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酬不得沪上美人恩02李文澄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李文澄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章 酬不得沪上美人恩02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3577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于是,大厅里乐声又起,因为这支曲子音调高亢、激越,孙玉喜那昂扬嘹亮的歌声弥漫着,在大厅里迂,特别是她那咬字清晰,字正腔圆的诗句,使每个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

歌声一停,在热烈的掌声中,葛特立端着酒杯快步走近孙玉喜,彬彬有礼地说:

“亲爱的小姐,我怀着十分虔诚的心意,敬你一杯酒,并请你陪我跳个舞。”

“对不起,先生,我不会喝酒,也从不跳舞。”

葛特立听了,双手一伸,两个肩头连续耸动了几下,正想发火时,在他身后的一个英国人不冷不热地用英语对他说:

“尊敬的大班先生!硌着牙了吧?这块骨头不好啃啊——”

大厅里的洋人一齐大笑起来……

葛特立脸被气得血红,不禁恼羞成怒:

“别敬酒不吃呀,小姐!是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我们花银雇你来……”

孙玉喜正要向他解释,忽听有人喊她:

“孙小姐——”

她抬头一看,见是上海洋炮局的主办丁子昌,身穿四品官服,虽然不到四十岁,却面黄肌瘦,拱背驼腰,未老先衰了。

此人身为大清官吏,却生活奢靡,平日吃喝嫖赌,外加吸食鸦片,将一副健康的躯体完全掏空了,乍看那外表,像一个六十开外的人。

这工夫,一看葛特立的窘态,便警告她说:

“孙小姐!别扫大班先生的兴致,他请你喝酒、跳舞,也是看得起你,应觉得荣幸嘛!”

可是,孙玉喜一脸为难地说:

“丁主办!难道你不知道我平时只会唱戏、唱歌,从不会喝酒、跳舞么?”

“不会也得跳!”丁子昌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

孙玉喜听了,顿时泪流不止,头低得贴近了自己胸脯,正为难时,在英国怡和银行当买办的唐玉枢忽然走过来对她劝说:

“孙小姐,别固执了,你陪他跳一会又怎样?今天不同往常,……”

未等他说完,丁子昌又吼叫了一声:

“再不听话,老子非法办你不可!来人——”

“且慢!”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大喊。

大厅里的人全被这一声断喝震惊了,他们一齐把目光转向了门口。那里凛然站着胡雪岩和王德榜。

胡雪岩又冷冷地说道:“在这样隆重的酒会上,对一个弱女大呼小叫地耍威风,也太煞风景了吧!”

丁子昌一看来了两个陌生人,遂厉声问:

“你们是什么人?”

胡雪岩、王德榜一前一后,走进客厅,大步向丁子昌面前走来。

孙玉喜一边擦去眼泪,一边吃惊地看着胡雪岩、王德榜两人,显出愕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王德榜两眼直直地瞪住丁子昌,恨不能一把将他抓过来痛打一顿,才能解气似的。

胡雪岩不卑不亢地对着丁子昌一抱拳:

“在下杭州胡雪岩,受左宗棠大人派遣,特来拜见江苏巡抚李大人!”

听到这段话,厅里人们立刻低声议论起来,有人竟说道:

“胡雪岩可是名满东南的商界大人物啊!”

“难道这位就是阜康银号的老板胡大先生?”

但是,丁子昌却很不礼貌地骂道:

“难道你们瞎了眼?这里是英租界,要见李大人你们去巡抚衙门……”

王德榜听他出口伤人,立即怒斥道:

“你才是瞎了狗眼!这英租界,你能来得,老子就不能来了?”

胡雪岩忙走过来打圆场说:

“都是大清的臣民,何必恶语伤人!李大人不是在这里参加酒会么?”

“李大人虽然在这里,但没工夫见你们!”

王德榜见他骄横的样子,实气愤不过,便跨前一大步,顺手把大信封一扬,对丁子昌说:

“我站在这里,就等于左大人到了,看谁敢狗眼看人!”

丁子昌顿时愣住了,只好伸手去接那封信,未料到被王德榜迅速抓住手腕,使劲攥了一下,疼得他“嗳呀——”一声,急忙叫道:

“你,你……”

“某乃闽浙总督左宗棠大人麾下副将王德榜!”说到此,又使劲攥了两下他的手腕,盯他一眼:

“到底你去不去请李大人?”

丁子昌的手腕疼得发麻,咧着嘴说:

“我去,我去,请,请……王大人稍候!”

王德榜这才松手,只见丁子昌摆着发麻的手腕,向厅旁一边雅室走去……

大厅里的议论声音又起,有人朗声说道:

“左宗棠谋略过人,手下的能人不少啊!”

“强将手下无弱兵,果然名不虚传!”

……

胡雪岩与孙玉喜交换一下眼色,正想说话时,雅室的门开了,丁子昌屈身在前,李鸿章与一个洋人缓步随后。

大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威拖玛迎了上去。在李鸿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一起走向胡雪岩、王德榜。

人们把目光一起投向他们。胡雪岩、王德榜连忙紧走两步,来到李鸿章面前,屈身下跪。

王德榜双手把那封左宗棠的信件举过头顶:

“下官拜见李大人!”

已过不惑之年的李鸿章,叉手站立,眉峰上扬,鬓角已现出几道鱼尾纹了,两只大眼睛闪着傲视一切的光,本是细条条的高身材,向跪在面前的王德榜看了一眼,威严地喊一声:

“雨生!”

丁子昌字雨生,他急忙前走一步应道:

“卑职在!”

“把两位客人领到里屋里去。”

“是!”

丁子昌说完,转身对胡雪岩、王德榜二人:

“请——”

等胡雪岩、王德榜跟着丁子昌走向里屋时,李鸿章这才对威拖玛、葛特立笑道:

“我们国家有句俗话:到什么山上砍什么柴。今晚这种场合,不是玩女人的地方,只好请大班先生委屈一下了!”

说完,带头哈哈一笑,威拖玛也跟着笑起来,葛特立只得也涎着脸皮讪笑着。

趁这工夫,李鸿章又转过身来,看了孙玉喜一眼,对唐玉枢埋怨道:

“你在上海多年,不懂规矩么?为何招这样的人到洋场里来?……还不快送她出去?”

之后,他又与威拖玛耳语几句,才转身向里屋走,准备接见左宗棠派来的客人。

李鸿章坐在沙发上,读完左宗棠的亲笔信后,笑眯眯地看着胡雪岩、王德榜说:

“左大人真是聪明绝顶之人,一接到朝廷的谕旨,立即派你们前来上海,着手组建常捷军,不过,想在极短时间里就能完成,谈何容易啊!”

胡雪岩急忙恭维了一句:

“有李大人的鼎力相助,何愁组建不起来!”

李鸿章转脸看着胡雪岩,不紧不慢地说:

“像胡大先生这样的能人,在杭州只当了一个毫不重要的四品道台,也确实委屈了你。”

王德榜听得很不耐烦,未等胡雪岩说话,便主动接过话茬,软中带硬地说:

“李大人哪里知道,我们的左大人对胡大先生十分信任哩!……”

听到这里,李鸿章横了王德榜一眼,然后以温和亲切的语调看着胡雪岩继续说:

“胡大先生若能来上海做事,前程将无可限量——”

胡雪岩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忙说:

“感谢李大人的关心,雪岩这次来上海,已经在中心鼓楼附近买得一处所在,开办了阜康银号的分店,今后还请李大人多予襄赞!”

“啊!你真是名副其实的富商大贾,”李鸿章猛吃一惊,又继续说,“有了你的阜康银号作后盾,左宗棠的楚军何愁粮饷、军饷不济?左大人更应该对你另眼相看了!”

胡雪岩说道:

“李大人过奖了!雪岩不过是一个商人出身,只知做生意赚钱,对为官之道,却一窍不通。这次左大人在信中想必已请大人作保,在上海向洋行要借些款子……”

李鸿章急忙把话打断,自我表白道:

“左大人要办常捷军,无论从为公、为私方面说,我都会尽全力相助。可是,建成一支这样的军队,需要购置大量的洋枪洋炮,所需的银子,岂是一个小数?单靠借贷,谈何容易!”

王德榜忙说:

“正因为有难处,左大人才亲笔写信——”

老奸巨滑的李鸿章却说:

“说句老实话,我的淮军粮饷还常常是入不敷出,实在是爱莫能助。我想,胡大先生乃公认的东南财神,又有财力雄厚的阜康银号作后盾,筹饷之事定不会作难的。”

“大人有所不知,雪岩的阜康分号来上海刚刚开张,所存的银根也是极为有限。”

李鸿章听到这儿,两个眼珠子一转,忙说:

“左大人的事,也就是我的事,何况他又亲笔来信,既然如此,我只好——”

他说到这儿,立即转脸叫道:

“雨生!”

“卑职在!”丁子昌急忙躬身应道。

“左大人也是一个极可信赖的正人君子,你身为洋炮局的主办,就从你那里挪出一批银子来,替他的常捷军购买枪炮,怎样?”

“大人既已吩咐,卑职自然遵命从事!”丁子昌立即心领神会,明白这是一笔赚钱的差事,当即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

而王德榜不明究里,还真的以为李鸿章大发慈悲之心,要拔刀相助了,便急急忙忙地跪下磕头,连声说:“谢大人!……”

胡雪岩心中有数,不由暗中思忖:

“好一个李二先生,你也太狠心了!这么一笔有油水的生意,妄想自己独吞?别痴心妄想,你也太小看我胡雪岩了!”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李鸿章,勉强笑道:

“如能这样,雪岩完全可以专心经营阜康银号的生意了。不过,因受左大人委托之重,命主持购置洋人枪炮,既已答应,怎敢不从令?”

李鸿章赶忙问道:

“胡大先生应令之时,未曾想过银子难筹?”

“当时怎敢不想?不过,左大人已向朝廷奏请,估计要不多久……”

“不瞒二位,朝廷财政拮据,近期不会有银饷的,这正是远水不救近渴。”

“那就请李大人作保,向上海洋行代为借款。”

李鸿章已明白胡雪岩的意思,遂冷笑道:

“这真是坐着说话,不怕腰疼啊。要向洋人银行借贷,是要存抵押的。仅凭左大人一纸信件,我敢作保吗?”

王德榜忽然插话道:

“大人说话怎能反复无常?刚才不是答应要上海枪炮局代为购置枪炮了?”

“是啊,我是想让枪炮局代办的,也是看在左大人的面子上,才不得已而为之。可是你们胡大先生非但不承情,反而误会了我的一片好意,我又何必多管闲事,用一句家乡的俗话,岂不是干吃罗卜,淡操心呢!”

说完之后,李鸿章一气之下,拂袖而去,把个王德榜气得直向胡雪岩呲牙瞪眼,恨不能举起手来扇他几个耳光。

“王将军!你别信他嘴上说得好听,那全是安排好的套子,是想让我们去钻呢!”胡雪岩伸手拉住王德榜,接着说,“我就不信,没有他这个‘李屠夫’,咱就得吃那带毛的猪!走,干脆不理他,咱去自己想办法!”

王德榜带着满肚子的不高兴,随着胡雪岩走出了英国领事馆,正要发火时,却听喊道:

“哈逻!你们见到李大人了?”

二人一看,见是日义克,胡雪岩便把见李鸿章的经过说了一遍,这个洋人想了想,说道:

“虽然我是法国人,但是,左宗棠已经任命我担任这支常捷军的队长,我也理应为早日建成这支军队出力。”

胡雪岩、王德榜听了,连连点头,都认为这个洋人倒还讲些义气,便想听听他有何良策,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日义克遂建议道:

“我认为借贷的担保人,不一定非要李鸿章不可,由上海粮台与盐帮的郭大人作保,一样可以借到洋款的。”

王德榜忙说:

“说得对!凭着阁下与郭大人的交情,加上左大人的亲笔信,谅郭嵩焘也不会推辞的。”

胡雪岩犹豫着说:

“保人有了,向哪家银行借呢?目前在上海的洋行,只有英国的汇丰银行银根雄厚,否则数十万两银子的借贷,谁能拿得出啊!可是汇丰的大班葛特立又被我们得罪了,再向哪家洋行去借呢?”

日义克却笑道:

“请胡大先生勿急,我与怡和的买办唐玉枢熟识,借怡和的贷款也可以呀!”

“怡和银行能有那么多的款子么?”胡雪岩忙问。

日义克笑道:

“不瞒你胡大先生说,这怡和银行现在是汇丰银行的下属,过去曾是汇丰银行的前身呢?早在四十年前……”

原来怡和银行早在乾隆四十六年(公元 1782 年),英国政府为了对中国进行经济掠夺,指使本国人蒙托哈玛在广州建立了这个洋行。起初,蒙托哈玛只是为了在中国赚钱,不久,英国政府就封他做官,并在洋行里投入大量资金,于是该行便开始经营英国对中国、印度之间的零星贸易,扩大了经营范围。

道光十二年(公元 1832 年)怡和银行进行了一次变动,改组后的怡和银行变成了英国政府当时最大的向中国走私鸦片的洋行。

在鸦片战争期间,怡和洋行被愤怒的中国人捣毁,夷为平地,被迫迁往香港。道光二十三年(公元 1843 年),又在上海重新开业,而后陆续又在汕头、福州、天津、广州、青岛、汉口、重庆等地设立了分支机构,继续进行鸦片的走私,操纵着对中国沿海的航运与贸易,同时也从事一些金银信贷业务。

其后,英国政府为了便于统辖管理,便将怡和银行并入汇丰银行,成为汇丰的下属单位,这正是:两家黑店,一个贼主。

听了这一段介绍,胡雪岩仍有些担心葛特立会不会从中作梗,日义克却说道:

“请胡大先生放心罢!即使汇丰的大班葛特立不答应,我也可以劝告唐玉枢从中做工作;再退一步,即使他仍不愿意,作为汇丰银行所属的怡和洋行,也有权直接电告大英帝国的汇丰银行总部!”

胡雪岩面露惊喜之色,立即说道:

“咱们现在就去见唐玉枢,好不好?”

未等日义克说话,王德榜却叫道:

“天色已晚,我早饿得不行了,现在快去吃饭,等明天再去吧!”

日义克也说道:

“也好,在上海过惯的人,都是有夜生活的,晚上去见他也未必能找得到,就等明日吧。”

胡雪岩笑道:

“好啊!今晚我请各位去‘海鲜馆’吃海鲜,再来几瓶‘人头马’品尝一下,为明天的成功预先庆贺一下。”

此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刻,三层楼的海鲜馆广告牌闪烁着霓红光彩,令人目光迷离。

在一间宽敞的大厅里,胡雪岩、王德榜、日义克围着一桌海鲜酒席,边吃边谈着,突然间,从外面走进一人向他们主动招呼道:

“巧遇,巧遇,未想到你们也在这里!”

三人扭头一看,一阵惊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准备去找的怡和洋行的买办唐玉枢!

反应机敏的胡雪岩,急忙站起来邀请道:

“唐先生来得太好了,我们正要去登门拜访呢!”

而日义克也站起来,跑过去拉住唐玉枢的手,一再摇着笑道:

“你们中国有一句老话叫:请客不如遇客,这真是一点不假呀!”

唐玉枢见到日义克也在这里,忙问:

“你也认识他们二位?”

日义克把双肩连续抖动几下,笑道:

“不光是认识,还是老朋友呢!”

胡雪岩忙笑道:

“唐先生有所不知,日义克已被左宗棠大人聘为常捷军的大队长了!”

唐玉枢听后,有些吃惊的样子问:

“这是真的吗?左大人怎么认识阁下?”

“左大人不认识我,他的好朋友郭嵩焘大人认识我呀,是郭大人介绍我去的!”

“啊,原来是这样的,”唐玉枢又笑道,“那我祝贺你,……不过,你现在还只能是一个空头队长哩!”

日义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

“不,应该说是光杆司令!”

说完他带头哈哈地又笑起来,胡雪岩与王德榜也随着笑起来……

喝了几杯酒之后,胡雪岩对日义克使了一个眼色,这洋人立刻会意,随即拉着唐玉枢走到内室里去了。

胡雪岩与王德榜相视一笑。

不一会工夫,两人一起走来,日义克笑道:

“胡大先生、王将军!唐先生已初步答应,不过,他要回去做葛特立大班的工作。”

胡雪岩连忙端起酒杯,对唐玉枢说:

“十分感谢唐先生愿意与我们合作,来,为了我们的一见如故,干杯!”

王德榜等他们两人喝下那杯酒后,也忙着端起酒杯,向唐玉枢说道:

“唐先生也是一个爽快人,你这拔刀相助的情义,我们将不会忘记的,我在这里为了表达我的心意,向阁下敬一杯酒!”

唐玉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笑道:

“说句不怕各位见笑的话,唐某人微言轻,决定大权还在葛特立手中,现在八字还未见一撇呢,你们如此礼遇,真令唐某不胜赧然。”

日义克笑道:

“唐先生过于谦虚了,有了你的承诺,已是成功的一半,我是了解阁下的。”

于是,又连续推杯换盏,相互谈了一会闲话,直到酒酣人醉之后,才各自分手。

等上海阜康银号开业之后,胡雪岩的心中一直惦念着孙玉喜,便对叶正兴说:

“王桂林在上海已生活多年,就让他协助你经管银号,做你的助手吧!”

老叶是一个宽厚的人,觉得王桂林为人热心,又是自己的表弟,自然求之不得,于是说:

“那太好了,这银号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找保借贷、购买枪炮,才是大事哩,你就集中精力去办吧!”

其实,在胡雪岩看来,孙玉喜不仅是一个美貌如花的戏子,而且从她身上,他总是觉得有一种吸引人的魅力散发出来,心中时刻在想着一个问题:在上海这样的繁华大都市里,一个漂亮女人的威力是不可估量的!

于是,胡雪岩决定独自去见一见孙玉喜。

这位女伶有着十分坎坷的经历,她出生在书香人家,但是她一生下来就不讨家人的喜欢,也许她是天生唱戏的胚子,自小好叫好闹,嗓音又尖又响,整日闹得父母心烦,四邻不安,就为她起名“烦丫”。

有一天,她母亲忽然大叫道:

“嘿!这烦丫的头上还是‘双顶’哩,难怪这么闹人,长大了还不把我俩气死!”

她父亲心中更加清楚,按照相学上说,女孩子头上双顶,长大了能气得爹娘跳井。

两口子商议之后,达成一致意见:与其她长大了累及自己,还不如现在就把她扔了,防止养虎贻患。

次日凌晨,人们还在梦乡中,烦丫被弃在杭州城里的一个十字路口上。当时正值春末夏初季节,她在襁褓中叫得十分厉害,被一个早起卖豆浆的老太婆孙妈捡了去。

这孙妈与丈夫老孙头无儿无女,靠卖豆浆为生,把烦丫抱回家去,用豆浆喂她,居然养活了她,并长成白白胖胖的一个俊闺女。

因为她长得一白二胖,浑身如玉,又讨人欢喜,就替她起了一个孙玉喜的名字。

一天,她正在屋子里泡豆子,来个男人说:

“你妈在街上让你送条麻袋去!”

她听了信以为真,认为是用麻袋装黄豆的,便跟父亲打了一个招呼,拿条麻袋走了。

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玉喜被一伙人捂住嘴巴,装在那条麻袋里,运到上海,卖给了唱戏的,终于变成了一个女伶。

在她十四岁那一年的夏天,戏班的老板强行占有了她,逼着她一边唱戏,一边供自己淫乐,使她心灵受到严重摧残。

近日与胡雪岩邂逅,两次搭救,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决心找个机会请他吃顿饭,向他当面表示谢意。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正当孙玉喜在独自感念胡雪岩的好处之时,门房的吴大爷来了,交给她一张便条,她当即展开一看,见那字条上恭正地写着:

孙小姐:

你好,如蒙惠顾,恳望赴豫园一晤,以释渴慕之忱。

顺祝

平安!

雪岩亲笔

她读完之后,立刻精神一振,急急忙忙换了套洁净的衣服,既没有描眉,也未搽粉,伸手提着那只鹅黄色的绣袋,便匆匆出门。

走到门房时,与看门的吴大爷说了一句“我出去有事儿”,便向豫园走去。

这豫园是名闻全国的江南名园之一,也是上海人常来游乐的所在。

据传,它始建于明朝嘉靖三十八年(公元 1559 年),园的主人是曾任四川布政使的上海人潘云端,遵循“豫悦老亲”意思而取此园名,历时数十年了。在明末时,由于战乱兵火的浩劫,该园一度荒废。

到了乾隆二十五年(公元 1760 年),在这位皇帝的倡议下,豫园才得以重修和扩建,使规模更加宏伟,占地面积达七十余亩。

园中矗立着一座座厅堂、楼阁,以三穗堂、仰山堂、点春堂、万花楼、快意楼、得月楼、会景楼、两宜轩、鱼乐榭等雄伟建筑,最为壮观。其间又有高大的假山,婆娑的绿树,华贵的盆景点缀,更增加名园的情致与丰姿。

在园内,从鱼乐榭到万花楼一带,还有游廓、溪流、山石杂陈其中,并存一座座、一处处庭院小景,风格别致,吸引游人,耐人寻味。

东部的玉玲珑石群尤为出名,相传是宋代花石纲的遗物。想当年,它们历经千山万水,车载船装,耗废了无数金钱,流失了劳动者多少血汗,才辗转运来这里,供统治者享乐。而今,它们默默地躺在园中,成为历史的见证。

在这座豫园里,初春的早晨,可以听到林中的百鸟和鸣;夏日午后,习习凉风伴随着阵阵蝉噪,能为游人解暑消溽;秋风送爽时,那馥郁的桂花香气,熏得人们怡然自得,酣然欲醉;到了冬日来临,那温煦的阳光,映照着常绿的浓荫,平添了几分暖意。一年四季的豫园景致,美不胜收,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客,真正是“四时佳兴与人同”。

孙玉喜径直走上豫园正门前荷花池上的九曲桥,经过湖心亭,走进名园的大门。只见胡雪岩一个人站在树下,背着两只手,向园中的最高点——会景楼前的假山眺望着。

她见周围再无别人,便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胡大哥!让你久等了——”

听到她的呼唤,胡雪岩慌忙回过头来,见到孙玉喜一身便装,不施脂粉,更显得清秀俏丽,娉婷袅娜地向自己走来,不禁说道:

“孙小姐!你太客气了,是我约你出来,你能枉驾来会,我纵然等上半日,也是高兴的。”

“若说客气,我真该认真地向胡大哥表示感谢呢!”

“要感谢我,为什么?”

“胡大哥两次解救,才使我免遭凌辱,难道我不该感谢,去当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孙小姐言重了!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具有正义感的人,都会挺身而出,仗义直言,那是做人的本份呀!”

“胡大哥!请接受我的一个请求”,孙玉喜激动地噙住热泪,接着说,“往后请不要再喊我‘孙小姐’了,直接叫我‘玉喜’吧!”

“那,那……”

“我都喊你‘胡大哥’了,事实上你又比我年长,为什么还要见外,不把我当作小妹看待?”

胡雪岩深情地看着她,激动地喊道:

“玉喜!……我的好小妹!”

孙玉喜急忙答应一声,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两个人缠绵了好一会工夫,胡雪岩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太阳,这个细小的动作被孙玉喜看到了,忙问:

“胡大哥,你心里有事,为何不向小妹说?”

“没有什么心事,你多心了。”胡雪岩道。

“胡大哥!你瞒不了我,是不是那个组建常捷军的事情,还未有落实?”

胡雪岩被她一再追问,只得向她讲述了与李鸿章的谈话内容……

“这李大人也太不象话了!”她悻悻地说。

“我正在想办法,用实际行动回击他,要他的阴谋诡计不能得逞!不通过他,我也可以照样借到洋款!”

“但是,没有李大人的担保,谁敢借给你那么多的银子呀!”

“作保的人已有了,昨天上午我和王将军,还有一个法国人日义克一起,去拜见了苏松太道、兼西淮盐运使郭嵩焘大人,他是左大人的同乡、知己,他见到左大人的信后,已经答应了,以粮台和盐帮来给我们担保。”

“噢!这倒好了……”她高兴地说。

胡雪岩却直话直说:

“这样也还不行!虽然有郭大人作保,可是向哪家洋行借呢?……你是知道的,我来上海是两眼一抹黑,一个洋人也不认识……”

“胡大哥!你何不早说呀,你小妹——我可是一个上海通啊,”她看着胡雪岩认真地又说下去,“你对上海是新来乍到,不认识洋人,我认识的洋人可不少哩!”

“你?你认识许多洋人?”胡雪岩十分惊喜,认真地看着她问,“你认识的洋人,能在银行里做事,那才能有用,或许可以借到贷款;否则,认识的洋人再多,也是枉然。”

孙玉喜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按理说,有人担保,洋行准会借贷的;因为哪一家银行,不是依靠着客户前来借贷,以从中赚到银子的?”

“是啊,小妹说得有道理,不过,”胡雪岩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些银行的经济人并不是都象小妹说的那样,有人却抱住偏见,无论你请何人作保,他就是不借!……”

“你就放心罢,胡大哥!这事让小妹来办,保证能让你借到洋款。”

“小妹,你真的有办法,能替我们借到洋款?”

“那自然了,小妹说得到,做得到,虽然不是大丈夫,但也是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胡雪岩兴奋地点了点头,又问:

“小妹你说,你准备向哪家洋行去借?”

她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嫣然一笑:

“就去找汇丰银行的那个大班色狼——葛特立,他准会借的。”

胡雪岩一听,连忙摇头,说道:

“不行,不行!宁肯借不到洋款,我也不愿意让你去向他——”

“那有什么,我不怕的,……别看他如狼似虎一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他想轻易占我的便宜,那是痴心妄想!难道——”她说到这儿,将丰满的胸脯一挺,狡猾地一笑,“胡大哥,有一句俗话难道你忘了:母狗不翘起尾巴,再凶猛的公狗也爬不上去的呀!”

胡雪岩听了,心中暗暗吃惊:

别看这风尘中的女人地位低下,她的心灵深处,也潜藏着许多闪光的珍品呢!

想到这里,他又动了真情,上前搂定她说:

“那也不行,我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风险!”

她听了之后,顿时激动得泪珠儿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哽咽着说:

“胡大哥,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你是让所有女人最值得钟情的男人!多少年来,我自从被那人面兽心的老板趁我年龄幼小,力气又弱,又处在熟睡之时,强行糟蹋之后,曾与许多男人好过,但是真正使我动了真情的,让我觉得销魂的,也只有你胡大哥一人!”

胡雪岩看她泪如雨下,伤心至极,不由得紧紧搂住她,替她擦去泪水,吻着她的面庞,温柔地劝慰她,向她道歉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好小妹!我不该让你伤心,这都是我的错……”

“胡大哥!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能怨你呢?在你面前,使我想起了那些卑微龌龊之徒,那些男人中的败类——恶棍、色狼,他们从未把我当人看,只把我当作玩弄的对象,泄欲的工具。每当想到这些,我只觉得伤心,恶心,真想去寻无常,一死了之!”

“好小妹!你可不能这么想,那样做啊!想用死来抗争,那是一种软弱的解脱办法,”胡雪岩把脸贴在她那柔软如棉的胸脯上,似乎能听到她心跳的“ ”声,轻声安慰她说,“人来到世上不容易,生命对每一个人不过一次而已,命运的坎坷,生活的艰辛,全靠自己来主宰,自己去奋斗,争取,绝不能消极、沉沦!要珍惜生命,振作起来,去争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孙玉喜静静地听着,突然破涕笑道:

“现在遇到了胡大哥,使我看到了曙光,有了希望,我要好好地活下去,我要为你活下去,我要与往日的一切告别!”

“这就好,这正是我期盼的……”

胡雪岩的话还未说完,她又打断接着说:

“胡大哥,以后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会把我扔下,不再来理我了吧……”

他忙亲着她,告诉她道:

“怎么会呢?你看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准备把你从戏馆里赎出来,无论他们要多少钱,我都要赎,我要娶你——”

“你真的要娶我?这话当真?你就不怕别人议论你?——要知道,我是一个风尘中的女子,怎能去做你的妻子,登上大雅之堂?”

胡雪岩却坚定地笑道:

“我历来是走自己的路,从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只要你乐意,我乐意,这也就够了;何必去瞻前顾后呢!”

“行,我乐意,自然非常乐意,”她兴奋地连连说着,“即使去当你的三房、四房,我都乐意,能够嫁给胡雪岩,成为你的妻子,仅此名份,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就好,等到我把借款的事情一搞定,我们就办喜事,在上海最大的酒店办喜宴,把上海的名人都请来,办得热热闹闹……”

此时,她突然附在胡雪岩的耳上,小声说:

“胡大哥!不瞒你说,这几年我攒下的银子、首饰等,不下两万两,我全交给你了——”

“谢谢你,我的好小妹!那银子我不需要,全留你自己用,”胡雪岩深情地看着她,“难道你忘了我是阜康银号的老板呀!我的银子比你多,总有几十个两万两吧!还愁没银子么?不过,为了建立常捷军,我还得向洋人借银子呢!真有意思……”

孙玉喜忙说道:

“胡大哥,那个怡和洋行的唐大买办我也熟,从怡和借款,不也可以么?”

“只怕怡和没有那么多的银子,它只是汇丰的下属。另外,葛特立一旦知道,他也会从中作梗,加以阻止的。”胡雪岩解释道。

孙玉喜想了一会儿,又问:

“德国的泰昌洋行老板名叫福克,此人是个厚道人,从泰昌借款怎么样?”

胡雪岩说:

“听说泰昌洋行专卖德国枪炮武器,他们能有大量款子借给我们吗?”

她立刻说道:

“这得去找福克当面询问清楚,曾经听他说过,德国的武器是欧洲最优良的,比英国、法国、俄国的都好。”

“是这样,左大人也曾这么说过,这次购买武器,我们就从福克洋行里买,你也可以把这消息现在就通知他。”

于是,两人这才携手走出豫园……

这一天下午,胡雪岩回到上海阜康银号时,叶正兴忙迎上前告诉他说:

“外滩有个女医生,能用针疚疗法,治愈哑巴,玉儿听说了,硬叫王桂林带她去了。”

胡雪岩说:

“哑巴也能治好?真的会说话?……怕是一个卖嘴郎中,骗钱的吧?”

“不!那女医生扬言:治不好不收钱,等到会说话了才收,据说已有不少哑巴被治好了,每天求医的人门庭若市。”老叶说。

胡雪岩仍持怀疑态度:

“自古十里无真讯。让她去治罢,能把她治好,会说话了,那自然是好事。”

老叶又说:

“玉儿的哑巴,与其他的哑巴不一样。她嘴里不能说话,耳朵却能听见,是个无嘴有耳的哑巴,或许能治好呢!”

二人说话工夫,忽见玉儿高高兴兴地与王桂林一起回来了,她一见胡雪岩回来,就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耳朵,要他看。

胡雪岩顺手把她揽在怀中,见她耳朵上留下许多针孔,心疼地问:

“难道那医生针的是耳朵?”

玉儿听了直点头,王桂林赶忙介绍道:

“那女医生介绍,人的耳朵上布满了各个穴位,能控制人体各个重要器官的血液流通,所以在耳朵上用针,也能医治身上其他毛病。”

胡雪岩摸着玉儿的耳朵问:

“疼吗?”

玉儿轻轻地点点头,伏在他怀中安详地眯着两只眼,他顺势将她抱起来,走进里屋,慢慢地放到床上,替她脱去罩衣,看着她那俏丽的面庞,不由俯下头去轻轻地吻着……

次日,为了给玉儿治好哑巴,胡雪岩准备在外滩为那女医生买下一个门面,让她在那里一边为玉儿针灸,一边开业为人治病。

想好之后,他对王桂林说:

“请你去向女医生说明,我们就买房子了。”

王桂林答应一声,又领着玉儿去了。他看着她那苗条的背影,心里想:她清纯,秀颀,温柔,娟丽,正是一个“小家碧玉”的典型。

此刻,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把胡雪岩从沉思遐想中惊醒,忽见王德榜、日义克大步走了进来,他急忙起身让座,并大声喊道:

“小俊!上茶——”

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手捧茶盘进来,她是老叶在南京路上捡来的一个孤女。

据她自己说,她是嘉定人,父亲在战乱中死去,随母亲一路讨饭,来到上海,不幸母亲又得病死了。

老叶领她回来,替她洗了澡,换上一套干净衣服,再出来时,已焕然一新,变成了另一个人。

胡雪岩见她长得可爱,替她起名叫“小俊”,并让她姓叶,做叶正兴的干女儿。

这小俊一听,慌忙跪在老叶面前,连连磕头,又连喊数声“爹”,一向忠厚、不多言语的老叶,顿时欢喜得眉开眼笑,伸手把小俊拉进自己怀中,对她说:

“好,我认了你这个女儿!……不过,你得随着爹在这里做事,不能白吃胡大先生的饭食。”

从那之后,小俊在银号里烧茶送水,干得又认真,又勤快,成为人人夸赞的小姑娘。

平日,她忙完了茶水,就去扫地,打扫各处卫生,从不让自己闲着。

胡雪岩一回到银号,总喜欢喊小俊送茶水,看着她聪明玲秀的样子,十分开心,经常替她买一些衣服、糖果之类送给她,也把她看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这工夫,王德榜、日义克坐下之后,从小俊手中接过茶杯,连说“谢谢”。

胡雪岩看着他们平静地说道:

“郭嵩焘大人已答应替我们作保,又有人愿意替我们去劝说唐玉枢,胡某预计中午即可有确凿消息传来,现在我们一起去同源茂吃红焖肘子去!”

急性子的王德榜却问道:

“慢!请你告诉我,是谁去游说唐玉枢的?”

日义克拉了他一把,劝道:

“胡大先生一言九鼎,何时骗过人?走罢,去品尝一下名满天下的‘红焖肘子’,也是很难得呀!”

可是,王德榜却一动不动,大有不弄清楚这件事,就不去赴宴的势头,胡雪岩笑道:

“王大将军尽管放心,或许一只肘子尚未啃完,就有人来报消息了,走罢!”

王德榜仍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孙小姐去的?”

胡雪岩却反问道:

“即使是孙小姐去的,难道你会反对?”

王德榜哈哈大笑道:

“胡大先生真有办法,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全听他的使唤,但愿这次也能这样。”

“请教王将军,那些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利用呢?”胡雪岩紧追不舍地反问。

此时,王德榜已经离开座位,日义克急忙走过去,伸出双手,一只手拉着一个人,笑道:

“别再闲硌牙了,那红焖肘子快都凉了。”

胡雪岩、王德榜被日义克拉着,一齐走出了阜康银号的大门,向同源茂饭店走去。

这座山西路上的同源茂饭店,已有五十余年的历史了。据说,饭店的第一代主人名叫刘大傻子,在此卖盐水猪肘子,当时的生意很小,只是摆个摊位,赚点钱养家糊口。

有一次,刘大傻正坐船到浦东去买猪肘,因为多饮了几杯酒,回来时未赶上渡船,天色又黑下来了,急得他在浦江岸边走来走去,任凭他喊破嗓子,仍不见渡船的影子。

正当他心急如火之时,忽听岸边水声一响,浮出一头磨盘大的老鳖,他正看得出神工夫,只见老鳖先向他点了点头,然后慢慢转过身子,对他直摇尾巴,显出要渡他过江的姿态。

其实,刘大傻面傻心不傻,他的心中自然明白,遂背起满满一口袋猪肘子,坐在老鳖的背上,悠哉悠哉地渡过浦江。

上岸后,刘大傻对老鳖说:

“谢谢你把我渡过来了,不过,帮人要帮到底,我还想借你的身子用一用哩!”

说完,从身上解下带子,将那老鳖的腿拴住,又在河边找了一根木棍,一头挑着买来的猪肘子,另一头是那头老鳖,一起担回家中。

当晚,刘傻子杀了那只老鳖,与猪肘子一起放在大锅里煮,整整闷了一夜。

次日清晨,屋子里洋溢着一股异香扑鼻的气味,开锅一看,红艳艳的猪肘子晶莹剔亮,迎着阳光,闪跃着彤红的颜色,象是被涂上了一层透明的乳胶。

刘傻子又亲口尝了一下,又烂又香又有味!那种香味,由鼻孔一直能扑到你的肺部,胃里。

他心中也自然明白,这是那只老鳖的功劳,才使已卖多年的红焖猪肘真正达到了色、香、味俱全。

后来,刘傻子将刚出锅的红焖猪肘往摊子上一放,骤然之间,香味四下里散去,吸引来众多的食客,竞相购买,眨眼之间,卖得干干净净。至此,“傻子刘”出了名,他做出来的“红焖猪肘”也名贯江南各地。

不久,吴县来了一位秀才,吃了“傻子刘”的“红焖猪肘”之后,赞不绝口,心中一时高兴,提笔书了一联:

肘溢清香,香飘千家十里;

味添浩气,气贯四海五洲。

横批是:美哉红焖猪肘

这副对联一贴上,“傻子刘”的“红焖猪肘”名气更大,许多来上海的人,都要慕名前来品尝,“傻子刘”的生意愈做愈红火,很快发了大财,于是盖了一座大楼,命名为“同源茂”。

刘大傻发财不忘本,他对人说:

“源者鼋也。鼋,就是老鳖。因为有了老鳖,红焖猪肘的生意才好起来,以致财源茂盛,所以给饭店起名为‘同源茂’。”

于是,人们才恍然大悟:刘傻子不傻呀!

如今的同源茂,楼高三层,招牌更大,半里外都能瞧得见。店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自己声称是“傻子刘”的第四代传人。

胡雪岩找了一个面向大街的座位,三人一面喝酒,一面品尝“红焖猪肘”,吃得津津有味,谈着山南海北的奇闻逸事。

突然,王桂林来到了楼上,胡雪岩忙问:

“怎么,是孙小姐来了?”

“不是,是孙小姐派人送信来了。”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信袋,双手送给胡雪岩。

王德榜笑道:

“胡大先生真有知人之明的本领!”

日义克也笑道:

“果不出胡大先生所料,正是慧眼识人啊!”

“二位过奖了!”胡雪岩又接着说,“到底是福音,还是凶兆,只有看信上的内容,才能断定呢!”

他撕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一副粉红色的绣帕,那上面用黄色写了几行娟秀的小字:

胡大哥:

唐玉枢已初步答应,请到桂香客栈详谈。

小妹玉喜亲笔

胡雪岩读完,内心一阵喜悦,忙把那副手帕重新装入信封里,揣入怀中,急得王德榜说:

“那信上的内容有何秘密,不能公开么?”

胡雪岩红着脸说:

“没有什么秘密,她写得太简单了,只是说唐玉枢已初步答应,详细情况等我与她见面时细说。”

王德榜忙问:

“唐玉枢真的答应借给我们洋款了?”

胡雪岩只得说道:

“孙小姐的信中只说他已初步答应,详情要求我去面谈;现在只好等我回来再说了。”

“你现在就去见她?”王德榜有些着急的问。

未等胡雪岩答话,日义克赶忙说:

“只好这么办,等胡大先生回来以后再说。”

胡雪岩遂与二人告辞,走出同源茂饭店,兴冲冲地坐在一辆人力车上,心中想着孙玉喜与唐玉枢见面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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