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红顶子商人李文澄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李文澄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三章 红顶子商人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1878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一、老虎头上拔根毛

李鸿章见胡雪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都说这家伙长着七窍玲珑心,莫不是当真被他抓到了什么把柄?唉,我这几个不争气的兄弟呀,老给我惹麻烦……”胡雪岩回到上海,先在外滩“胡记医院”住了一夜,跟玉太太久别重逢,更胜新婚。

这玉太太自能说话以来,每次见了胡雪岩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似的,一直在他耳边低声细语地说个没完没了,正像那呢喃的燕子一般。

两个人亲热了一夜,次日早晨胡雪岩见她舒舒服服躺在怀里,睡得又香又甜,不禁问道:

“还睡呀?再不醒我可走了——”她一听,立即“噗哧”一声笑起来,一骨碌坐起,也不穿衣服就双手扣着他的脖子说:

“我不放你走,我不放你走,……”

两人嘻嘻哈哈地闹着,林静溪来喊道:

“该起来做事了,门外有病人来了!”

玉太太才放了他,忙着去穿上衣服,胡雪岩也打扮整齐,去阜康看看。

一走进阜康银号的大门,便听到里面一片嘻笑喧嚷之声,胡雪岩看到大家兴奋的表情,便半开玩笑,半批评地对他们说:

“遇到了什么好事,高兴得连生意都不做了!”

叶正兴赶忙迎上来,笑着对小俊说:

“快去泡杯茶,让胡大先生喝着茶,听着李鸿章的笑话……”

“李鸿章的笑话,是什么事啊?”胡雪岩向大家扫视一眼,微笑着顺口问道。

老叶朝王桂林使了一个眼色,这个上海通清了清嗓子,立刻说道:

近些日子,上海的大小街道上都在盛传着泥人黄巧赚李老二的故事……

据说李鸿章是个孝子,其父李文安死后,十分孝敬他的母亲。他听说上海有个“泥人黄”擅捏泥人像,十分逼真,便派人叫他给自己的母亲也捏个泥人小像。

泥人黄本不想答应,一者李鸿章是堂堂的一省巡抚,二者他是出了名的吝啬鬼,到时候不给银子还好说,一旦说捏得不像,说不定还会遭来灾祸呢!

但是来人坚持要他捏,并且向他许诺:

“只要捏得象老太太,李大人说过了,一定多赏你银子。”

泥人黄只好答应下来,对来人说:

“三天过后,来取像!”

泥人黄捏好小像,过了三天,不知何故,李鸿章都没有派人来取。他心里想道:

“你不来取,我送上门去!”

泥人黄带着小像,真的送到李鸿章府里,看着那泥人像,果然捏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非常动人。李鸿章满心欢喜,高声说道:

“来人,赏他银子二两!”

泥人黄听了,急忙上前问道:

“李大人,请问这小像捏得像不像?”

“像,若是捏得不像,能赏你二两银子吗?”

“既然像,这二两银子也太少了吧?”

李鸿章不高兴地把眼一瞪:

“一个泥巴小像,给二两银子还嫌少,你,你也太狠了吧!……好吧,看在你捏得十分逼真的分上,再加三两,给你五两银子!”

泥人黄仍不接受,却坚持说道:

“大人,既然捏得逼真,得付二十两银子!”

“什么,二十两?真是狮子大开口,你想讹人啊?”李鸿章气得满脸通红,忙吩咐手下人将泥人黄轰出府去,并且一两也不多给。

泥人黄回到家里,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便找隔壁的测字先生邵大爷请教,向他诉述了一遍,邵大爷向他问道:

“我有个办法,让这位李老二付给你一百两银子,就看你敢不敢去接了!”

泥人黄一听,拍着胸脯说:

“只要不是去杀人放火,干犯法的事情,我什么事都是敢作敢为,何况去接银子?”

邵大爷在泥人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问:

“怎样?这事不难吧?”

“没问题,我这就回去——”

泥人黄回到家里,又照着样子,再捏了五个小像,并拿到大街上去摆着卖。

这事很快传到李鸿章耳里,顿时气得眉毛都翘起来了,立即命令手下人:

“快!快去把那个泥人黄给我抓来!”

不一会工夫,泥人黄被带到府里,李鸿章一见,直气得二目圆睁,大喝道:

“好个泥人黄!你狗胆包天,竟敢在大街上摆卖我家老太太的泥人像!”

泥人黄见他又叫又嚷的样子,心中很好笑,便不紧不慢非常镇定地对他说:

“我这泥人像本来是给大人你捏的,因为你发脾气,把我撵出府门;不卖了它,我总不能压着货,赔本钱呀?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摆到街上卖给别人了。”

李鸿章听他说得在理,又不好再发脾气,只得板起面孔,责怪他道:

“听说你在街上只卖一两银子一个,卖给我却要二十两银子,这是为什么?”

“大人识文断字,连这样的道理也不明白?”

“还有什么道理?你说说看。”

泥人黄不知他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便说:

“我卖给老百姓只要一两银子,因为他是老百姓;若是要多了,谁又愿意买呢?而大人这样的身份,能跟普通老百姓一样么?所以得向你要二十两银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你不买,我也不勉强你,我还是拿到街上卖吧!”

李鸿章气得无话可说,只好吩咐手下人取二十两银子给他,把泥人像留下来。

可是,泥人黄不接那二十两银子,又说道:

“大人,不是二十两,而是一百两银子!”

李鸿章把眼一瞪:

“你怎么又变卦了?刚才不是讲好二十两银子的么?”

泥人黄也急忙上前说道:

“回大人的话,一点不错,是二十两一个,不过,我一共捏了五个小像呢,每个共二十两,一共是一百两呀!”

李鸿章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伸手抓起案上的那个铜镇纸,像往常发怒要处置人一样,真想喝令手下人把这个狡猾的泥人黄拉去砍了!

但是转而一想,又认为不妥,这泥人黄手艺高超,远近驰名,杀了他定会惹出许多麻烦来的。

欲语说:“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必跟这种小人一般见识呢!

但是,心中又窝着一肚子火,便恶狠狠地盯着泥人黄看了好大工夫,然后对他说:

“好吧!我就付你一百两银子。不过,我得警告你,从今往后,你再敢摆卖我家老太太的泥人小像,严惩不贷,勿谓言之不预也!”

胡雪岩听完之后,忙问道:

“这泥人黄家住哪里?我想去见那位邵大爷!”

王桂林说:

“这事不难,我领胡大先生去。”

二人走不多远,见一廊檐下挑着一杆布旗,上书两行大字:

相逢尽是问路客

此去应无糊涂人

走到近前,胡雪岩看那老人银发飘飘,正在闭目养神,见他的面相,似曾相识,便抬头看那布旗上的大字,故意大声称许道:

“这字写得龙飞凤舞,遒劲潇洒,好字,好字!”

老人一听,猛然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站着的这个人,不由得上上下下再仔仔细细审视一遍,立刻躬身爬起,大声说道:

“莫非你就是胡大先生,雪岩老弟吧!”

老人一发话,胡雪岩顿时恍然大悟道:

“难道你老就是当年的学政大人邵鸣太?”

老人一听,泪水如珠一般地滚落下来,双手抓住胡雪岩的大手,反复摇着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胡大先生!”

在附近一家小酒店里,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叙着别后的各自经历……

当年的浙江巡抚王有龄大人的这位学政邵鸣太,在太平军攻进杭州城后,他孤身一人逃出城外,四处流浪,靠着替人测字、算命和打卦维持生活。

胡雪岩问他:

“你为何不去杭州找我?”

邵鸣太苦笑着说:

“我自然想去找你。不过,听说你在左宗棠麾下深得信任,又听说左大人嫉恶如仇,性情刚烈,我担心他把我当作逃兵,叛逆之人,未敢贸然前往,……左大人一旦知道我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经历,会不会——”

胡雪岩笑道:

“你误会了,左宗棠肝胆为人,既重实际,又讲感情,是当朝难得的一个好官!”

“左大人也象王有龄大人那样?”邵鸣太问。

胡雪岩说道:

“两人比起来,左大人更机敏,更有魄力,不然他老人家怎么能带领他那少量的楚军,打得太平军望风而逃?”

邵鸣太也附合着说:

“是啊,他从湖南进入江西,纵横浙皖赣三省,从一个落第的举子,硬是靠着东拼西杀的功夫,现在升为闽浙总督,成为一个地方大员,朝廷的重臣,确非了得!”

胡雪岩又补充说:

“不久前,朝廷又论功行赏,左大人又被封为一等伯爵,加太子少保哩!”

……

当晚,胡雪岩把邵鸣太领到阜康银号,对他说道:“从今往后,你就在我这里住下来,别再去街上摆那卦摊子了!”

“我老了,不能做什么事了,岂不是当你的累赘,给你添麻烦吗?”邵鸣太说。

未等胡雪岩说话,叶正兴忽然插话道:

“不,生姜还是老的辣,你在这里当师爷嘛!替胡大先生谋事,操事,做智囊嘛!”

胡雪岩忽然笑道:

“听说你替泥人黄出个好主意,才使他斗败李鸿章,计赚白银一百两,可有这事?”

邵鸣太一听,仰脸大笑道:

“属实倒是属实,不过雕虫小计而已!当着胡大先生的面,何足挂齿!”

此刻,胡雪岩立刻从怀中取出灵隐寺长老交给自己的那份诉状,对他说:

“邵大人,这份诉状是天竺寺长老……”

他把天竺寺被李凤章骗去佛金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将诉状递给邵鸣太说:

“请邵大人细看,我奉左大人之命,前来上海找李鸿章交涉:他若如实退还银子,也就算了,我们放他一马;如果置之不理,我们就连李鸿章一起,请左大人写折子上告朝廷!”

邵鸣太读完之后,气愤地说:

“这小子太不象话!怎敢骗到那些大大小小的佛爷身上?难道他不怕报应么?真是不可思议了!不过——”

胡雪岩忙问:

“邵大人有话请讲,在我这里没有外人。”

他立即激动地说:

“有一件事我要先提出来,以后别再喊我‘邵大人’了!现在没有‘邵大人’,只有‘邵鸣太’,能喊我‘邵大爷’,我就感觉最满足了……”

胡雪岩想了一下,立刻点头说:

“好,就依你,以后一律都喊‘邵大爷’吧!”

邵鸣太立即说道:

“胡大先生!你可知道,这位对手为人傲慢,不好对付啊!”

“不瞒你老人家说,我已经与他打过一次交道,并且终于战胜了这只老狐狸!”

接着,胡雪岩便把前次借洋款,购洋枪洋炮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成竹在胸地表示决心:

“这次,我们有确凿的证据,更不怕他,有把握让他就范!”

邵鸣太笑道:

“人们都说,想与李鸿章打交道,有三难。”

胡雪岩忙问:“有哪三难呢?”

“一是门难进,李鸿章的府门把得紧,一般的人进不去,银子给少了,把门的人也不放你进去,甚至把你轰走,别说替你通报了,”邵鸣太又接着说,“二是脸难看,这是讲李鸿章很少给人面子。有人见了他,刚说几句话,他一不高兴,就端起茶杯喊道:‘送客!’你再不走,他手下的人就会把你轰走!第三,是事难办。若是求他办事,没有很大的来头,你别想办成了。……”

听了这一席话,大家愣了好长时间,邵鸣太笑了笑,讲述了李鸿章的一段故事:

去年,当了巡抚的李鸿章来到武昌,受到湖北地方官的隆重接待。一天,有一个人几次到衙门拜访李鸿章,却未得一见。这人又把自己的拜帖交给门人,又让李鸿章手下的人给挡了驾。

此人十分生气。这一天,他去游黄鹤楼,看见粉墙上有许多人题写的对联和诗词,不由触景生情,他也写了一副对联,泄一泄火气,发一发牢骚。这对联是:

同榜贵人多,饶他稳坐青牛,懒向人间谈道德

相逢知己少,愧我重登黄鹤,难以天上觅神仙

人们读了这副对联,马上知道这里讽刺李鸿章的,批评他官做大了,不认识老朋友了,一点道德也不讲了。

不久,李鸿章便得知了此事,心时可有些真着急了。因为这副对联写在游人常去的黄鹤楼上,这么传来传去,岂不坏了自己的名声?

终于沉不住气了,李鸿章赶紧派人去找写对联的人,此人是谁呢?

李鸿章是安徽庐州人,此人便是他的同乡学友舒铁方。想当年,李老二回乡办团练,被太平军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带着两个亲兵逃出重围,在饥饿难忍之时,藏到农家玉米地里,偷着吃那生玉米充饥。不料被种玉米主人发现,关进当地祠堂里,准备对他们用刑。

恰巧舒铁方路过这里,才把他搭救出来,管吃管住,连续招待多日,又送他路费,将他送到祁门曾国藩的湘军大营,得以幸免于难。

就这样一个在自己危难中曾救过自己的恩人,李鸿章竟把人家忘了,别说是舒铁方了,凡听说这事的人,谁能不生气?

后来,李鸿章派去的那人找到了舒铁方,连求情带许愿,真是好话说尽,说是只要舒铁方自己把这副对联涂掉,他可以出重金,也可以提拔他做高官。

商量来商量去,舒铁方只好答应了,只要他罚酒赔礼,但不要作官。

为了挽回面子,李鸿章只得为他专门设宴,向他道歉,这桩“和案”才算了结。

可是,酒宴散后,李鸿章陪着舒铁方出来时,忽见酒店大门上新贴一副用绿纸书写的对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忘义之人,应遗臭万年

大门上方还有一幅横批:

猪狗不如

李鸿章读完之后,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舒铁方,袖子一甩,大声说道:

“何必苦苦相逼,莫非欺人太甚!”

舒铁方也不禁一愣,由衷地辩解说:

“此事并非某之所为,正所谓防我之口易,防人之口如防川也。”

……

听完了之后,胡雪岩笑道:

“依我看,这个李老二的个性正像一个农村的土财主,是个不捺头不屙屎的肉头!”

众人一听,都笑起来了,邵鸣太没有笑,他走到胡雪岩近前,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小声说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不久,李府门前的那条街上,人们纷纷议论着一件新闻:

“李巡抚的弟弟惹下了杀身大祸,左宗棠正拟写折子向朝廷上奏……”

这消息很快传到李鸿章耳里,他心里想:

“是谁又惹事了?难道又是老五?……

李鸿章一共有兄弟六人,老大李翰章,虽不能跟正途的科甲进士出身的老二李鸿章相比,他也是由拔贡赐进士出身;后来李鸿章督师“剿捻”,以及赴陕甘镇压回民起义时,李翰章在后方的武汉为二弟筹饷运粮,立下了汗马功劳,随着李鸿章的平步青云,李翰章也步步高升,兄弟二人相互提携呼应,在晚清官场上异峰崛起,形成淮系集团的两大头子。

老三李鹤章,在李鸿章回乡办团练时,也曾拉起一支队伍投靠,成为亲兵营的头领,但终于没有坚持到底,成为一个“跑官”的典型。以后借着两个哥哥的庇护,从事商业经营活动,发了不少横财。

老四李蕴章,因为从小瞎了一只眼,两个哥哥嫌他“有碍观瞻”,便让他在家主持产业、理财,没有出来做官,终于帮助完成了《续修庐州府志》的工作。

这个李蕴章在安徽家乡依仗权势,大发不义之财。他有一个儿子横行乡里,欺田霸市,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由于李鸿章的庇护,谁也奈何不得。

后来,彭玉麟到安徽巡察,闻听此事之后,非常生气。这个有名的“刚直公”一向不买李鸿章的账,未等县令求情便将其就地处死。然后把罪状连同亲笔信一起,送到李老二那里。

彭玉麟在信中写道:“令侄实在败坏公之家声,吾已为公处置讫点”。李鸿章读完信,想去营救已来不及,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老五李凤章,也曾在湘军中混过,但终因耐不住艰苦 ,转而经营商业,从事典当,高利贷生意,获取暴利,成为李氏兄弟中的首富。但是欲壑难填,李凤章近两年来,把一双攫财的大手连连伸向那些名满天下的古寺宝刹,借施舍为名,行诈骗之实,把那些佛像上的旧金刮走,闹得这些寺院人心惶惶。

因为李鸿章地位显赫,这些寺院的主持方丈告状无门,地方官员多是势利之人,谁不想巴结“一门三进士”的李氏家族?……

老六李昭庆,他的年龄最小,也是李家兄弟中最不走运的一个。虽然他也追随二哥李鸿章办团练,建淮军,可是由于他年少气盛,又从小养成了一副“少不更事、纨绔子弟”的习性,曾被曾国藩骂为“孺子不可教的典型”。

因此李鸿章一直没有保举他,李昭庆又不会象他三哥李鹤章那样会“跑官”,更没有他四哥、五哥经营商业、欺行霸市的本领,便以三十九岁的壮龄郁郁而死,此时他不过只有一个候补盐运使的虚衔。

临死前,李鸿章去看他,李昭庆却把头朝里躺着,对二哥不理不睬,以此发泄对他的不满与愤懑。

其实,李昭庆对二哥李鸿章的不满更有隐情。据说他的妻子高丽萍,下人们都称她庆大奶奶,出身虽不高,却知书识礼,贤淑能干,且又生得十分艳丽,特别是那一头黑发,摄人魂魄的媚眼,苗条袅娜的身姿,每次李鸿章见到她,都禁不住一阵目眩心跳。

李鸿章跟随曾国藩多年,学会了一套曾夫子教给他的健体养生之法,什么“晨起叩牙九十九,饭后踱步九十九”等,每天晚饭后都要散步一个小时,并且长年不断。

有一天晚饭后,李鸿章照例在院子里散步,无意间竟走到六弟李昭庆居住的院子里了。

他抬头一看,一座十分宽敞的院子,竟空荡荡地不见一个人影,六弟又去了家乡庐州,不在家中,怎么办呢?是进还是退?他一时踌躇起来。往日,这个地方自己经常来,但那是六弟李昭庆在家的时候,现在他出门未归,又无奴仆在旁,若是张扬出去,引起别人称三道四……

想到这里,正欲转身退出,忽听有一阵异样的声音从里面传进耳中,他不由屏息细听,是一阵阵的水声,再细辨之后,方知是发自浴盆中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李鸿章脑子一转便已意会到是怎么回事了。此刻,弟媳高丽萍的艳容一下涌现在眼前,五十余岁的李老二先生猛然间有一种冲动勃然而发,顿时觉得热血上涌。他立即意识到,这种冲动是近几年没有过的,于是两肢不由自主地循着水声走去,越走越近,越近听得越真切,那水声来自东面那间房里,那里正是弟媳的卧室。

此刻李鸿章站在那儿,内心的冲动更加强烈。再向周围看了看,没有一个人影,心里想:“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于是他的胆子更大了,便想早一些看看她那难得见到的胴体,只见他悄悄地移动脚步,倾耳细听,除浴盆内传出的水声以外,确无人声,便走近窗前一看,唉!心顿时冷了半截!因为窗门紧,窗帘重重,根本就偷看不成。

一时之间,急得这位李老二恨不能撞进门去,搂住那标致的弟媳就——

正当他欲看不成,欲罢又不忍之时,突然有了新的发现,在那窗壁之下,离地一尺多高处,有一个约摸有三、四寸见方的猫洞,不禁一阵狂喜:若从那猫洞里能窥到她的胴体,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和享受啊!

俗话说:色胆大如天。李鸿章此刻被欲火烧得头脑发胀,早把那“非礼勿视”的孔孟教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顾不得什么伦理道德,什么尊辈长幼,也忘了自己的高官品位,一心要偷窥弟媳那美丽的胴体,只好低头弯腰,佝偻着身子,掩过窗下,双手撑地,把自己的头使劲压下来,贴近地面,终于看见了屋里的一切。这时,他急切地想看到她的胴体,但是,首先映入眼帘的倒是满地水渍,接着看到的是朱漆的大浴盒,而盆里竟空空如也,真人去盆空了?

正当他在异常惋惜时,目光向左边一扫,哈!终看到了一心想要看的人——那个使自己魂牵梦绕的弟媳妇!

李鸿章双眼在贪婪地盯着看,浑身躁热难受,心急火燎地就想与她……可是,转念一想,贸然闯进去,美丽的弟媳妇坚决拒绝,还是曲意顺从?一旦遭拒,自己怎么办?

思来想去,只能对她施展软哄硬缠的办法,不宜采取霸王硬上弓的手段,以免逼出人命来,也对不住年幼的六弟!

平日,这位弟媳一向温顺,对自己又十分敬畏,该不会严辞拒绝的,何况六弟多日不在家,哪个女人不怀春?俗话说:“麦过春风天天长,女过十八夜夜想。像她这样的婚后女人,想得岂不更强烈?……

他继续想下去,这次一旦得手,让生米煮成熟饭,还可图长远之计,必要的话,把六弟调得远远的去做官,劝他把她留给……

这位李二先生越想越得意,顺着这邪恶的思路一边设计,一边品尝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便站起来伸手去推门时,不料心急太骇,一不留神,被那高高的门槛绊了一下,“噗嗵”一声摔在了地上,口中不禁喊了一声“哎哟!”

这一声喊叫,尽管声音不大,却是近在门外,正在擦抹身子的弟媳妇高丽萍,早已听得清清楚楚,不觉吃了一惊,赶忙问道:

“谁?是谁在外面?”

“是我,你少荃哥。”李鸿章坐在门外台阶边上回答,同时在思忖着对策,如何向她解释,如何让她尽快打开房门。

高丽萍又忙着问道:

“啊,是二哥,你有急事么?昭庆他未回来,我,我等下就开门。”

对弟媳高丽萍的回话,李老二只装未听见似的,一概不予理会,只是一门心思在盼着她能打开房门,自己进去,再相机行事。

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高丽萍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如花似玉般的面容刚刚出浴,更显得妩媚艳丽,比那出水的芙蓉更动人。

也许她是过于慌忙的缘故,下身只穿了一条粉红色的绸睡裤,上身连肚兜也未来得及挂上,竟裸着胸脯穿了一件绸子褂子。

她开门一看,见李鸿章坐在门外台阶上,又是抱歉,又是惊异地问道:

“二哥!你怎么会跌在……这里?”

“唉!一言难尽了!我是……我是……?”

李老二先生嗫嚅了半天,却对弟媳的问话回答不上来,他情急之中突然妙计想到了,忙说,“好弟妹,快,快扶我进屋里说罢!”

高丽萍听后,只得弯下腰来,伸出她那双又白又嫩的玉手来搀扶;那鼓蓬蓬的胸脯,在他的眼前直晃悠,真恨不得伏上去亲吻一口,但是他控制住了。

对高丽萍来说,本想把摔倒的二哥扶到屋里坐下,然后返身回卧室,换好衣裳,整妆再出,……

不料此时的李老二早已被欲火烧得焦躁不堪,什么也不顾了,一门心思就想与她立刻上床,去享受云雨之欢。

他被弟媳高丽萍搀扶着,故意不把身子立起来,有意地把他那仙鹤般的身子斜靠在她身上,压得她几乎站不住脚,没有办法了。只好顺着他往自己身上倒过来的身子,勉强扶着他走进了卧室。

此刻,李老二闻着她身上的那股诱人的香味,真像喝了醇酒一样,心醉如醺,顺势将双臂一伸,把她揽在怀里,一并坐在那张美人榻上。

这突如奇来的动作,高丽萍一时紧张得手足无措,心中又惊又怕,不由说道: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你,你,你不能这样……你快松手——”

李老二听了,非但手不放松,而且搂得更紧,嘴巴轻轻地在她耳边小声地说:

“好弟妹,好丽萍,二哥喜欢你……”

高丽萍终于明白了她这位二哥的来意,一时羞得满脸通红,身子微微颤抖着,低声说:

二哥,……别……别这样,让人看见了,我,我不好做人,你,你还怎么……”

李老二已不顾一切了,他嘻笑着说:

“看见又怎么样?我才不怕呢——”

这高丽萍也不是个本分女人,也许丈夫李昭庆长年不归,她已耐不住枕畔的寂寞了,这工夫,只是半推半就地说道:

“你这样不好吧?身为……亲哥哥,又是当朝的大官,怎能……对,对自己的亲弟媳……”

李老二忙笑道:

“我现在眼里……只有你,什么也,也不管了,我只是,只是想和你……”

李老二兴奋地笑着,偎着她,在腮边上亲着,吻着,那一股高兴劲儿,真像当年金榜题名一样,轻轻地把她抱起来,向那张又宽又大的象牙床走去……

……

从此,李昭庆不在家,李鸿章便像黄鼠狼一样,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地钻进这座小小的院子里,与这位令他心醉销魂的弟媳妇幽会。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时间一长,李昭庆终于察觉了自己的二哥与妻子之间的事情,从此便一病不起……

邵鸣太的“打草惊蛇”计策,终于使李鸿章沉不住气了,他派人把丁子昌喊来说:

“快去阜康银号把胡雪岩请来。”

丁子昌听了一愣,还以为是听错了,忙问:

“报告大人,是让卑职去请、去请胡雪岩?”

“怎么,你的耳朵聋了?还是……”

“不是,卑职有些担心,怕他不愿意来!”

“为什么不愿意来?说不定他正想来呢!”

“上次借洋款,他请大人作保的事,没有答应他,卑职担心他……”

李鸿章气得把眼一瞪,大声教训他道:

“你这人好不懂事,难怪你没有长进!上次借洋款的事不是早过去了?何况他们已经借到洋款,买到洋枪,洋炮了,能对我们有什么意见?再说,你也可‘以攻为守’,反过来埋怨他们不守信用,……这就是一件事情,两种看法;一句话,两种说法。所谓人嘴两层皮,看你如何运用了。”

丁子昌被教训得连连点头,连声应是,躬身施礼之后,说道:

“大人,卑职明白了,听了这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更胜埋头做二十年的事,……”

“好了,别替我戴高帽子,快去把胡雪岩请来,才能证明你丁禹生有长进!”李鸿章说完,看看丁子昌走了出去,对着他的背影说:

“看人下菜碟,随风才转舵。这是做人的诀窍。谁不能这样做,谁就要吃苦头,栽筋头。”

说完之后,想到院子里散步,刚走了两步,脚上的“鸡眼”疼得他急忙坐下来,自语道:

“这小小的鸡眼害得我寸步难行,真可恶!”

越想越气恼,便大喊一声: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侍从,问道:

“大人有何吩咐?”

“快去街上请一个专治鸡眼的医生来!”

说完之后,见那侍从站在地上不动,还直对自己翻白眼,不禁斥骂道:

“混账!为何还不去请?”

那位侍从只得说道:

“报告大人!府里没有养鸡,请兽医做什么?”

李鸿章气得一拍书案:

“混蛋!不,糊涂!谁要你请兽医来了?老子是脚上长鸡眼,要请给人治病的医生,懂不懂?……笨猪!蠢驴——”

侍从总算明白了,这才向外走去,但是刚走到门外又转回来,战战惊惊地又问道:

“大人,这鸡眼医生住在哪里?……”

李鸿章正要发火时,忽见丁子昌回来了,便对那个侍从挥了挥手说:

“滚!你他妈的给老子快滚!”

丁子昌听了,不禁又惊又怕,站在那里兀立不动,以为李大人让自己快滚,便问:

“大人,卑职刚才从阜康银号回来,怎么就让快滚,卑职不知有何过错……”

李鸿章听了,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忙说:

“没有让你滚,是说他的。这真是裤裆里放屁——杈到两条道上去了。”

那个侍从被丁子昌推了一下,这才走了出去,李鸿章手指他的背影说:

“要这种木头人在这里何用?快撵他滚蛋!”

可是,丁子昌不以为然地说:

“报告大人,这人可是少夫人安排进府的,他人也老实厚道,只是反应慢一些。”

丁子昌说的少夫人,就是吴棠送来的那个四川成都的美女丁香,赵小莲终于被李鸿章死乞白赖地缠得松口了,答应她进府,成了二房,她也就成为大夫人了。

听说是丁香的人,李鸿章也就不说赶他走了,这才想起他去阜康银号的事,忙问:

“胡雪岩怎样?他答应来吗?”

丁子昌立刻说: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胡雪岩不但未见怪,反而热情得很,客气得很,说是马上就来拜见大人,向大人请安哩!”

李鸿章又教训他道:

“你又错了!胡雪岩是个聪明人,即使对你,对我,有天大的意见,也不会把气儿挂在脸上,只有傻瓜和蠢才那样,而你就是一个!”

“是的,是的,卑职的心胸太狭隘……”

“嗯,禹生!你得勤学着点,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前进,我们也得要进步!……我再问你:胡雪岩他们在干什么呀!”

丁子昌忙回答道:

“他们在,在屋子里嘻嘻哈哈地谈着一件事情,我进去以后,他们就不谈了,……在那里,我见到一个老和尚……”

李鸿章听了,自言自语道:

“有个老和尚……和尚去那里做什么——”

那个和尚是谁呢?

他就是邵鸣太老人!那天早晨,胡雪岩刚才漱洗完毕,忽见门外有位老和尚,忙问:

“大师从那里来?”

“贫僧自该来处来。”

胡雪岩听和尚的说话声音挺熟,又问:

“大师要到哪里去?”

“贫僧是到该去处去。”和尚说。

胡雪岩上前仔细一看,不禁大笑道:

“原来是邵大——爷!真把我弄蒙了,我以为这老和尚有意来与我斗偈语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从不打诳语。”邵鸣太双手合计,口中念了一句佛号,那表情动作,再加上他那一套和尚的袈裟打扮,与一个真和尚站在一起,谁也难把他找出来。

胡雪岩恍然大悟道:

“我知道你的用意了,你是想借着这套袈裟去与李二先生评理,为天竺寺讨回被他的五弟李凤章盗去的金子。”

邵鸣太答道:

“据我估计,在三天之内,李鸿章一定会派人来请胡大先生去他府里。”

胡雪岩忙笑道:

“你那‘打草惊蛇’的计策,没有把毒蛇惊出来,却引来了一只‘鹤’,真有意思!”

两人正在议论着“曹操”的事情,“曹操”真的派人来了,老叶来说:

“那个上海枪炮局的丁主办来了,他说有急事要见胡大先生。”

胡雪岩看着邵鸣太笑道:

“果不出‘大师’所料,李鸿章真的派人来了,先由我热情接待,再相机行事。”

邵鸣太又叮咛一句:

“不卑不亢,照待客礼数。显示出我们的大方、大度来!”

计议之后,三人就来客厅等着丁子昌的到来。此刻范晓轩、王桂林等也来了,看着邵大爷变成了一个老和尚,都说太像了。

胡雪岩对众人说:

“各位请记住,以后就喊‘智能大师’,是天竺寺的主持,别忘记了!”

邵鸣太立即笑道:

“好,这法号太好了!‘智能智能,有智有能’,我要当好这个主持大师!说不定,等这场官司打赢了之后,我真的去那天竺寺里出家当和尚呢!”

大家听了,一齐笑起来,恰好丁子昌来了。胡雪岩热情地上前迎接,客气地让坐:问道:

“丁主办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胡大先生不愧是江南的巨商大贾,你这阜康银号的信誉如日中升,生意越来越火爆,听说连天津、北京的钱家都来存款了!”

胡雪岩谦虚地笑着点头说:

“是的,是的,这都是银号全体同人的努力,还有,还有你丁主办的大力支持呀!”

丁子昌不禁脸红一下,忙说:

“说到支持嘛,我,我做的很不够!不过,我对宝号还是挺关心的……惟一感觉遗憾的,是前次借洋款之事,未想到你们那么短时间就办完了,其实,李大人已满口答应了作保人,并让我具体代为订购武器……”

胡雪岩微微一笑:

“没什么,小事一桩,早已过去了,根本不存在遗憾的事,有机会胡某还要备盛宴邀请李大人、丁主办赴席,表示感谢呢!”

丁子昌一听,急忙说道:

“今日丁某此来,是奉李大人之命,专程邀请胡大先生过府晤谈,不知可否?”

胡雪岩听后,朝邵鸣太看了一眼,见他颔首示意,要他答应下来,这才笑着问:

“请问丁主办,不知李大人唤胡某去有何事?能否在此泄露一二?”

丁子昌敷衍着说:

“请胡大先生切勿多心,李大人请你办事,丁某焉能知晓?不瞒众位在此说话,在李大人心目中,胡大先生可不是一个等闲人物哟!”

胡雪岩立即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胡某倒成了一个在上海振臂一呼的大人物了!”

说罢又笑,众人也随着笑起来,丁子昌趁机站起来,又向胡雪岩深深地一躬到地,说:

“丁某还有冗事缠身,恕不奉陪,敢问胡大先生何时动身去李府?”

胡雪岩也慌忙答礼,笑道:

“请丁主办放心,胡某很快就去……”

丁子昌走后,众人说了一会儿笑话,都走了,只有邵鸣太留了下来,胡雪岩说:

“我以为,去李鸿章那里,我们两人一起去,一者你代表天竺寺,二者我们两人对付李老二,也免得有疏漏之处。”

邵鸣太连连点头说:

“我也是这么想,特别是有了这身袈裟在身,说话既恰当,又有分量,手中还有证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天竺寺的那份诉状,在眼前晃了几晃,随至又细心地将它揣在怀里。

第二天早上,两人吃过饭以后,出了阜康银号向李鸿章的府里走去,到了门前,未等说话,守门人便手提木棍走过来拦住说:

“这是江苏巡抚李大人的府第,没事别在这里东张西望的……”

胡雪岩急忙上前一步,对他们说:

“请通报一下,我们是来拜见李大人的。”

“前来——拜见?”

那门人嘴里说着,对胡雪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又见一个和尚站在旁边,又问:

“前来拜见?你,你是什么人?”

胡雪岩平静地说:

“我乃阜康银号的老板胡雪岩。”

说完,他又手指邵鸣太说道:

“这位大师乃是杭州天竺寺的主持智能活佛。”

门人听了,不由得又把胡雪岩仔细审视一遍,然后嘻皮笑脸地说道:

“嗬!你就是阜康钱庄的大老板胡大先生!看你的外表穿戴就很不寻常嘛!”

胡雪岩不耐烦地重复着说:

“快去向李大人报告,就说胡大先生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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