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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难忘绝命琵琶行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4683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王德榜低声责问胡雪岩:“胡先生在杭州家中已有两房女人,在这里又带着个玉太太,马上还要娶孙小姐,像这样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娶一个,到底多少才够呢?”

孙玉喜与胡雪岩在豫园门外分手后,径直回到住处,坐在梳妆镜子前面,精心打扮一番。

只见她上身穿了一件黑缎子旗袍,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在顶上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玉臂上挎着一只白色的坤包,迈着轻盈的步子,将她那苗条的体形衬托得更加动人。

在去怡和洋行的路上,行人不时向她投去惊异的目光,被她娉娉婷婷的绰约丰姿所吸引,误以为是天上的仙女来到了凡尘。

因为她是怡和的常客,未让通报,便走进了唐玉枢的办公处所,惊得这位大买办忙说:

“孙小姐驾到!幸甚,幸甚。”

“唐大买办!”孙玉喜轻启朱唇,冲他莞尔一笑:“小女子孙玉喜看你来了。”

“岂敢,岂敢!请孙小姐这边坐。”唐玉枢恭敬地站在那里,伸手邀请她进雅室里去。

此时,有一个大个子的印度人立即捧来一个茶盘,上面放了一杯饮料,双手递到孙玉喜面前,她接过杯子,说了一声“谢谢”。

等那印度人出去之后,唐玉枢两眼盯着孙玉喜的俏脸,在她那高耸的胸脯上扫了一眼,开口“嘿嘿”笑了两声,才向她问道:

“孙小姐难得有暇,今日光顾怡和,有何见教?”

孙玉喜却不紧不慢地看着唐玉枢那长形的刀条脸,有意放缓语调,关切地说:

“听说买办先生近日丧偶,特来慰问,小女已在隆兴酒馆备办菲酌一席,想替阁下解忧,略尽平日关切之情!”

听了这段话之后,唐玉枢激动得热泪盈眶,未想到这个上海滩上的风流女伶对自己如此看重,一时间真有些受宠若惊了,急忙称谢说:

“多谢孙小姐的一片热忱!唐某有何德能,让小姐如此操心,这般真情厚义令人不胜赧然,深觉受之有愧!”

孙玉喜又说道:

“虽然我们同在繁华的大上海谋事,实际上,彼此都是天下沦落人,相互有难更应多予关切,不必见外才好。”

唐玉枢更加激动地说道:

“想不到孙小姐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只恨唐某往日有眼无珠,未能……”

孙玉喜打断他的话,站起来催促说:

“客气话别说了,隆兴酒馆的菜肴早已摆到桌子上了,我们现在就去罢?”

唐玉枢听了,连连应着道:

“是,是,我们现在就去……”

这唐玉枢是一位山西人,他出生在一个门上挂着“千顷良田”牌子的大财主家里。

当唐家的万贯家产传到他祖父唐云甫的手中时,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驱使这个财主做出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来……

据说,唐云甫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面对着万贯家财,总是担心“富不及三代”,生怕儿孙们不肖,守不住财富。

只见他整日里苦思冥想,总盼望着能想出一条妙计来,让后代能守住家产,子子孙孙,永远能富甲天下,享受富贵荣华。

忽然间,唐云甫想起了两句俗话:“万恶淫为首,最坏莫过赌”。为了能避免让儿女们染上这两种嗜好,他终于想出了一条良策:命令儿孙们去抽鸦片烟!

唐云甫认为,儿孙们一旦有了鸦片烟瘾,就会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会去外边拈花惹草,更不会去日夜泡在赌场上了。

在他看来,只要儿孙们一不去嫖,二不去赌,就不会在外面胡作非为把唐家的万贯家财糟踏干净,就能守住财富了。

可是,这个绝顶聪明的老财主——唐云甫,他哪里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天底下又笨又愚蠢的坏事!殊不知一个鸦片烟鬼,一旦烟瘾上来,他的狗胆比谁都大!没有钱买烟,他们会什么都敢变卖的!而且只要有人愿意用钱买,即使再贵重的东西,不要说土地、房屋了,连妻子儿女他们都敢卖!

就这样,唐云甫未死,他的万贯家产就被儿孙们为了抽鸦片烟,而挥霍得荡然无存!

有道是家败人亡,唐家数十口人,死的死,亡的亡,真的如鸟兽散去,果真应验了“富不及三代”那句古训。

不过,唐家还留下了一个孙子,即唐玉枢,他从小读了不少书,从书缝中悟出了一些道理,终于没有染上鸦片烟瘾,并对父辈们的吸毒行为深恶而痛绝,他发誓:决心卧薪尝胆,重振唐家的雄风!

后来,唐玉枢辗转来到了上海,准备找些事做,很想混成个有头有脸的人来。

当时,汇丰银行在上海开业不久,由于人们对洋人的偏见,生怕这些“洋鬼子”把自己的银子骗走了,都不敢把钱存到汇丰里去。

因此,汇丰银行的市场很不景气,门前冷落,少有人到汇丰存款。甚至也不去借贷,怕被洋人的“套子”拴住了,脱身不得。

这样一来,汇丰银行的英国老板胡刁坼很伤脑筋,整日苦苦思索着开拓市场的好办法。

头脑聪敏的唐玉枢得知这一情况,立即主动地走进汇丰银行的大门,大胆地向胡刁坼献上一条“苦肉计”,并且拍着胸脯说道:

“不出一个月,我保证让汇丰银行的市场活跃起来!……”

英国老板胡刁坼自然高兴,便愉快地聘用唐玉枢担任汇丰的业务员。

于是,唐玉枢开始忙碌起来了。

为了打开市场,唐玉枢在当时上海惟一的一家报纸《申报》上刊登了一个广告,将英国汇丰银川大吹特吹了一通,然后拿着报纸,到上海的各家店铺、厂站、作坊等经营单位,甚至到人群聚集的娱乐场所走访。

为了让对方相信,唐玉枢把自己扮成一个现款存户,或是一个去汇丰求贷的人。

“老板,你知道报纸上的这家银行地址在上海的哪条路上?”

每到一家商店或是厂家,他都像是一个要去汇丰银行存款,或是去借贷的顾客,小心谨慎地询问老板,并把那张登有汇丰广告的《申报》同时递过去。

于是,老板会接过报纸,仔细阅读那则宣传汇丰银行的广告,然后告诉他银行的地址。

往往是在这个时候,老板总会顺势问他:

“先生,你是去汇丰存银子的么?”或是问他:“你是想去汇丰贷款的吗?”

在唐玉枢给予他们肯定的答复之后,老板们就会向他讲述自己对汇丰的看法,或是所持的怀疑态度,他也就趁机向老板们宣传大英汇丰银行如何讲信用,重义气,存款利率高,借贷利息低,有保障而无风险,得实利又能放心,说得老板心里也痒痒的。

这种时候,唐玉枢便顺水推舟地说:

“去汇丰存贷,让人放心!老板,不妨去试试看?”

往往在临走时,他还留下一句画龙点睛的话:

“说句心里话,这汇丰银行比咱们中国人自己的哪一家银号、钱庄都更可靠,更重信用,客户也更有利可图!”

结果,老板们总是笑吟吟地拿着他留下的那张《申报》,十分客气地送他走出店外,经常还向他表示了承诺:

“先生走好,明日我也去汇丰银行存点银子?”

或是对他叮嘱道:

“先生有空,请常来本店(或本厂)坐坐,我也很想去汇丰贷些银子呢!……”

就这样,唐玉枢从早到晚,一天跑了十几家经营单位,或是人群集中的所在,每到一处,先问后讲,把汇丰银行的信贷业务宣传得头头是道,信誉有加,临走时还留下那张登着广告的《申报》,以强化鼓动作用。

不到半个月,上海各大商店、厂坊等营销单位无不熟知大英汇丰银行及其良好的信誉。

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今的汇丰银行门前,每天车水马龙,前来存、贷的人络绎不绝,喜得胡刁坼心里像乐开了花。

每天傍晚,胡刁坼都早早地坐在汇丰门前,等着唐玉枢走访归来,并特地安排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亲自陪着他共进晚餐,以兹奖励。

在这期间,有人问他:

“你这样蒙骗人,不觉得良心有愧么?”

唐玉枢却回答得相当干脆:

“古人云:‘兵不厌诈’。我用‘苦肉计’去为汇丰银行作广告宣传,只是一种经营的手段,并非欺骗行为!……”

从此以后,汇丰银行在上海打开了市场信誉传遍全国各地。英国政府为了获得更大利润,赚取中国人更多的银子,又将从广州迁往香港的怡和洋行,再由香港迁来上海,并提拔唐玉枢去怡和洋行主持业务。于是,唐玉枢变成了有头有脸的唐大买办,并且在上海娶了妻安了家,正当他在怡和洋行大显身手之时,爱妻突然病故,这自然是对他一个打击。

今天使他意想不到的,这个年轻美貌、风流成性的孙玉喜主动登门来慰问自己,不禁欢喜万分,心中竟有些想入非非了:

“莫非这女人对我有点意思?……”

继而又联想到平日她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又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着想道:

“这个孙小姐一向孤芳自赏,结识的多是有才有识之士,对洋人她都不大理睬,何况我这个替洋人办事的买办?”

唐玉枢与孙玉喜在马路上并肩走着,他心里胡思乱想,一不留神,一脚踩在西瓜皮上,身子“哧溜”一个下子向前滑去,幸亏他站住了,才没有栽倒。等孙玉喜赶上来,他笑道:

“差点儿被这可恶的西瓜皮摔了一跤!”

说完,他用脚尖使劲一踢,把那西瓜皮踢到马路旁边去了,孙玉喜看着说:

“俗话说:‘脚踏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这兆头对唐先生可是一个警示啊!”

“什么警示?请孙小姐明说,我当洗耳恭听。”

“我以为,在人生的道路上,行行重行行,有时候,命运之神在关键处故意告诫我们一下,粗心人不以为意,漠然视之,让过去了;而细心人就能从这兆头的背后,看到对自己的告诫,引起重视,便能化险为夷,否去泰来。”

唐玉枢听得似懂非懂,不由站住,又问:

“孙小姐的意思,是,是暗示唐某眼前就要有灾祸发生?”

“不完全是这样,唐先生踩在西瓜皮上既然能站隐了脚跟,没有摔倒,显示你良知未泯,前程仍然是光明灿烂,无可限量。”孙玉喜说。

唐玉枢不由哈哈笑道:

“孙小姐真是开玩笑,还是在借题发挥?”

此时,两人已走进隆兴酒馆,见到满桌佳肴,孙玉喜一语双关地说:

“真的假不了,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美酒佳肴啊!来,唐先生,为了你身心健康,能够活得开心,——干杯!”

二人碰杯之后,唐玉枢一饮而尽,然后他指着满桌菜肴问道:

“孙小姐如此厚待,唐某深感不安,直到现在我才了解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孙玉喜听了,嘻嘻一笑说:

“唐先生别高抬我了,这份厚礼虽然是我送的,却没有出一两银子。”

“此话怎讲?”唐玉枢一怔。

孙小姐又嫣然一笑:

“我替你借给了一位客户,一位大客户!”

“大客户?他要贷多少款子?”

“八十万两!”

“啊!谁要借这么多的银子?这,这……这不好办吧?即使愿意借给他,谁又敢替他作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八十万两啊!”

孙小姐又说:

“这八十万两银子,有人借,也有人作保,就看你唐大买办敢不敢借了!”

唐玉枢大声问:

“到底是谁要借这么多的银子?”

孙小姐不动声色地告诉他:

“闽浙总督左宗棠大人!”

“左大人?他,他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唐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天晚上你没听杭州的胡雪岩说,左大人要借银子组建一支常捷军吗?”

“噢——,原来是这样。”唐玉枢这才恍然大悟,立刻低下头来,陷入沉思默想之中。

孙玉喜一见,知道他在斟酌着对策,说不定会寻找借口加以拒绝,心里也盘算着新的招数……

过了一会,果不出所料,唐玉枢用狡猾的眼神觑着她,故意拉长腔调,卖关子道:

“孙小姐,你,你对我一片好意,唐某岂能看不出来,不过,不过,你也太高抬我了!我唐某只是怡和洋行的一个买办,能有这么大的权力,敢借八十万两银子么?”

孙玉喜一听,忙说:

“请唐先生别急,更不要激动,不能借就算了,就等于刚才我没有说!现在我们喝酒,这么多的佳肴不吃不是太可惜了吗?”

说到这里,她又端起杯子,对他说:

“来,唐先生,为你在怡和洋行,一腔热忱地替洋人效劳,——干杯!”

唐玉枢已从她的话中听出一些弦外之音,便苦笑一声之后,解释道:

“请孙小姐能体谅唐某就好了……”

“别说了!请唐大买办放心,你有困难,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俗话说:东方不亮西方亮。胡雪岩也不是走投无路的人!实话告诉唐先生,人家已经有了借家,这是怪我多管闲事,硬把这笔大有赚头的生意揽过来,想让阁下有个赚头,也怪我太多情了吧?”

唐玉枢一听,赶忙问道:

“怎么,胡雪岩已找到了借主?请,请孙小姐告诉我,这借主是谁?……在上海,这么大的数目,除了怡和,也,也只有,只有汇丰了,难道是葛特立……答,答应了?”

“不,不是葛特立答应了,而是别的一家洋行,”孙小姐说到这儿,又故意反问,激他,“唐先生只看到英国人有钱,光知道抱住英国人的大腿不放,这不是坐井观天,太浅薄了吗?”

唐玉枢被挖苦得苦着脸,叹口气说:

“请孙小姐能体谅我的苦衷,我,我……”

“好了,我已知道唐先生的难处,现在本小姐就去回复胡雪岩,请他按照原计划,还从那一家洋行借贷吧!就此告辞!”

说完,孙玉喜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就要走,唐玉枢也急忙站起来,伸臂一拦:

“请孙小姐留步!”

孙玉喜立住脚,平静地问道:

“唐先生还有何事?”

“俗话说:生意不成人情在。孙小姐何必如此性急呢!……”

孙玉喜看着唐玉枢的苦脸说道:

“实话告诉你吧!昨天,胡雪岩请我吃饭,在谈话中他透露出将与德国泰昌洋行的老板福克谈判借款八十万两银子的事情。”

唐玉枢一听,着急地问:

“啊!是德国的泰昌洋行!那……福克老板答应了没有?”

“你听我把话说完呀!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了你,”孙玉喜说到这里,狠狠地盯了唐玉枢一眼,现出十分气他的表情,又接着说下去,“那时,我想到你,我自己也有私心,因为我也缺银子花呀!我心里说,你能把这笔生意接下来,想和你一起儿分一点佣金,……于是,我向他打了包票,说你唐玉枢是怡和的买办,在汇丰也能说话算数,没料到,你却是这么一个窝囊废!……”

唐玉枢听了,又喜又悔,又惊地说:

“噢!原来如此!我,我真是浑!差一点儿辜负了孙小姐的一片苦心!不过,不过,胡雪岩也认识你?”

孙玉喜立刻讥讽道:

“怎么,你不准他认识我?是反对,还是吃醋了?我告诉你,人家胡大先生可比你为人大方,又讲义气!”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唐玉枢忙又喊道:

“孙小姐!请你不要急嘛!”

“我不急,可胡大先生急呀!人家只给了我一天的时间,既然你不愿意帮这个忙,我又何必非要拴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呢!”

唐玉枢只得笑着说:

“你也要让我把话说完,也要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嘛!这样吧,这笔贷款由我接下来,只要郭大人愿意作担保的话……”

孙玉喜又追问一句:

“这么大的数目,汇丰能接受吗?何况葛特立那里会不会出来阻拦呢?”

唐玉枢拍着胸脯说:

“那你放心吧,我的孙大小姐!即使葛特立先生不答应,我也要想办法让他点头的。”

“你说的话可算数?真的不后悔?”

“正如你说的,我唐某也想赚些银子嘛!”

孙玉喜的脸上洋溢着惊喜之色:

“汇丰银行一旦答应下来,胡雪岩早就应允我,可按四厘提取佣金,也就是说,我一你三如何?”

“好,好!够朋友,这位胡大先生也真够义气的,”唐玉枢翘起大拇指说,“其实,孙小姐真是缺银子花,你只要捎个信于我,三千五千,唐某的账上现存着,你以后——”

说到这里,唐玉枢的眼里射出了异样的光亮,低头看着孙小姐那双玉手,不由得上去一把抓住,便想俯下身子去吻它……

只见孙玉喜冲他甜甜地一笑,把手抽出来:

“那么,何日签约呢?”

“后天如何?”唐玉枢色迷迷地看着她说。

“那就按你说的,后天签约,还是在这里?”

“在这里也可以,不过,我,我想明天请孙小姐……共进晚餐,可以吗?”唐玉枢两眼死死地盯着她,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到肚里。

久在交际场中混惯了的孙玉喜,早已洞悉他的意图,急忙又向他抛了一个媚眼,故意宽慰他说:

“你急什么呀!这两天我应酬多,晚上还要去唱戏,哪有工夫陪你?请等两天好不好?”

唐玉枢早已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了,禁不住欲火烧身,竟然不顾礼节的扑过去,想一把抓住她,就要……

孙玉喜却像泥鳅一样,突然从他身边闪了过去,红着双颊对他视着说:

“你!真是色胆包天了!这是什么地方?请你自重一些,别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唐玉枢见硬的不能达到目的,便扑嗵一声双膝跪下来,几乎用乞求的语调对她央告道:

“孙小姐,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能抱你一下,唐某也就满足了!”

看见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由得孙玉喜不发一些慈悲,对他说道:

“唐先生!你若真心爱我,就答应我三件事情,然后我们就可以——”

他听了这话,立即跳起来,兴奋地说:

“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事,我也答应你,孙小姐,请你快说!”

孙玉喜指着椅子,见他坐下之后,才说道:

“第一,按时签约,把汇丰银行的八十万两银子贷给左大人;第二,借款所得的‘四厘’佣金,全归本小姐所有,你不得有疑议;第三,八十万银子的贷款提走后的第三天晚上,我们仍在这里见面……”

唐玉枢说:

“前两条没意见,我保证做到,只是第三条,能否改在提款后的当天晚上?三天时间太久,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不行!等不及也要等,这是不能改的,”孙小姐看着他,果断地又说,“别装腔作势了,你唐大买办的身边,哪天没有女人陪着?”

可是,唐玉枢说:

“孙小姐,可别冤枉人啊!唐某来上海多少年如一日,一直是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为人;至于身边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鄙人的妻子……”

“不过,据我所知,唐先生的身边,除了一只家鸡之外,‘梅香院’里还养着一只野鸡呢!”

唐玉枢一听这话,连连“嘿嘿嘿”地笑着过了一会儿才涎着脸儿笑道:

“孙小姐哪里知道,那不过是应朋友之约去逢场作戏罢了!

说罢,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唐玉枢自己咧开大嘴,“哈哈哈”地笑起来,孙玉喜本想揭出老底再将他一军,但认为没有必要那样做,给这位道貌岸然的唐大买办留些面子吧!

早在一年多前,上海有名的妓院“梅香院”里曾发生一起“争风夺美”的闹剧。

一天中午,唐玉枢应顾客之邀,在一家酒馆里喝得醉醺醺地归来,便快步走进“梅香院”。

这里有一个名叫香梅的妓女,不仅人长得标致,而且有一付天生的好嗓子,会唱各种地方戏,成为梅香院的一朵花儿。

在怡和洋行做买办的唐玉枢曾经随着葛特立,多次来过梅香院,与香梅十分熟识。

有一次,葛特立交给该院老鸨一张二百两银子的银票,对她说:

“梅香姑娘被我们包下了,不准其他男人再来碰她,两个月后再付你银子!”

事后,那鸨母依然偷偷地让香梅接客,无非是为了多赚些银子。葛特立与唐玉枢不能天天来,也就没有发觉这件事。

不料,唐玉枢这一次来竟然撞上了!

因为是常客,唐玉枢走进梅香院后,直奔二楼最里边的一个房间,那里正是香梅姑娘的卧室。

她这间房子,分里外两间,外间是待客的地方,往往是她陪着嫖客在这里说话、唱戏,等到玩到兴起之时,才进入里间的大木床上……

唐玉枢走近那间屋子,忽然传来男女间的调笑声音,他顿时怒从心起,暗暗骂道:

“大胆的鸨母,居然私自接纳嫖客,我们的银子白交了?真是岂有此理!”

一时间,他真想发作,干脆一脚踢开门,狠狠臭骂一顿,以泄心头之恨。正要动脚,又一转念,不如先看看再说。

于是,唐玉枢看一下前后无人,周围安安静静,只从前院里传来嫖客来去的说话声,他就悄悄地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抹在窗户纸上,然后捅破那层纸,把眼睛凑近小孔,向屋内窥视起来。

哪里知道这一看,可气坏了唐大买办!只见在屋里外间一把椅子上,赤身裸体的香梅,坐在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怀里,二人一边调笑一边说一些低级下流的粗话,令人恶心!

唐玉枢借着酒的力量,气得大叫一声:

“鸨儿哪里去了?”

此时,鸨儿未来,却惊动了屋里的两个人,经过一阵忙碌之后,二人穿好衣服,开门一看,双方竟同时“啊呀!”一声,各自惊呆了!

原来,屋里的嫖客不是别人,他是江苏巡抚李鸿章的枪炮局局长丁子昌!

这位丁大人常在酒桌上向二、三知己表白:

“寡人有疾,不仅贪财,而且好色!”

当时,上海数十家妓院里的名妓,丁子昌都能如数家珍一般地叫出她们的名字来。

现在,他一见唐玉枢站在门前,不由大怒:

“原以为是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大爷敢来破坏老子的好事,未想到是你这个洋人的走狗,真败兴!……”

唐玉枢平日最忌讳别人骂他是洋人的走狗,也许这是“秃子更护头”的原因。他听了丁子昌骂他的话,更加脑羞成怒了,便仗着酒力,手指戳着丁的鼻子,也大骂道:

“你身为大清的官员,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来逛窑子,妈拉个巴子,老子非教训你这个王八羔子不可!”

说着,唐玉枢一步上前,伸手抓住丁子昌的衣领,便劈哩叭啦,连续左右开弓,打了他五、六个耳瓜子,身为二品官员的丁大人被打得晕头转向,一头扑在了地上……

之后,葛特立听到唐玉枢汇报之后,这位汇丰银行的大班一怒之下又去向李鸿章告状,逼着丁子昌备酒宴谢罪,才平息了这场争风夺美的风波。

这一天下午,胡雪岩与王德榜回到阜康银号,冲着迎过来的日义克笑道:

“一切顺利,大功告成了!”

说完,从王德榜的手中接过皮包,打开之后,他把一大摞子银票放在八仙桌上,惊得屋里的人一齐围过来,日义克吃惊地说:

“真的是八十万两?”

“那还能少!不然,唐玉枢也别想过关,”王德榜说着,看着胡雪岩笑了笑,又神秘地接着说下去,“事实证明,女人也能办大事!”

胡雪岩说:

“应该是,漂亮女人也能办大事!那些一般的黄脸婆子,只能围着锅台转,或是抱着个孩子去撒尿……”

众人听了,都一齐大笑起来,王德榜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日义克道:

“这是左大人写给阁下的亲笔信。”

日义克拆开那封信,仔细地看着。

胡雪岩早已猜到信的内容,遂说道:

“亲爱的日义克,左大人任命你担任常捷军的领队,这是对你的信任啊!”

“请各位放心,我决不辜负左大人的信任,一定要把这支军队带好,”说到这里,日义克将拳头攥紧,用力挥了一下说,“让这支军队在战场上成为真正‘常捷’的队伍!”

此时,胡雪岩取出一个大信封,把数好了的一大叠银票装进去,对叶正兴说:

“老叶,你立刻领着王将军带着这笔款子,赶去德国泰昌洋行看货、订货,把款子付给他们,并请求福克尽快向国内发报,及时将我们定购的枪炮运来!”

“好的,我这就去”,说完,叶正兴看着王德榜客气地喊道,“走吧,王将军。”

胡雪岩又对王桂林说:

“快去浦江酒楼订一桌酒菜,在天黑以前送到这儿来。”

然后,胡雪岩才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对小俊说道:

“快替我准备纸笔,我要向左大人写信报告事情办成了,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小俊站在桌边上磨墨,看着他写信,胡雪岩忽然想起叶正兴教她认字的事来,忙问道:

“听说你在认字,是真的吗?”

“是真的,每晚休息前爹都教我认五个字,得会认,会写了才让休息哩!”

“啊!这么严厉!你能行吗?”

“行,我已经认识八十多个字了!”

“噢,真是一个好女儿!这,这全是你干爹的功劳啊!”

小俊一听,立刻眼圈红了,激动地说:

“虽说是我干爹,可比亲爹也不差!吃、穿、认字,样样都关心,把我看成她的亲女儿一样,我常想,我遇到了天下最好的人!”

“是啊,你干爹确是一个好人,”胡雪岩写完信,收起笔,看着小俊又想起了玉儿,忙问她,“这几日,玉太太的病治得怎样?”

这玉太太就是哑巴女玉儿,阜康的人都是这么称呼她,胡雪岩见玉儿没有反感,自己也喊她“玉太太”。

小俊一听问起玉太太,忙回答:

“玉太太已搬去外滩几日了,听说那个女医生也很喜欢她,要玉太太跟自己住一起,便于替她扎针……”

胡雪岩又问道:

“是的,我已知道她已搬到女医生那里,但不知扎针的效果怎样,能说话没有?”

“昨天桂林叔叔回来,说玉太太快能说话了,未想到这耳针确有效果呀。”

“真的吗?玉太太真的快能说话了?”胡雪岩又惊又喜,正在这时,在浦江酒楼订的饭菜送来了,小俊急忙过去安排。

天已黑下来,在阜康银号的客厅里,满满一桌酒菜周围,胡雪岩与王德榜、日义克等围坐着,王德榜忽然问道:

“这次借款,孙小姐可是出力最大,请问胡大先生,为何不请她来赴宴呢?”

日义克也说:

“是啊,该请孙小姐来坐首席才对!”

胡雪岩笑道:

“怎能不请啊?只是她忙于演戏,抽不出身来参加,不过来日方长,以后再补吧!”

此时,小俊忙着给众人斟酒,胡雪岩端起酒杯,对在座的人说:

“今晚宴请各位,是为了庆贺四喜临门。请每人各说一喜,哪位先说?”

王德榜头一个抢着说:

“向英国汇丰银行借款成功,这是第一喜。”

叶正兴接着说:

“与德国泰昌洋行签订了购买枪炮的合同。”

说出这两喜之后,大家相互看着,想着,就再也说不出来还有哪两喜,胡雪岩微微一笑:“江苏巡抚李鸿章不给左大人的面子,想方设法干扰建立常捷军,又想趁着借款之机大捞一笔利润,未想到我们不依靠他也借到了洋款,终于挫败了这位李二先生的阴谋诡计,可以说它是第三喜了。”

日义克忙说:

“这是正义战胜邪恶的一场成功!”

王德榜红着脸说:

“这第四喜应该是,我们认识了孙小姐,因为有了她,我们才能战胜了李鸿章、丁子昌……”

大家听了,一齐鼓掌,表示赞成,而王德榜却看着胡雪岩,又继续说:

“我借此机会,提一个建议,希望我们的胡大先生能与孙小姐早结连理之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日义克拍着手说:

“这是第四喜,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正是四喜临门,大吉大利!”

于是各自举杯,热烈庆贺,忽听门口说:

“这里还有第五喜呢——”

大家一惊,向门口看去,见玉儿领着一个年老的妇人,齐门站着,不由喊道:

“玉太太回来了!”

“我,我能……说,说,说话——了!”玉儿把这句话说完,虽然很费劲,但是她终于说出来了,在一片欢呼声中,胡雪岩跑过来,双手将玉儿抱起来,转了几圈子才把她放下来,然后看着那位女医生说道:

“老人家,感谢你妙手回春,能让哑巴重新说话,真是医术高明,回天有术啊!请受胡某一拜!”

说过之后,胡雪岩倒身就拜,慌得那位老妇人连忙扶起,对他说:

“你家玉太太的哑巴,只是小时候身感风寒急火攻心,烧坏发音器官,一时不能说话,并非绝症,只消用针刺激……”

王德榜等一齐走过来,请那医生老太太坐上座,玉儿兴奋替她斟酒,口中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感谢话,虽不甚清楚,细听起来也还明白,胡雪岩端起酒杯,先向医生敬酒,以后又与玉儿干杯,祝贺她恢复说话的能力。

这一顿酒宴气氛热烈,情绪极为热闹,酒桌上笑声不断,直到深夜才散。

这位女医生名叫林静溪,生在世代中医的家里,从小随着父亲学针灸,丈夫也是一个医生。

不久前,在战乱中丈夫死去,她孤身一人,无儿无女,遂四处飘泊,怀揣一包银针,靠着为人治病生活。

胡雪岩得知她的身世之后,对她说道:

“老人家!你治好我太太的毛病,又认她为干女儿,我就是你的干女婿,这里就是你的家,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林静溪说:

“玉儿的说话能力还未完全恢复,当须继续扎耳针。她要求学针灸,你在外滩买的那间门面,我准备与玉儿一起搬到那儿去,你看怎样?”

胡雪岩一听,高兴地说:

“那感情好,你母女二人一起住,胡某自然放心;若有空闲,我就过去看望你们。”

玉儿听了,自然满意,并且说道:

“等我学会了针灸技术,我们母女俩一齐为人治病,在那里开个‘外滩针灸医院’,治病不要钱,实行义诊,你看好不好?”

胡雪岩接着说:

“我建议在你们那个‘外滩针灸医院’的招牌前面,再加上两个字,行么?”

“快说,加上什么字?”玉儿急着问。

“加上‘胡氏’两个字,我就满意了!”

未等玉儿说话,林静溪忙答应说:

“可以,就叫它‘胡氏外滩针灸医院’吧!”

三个人高高兴兴,直谈到凌晨才各自休息。”

次日上午,胡雪岩还在梦中,忽被喊醒,老叶让小俊来告诉他说:

“孙小姐派人来说,她在隆兴酒楼等你,希望你快去……”

胡雪岩答应一声“知道了”,又回到内室,钻进被窝,搂住玉儿心里想道:

把玉儿留在上海,让她随着林静溪住在外滩,岂不是好事?免得孙玉喜来了,两人发生‘撞车’,自己也少生闷气么……

他见玉儿仍在睡着,就轻轻下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刚到院子里,忽见王德榜向他招手,便只好过去问:

“王将军有何急事,起得这么早?”

“我这人有些古怪,心里一有事儿就睡不好觉了。”王德榜说。

“是嘛!你到底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其实,我也是听书掉泪,替古人担忧。”

“这话是何意思,请王将军明说!”

王德榜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胡大先生,左大人如此信任你,对你那么器重,你可得洁身谨慎,别给他老人家惹出麻烦来啊!”

胡雪岩听了,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问道:

“这大清早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王将军直话直说,别让胡某猜哑谜呀。”

“好吧,我是有屁就要放,有话就想说的人,现在我就当面告诉你,”王德榜见周围无人,便走近之后,向他问道,“我听说,胡大先生在杭州的家里已有两房女人了,这里有又带着个玉太太,马上还要娶孙小姐,像这样的见一个爱一个,又爱一个娶一个,到底多少才够呢?”

胡雪岩又好气,又好笑,知道王德榜乃行伍出身,他也是出于一番好心,只得对他说:

“请王将军放心,胡某不会给左大人出纰漏的,如今为官的,有钱的,谁不是三妻四妾,我只不过娶了几个漂亮的女人,没有做出越轨的事情。你听说么?堂堂的李鸿章大人,还偷看他府里的丫头洗澡,硬是撞进门去,搂住那丫头求欢哩!……”

王德榜叹了一口气,说道:

“别说了,只要你不给左大人添乱子,我也就放心了。你去罢,那个孙小姐还等着你去呢!”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说:

“等到泰昌洋行的枪炮一到,我就立刻运回杭州,交给左大人……”

在江苏巡抚衙门的宽大客厅里,李鸿章盛气凌人地坐在一把太师椅子上,满脸胀得血红,口眼都气得有些歪邪了。

此刻,一名侍从小心翼翼地进来报告:

“启禀抚台大人,丁子昌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李鸿章悻悻地说。

工夫不大,丁子昌一步三摇地走进来,慌忙甩袖子跪下,问道:

“不知抚台大人喊卑职前来,有何事吩咐?”

李鸿章一听,火冒三丈般地吼道:

“何事,何事,难道你是猪头脑子么?整日只知道逛窑子,嫖女人,人家不光是借到了洋款,连枪炮都订购了,你听说没有?”

“卑职无能,卑职无能……”丁子昌诚惶诚恐地叩头,连头也不敢抬一下地说。

李鸿章看着跪在地下的丁子昌,叹息道:“唉!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千方百计地扶持你,未想到你却是醉汉的裤子——提不起来,连一个只读过几年私塾的商人胡雪岩都斗不过,真让人吃冰凌屙凌锥——寒透了心啊!”

这个丁子昌确是李鸿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培养起来的。他本是广东顺德人,字禹生,自小聪敏顽皮,不爱读书,在父母鞭策下,直到二十岁才中举。

后来,丁子昌连考几次,都没有考中进士,父亲花了许多银子,才打通关节,被本省保送到京城国子监读书。

一天,朝廷派一个学政到国子监视察,他想了解一下学员的学习情况,便口出一联让学生对出下联来。他的上联是:

花园里桃花香,荷花香,桂花香,花香香花花花香

看了学政的上联,学员们没有一个能对出下联。那位学政很不高兴,便说道:

“堂堂国子监,乃我朝高等学府,济济众学员竟无一人能对出联,令人可笑可叹!”

他的话刚才说完,忽听学员中有人在“嗤嗤”地窃笑,便大怒道:

“是谁在下面胆敢嘲笑本学政?”

说完,学政横目向学员中一扫,见到一人尚在交头接耳,便指着他斥责说:

“你是何人?为何恣意嘲笑本官,快说!”

众人一看,见是丁子昌,只听他慢声说:

“报告学政大人,我,我不……不敢说。”

学政听后,忙又问他:

“有何不敢?说来无妨。”

丁子昌这才说道:

“在上联里面,大……大人的三种花,桃花在春天开放,荷花在夏天开放,桂花在秋天开放,请问:花园……花园里能……能同时看见这三种花吗?”

学员们一齐哄笑起来,把个学政大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但是,他自知考虑不周,只得硬充内行外似地红着脸说:

“你只管对出下联来,别管它花开在什么时候,若是对不出来,或是对得不工整,本大人非处罚你不可!”

丁子昌把心一横,又将了学政一军:

“大人容禀:我若是对得贴切,奖赏我吗?”

学政大人咬着牙恨恨地说:

“你对得好了,本大人赏你五十两银子!”

丁子昌这才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以歪……对歪了。”

说完之后,便慢慢念出了下联:

大街上人屎臭,猪屎臭,狗屎臭,屎臭臭屎屎屎臭

听了丁子昌的下联,学员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学政大人自知无趣,在十分尴尬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

从这之后,丁子昌更觉自命不凡。不久,太平军起义,那位学政大人以“顽劣不驯”为借口,将丁子昌逐出国子监大门。

回到家乡的丁子昌,灵机一动,便自发组建团练与太平军对抗,并多次获得胜利,后被朝廷授为江西吉安知县。

在担任知县期间,丁子昌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随意派捐收税,又霸占民女,激起吉安民愤,老百姓联名上奏,朝廷让曾国藩办理此案。

丁子昌多方托人向曾国藩求情,才免得一死,给他一个罢官的惩处。此时,李鸿章的淮军已开发上海,并担任江苏巡抚。丁子昌听说淮军缺乏军饷,便将在吉安搜刮来的银子,取出二万两送到李鸿章手里,才得到这位李大人的赏识,立刻任命他为刚刚建立起来的上海枪炮局的主办,一时间,成为李鸿章门下的一位红人了。

这次,胡雪岩带着左宗棠的亲笔信,想请李鸿章帮忙组建常捷军之事,丁子昌早与他的李大人之间议定了对策。

当时,李大人曾对他说:

“银子他借去了,让我当保人,到期不还款,不是要我的命么?这是让我钻套子的诡计,我才不上他左宗棠的当呢!”

丁子昌后来献计说:

“依卑职之见,不如将计就计,答应胡雪岩替他由枪炮局筹措银子,并把购买枪炮的生意抢到手,也可趁机捞它一把——”

李鸿章听得连连点头,鼓励他再说下去:

“嗯,这办法虽对我们有利,只怕大量的银子一时难以凑齐,这,这困难,你有解决的良策吗?……”

丁子昌又狡猾地笑了笑:

“请大人放心,偌大枪炮局,想抽出购买枪炮的银子来,还是没有问题的,何况那些枪炮可以先把淮军中的旧枪炮拆洗一下,重新包装起来,给胡雪岩运去,然后再替淮军武装新的枪炮……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鸿章立刻接受了这个建议,但是,胡雪岩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不愿意把购置枪炮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当场拒绝了,气得李鸿章拂袖而去。

在李鸿章看来,胡雪岩想完成左宗棠交给他的组建常捷军的任务,离开他李巡抚,只能成为黄粱一梦。

因为他李鸿章不愿意当保人,就借不到洋款,更无从购买枪炮。于是,他与丁子昌共同议定:坐等胡雪岩来求他们!

不料,胡雪岩不但没有求他们,而且不声不响地借到了洋款,又订购了枪炮,丁子昌气得干瞪眼,李鸿章实在气不过,只好拿丁子昌来煞气了。

这之后,丁子昌听了李大人的责骂,只好忍着,同时眼珠子一转,又献出一条诡计:

“李大人,卑职还有一计,可以让胡雪岩如猫儿衔个猪尿泡那样——只落得个空欢喜!”

李鸿章听了,抬起他那三角形的厚眼泡问:

“此话怎讲?”

“他杭州的胡雪岩跑到上海来,不经过巡抚大人的批准,私自从洋人那里购买枪炮武器,岂不是违法的行为么?……仅这一条,我们也可以没收他们的武器!”

李鸿章兴奋地将大腿一拍,奸笑道:

“是啊!他杭州的胡雪岩闯到我的地盘上来,不经过巡抚衙门的批准,私买军火,自然是违法的,先将他们的枪炮没收之后再说!”

“请大人放心,没收之后,按照原先的计划,再以旧充新,使一个调包计,任他胡雪岩有手眼通天的本领,即使把枪炮要回去了,认出是旧的武器,到那时,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认倒霉了!”

“到时候,左宗棠也不会轻饶他的,让他们之间去相互猜忌,狠狠地去内斗吧!”李鸿章阴狠地说,丁子昌又火上加油地再施毒计说:

“等他们闹出乱子,露出破绽之时,李大人可以趁机奏上一本,管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了这些,李鸿章得意扬扬地摇晃着他那又大又圆的秃脑壳说:

“那才叫作‘做梦娶媳妇——空喜欢’哩!”

说完,自鸣得意地“哈哈哈”笑起来,他的得力干将丁子昌也随着嗯嗯阿阿地乐着。

次日,李鸿章又派人把丁子昌叫去,问道:

“那位孙玉喜小姐的后面有什么背景?”

丁子昌忙答道:

“请大人放心,那个女人背后什么靠山也没有,她只是一个戏子,一个供人玩乐的风尘女人,充其量她有一副好嗓子,还有一个漂亮的脸蛋而已……”

李鸿章把大手一挥,对他教训道:

“还不吸取教训呢!当初,你就是看不到一个漂亮女人的能量,被胡雪岩钻了空子,而败下阵来的,至今尚冥顽不悟!”

丁子昌慌忙认错:

“大人教训得对,卑职已知错了。”

李鸿章又提醒道:

“这个女人不寻常啊!她能让怡和洋行的买办唐玉枢就范,听从她的摆布,不顾葛特立大班的反对,顺利地从汇丰银行借到那么一大笔数量的洋款,真是能量不小,用中国的一句老话称赞她,叫作巾帼不让须眉!”

丁子昌听了,只得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明白这位大人话中的含意是什么;忽听他又说:

“我听说这位孙小姐跟德国泰昌洋行的福克也有极好的交情,替胡雪岩购买德国的枪炮,也是这女人从中牵线搭桥,可见她的本领也真够大的呢!”

这时,丁子昌突然冒出一句:

“报告大人,听说这位孙小姐已准备嫁给胡雪岩了——”

“啊!胡雪岩要娶她作妻子,这,这个商人也,也真不简单……”

“其实卑职以为他是一个十足的投机商人,平日总爱在漂亮女人群里转——”

李鸿章越听越不耐烦,生气地一拍桌子:

“别说了!鸡肠狗肚之徒,鼠目獐脑之辈,还瞧不起人家胡雪岩,你算什么东西!”

“是,大人,卑职是不如他,卑职无能……”

“能够左右洋人的女人,可谓神通广大了;胡雪岩来上海才几天,就能玩弄她于股掌之上,并且要娶她为妻,你却轻视他!……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我……我该死!……”丁子昌吓得嘴唇哆嗦着,连连磕头,生怕这位李大人将他一脚踢开,撵他滚蛋。

可是,李鸿章却面无表情地瞪着一双眼睛,盯着客厅里那幅中堂上画的一只雄鹰,只见它昂首眺望着远方的碧空,似乎发现了那里有什么猎物,正欲展翅飞去……

过了一会儿,李鸿章向画上的苍鹰一嘴,看一眼失神落魄的丁子昌,慢悠悠地说:

“看到么,猎人养鹰做什么?是为了获取猎物!不然,还不如养一只看门狗呢……”

丁子昌没头没脑地听着,也在云里雾里想着,却对李大人刚才的这段话不明就里,一时陷入茫然之中……

突然间,李鸿章大声喊道:

“来人!”

门外的侍从走了进来,躬身问:

“大人有何事吩咐?”

“拿枪来!”

那个侍从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似的,看着李鸿章欲言又止的嗫嚅着:

“大,大人!是,是说拿枪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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