一带站稳了脚跟。公开场合下,他也不跟清军作对,绝不轻易与清军交锋,捻子军也不敢沾他,几下子相安无事,直至今天……
李鸿章听了刘铭传这段经历,大腿一拍,说了两个字:“不凡!”
他突然转头问吴长庆:“嗳,海(周盛波)既然与刘六麻子有这段风雨同舟的交情,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讲过呢?”
吴长庆答道:“翰林公呀?你们才接触几天?哪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都倒出来呢?再说,你不用看周盛波是一个黑脸汉子,粗气得很,在这方面可是很有心眼的!”
“此话怎讲?”李鸿章问。
“哪一段经历,周盛波还愿意讲吗?毕竟是当过水面上的强盗,在你们名正言顺的朝廷命官面前,是羞于开口的。他不怕让你们知道了,脸上无光?”吴长庆说。
“那么,刘铭传呢?”李鸿章又问。
“依我分析来看,刘铭传虽然闹腾得队伍大了,势也壮了,但心底里或许还有一些自卑感。认为自己是穷苦人出身,不想与官们打交道。”
“这就好办啦!我们去主动找他,不是很容易就把他拉过来了么?”李鸿章道。
吴长庆摇头,说:“我看未必吧?此事不是太好办。正因为他有些自卑,才必须与官府保持距离,以此维护自己的自尊和独立性。你说呢?”
“以你与刘铭传的交情,明日请你亲自往肥西辛苦一趟,找他谈谈。或许他就应允了呢?”李鸿章道。
“实不相瞒,自从我们推举令尊大人为我们团练的团董以后,我曾去过他那里,向他建议过。他也知道你们父子二人从京城里回来办团练了,但是,他回绝了。说万一靠过来了,朝廷有一天会说他对抗过官军,治下罪来,要闹不愉快的。所以,去那里没有谈成,我也就从未提及了。”
“嗳,我这里又猛然想起一个人来:你说那刘铭传的同族叔侄,是他的老师,叫什么来着?”李鸿章道。
“叫刘盛藻呀。”吴长庆道。
“哎呀,他一定是我小时的学友,同在费氏墨庄学馆里读过两年私塾。如若果真是那个刘盛藻,事情就好办了,再请他出面。你看如何呀?”李鸿章十分急切地说着。
“那就可以试试的。刘盛藻与铭传关系甚密,或许比我面子大。”
次日,天快要亮了。李鸿章想着要寻找刘盛藻的事,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准备安排周盛波去打探刘盛藻的下落,于是,披起衣服就出门了,走出了新宅,又过吊桥,来到平时舞棍弄棒的训练场上。
黎明前的天空,显得更加黑暗。不远处的蜀山脚下,有一群黑影在跳跃。那是周盛波,吴长庆他们在练拳脚。周盛波身强力壮,步伐灵活,出拳有力,李鸿章看着,心中十分羡慕。他心想:自己虽然已经从武了,但骨子里还是书生气,舞枪弄棒,是怎么也敌不过他们的。但他很想学几招,练好了,平时可用来强身健体,遇有意外的急事,还可以防身自卫。李鸿章已经练了几个早晨了,但周盛波教他那一招一势,他怎么也记不住,觉得比书本里的东西难记多了,刚要了两招,就忘了下一个动作。他立在一边,看周盛波等人练得正起劲,也不去打搅他们,坐在一块石头上边欣赏,边呼息一些新鲜空气。
“李二少爷,快闪身,您身后有人!”李鸿章闻声赶忙起身,闪在一边,果然见有一个黑影已冲了过来,听见周盛波大喊一声,又转身向回头方向跑去。周盛波、吴长庆等一个箭步奔上去,紧追不放,仅跑出几十步远,就把那人给抓了过来。
这人是个刺客,是冲着李鸿章而来的。他手持一把匕首,腰系一条红布带,脚蹬一双布靴,长得单薄,但机智灵活。众人将这个刺客拖到宅子里,五花大绑起来。早饭后,李鸿章亲自来到看守间审讯这个刺客。
李鸿章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以前来刺杀本官?”
这刺客就是不开口,问他哪方人氏,姓啥名谁,一概不答。吴长庆提认要用刑,李鸿章摆手道:“严刑逼供,说出来也未必是真话。”
李鸿章吩咐家丁去弄些稀饭来,给这刺客松了绑,亲自把一碗白米稀饭递在这刺客手上。他饿得太厉害了,只几口就把一碗稀饭喝尽了。家丁奉命又端来一碗,他照喝不误。吃过以后,只见他一抹嘴,道:“好吧,我如实招来。我原是合肥城北罗集乡人,姓叶,名礼宏,从小家境贫寒,跟着表哥刘盛藻身边读了几本书,主要是帮他家做些杂活……”
李鸿章听得一惊,道:“是不是墨庄的那个刘盛藻?”
“是的,他是个有学问的人,离乡多年了。”
“他现在人在何方?”李鸿章提高嗓门问。
“刚刚从安庆一带回乡来,就住在墨庄家中。”叶礼宏答道。
“是不是他让你来刺杀本官的?”
“不是的。他根本不知道我溜到这里来,是我自己急于立功,要提一个朝廷命官的人头献给太平军的。”叶礼宏慢声慢语地说。
“你是太平军,是长毛?!”李鸿章睁大了眼睛厉声问道。
“我不是太平军,但我想加入太平军。”叶礼宏照实答道。
原来,这叶礼宏跟了表哥刘盛藻以后,没有多久,刘家的日子也难过起来。合肥地区不是干旱,就是洪水,到处民不聊生。地方穷了,能够送孩子上私塾读书的人家就少了。刘盛藻在乡,一年招不到两三个学生,养不了家,也糊不了口,就带着表弟叶礼宏投奔到和州一个亲戚家去了。那和州离长江北岸不远,水源丰富,老百姓生活要好过一些。刘盛藻就在和州乡下办了一个学馆,带了十六、七个孩子读书,勉强维持生计。大抵还是在三个月前,刘盛藻和叶礼宏所在的张洼村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背刀拿枪的,威风凛凛,头上戴着红布方巾,在村口搭起了营帐,让刘盛藻把学馆抽出来两间,给队伍里的头头住,其他人全部住在营帐里。刘盛藻、叶礼宏都听说过长毛的事,说太平军是长毛,一身毛茸茸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可是,眼前见到的这些长毛,并不像乡间里的人们传说的那样,为人还挺好,也很和气,不偷不抢,很有规矩。在老百姓的心目中间一比较:太平军竟比官军出色得多。多少年来,那官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好像只会欺压百姓,而很少知道要替百姓做点什么实事、好事。太平军就不同了,连女的都很出色。张洼村里太平军就有一个女头领,讲话蛮里格拉的(合肥语)。一问,才知道她的老家在广西。几天混熟了,大伙儿都称她“广西蛮子”。这女头领待人非常和气,二十来岁,还没有找婆家,是个老姑娘,因此村里又有人叫她“蛮姑”。有天晚上,乌漆巴黑的,蛮姑带一队人马出去了,不想天蒙蒙亮时,蛮姑竟被大伙抬回来了。蛮姑是被官军用箭射伤的,身上中了好几箭,血糊淋拉的,拉回村时,人还在昏迷中。
村里人听说蛮姑受了伤,都去看她。不几天,太平军走了,把蛮姑留在村子里休养。穷家小户的都愿把蛮姑接到自己家中照顾。蛮姑一摆手道:“你们谁家我也不能去,因为若是清军来了,知道谁家曾收留过太平军,会遭殃的。”于是,蛮姑就住到祠堂里去了,好几家轮留偷偷送饭给她吃。有一天傍晚,邻村送信来说,清军到他们那里搜太平军,没有搜到人,把鸡、鸭都抓走了,连一根毛都未剩。这消息令大家非常着慌,怕清军再搜过来,于是村上百十号人都准备暂时离开村庄躲一躲。蛮姑与大家商量一下,决定也只有这么办了。
等大家各自回家准备好以后,已经鸡叫了。蛮姑带领大家驾船渡河,船是太平军撤走时留下的,滴滴拉拉装了十几条船的人,浩浩荡荡地向对岸撑去。蛮姑从广西出来好几年了,养成了心细、勇敢的脾气。她回头一看,在百十步远的芦苇丛里有一条小船。她说:要是把小船留给清军,全村百把条性命就有危险。她一个人跳下水,踉踉跄跄地摸过去,把小船拖了过来。就在这时,听到村子里人呼马嘶,浓烟和尘土迷漫着半边天。不一会儿,清军从村子冲了出来,乱哄哄地向河湾涌来。他们见十几条船已划到了河中央,拉起弓箭就放。老百姓谁见过这场面?都惊慌失措,乱成了一团。蛮姑直着腰,一面叫大家镇静,一面操起篙,自己撑起船来。只听清军在岸上喊:“女长毛,快投降,我们已摸清楚了,你们跑不了!”
蛮姑完全不理睬他们,只管撑自己的船。清军下手了,数箭齐射。蛮姑身上中了一箭又一箭,还是坚持撑着腰,而让村里人都躲在船肚里。眼看离对岸只有两步远了,蛮姑一闪身,栽到河里去了。当大家把她从水里捞出来,人已经断气了。乡亲们过了河把蛮姑埋了,村庄也回不去了。因为不是今天清军来,就是明天太平军来。叶礼宏和刘盛藻一路讨荒要饭,又回到墨庄来了。二人没有了生计,就想去投靠太平军。听说太平军就要打到肥西县了,这会儿正对三河去。还有人告诉说合肥的李鸿章就是清军的头目之一,如果能提着他的脑袋去投太平军,不仅会很容易加入太平军,而且还会受到奖赏,当上头领。所以,连夜摸到这里,其实也不认识谁是李鸿章。只见大清早有人披衣从李鸿章家出来,年岁又差不多,就准备下手了。没想到没有得逞,反而被抓住了。
听完叶礼宏的陈述,李鸿章叹了一口气,然后很和气地对叶礼宏说:“君子一言,说不杀你就不杀你。不过,我写下一封书信,你若能保证尽快送到你表哥刘盛藻手里,我定免你一死。”“这好办!我保证亲手交给表哥。”叶礼宏高兴地拍了一下胸口说。
“那好,我这就去写!”李鸿章走了。
吴长庆笑着坐在叶礼宏面前,道:“你看李鸿章像坏人么?”
“不像!”叶礼宏答道。
“还是呀!李鸿章不但不坏,而且对国家、对家乡都是很热爱的。他不仅满腹的道德文章,还有一股很强的热情。所以说:朝廷命官的,有坏的,也有不坏的。关键看他是什么人。当长毛的,也有好与坏之分。那太平军在全州城,不是同样杀心大作,屠城三日,万人遭难后,始行封刀的么?……”
吴长庆正与叶礼宏聊着,李鸿章已把书信写好,装进了信封,递于叶礼宏,道:“快快送去。把此信送到后,如不想回来,你只管走你的阳关道。如果还想到我这儿来,我表示欢迎……”说着,拍拍他的肩膀,又给了他一些碎银子,叫他去了。
次日上午,李鸿章正在书斋里读史,一个幕僚拿着名帖进了书斋,报:“刘盛藻来了。”
李鸿章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李鸿章刚至中门,已见刘盛藻来到了门口。他连忙迎上去拱手道:“少时一别,这才相逢,实在是多年不知下落,未能及时登门造访,原谅!原谅!”
刘盛藻一抬手臂,拱手还礼道:“少荃果然发达了,一副朝廷命官的派头,只险些误会在我那不懂事的表弟的手下。如今您是国家栋梁之才,我等乡野小儒,此来便是高攀了!”
李鸿章并不在意刘盛藻的言语,真正是少时伙伴见面,亲热占了上风。他携住刘盛藻的手,一同跨进书斋,互相叙说了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之后,走上了正题,谈起了刘铭传的事来。刘盛藻知道了李鸿章的意思后,道:“拉刘铭传入伙,恐怕得要一个人的人头,方能让他感受到您的诚意。”
“人头?谁的人头?”李鸿章吃惊地问道。
“瘦猴的人头!”刘盛藻态度坚决地答道。
李鸿章慢慢起身,在书斋里踱来踱去,然后下意识地摇摇头,道:“这瘦猴我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了刘铭传与他那一段恩仇,还知道他的现在。有一点你或许不知,瘦猴结交上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清军的将军福剂。福剂靠他的钱,他靠福剂的权,现在已是绑在一条板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了。如果杀了瘦猴,福剂会善罢甘休么?你再想想,刘铭传与瘦猴有杀母冤仇,而刘铭传自己正是统领两千人马的头目了,这些年来仍没有动得了瘦猴一根毫毛,我李鸿章初来乍到,又能拿那瘦猴如何?”
刘盛藻道:“这种分析听来似乎有些道理,但实际上您是太多虑了一些。在福剂那里,不管他与瘦猴关系有多深,若他一条狗命不在了,福剂会马上转向到您这一边。他不会因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与您过意不去。即便是瘦猴不死,如果叫他二者必选其一,我料定福剂宁可甩了瘦猴也不敢轻意得罪您李二少爷的。这次您回安徽跟随吕贤基大人帮办团练,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庐州。您上有岳丈吕贤基,又有令尊大人李文安做后盾。就您本人而言,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比县太爷不小吧?杀一个瘦猴,还怕他福剂拔了您一根毫毛?”
李鸿章听了这话,既没有表示不赞同,又没有表示肯定。他只问道:“刘铭传就只要瘦猴一个人的人头吗?”
刘盛藻十分肯定地答道:“是的,我保证!”
李鸿章拿定主意了,拳头往案头上一捶,道:“就这么办!不过,容老学友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李鸿章说完,就邀刘盛藻去寨外草坪上观看新募兵勇们的操练。刚走上吊桥,突然有人来报:“从肥西官亭镇方向来了一个车队,前有官军开道,其实是护送李府上的主子往上海去的。”李鸿章听报,心中一阵暗喜:摸不准正是瘦猴坐在车上。若真是这样,那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李鸿章又派出探子前去侦察清楚,一面命令团练兵勇们拦住要道,无论是官,还是民,一律不准离乡逃奔,待查明去向后,再予放行。
瘦猴的车队共七辆骡车,除瘦猴本人及三个太太以外,另有四个家丁。车上装的全是贵重物品,由福剂派兵护送前往上海。去上海是因为瘦猴听说太平军要进攻合肥,想去上海暂时躲避几月。此时瘦猴已被押到李鸿章的新宅门前。那几个清兵见拦车人是李鸿章,也没有人敢再吭气,瘦猴却满不在乎,大摇大摆地来到李鸿章面前,递上一张名帖,道:“久闻李二公子大名,京城回来的七品少爷,多日来没有登门拜访,失敬,失敬!”
李鸿章没有答理他的话,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瘦猴,果然骨瘦如柴,干瘪得就像一根棍子,但那不可一世的表情和语调倒是可以足足证明他在庐州一带与众不同,不是等闲之辈。
李鸿章一直没有正面瞅他一眼,只给兵勇们一个眼色,便扬长而去。李鸿章回到宅子里去了,剩下的事情由周盛波、吴长庆等人来收拾了。周盛波先打发护送瘦猴的几个清兵驾车回庐州城里,给福剂报告,就说:李府另有安排,暂不需要官府出面护送了。
清兵一走,吴长庆亲自动手把瘦猴揪下车来,砍了他的头颅,扣了他的财物,让他的女人和家丁们各自逃命去了。这几车财物真够让人眼馋的:光是白银就有七万多两。得了这些钱物,活动在合肥城西蜀山脚下的团练便如鱼得水了,添了粮草自不必说,还购置了一百多条洋枪。当日下午,刘盛藻带着瘦猴的人头,在潘鼎新、周盛波的陪同之下,骑快马赶到了肥西县城。见到了刘铭传,刘盛藻道:“亲不亲,家乡人;美不美,故乡水。李鸿章不仅满腹的文章,做事也有武将的风度。他对您刘铭传叹服不已,一片真心相邀。他冒着得罪福剂的风险拦车杀了瘦猴,足以表示了他的果敢与诚意。瘦猴与您有杀母冤仇,如今冤仇已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是其一。其二,长毛起事广西,一路喊杀而来,能有几天的风光?即便将来长毛得势,料您也不会拿长毛们做后盾。如今您虽有两千人马,但怎不能看着一座小城等死,必须找一个靠山。靠山是谁?当然是朝廷,是替您报了大仇的李鸿章……”
刘铭传掂量着刘盛藻的话,表示了赞同。其实他与李鸿章无冤无仇,如今又是回乡协办团练的朝廷命官,他没有理由拒之于千里之外。再说,自己孤军守城,无论如何也是坚持不了长久的。清军眼下是被太平军困扰着,又由于自己没有继续与官军作对,所以暂时没有成为官军剿灭的对象。如果清军控制住了太平军,或者是自己公开以清军为敌,那自己的铭军自然是难以为继的。李鸿章既是找上门来,正好给自己下了一个台阶,也是提供了一个机会,不投靠他,又能投靠谁呢?
翌日,刘铭传随同刘盛藻,潘鼎新、周盛波一行人,来到蜀山脚下。李鸿章闻报,亲自迎出门外,当天就与李文安父子等高兴地会面了。
李鸿章家的新宅里,华灯高悬,锦幕大张,鼓乐齐鸣。摆下的酒宴多达八桌,李文安父子频频向刘铭传敬酒。
酒喝到正高兴时,李鸿章对刘铭传道:“刘将军一念归朝,既是给了我李鸿章的面子,又是为国尽忠,可敬可佩。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鹏程万里,前途大展。从今以后,铭军与我们的团练便是一家了,一致对外,于内仍由您刘将军统领。不知刘将军意下如何?”
刘铭传道:“既是合为一家了,自然就是令尊文安公所统团练的一部分了。文安公是团练的团董,自今日开始,也是我铭军的主人了。这一点说到做到,一心归朝了。”
李文安听得眉飞色舞,李鸿章更是洋洋得意。收编了刘铭传的队伍,李文安、李鸿章的团练名声大起,由数百人一跃而成了数千人的队伍,庐州府署不敢小视,就连团练大臣吕贤基、兵部侍郎周天爵及安徽巡抚李嘉端也大加赞赏,要奏明咸丰皇帝,为李鸿章请功。对此,李鸿章心中暗暗欢喜,希望背靠着这几棵大树好乘凉,踩着他们的肩膀攀升。在这方面,李鸿章是得天独厚,周围的环境与他十分有利。父亲李文安虽为团董,但他在具体事务方面,实际上是把李鸿章推在前面,大小事情一律由鸿章做主。鹤章也成了鸿章的好帮手,到处联络感情,发展关系,置办军械、训练兵勇等,不仅安排得周到,而且很让李鸿章放心。吕贤基那边一如既往,岳丈的家也让李鸿章当了一半。巡抚李嘉端也很顺手,李鸿章暗中给了他不少好处,凡李鸿章团练的事,李巡抚一概支持。要进一步做工作的倒是周天爵,别看他年已八旬,仍不可小视,鸿章格外用功。
到了咸丰三年九月,公元一八五三年十月,不仅在江宁、安徽一带太平军满天飞,连北京城里也很不安稳了。太平军要挥师北上、攻打北京城的消息不径而走,一些富足人家纷纷打点行装,收拾起贵重物品,准备投奔他乡。
北京城里的大小官员比老百姓更加恐慌不安,一些官员借口休假或根本就不辞而别了。仅十多天工夫,北京城里人口少了一半,街头突然变得冷冷清清,连一向十分繁华的正阳门一带,也撂棍打不到人了。咸丰皇帝在宫中如坐针毡,连日召集文武大臣们商议对策,大臣们有许多不仅听说过、而且领教过太平军的勇猛,说太平军所到之处,见朝廷官员就杀,所有沾亲带故一个不放,斩尽杀绝。仅这一点,早就把一些文武官员吓得屁滚尿流。
咸丰皇帝见这些平日里口口声声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朝廷命官们,大难当头时全无了主张,又听说一些人已弃官而逃,气得当堂大骂,他谕令惠亲王绵愉、科尔沁王僧格林沁和钦差大臣胜保,合力加强防范,对北京城实行全面戒严,修筑城池,一定要把太平军堵在北京城外,确保紫禁城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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