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岂爱林泉老此身02李文澄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李文澄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三、岂爱林泉老此身02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2042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杨大人指着沿壁问:
“在沿着溪涧的石壁上,那不是山洞么?”
“是呀,那里全是山洞,其中有玉乳洞,青林洞,龙泓洞,射旭洞,呼猿洞等,”胡雪岩如数家珍一般地介绍,并说道,“在岩洞内外,按照原有岩石的特点,雕有大大小小的佛像,竟多达三百二十八尊,有的是五代时造的,有的是宋元时期的,大小、姿式、相貌、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此时,天色已晚,左宗棠提议回灵隐寺过夜,寺里长老极为热情,用洁净的斋饭招待他们。
次日,长老向左宗棠说道:
“今天,贫僧领大人去游冷泉吧!”
左宗棠笑道:
“好啊,小时候曾读过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的《冷泉亭记》一文,去看看也好。”
于是,兴致勃勃的长老,领着左宗棠一行人,步出灵隐寺山门,走过飞来峰西麓,忽见一个敝旧的亭子建在一条溪水的边上,便说:
“它就是享誉江南的冷泉亭了。”
左宗棠等人站在亭子里,见到亭子下面有一泓泉水从山上流来,水量充沛,清冽无比。
此时,杨昌濬蹲在溪水边上,将手伸进水里一面打着水花,一边说道:
“果然是触手沁凉,冷泉之谓,名不虚传!”
其实,这冷泉在历史上确实是名噪几个朝代,自唐代建成这冷泉亭,大诗人白居易为它写了一篇《冷泉亭记》之后,便为历代文人雅士所瞩目的游览胜地了。
在宋代,人们对冷泉加以疏浚,又建起水闸蓄水排洪,于是冷泉放闸就成为灵隐寺的一大景观。当时的诗人周紫芝和范成大等,都曾有诗赋此。
冷泉不仅是山水胜迹,而且是避暑胜地,明代大画家沈周诗:“湖上风光说灵隐,风光独在冷泉亭”;清朝江元文诗:“莫道炎威可炙手,云林尚有冷泉亭”。
坐在亭子里,长老说:
“亭子初建时,曾有一幅联语,早已散佚,无人能记起了。后来,明代书法家董其昌做了一联,内容新颖,若有所思,又在战争中被毁,想请左大人补书,不知肯赐墨宝否?”
左宗棠笑着点头答应了,又问:
“董其昌的旧联语是怎么写的?”
长老顺口念道:
泉自几时冷起?
峰从何处飞来?
左宗棠听后,向长老谈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联语有佛家偈子的意味,而且内容也不够完整,不客气地说,它并非佳联。”
杨昌濬立刻建议:
“请大人也撰一副,同时挂在亭子里,让后人去品鉴吧!”
左宗棠提笔在手,先将董其昌的旧联挥毫写就,然后稍一说吟,又拿起笔来,龙飞凤舞,一挥而成,这副新的对联是:
在山本清,泉自源头冷起;
入世皆幻,峰从天外飞来。
长老读过之后,深为叹服:
“这联句似得禅理,正合佛家意愿,太妙了!左大人果然博学高才,见识深远,这种身在两朝,武人对文人的世纪问答,别处恐怕是再难以见到了。”
杨昌濬背着双手,反复吟读两副对联,不住地点头赞叹,也情不自禁地诵读道: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长老听了,心有所动,也随声咐和说:
“嗯,赵翼这首《论诗》,也确实道出了华夏大地人才辈出后来居上的真谛,这叫作: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其实,这副对联表述了左宗棠的本志。他出身于贫寒家庭,自己性格耿介。现在虽然作了大官,但仍然保持素节,不落入官场恶习。他以一个落第的举子、乡村穷塾师的身份,二三年内就跻身于督抚,确是朝廷破格,正如天外飞来。可以预言,这颗飞来的奇石,定将在尘世上干一番大事业。
因此,这副联语富有很强的哲理。左宗棠听到杨昌濬和长老的赞许,自然心里高兴,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据说九年后的这一天,左宗棠早已去了甘肃,在重逢这个重阳节时,他又回忆起这一次与自己的部下“高会于灵隐、韬光间,历历如昨事也”,一时怀念、激奋之情油然而生,便又写了一副寿联,寄给远在浙江任巡抚的杨昌濬,其寿联云:
知公神仙中人,勉为苍生留士稔;
忆昔湖山佳处,曾陪黄菊作重阳。
今日长老特别高兴,不单是因为左宗棠替冷泉亭补写了旧联语,又新撰了一副哲理性甚强的带着浓浓禅机的对联,为冷泉亭增添了吸引游客的魅力,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借此机会,请这两位大人为他查清一个案子。
于是长老的态度就更加热情,在游览了冷泉之后,他又竭力怂恿左、杨两位大人接着去天竺一游,并且引古论今地对他们说:
“天竺历来被认为是杭州的佛国,因此天竺三寺香火极盛,游人观光,朝拜者络绎不绝。”接着又背诵了《西湖志》上的一段记载:
“……方春时,乡民扶老携幼,焚香顶礼大士,以祝丰年。香车宝马,络绎于道……三寺相去里许,皆极宏丽,大士宝像各有化身,不相沿袭,晨钟暮鼓,彼此间作,高僧徒侣,相聚梵修,真佛国也”。
其实,这位长老的话并非夸张,在西湖十八景中就真的列有“天竺香市”这一景点。
从灵隐寺山门向南直上,可依次到达下天竺,中天竺和上天竺三所古寺。其中上天竺距中天竺约二里许,初建寺于吴越时代,北宋时名为灵威观音院,南宋改为天台教寺;元代被毁重建,改为天竺教寺。到了元末明初,又经历了一次被毁和重建;清代改名为法喜寺。
在建寺之后 ,“香火之盛,不下普陀。远及齐鲁楚豫,无不奔至,四时不绝,而春季尤繁……”寺院的建筑以大殿为主,另有三堂名白云、两峰、中印。还有三阁:名云汉、应真、延桂。以及三轩:名清华、竹屿、雪坡、及夜讲堂、植杖亭等。在寺院内还有凝翠泉、观音泉;寺院周围有白云峰、白云泉、乳窦峰和乳窦泉等。
中天竺,初建寺于隋代,吴越时期寺名崇寿院,特别受到历朝君主的垂青。北宋时,赐名为“天宁万寿永祚禅寺”;南宋高宗曾赐佛像,置于寺中的华严宝阁,并增扩殿宇;明代又赐号“中天竺禅寺”;元代被改名为天历永祚禅寺;到了清代,又改名为法净寺……
来到了下天竺,长老指着一片废圮的寺院,沉痛地向左宗棠等说道:
“在《武林旧事》中说,灵隐和天竺的胜景,以这里最为集中,但是,由于人为的破坏,下天竺几成废墟了……”
左宗棠忙问道:
“长老说的‘人为破坏’,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这位老主持长叹一声,突然跪在左宗棠面前,双眼流着泪水,恳求道:
“左大人!这下天竺里发生了一桩案子,贫僧请求看在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大士、以及佛光普照万民的情分上,把不法之徒抓捕归案!”
左宗棠慌忙伸手扶起长老,对他说:
“长老请起,有话慢慢说,有冤细细诉。”
只见长老双手合掌,喊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然后向左大人等从头细细说出了这桩毁坏寺院、盗取佛金的案子……
这下天竺距灵隐寺不过一里,是东晋时初建寺院,当时命名为法镜寺;到了隋代,又加以扩建,才改名为天竺寺。
多年以来,由于长期失修,天竺寺墙坍壁颓、荒草丛生。这里的方丈古禅大师眼见寺院废圮得不象样子,心中十分难过,便想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可是,哪来的银子呢?他思虑再三,忽然想起几位有钱的施主,便想去向他们以化缘的名义,讨一些银子来,解决费用问题。
可是,这几位施主都住在外地,便决定将寺里的事情交给师弟清风和尚料理,自己就出外化缘去了。
古禅大师一走,清风和尚自以为大权在握,便想显露身手,大干一番,等古禅大师回来大吃一惊,从而对自己不敢轻视。
这一天,有五六个外地施主来到天竺寺里,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富家子弟,自说姓李,三十岁左右年纪,长得高大英俊,眉清目秀,衣饰华丽,气宇轩昂,一副不俗的派头。
清风和尚认为来了一个有钱的施主,不敢怠慢,便热情地嘘寒问暖,陪着这位李公子一边在寺里游玩,观赏,一边与他闲话,方知这位公子乃安徽庐州人。前两年曾在湘军中任过事,以后又在商场上做过生意,今年赋闲在家奉养双亲。因为到南京探亲访友,便来杭州一游。
在观音大士殿外,李公子突然说:
“师傅!在下上个月梦中曾见到南海观音大士,并随着这位救苦救难的菩萨游此千年古刹。当时,观音大士对在下教诲说:‘若能慷慨解囊,重修此寺,复现昔日辉煌盛景,他日必得功名富贵相报!’在下这次不远千里而来此地,正是遵循观音大士梦中指点,不想今日在寺中所见所闻,竟与梦中分毫无差,真是有缘啊!”
清风和尚听了,心中暗喜,但他仍然不动声色,沉吟不语,想再看看这位公子是否真有诚意,以免他是信口说着玩的,便一言不发,任他一人说去。
后来,二人来到一处偏殿,李公子又指着那一尊尊被污损的佛像,长叹一声道:
“师傅!在下观赏了寺中诸殿所供的大小佛象,多因年代久远,金身已被尘垢污损得不成样子。在下既得观音大士梦中指点,欲为佛像重装金身,不知师傅意下如何?”
清风和尚刚才沉吟不语,正为揣摩其意,观其是否真心,现在猛听此言,自然十分兴奋,遂双手合十,口中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然后看着李公子说:
“施主有此美意,贫僧不胜感激之至。请李公子移步禅房,稍坐小歇半刻,有关重修之事,有待细细商量”。
说完,清风引李公子进入禅房,并喊道:
“来人!”
一个小和尚进来,清风忙向小和尚说:
“快去厨房吩咐,今有贵客,要准备一桌丰盛的斋饭!”
小和尚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清风和尚陪着李公子品茗闲话,不一会儿小和尚已将斋饭送了上来。
二人入席用饭,清风问道:
“施主欲为本寺佛像装金,不知何时进行?”
李公子听后,先是歉意地一笑,接着说:
“师傅,在下这次来天竺一游,本是先行察看,以验证观音大士的梦中指点,并未带来许多银两,装金之事容再计议。”
此时,李公子的随行仆人宋小山说:
“师傅知道么?江苏巡抚李鸿章大人乃是李公子本家兄弟,装金所需银子,已在李大人处暂时借得一千两,等开工之后,公子自会归家取银子来的。”
清风和尚听了,心中乐开了花,没有想到古禅才走几天,就来了这么一个财神爷,装金之事已基本谈妥,真是天大的喜事。
于是,他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一边低头替公子夹菜,一边说道:
“如此最好,请求公子在寺里多住几日,再做商议,……吃,吃菜,请——”
李公子当即满心欢喜地答应下来。
饭后,天已全黑了,李公子也就不客气地在寺中住了下来。清风和尚连忙派几个小和尚去城里客栈,把李公子的一大堆包裹行李运来寺中。李公子从行李中取出两锭元宝交给清风和尚,对他说:
“师傅!先替在下稍整卧室,余下银子权作平日用度。……”
清风和尚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银中,暗中掂了两掂,足有五十余两,心中已知这李公子出手大方,确是豪富子弟不假。刚才所说向本家李鸿章大人处暂借银子之事,不过是假托之词,虚与逶蛇罢了。
此时,他已暗中拿定主意,要从这位豪爽的有钱大施主身上刮得银子,把寺内好生整修一番,决心让天竺寺旧貌变新颜,以博取古禅大师的赏识。
次日清晨,李公子又从行李中取出两千两纹银交给清风和尚,说道:
“请师傅先拿着这些银子,去寺外雇几个装塑匠来,余银在下自会裁夺。”
清风和尚突然见到这一大堆雪白的银子,不禁眼睛为之一亮,心也怦怦跳个不止,便诚惶诚恐地对李公子说道:
“多谢公子美意!此事就由公子做主来办,贫僧现在就派人到寺外去雇请装塑匠来!”
他正要转身离去,忽听公子的仆人宋小山笑嘻嘻地说道:
“报告少爷,小人有个表兄最会为佛爷塑金,他目前正在杭州经营绸缎生意,可否容他前来挣得这笔银子?”
李公子听后,赶忙欣喜地答应道:
“这岂不更好!即是自己人,我放心,师傅也会满意的,你现在就去请他来吧。”
那宋小山高高兴兴地谢过李公子,又与清风和尚挥了挥手,匆匆地走了。
次日,宋小山的表兄孙尚金与他的弟弟孙爱银带着六七个装修匠来到天竺寺,看了看佛像,对李公子报告:
“诸佛金价实需二千银子,既是少爷给小的银子花,小的必定尽力而为。不如先将佛身旧金磨下,再漆金补贴,可以省下许多银子。”
李公子听了,刚一目视清风和尚,未想到清风和尚早已满口应允道:
“如此更好,如此更好!这装金之事全由李公子鼎力相助,贫僧焉有不放心处?”
李公子这才对孙家兄弟说:
“师傅既然答应了,你们应当尽心竭力才好,可不能偷工减料啊!”
宋小山忙过来说:
“别看他们的名字一叫尚金,一个爱银,其实做起事来却都是克勤克俭,从不苟且贪小,把名声看得比金银更重……”
李公子听了,故意说道:
“这不是名不副实了么?哈,哈,哈!”
清风和尚也跟着哈哈笑起来,说道:
“李公子真会说笑话,……贫僧去为施主们准备斋饭,这装金之事全仗公子操心了!”
说完,清风和尚告辞出去,心里乐滋滋地想着:我能遇着这位乐善好施的李公子,真是上天不负苦心人,佛光普照天竺寺,喜上加喜!
见清风和尚走了,孙家的尚金、爱银两兄弟也连忙向李公子作揖打躬,满口答应地领着那几个装金匠去了。
第二天,孙家两兄弟忙着把磨下来的佛像身上的旧金,连续装载几大车运出寺去。有几个老和尚见了,忙向清风和尚说:
“装修匠们把那么多旧金全运走了,佛像再装修时,用什么呀?”
清风和尚听了,很不耐烦地说:
“你们别瞎嚷嚷,装修的事我已交给李公子全权负责,到时候他自会把大小佛像重塑金身,让天竺寺恢复辉煌的盛景……”
有个老和尚插话说:
“那个李公子真的可靠吗?……”
此时,李公子来了,清风和尚急忙对那几个老和尚说:
“你们看到了罢,李公子对装金之事非常热心,现在又来找我去商议为佛像重塑金身的事情,你们对他可别妄加猜疑,反辜负了他的一片虔诚之心!”
说完,遂与李公子一起去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既是闲溜着玩,也是作为监工,看着那些装修匠,把一尊尊大大小小的佛像上的旧金,全刮得干干净净,李公子说:
“别看这些佛像现在不好看,过几天为它们装上金,就会闪闪发亮,重现金身的。”
清风和尚听了,心中更加欢喜,说道:
“等到重塑金身告竣之日,贫僧当在寺内为公子树碑勒石为念,以记下公子无量之功德,必将为后世所景仰,永垂史册……”
到了下午,突然李公子的家人慌慌张张地跑进寺里来,找到了李公子报告说:
“少爷,不好了!前天老太太忽然中风不语,气息奄奄,命在旦夕,叫少爷赶快回去见上一面,若是迟了,怕是——”
李公子一听,顿时慌乱得变了脸色。一时急得抓耳挠腮,忙对清风和尚说道:
“师傅!家慈突发中风,命在旦夕之间,在下身为独子,岂能不事母至孝……”
清风和尚只得说道:
“阿弥陀佛!应该,应该!只是,只是这寺里的装金之事……”
“请师傅放心!装金之事绝不能停,在下可以留下两个家人在此照料,待家慈病愈,即刻赶来,所缺的银子也当顺便送来。”
说罢,不待清风回话,便草草收拾了几件衣服,丢下那一天从城里客栈运来的一大堆行李,向众人挥了挥手,带着两个仆人匆匆离去。
几天过去了,清风和尚自从李公子走后,日夜盼望他早日回来,却再也见不到他的影子。
这一天,孙家兄弟俩来找清风和尚要银子买金,准备替佛像装金了,他哪里有银子?只得对他们兄弟俩说:
“请稍待几日,李公子也快要来了……”
两人想了一会儿,又说:
“既然寺里没有现成的银子,小的不好在此空等,不如我们先回去,等到李公子回来时再装金也不迟。”
清风和尚想想也是啊,这些人在寺里无事闲逛,空吃斋饭,不如让他们先散去,李公子回来也不会有什么挑剔的,也就答应了。
次日,赵家兄弟领着装修匠走了;又过了一天,李公子留下的仆人出外买东西,竟一去不归,清风和尚这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正在疑虑问,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叫小和尚去打开李公子的行李,不料里面装的竟是破衣烂衫,还有断砖碎瓦!清风和尚顿时惊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情知上当受骗了!但是,左思右想,他又甚觉奇怪,不明白那李公子如此费尽心机,究竟骗得何物去了呢?
正当清风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方丈古禅大师回到寺中,一进大殿,见到众佛像旧金被刮,泥胎剥落,顿时怒不可遏,急忙派人把清风和尚找来问他:
“那些佛像为何变成这般模样?”
清风和尚不敢隐瞒,只好把李公子主动前来修寺之事一五一十道出,未等他说完,古禅大师便气得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等到古禅大师醒来,命人将密室中的一本《西湖伽蓝重修碑记》找了出来,指着其中的一段对清风和尚说:
“你自己去看看吧——”
清风和尚读完那一段记载,顿时傻眼了!
原来当年重修天竺寺时,诸殿佛像俱用成色极佳的泥金塑身,只这泥金一笔费用,竟用去白银四万余两,诸佛身上镶嵌各式珠宝尚不计算在内。因为那些泥金历时久远,颜色变得黑色无光,被这不识货的清风和尚拱手送给了巨骗!
清风和尚至此才知道那位李公子所骗为何物,他越想越后悔,一时羞愧难当,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二天清晨,小和尚来禀报:
“清风和尚一夜未归,不知去了何处。”
古禅正要说话,忽见一个小和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慌里慌张地报告:
“清风……他在寺后树林里……吊死了!”
古禅大师听后,将微微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仍然恨恨地说道:
“他是咎由自取!即使如此,也抵不上罪过。”
处理了清风和尚的后事之后,古禅立即派人出去调查那李公子的下落。不久,回来的人就打听清楚了情况,原来那位李公子真与李鸿章有关系——竟是这位李大人的五弟李凤章。
据说,这位李凤章早在前年,也是用这种诈骗的手段,在九华山得了手;接着又跑到五台山行了骗;这次先到上海静安寺施骗,未能得手,便来天竺寺里取得清风和尚的信任,将他骗得好苦——赔了金子又送命!
古禅大师气恼不过,一病不起……
长老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纸诉状,恭敬地呈给左宗棠:
“请大人过目,这是古禅大师去世前交给贫僧的诉状,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请求大人明察秋毫,严惩巨骗!勿让不法之徒逍遥法外。”
左宗棠接过那份诉状,浏览一遍,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骂道:
“竖子狡猾诡诈,手段卑鄙,佛法不容,国法不容,天理不容!”
骂完,他看着杨昌濬说:
“杨大人是浙江的父母官,这事该由阁下来管!不过,李凤章是李鸿章的胞弟,他也脱不了干系,有机会我要写表奏他一本!”
杨昌濬接过那份诉状,在手中掂了掂说:
“这状纸不轻哩!它不仅有金子的重量,还有两条人命在里面……”
胡雪岩说道: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案子牵涉到李鸿章,总不能越过他呀!雪岩以为……”
他走到两位大人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左宗棠笑着点头道:
“好吧,就这么办,杨大人该不会反对吧?”
杨昌濬立刻点头说:
“我不反对,就让雪岩去上海交涉吧!”
左宗棠又对长老说:
“放心吧!这案子一定要办,冤有头,债有主,有冤要伸,欠债要还,只要老天睁眼,佛光普照,终究要报应的!”
长老激动地双手合十,喊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左宗棠向长老告辞,领着一行人,兴致勃勃地回杭州去了……
左宗棠回到杭州不久,太平天国发生了内讧,这是震惊天下的事件,它促使太平军走向了灭亡……
太平军自起义伊始,一路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占领南京后,成立太平天国,洪秀全做了天王,军政大权却被东王杨秀清一手把持。
杨秀清极有谋略,但他野心勃勃,热衷于争权夺利。早在金田村起义之前,已发生过阴谋窃取教权的事件:如今大权在握,更加强横跋扈,对同等地位的其他诸王,颐指气使,连洪秀全也不放在眼里,任意公开凌辱,有了取而代之的企图。
为了抬高自己,贬低天王洪秀全,杨秀清经常以“鬼上身”法宝,把自己装扮成“天父代言人”,假传上帝意旨,杖责王兄洪仁发,并公开要天王洪秀全下跪,接受上帝——天父的惩罚。
有一次,杨秀清借助“鬼上身”,问道:
“秀全,你有过错,你知错吗?”
洪秀全答:“小子知错,求天父开恩赦宥。”
“你既知错,即杖打四十。”
当时,北王韦昌辉与众官员,均为天王求宥,愿代受责。杨秀清仍不罢手,又借题发挥继续训斥洪秀全一大顿,等到天王屈服“小子遵旨,俯伏受杖”时,才作罢休。
杨秀清这一下马威,有如秦二世时赵高“指鹿为马”的杀手锏,满朝文武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以为他的野心已昭然若揭。
当时,长江上下游的军事节节胜利,杨秀清又亲自指挥大军,击破了围困南京达三年之久的清军大营,逼迫清军主帅吊颈自尽。东王的声威更无以复加,遂极谋实现夺取天王大位的野心。
杨秀清先以调虎离山计,将异己诸王调离南京,翼王石达开回湖北作战,燕王秦日纲赴丹阳扫荡清军残余势力;北王韦昌辉调去江西主持军事。
等异己远离,遂进行第二步计划:七月初又假传圣旨,令天王亲至其王府,诡称天父下凡,向洪秀全问道:
“你与东王俱为我子,东王又有这样大的功劳,何只称九千岁?”
天王跪答:“东王打江山,亦当是万岁。”
又问:“东世子(东王之子)岂只是千岁?”
天王答:“东王既称万岁,世子也便是万岁,且世代皆万岁。”
天父喜曰:“吾回天矣。……”
对杨秀清的这套把戏,洪秀全明知其奸,但在暴力压迫之下,安敢指逆?乃佯允其所诣,定于东王寿辰那天正式颁予封典,才免遭毒手而安全还宫。
若按太平天国的天朝体制,惟天王至尊,方可称为万岁,其下如东、西、南、北、翼五王称号,依次递减一千岁,而东王杨秀清九千岁,北王韦昌辉六千岁,翼王石达开五千岁。现在,杨秀清要称万岁,将置天王于何地?其夺位阴谋,已经明目张胆了。
当时,洪秀全在挟持之下,亦无如之何,算起封典之日尚有一个多月,只可任由支配,徐图对策。
对杨秀清来说,虽已定期封典,他仍嫌为时太长,担心夜长梦多,发生变化,乃迫不及待,提前发难,实行篡位,逼天王让位,如不肯则杀而代之,再于寿辰之日行登基大典。这是因为洪秀全在起义之初,也是在其寿辰之日登上天王宝座的。
正当杨秀清策划于密室,做着天王的美梦时,他的心腹同谋胡以黑突然倒戈,向天王告密,将其阴谋和盘托出,并立誓做天王前驱,以诛奸卫主,鞠躬尽瘁。
洪天王惊吓异常,斟酌再三,当此生死关头,不能再俯首听令,束手待毙。但自感实力不足以抗,便下密旨,分遣亲信飞召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三王统兵回朝救驾。
此时,秦日纲驻丹阳,离京近,先奉诏到京,自审力薄非东王敌手,苦等到八月三日,北王韦昌辉才率兵船二十艘,精兵三千,从江西赶回南京,时正深夜,军队从南门秘密进城,匆匆入宫见天王,随即部署兵力,派兵扼守全城要害地方,占据所有通往东王府的街道,然后率领死士,迅雷不及掩耳闯入东王府里,秦日纲亲手将杨秀清刺死。
一时胜利冲昏了头,杀得性起。开始了大屠杀,府内全体人员,除东王第五子漏网外,无一幸免。
府外的围兵及伏兵,一闻府内信号,知已得手,亦同时发动,开始乱杀东王党羽及军队,一时间杀声连成一片,炮弹互轰,全南京城里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照天王初意,只杀东王及兄弟三人,不能多杀。结果株连遇害者有三万人之多,此乃韦昌辉的借刀杀人阴谋,以公报私仇,铲除异己,为自己铺平掌权道路。
翼王石达开于事变十日后才抵南京,时京城已在韦、秦暴力控制下,入宫见到天王后,备知底细,对韦昌辉杀人过甚,株连无辜者所为,很不以为然。乃往见韦、秦二人,责问:
“东王罪固当诛,其部下何罪?如此自戕手足,倘敌军知之,乘我之危,将何以抵御?”
韦昌辉疑他偏袒东王,厉声说:
“你是同情东王,要来杀我报仇吗?”
石达开见其不可以理喻,乃不欢而别,寻思韦昌辉为人凶狠,做事不择手段,恐对己不利,不敢与较,亦不敢久留,连家门未踏进一步,即带几名侍卫趁夜缒城,由小南门出走,径返自己防地安徽。其实,石达开在南京逗留时间前后只数小时。
幸亏他跑得快一步,果然在当晚的深夜,韦昌辉又亲自率兵围困翼王府,把石达开的家眷统统杀戮,仅翼王一人幸免。
不久,石达开得到全家遇害的恶号,悲愤填膺,誓报此不共戴天之仇,乃飞檄各地所属队伍,集中在芜湖一带,准备回师靖难,请求天王将韦、秦二人正典刑。
韦昌辉见石军调动,有回师反攻企图,乃先发制人,遣秦日纲率万余人向西进击。因兵力悬殊,秦日纲不敢撄其锋,对石军只作守势犹豫观望。
此时,天王以北王包藏祸心,骄横跋扈,尤其甚于东王,早存戒惧。乃见屠杀翼王全家后,遂责之说:
“你不听达开劝告也罢了,因何要杀他全家?岂不太过绝情寡义?”
北王心中更加不服,且愤愤不平,以为天王袒护翼王,共谋图己。于是将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斩草除根,想把天王也干掉,遂领兵围攻天王宫。不料天王早有防备,屡攻不入,且事前天王已密诏京外附近的义军及东王余党,入城保驾,韦军势孤力薄,在联合反击,内外夹攻下,支持仅两天,束手被擒,与家族及死党二百余人,一同诛戮。秦日纲也招回处斩,乱事方平。
北王伏诛,石达开被召回京主事。这翼王本是一个旷世英雄,文事武功,时将莫匹,深得满朝文武军民热烈拥戴,回京后,迅速收拾残局,重新建立比前更优的领导核心。
天王初期亦推心置腹,倚异甚殷,不久,却被亲王洪仁发,洪仁达所忌,向天王进馋说:
“……授人以柄,恐为杨、韦之继,终非王朝之福。”
洪天王本一志大材疏,优柔寡断之人,更非高瞻远瞩,英明果断的创业之主,听此耸听危言,追忆往事,渐生戒惧之心,因之对翼王宠信日减,反时见掣肘,横遭疑忌。年方二十六岁的石达开,年少气盛,对此“三日以前温又暖,三日之后冷如冰”的遭逢,也思前想后,生性终有一天会中另一次的“借刀杀人”之计。遂骤然离京避祸,自领一军另辟场域去也。诚如他的告别军民诗所云:
去岁遭祸乱,
狼狈赶回京,
自谓此愚忠,
定蒙圣君明,
乃事有不然,
诏旨降频仍,
重重生疑忌,
一笔难尽陈,
……
从此,太平军元气大伤。同治三年(即公元 1864 年)六月十六日,曾国荃率领湘军攻陷南京,天王洪秀全自杀身亡。
城陷时,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虽然逃出城去,但不久即在城东南方山被湘军抓获;在写了一份洋洋数万言的供状——李秀成《自述》后,仍被曾国藩处决。洪秀全之子,幼主洪福王真逃出天京,三个月后,在江西广昌也被抓获处死。于是,太平天国这一颗“璀璨的明珠”在立国十三年后,终以失败而消亡。
这时,在南京周围仍有太平军余部数十万人。其中一支是扶王陈得才的队伍,他看到天京陷落,天王自杀,自己的军队又屡战屡败,内部还分崩离析,在绝望之下也追随洪天王之后,自杀而死。
另一支军队是遵王赖文光率领,他与皖北兴起的捻军头目张宗禹合作,放弃了太平天国旗号,也摒弃了太平天国中的宗教神秘色彩,成为捻军的一部,后来分别在山东和陕西活动,被称为“东捻”和“西捻”。
长江以南还有太平军的两支军队,一是侍王李世贤的队伍,一是康王汪海洋的军队。他们从浙江进入江西,又南下进入福建,仍拥有十万之众,势力相当强大。
朝廷立即命左宗棠速去福州履总督任,同时论功行赏,曾国藩封为一等侯爵,太子太保;曾国荃封为一等伯爵,太子少保;左宗棠也封为一等伯爵,太子少保。
左宗棠去福建前夕,对胡雪岩说:
“有两件事请你办好,首先是天竺寺的那桩案子,你去上海找李少荃交涉,他若归还寺里的银子,也就作罢;若是不予理睬,我将上表弹劾他;再一件事,我到福建后,要在那里建船厂,造兵舰,你到上海后要找洋人联络购买机器的事情……”
胡雪岩忙说:
“请左大人放心,雪岩一定把这两件事情放在心上,另外,我以为……”
左宗棠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忙问:
“有什么话就直说罢,别吞吞吐吐的了。”
胡雪岩只得说:
“近日以来,官场上发生一件大事,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大人难道不知?”
左宗棠听后,马上哈哈大笑几声,问道:
“你说的这件大事,是指所谓‘曾左失和’,也有人称之为‘曾左交恶’这件事情?”
胡雪岩连连点头,不无担心地说:
“这件事在社会上议论纷纷,见仁见智,众说纷纭……”
原来在湘军攻陷南京后,曾国藩兴奋之余立即写表上奏朝廷说:“伪幼主洪福王真积薪自焚而死。”
但是,一个月后,左宗棠上表奏称:
“洪福王真并未死,已逃至湖州……”
而在李秀成的《自述》中也说:“曾将幼主福王真挟之出城,后始分散,不知所终。”
慈禧太后读罢奏折之后,大为不悦,立即下谕批评曾国藩,着其查明事实真相:
“……洪氏幼主已逃出无疑,应尽速捕获,将其正法,并对防范不力之员弁从重查办。”
当时,曾国藩对左宗棠这一揭发非常不满,他素来是小心谨慎的,这次却大胆顶撞了一下朝廷,写表上奏道:
“……杭州克复时,伪康王汪海洋,伪昕王陈炳文两股十万之众,全数逸出,未闻纠参。此次逸出数百人,亦应暂缓纠参。”
杭州是左宗棠克复的,这段参奏显然是针对左宗棠的。这位一向是刚正不阿的左少保,马上针锋相对地写出奏章,送到朝廷那儿:
“……有云杭城全数出窜,未闻纠参,尤不可解。当其时也,金陵早已合围,而杭余并未能合围也。金陵报余贼尽净,杭州报首逆实已窜出也。臣欲纠参,亦乌得两纠参之乎?”
左宗棠在奏表中还说,他对军事提过多次正确意见,“臣屡以为言,而曾国藩漠然不复介意……因意见之蔽,遂发为欺侮之词,似有未可。……”
在奏折末尾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公事公办,今后仍将与曾国藩和衷共济,共商国事。
这样一来,朝中的慈禧太后从曾国藩、左宗棠的奏折中,已明显地看出湘军与楚军的两个统帅之间有矛盾,这是聪明的慈禧所盼望的,因此,她心中十分高兴。
由于理在左宗棠一边,所以表扬了他;而曾国藩有大功于朝廷,也不再责备。便批示说:
“……朝廷于有功诸位,不欲苛求细致,……所称此后公事仍与曾国藩和衷商办,尤得大臣之体,深堪嘉尚。”
慈禧太后即不愿大臣之间太亲密,尤其是两个手握重兵的汉人将领,自然也不希望他们之间太对立,故在批文中稍许压一下曾国藩,扬一下左宗棠,实际上又替他们之间增添一点矛盾,左宗棠表示今后仍将和衷共济,是符合朝廷意旨的,因为朝廷还需要他们效力。
过后不久,洪福王真在江西终于被抓获,曾国藩在事实面前也不能再说什么了。但是,从此曾左失和,二人几乎断绝了往来,人们普遍认为,“洪福王真事件”便是曾左失和的起因。
在曾左失和以后,有人认为左宗棠是曾国藩所荐,曾有大恩于左,他不该与曾国藩争吵,如此背恩忘义,是不道德的。
但是,更多的人则“右左而左曾”,认为多半是左宗棠不对。因为左既为曾荐,“乃致中道乖违,疑曾公或有使之不堪者”。
还有人说,“左公不感私恩,专尚公议,疑其卓卓能自树立,而群相推重焉。”
……
在社会上对“曾左失和”议论之声沸沸扬扬之时,胡雪岩又联想到“左李之争”,担心自己十分景仰的左大人会受到影响,这种心情左宗棠自然理解,立刻宽慰他说:
“我与曾侯所争者国事兵略,非争权趋势比,同时纤儒委生揣拟之词,何值一哂焉!”
足见左宗棠是个落落大度之人,对社会上人们的喋喋言论,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一笑。
之后不久,曾国藩去世了。左宗棠在为他写的这副挽联中,已流露出了一些真情来:
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
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
在上联中推崇曾国藩,一笔勾销了所谓“曾左不和”的谬传。据说,当时左宗棠告知儿子孝威说,挽联中的谋国之忠、知人之明两句话,早在曾国藩生前,他就在奏章中以此赞扬曾国藩,并非始毁今誉。
其实,上联也透露出曾国藩比他更忠于清王朝,更能识才,荐人,自然包括自己。
下联说,二人是同心同德,坚若磐石,终身如此。他们互相攻错则有之,至于相互攻讦,也许是有意制造的假象而已。
——这正是胡林翼生前精心设计的“曾左胡联盟”的最好结局。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