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酬不得沪上美人恩李文澄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李文澄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章 酬不得沪上美人恩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0957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一、果然侯门深似海

胡雪岩心中暗自好笑:“李鸿章,好你个李二先生!这一笔肥得流油的生意,你想自己独吞?哼,你也太小看我胡雪岩了!”李鸿章哪里知道这个倜傥少年竟是商海老手呢!

同治元年(公元 1862 年)的夏天,胡雪岩正要动身前往上海,去开办阜康银号的分店时,却被左宗棠喊了去,对他说:

“朝廷一面提升左某为闽浙总督,一面下达谕旨,要我从速组建一支常捷军……”

胡雪岩问:

“组建这支常捷军,要购买洋枪、洋炮,朝廷要批给银子呀!”

左宗棠说:

“这银子,朝廷一定会批下来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不过,我已写了两封信,分别给李鸿章与郭嵩焘,请他们替你引荐一下,可以向外国银行贷款。……”

胡雪岩听了,心中顿时“格登”一下,他知道左宗棠与李鸿章的关系不大协调,忙问:

“那位李大人可会帮忙呢?”

左宗棠笑道:

“他是力主‘借洋师助剿’的人,又带头组建常胜军,怎么会不帮忙呢!”

其实,左宗棠一直反对李鸿章的“借洋师助剿太平军”的主张,他认为利用洋兵,从长远来看,有很大的害处。耗费国家的巨饷来养洋兵,将来洋兵日强,华兵日弱,养虎遗患,后患无穷。

但是朝廷的上谕不能对抗,只能遵旨执行,便让总督府的副将王德榜带着他写的两封亲笔信,随同胡雪岩去上海。

七月的上海,骄阳似火,热得人们着短衣,穿短裤,仍然汗流浃背,透不过气来。

一艘客轮缓缓地靠在浦江码头,在下船的人流中,胡雪岩与王德榜并肩走出船舱,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童,她便是哑女玉儿。

五天前,胡雪岩去了叶正兴的住所,让他提前先去上海,物色一块地址,为“上海阜康银号”的开业做好充分准备。

但是,一走进那所宽大的院子,胡雪岩立刻想起那位表姐情人、同大奶奶与自己交往的日子,由不得站在几株花叶扶苏的树木丛中遐思,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突然,现已做了老叶妻子的兰儿过来说:

“怎么,胡大先生想重温崔护当年的旧事么?”

胡雪岩听了,只得苦笑道:

“兰儿嫂子,想当年同大奶奶对你还是有些恩惠的吧?”

“她对我太刻薄了!有些事情,你哪里知道哟”,兰儿接着说,“说句老实话,我对她有的只是仇恨了。”

胡雪岩听了,心中一惊:平日以为兰儿善良温柔,未想到在她内心深处还有如此刚强的特性,不由说道:

“我这人对往日与自己交往过的人,无论是男士还是女人,总是忘不了他们对自己的好处,往往忽略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这可以说是鄙人的一个弱点了吧!”

兰儿却一本正经地说:

“其实,你的感伤是十分正常的,当年同大奶奶对你的感情,早已超过了那位桃花女对崔护的情义……”

兰儿口中的桃花女与崔护的交往,是古代的一个爱情悲剧故事:

在杭州西湖的东南方向,有众多的小山被人们统称之为吴山,其中有一座紫阳山,又名瑞石山,以奇石罗列山上而著称于世。

在瑞石山下有感花岩,这里曾发生过一桩广为人知的爱情轶闻。

据说,唐朝的有名诗人崔护年轻时,曾来吴山游玩,偶遇山中女子奉茶接待,不觉两情相悦,盘桓数日不忍离去。

次年,崔护又故地重游,再寻那多情的女子,却不知去向,他在万般惆怅中写诗道: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则美丽的动人的爱情传说,千百年来曾让多少才子佳人发思古之悠情,陪着流了多少眼泪,胡雪岩也在感慨万千,直到叶正兴走过来,才把他从深切怀念中唤醒过来。

后来,哑女玉儿出来见他,胡雪岩一见,顿感眼睛一亮,内心十分惊奇:这个哑叭姑娘越长越俏丽,简直像那飘飘下凡来的仙女!

于是,他灵机一动,对叶正兴说:

“你先走,我只能等着左大人的命令了。为了生活上方便,让玉儿仍旧扮作男仆模样,随我一起去上海。”

叶正兴还未说话,兰儿便笑了笑:

“胡大先生!无论你把玉儿扮成什么角色,可不能在不喜欢她时将她扔了!”

老叶忙抢过话头,斥责她道:

“你胡说些什么?胡大先生是那样的人么?”

胡雪岩却不说话,只是盯着兰儿那漂亮的脸蛋,还有那耸得高高的胸脯,心中说道:

“莫非又是一个同大奶奶?……”

不过,兰儿毕竟不是当年的同芳了,她现在是叶正兴的妻子,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胡雪岩只好老老实实地以“嫂子”称呼,不敢有半点非份之想。

他让玉儿女扮男装,带到船上,从杭州到上海,一路行来,居然把行伍出身的王德榜隐瞒得严严实实,他竟一点破绽也未看出来。

到了上海,王德榜问道:

“胡大先生,我们住在哪里?”

“请王将军放心,我与老叶早有约定,无论来早与来迟,我们都是住在浦江客栈里。那儿客房干净,店里的老板、小二态度热情。”

他们正在马路上走着,忽见前面有几个年轻的痞子围着一辆马车在吵吵嚷嚷:

“一个唱戏的角儿,有什么了不起,……”

胡雪岩等从被扯掉的轿帘看到,里面坐着一个衣着华丽、面貌俊美的女人,气愤地叫道:

“唱戏的怎么啦?唱戏的也是良家妇女,你们是什么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时,那群痞子中的头儿却狞笑着:

“老子是巡抚衙门的人,你知道又怎样?良家妇女就不能看一看,摸一摸啦——”

说完,那个无赖挽起袖子,就要伸手去轿里……猛然间,王德榜炸雷似地大喝一声:

“住手!难道巡抚衙门里的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只见王将军一步跨到轿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向路边一甩,那人立刻栽了个嘴啃泥;其余的痞子一见,吓得急忙跑过去,把那人扶起来,一溜烟地逃走了。

王德榜看着他们的背影,哈哈大笑道:

“这些巡抚衙门里的人如此不经打,真是一群废物加混蛋!哈,哈,哈……”

此时,轿里的那个艳装女子已走下轿子,眼泪汪汪地来到胡雪岩、王德榜近前,说道:

“感谢解救之恩,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王德榜说:

“不必多礼,这,这算不得什么!”

胡雪岩向前走近一步,问道:

“听小姐的口音,像是杭州人?”

“正是,难道先生也是杭州人?”

“是呀,我们也是杭州人,”胡雪岩看着她那如花似玉的面庞,激动地说,“这真是他方遇同乡,相互望断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有缘不寻常!”

那女子听了,看着胡雪岩问道:

“这位先生说得好,请问贵姓?”

“免贵姓胡,名光墉,字雪岩。”

那女子又看着王德榜,正待要问,胡雪岩连忙向前一步,主动介绍说:

“这位是闽浙总督左宗棠大人麾下副将王德榜王将军!”

“啊!失敬,失敬!”

说完,她从绣袋里取出一方翠绿色的手帕,递向胡雪岩,客气地说:

“各位来上海准有要事,若有用到小女之处,请尽管吩咐,可以随时来唤。”

胡雪岩接过那方散发香气的手帕,展开一看,见上面绣着七个字:

上海戏馆孙玉喜

王德榜看了笑道:

“你收了它,准备去戏馆听她唱戏?”

胡雪岩却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

“别小看这些唱戏的角儿,说不定也有用得着的时候,她们的能耐大着哩!”

王德榜又说:

“难怪有人说胡大先生欢喜女人,特别欢喜绝色的美女,我可要提醒你,这上海的漂亮女人多如牛毛,你能爱得过来吗?”

胡雪岩哈哈一笑: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这凡夫俗子!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淫而不乱,亦不为过也。”

王德榜听后,纵声大笑起来:

“啊!你还有一套一套的理由呢!但是,我总觉得对女人接近久了没好处,人们常说,女人是剔骨的钢刀哇!胡大先生,你可得仔细地留神啊!”

胡雪岩说:

“我不这么看,我喜欢长得标致的女人,因为她们有本事,她们能做许多男人不能做的大事,我要她们为我效劳,成为我赚取银子、办成大事的工具!”

哑女玉儿在他们二人后面,听得有滋有味,很快便到达浦江客栈,叶正兴见了,忙问:

“还未吃晚饭吧?我们一起到后面饭厅里去用饭,这里的饭菜品类多样,南北风味,东西做法,应有尽有,十分随意。”

在喝酒时,胡雪岩问:

“银号的地址选到没有?”

“已经看好一处房子,地处上海的闹市口子上,”老叶又接着说,“只是价钱太贵了一些,我担心你不答应,就未定下来。”

“价钱贵贱,我不在乎,只要地址选得合适,是个风水地方,对生意有利就行,难道你不了解我这一点?”胡雪岩直视着他。

叶正兴忽又想起一件事,忙说:

“胡大先生,这一位是我的表弟王桂林,这处房子就是他帮着选的,他可是个上海通呢!”

此时,坐在下面的一个矮个子中年人,站起来,他满面堆着笑,点头哈腰地说:

“久仰胡大先生的威名,桂林在上海混事多年,有用得着之时,敢不效犬马之劳!”

胡雪岩忙说:

“好,今后我们要在上海做生意,还请关照!”

接着,他又向老叶问道:

“你把王将军的房间安排好没有?要这儿最好的,可不能让他受屈啊!”

王德榜听了,嘿嘿地笑着:“没什么,没什么。”

“我们现在就去看房子,”胡雪岩一边说着,一边对王德榜继续说,“明天上午我们去巡抚衙门,你可以先休息吧。”

王德榜点点头,看着他们向外走去,心说:

“这胡大先生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啊!”

据史书记载,上海在战国时,原为楚国春申君黄歇的封地。为了治理松江的水患,当时,这位春申君带领老百姓,挖了一条浦江,以导流入海。人们为了纪念他的功绩,便用他的姓,把浦江称为黄浦江,或称为黄歇浦。此后,春申浦、春申江、申江等,种种上海的别名,便接踵而来。

清朝后期,上海成了英国人的租界地,有关马路的命名,可以分为两类,其中横的一类从东到西,用中国的主要城市命名;纵的自南至北,以中国的省名命名。

于是,原先的领事馆路,便改名为北京路。而南京是当时的第二大城市,便将外滩公园向西延伸的马路,改名为南京路。

原来春申君庙所在的那条山路,被称为庙街;这庙街是南北走向的,便以省名命名,改称它为山东路。

在山东路与南京路的交叉口子上,即在中心鼓楼附近,就是“上海阜康银号”的所在地。

胡雪岩跟着叶正兴、王桂林等,走近一看,见那高大的院门是牌楼式的,十分宏伟壮观,两侧是青砖砌的高墙。走进大门,当中是用青石板铺成的甬道,左右各有一个花坛,紧接着便是大厅了。

看到这里,胡雪岩眼睛放出亮光,脸上露出笑容,不由赞叹道: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客厅,既高大宽敞,又富丽堂皇,太好了!”

叶正兴对他说:

“在大厅之后,还有一个院子,是为后宅,有面阔五间,高两层的正楼,以及东西厢房各三间。”

胡雪岩问道:

“这座房子的主人也是一个商人么?”

王桂林抢着介绍说:

“这家主人原来是广西的一个财主家的大少爷,他与后母通奸,被其父发现,两人悄悄地逃到这里,开了一个大当铺,借以谋生。”

“后来呢?他们破产了么?”胡雪岩问。

王桂林又接着说:

“过了几年,大少爷对他后妈的感情逐渐淡薄,以致产生了厌恶的想法。一天夜里,他后妈在后宅东厢房里发现他与一个丫环在一起,便恼羞成怒,拔出随身带来的尖刀,向他刺去,只听他大叫一声,倒在床上不动了。”

“他被刺死了吗?”胡雪岩紧张地问。

“他的后妈以为他被自己刺死了,便用那把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抹,自杀了,”王桂林又接着说,“这女人自杀后,那位大少爷居然翻身坐起来,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没事了。”

“他不是也被刀刺中了么?”

“刺中的地方是大腿,只不过流了一摊血而已,并未刺中他身上的要害部位。”

此时,叶正兴插话说:

“听说,他后妈的亲生儿子找来上海,打听到这一情况之后,又杀死了这位大少爷——算是他的同父异母的长兄吧。”

听到这里,胡雪岩不由说道:

“这是乱伦以后应得的报应啊!”

王桂林又说道:

“他这小儿子也不正派,吃、喝、嫖、赌全都干,连这座房子也被他花光了!”

胡雪岩忙问:

“怎么,这房就是从他手里买来的吗?”

“不是,卖房子的主人姓邹,名叫邹雪超,此人是个混血儿,父亲是个法国传教士,母亲是中国人。”

胡雪岩打断他的话,又问道:

“那广西人姓什么?”

王桂林模棱两可地说:

“有的说,那位大少爷名叫汪歌胜;也有人说,他叫王国胜。到底是姓汪,还是姓王,已无人知道,反正是姓邹的从他们手上买过来的。”

叶正兴说:

“我以为,这么大一座房子,花一万两银子买过来,也不算贵了吧?”

“不贵,不贵,凭这么大一块地皮,也值,我还觉得便宜呢。”胡雪岩满意地说。

老叶又指着楼顶说:

“这房子就是显得有些旧了,不大美观!”

胡雪岩却说:

“不算旧,想让它美观、好看,也容易,花上千把银子将它修缮、装潢一下,不就焕然一新,更加壮观了!”

此刻,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儿,胡雪岩十分满意地坐在大厅柜台内的一把椅子上说:

“古人说:一个家庭,一个人,其兴焉勃矣,其亡焉忽矣,真是一点不假啊!”

老叶他们对他的话不甚理解,只得问道:

“这招牌如何写呢?”

胡雪岩忙指着哑女玉儿道:

“全在她那儿,字号不变,仍叫‘阜康银号’,在杭州时已由左大人亲笔题写,还题写了他的大名呢!”

老叶从玉儿的皮箱里取出那张题字,不住嘴地赞叹,十分庄重地说:

“这招牌可是十分重要啊!有这么好的字,刻在很象样子的匾上,才叫气派呢!”

胡雪岩也深有同感地说:

“去!多花点银子,找一位高手,把匾做得有气派些。这才够得上我胡大先生的‘上海阜康银号’的气派!”

王桂林忙在一旁恭维道:

“胡大先生果然威风八面,豪侠之气冲霄汉!”

听了之后,胡雪岩更加得意,且踌躇满志地高声说道:

“过不了多长时间,这里便是吞金吐银的上海最大的一座钱庄!以后,我胡大先生还要去北京、南京,去全国各地开办阜康银号的分店,让阜康的招牌挂满全国!”

众人听了,都一齐随声附和,鼓起掌来,那清脆的笑声、掌声交织一起,在大厅里萦着。

当天晚上,老叶让哑女玉儿与胡雪岩同住一个房间,不过这房间有内、外两室,而且室内设备齐全,应有尽有。

胡雪岩走进房间,就大声说道:

“这几日,连续赶路,可把我累坏了!”

说完,他在内室的大床上倒身便睡,玉儿走过来指着盥洗室,直她的小嘴,示意他去洗完澡再睡。

胡雪岩指着自己的身子,对她说:

“我不想去洗,你替我擦一擦吧!”

玉儿摇了摇头,只得去端来一大盆热水,转身将窗帘拉下来,然后为他解扣脱衣,用热呼呼的毛巾替他擦洗身子,从上到下……

玉儿替他擦着,擦着,累得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儿,胡雪岩突然睁开眼睛,伸出双手把她搂在怀中,拼命地吻她,亲她。她却一动也不动。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微微闭起双眼,任他亲,由他吻,像瘫了一样。

胡雪岩吻着,低声对她说:

“我要娶你,玉儿!你是我的……第三个!”

听到这儿,玉儿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他伸出的三根手指,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泪水也立时滚落下来,也许这是开心的笑,满意的笑吧?

这一夜,胡雪岩非常惬意,他搂着玉儿睡得又香又甜,直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口中吟道:

饮酒不醉量为高,

见色不迷真英豪,

非分之财君莫取,

忍气饶人祸自消。

早饭后,老叶领着王德榜来了,将左大人写的两封信放在八仙桌上,胡雪岩举目看去,见一封信皮上写着:

代呈江苏巡抚

李鸿章大人启

闽浙左宗棠谨缄

在另一封信皮上写着:

代呈两淮盐运使

郭嵩焘贤弟启

湘阴左宗棠敬缄

王德榜催促说:

“我们现在就去巡抚衙门吧!”

胡雪岩笑道:

“请王将军别急,先派人去探听一下情况,若是贸然前往,吃了闭门羹,你会更加不高兴的。所谓性急喝不下热稀饭呀!”

说完,他就对老叶说:

“让你表弟王桂林去了解一下江苏巡抚衙门的一些规矩,问问李鸿章大人的起居习惯,待客礼数。”

在王桂林奉命走后,叶正兴说:

“我这表弟是个上海通,胡大先生若是中意,暂时就让他在身边办些杂事,跑个腿什么的,也能节省许多时间。”

“可以,这人还算勤快,脑子也还好使”,胡雪岩又说,“不过,我总觉得此人不大实在,有些油嘴滑舌的,留下来可以,但不可大用,更不宜过分信任他。”

老叶满口答应之后,又说道:

“阜康的招牌匾额已经找人定作了,明后日即可取来,何时开业,该选个好日子罢?”

胡雪岩笑道:

“说得对,开张大吉,开门红嘛!这事由你去办,我得协助王将军办事,没工夫过问开业庆典……”

胡雪岩见老叶走后,手往袋中一插,不由碰到那块绣帕,遂顺手掏出来,呆呆地看着那上面“上海戏馆孙玉喜”几个字。

在他眼前,立刻浮现出这位戏子那白里透红,貌若鲜花的瓜子型面庞,还有那经过修饰的弯眉、红唇,浑身散发出一种醉人的幽香。

突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他急忙把那绣帕揣进怀里,转脸一看,见是玉儿端着一杯热茶走来。从她迟缓的行动中,立刻猜出了七分,忙对她低声说:

“你觉得身子不适,就在屋里歇着,别出来乱走动呀!”

玉儿听了,羞红了脸,一看屋里只有胡雪岩一人,便放下茶杯,一头扑进他怀中,举起拳头向他胸脯上连连敲打几下,然后指着腹下轻轻地“唔唔”几声,泪水便流下来了。

胡雪岩故作不懂地问:

“你那里怎么啦?……”

玉儿瞪住吃惊的双目,那长长的睫毛眨动几下,不声不响伏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胡雪岩“嗳哟”一声,从椅子上翻身跌下,玉儿趁势跑回里屋去了。

过后,胡雪岩发现怀中的绣帕不见了,翻遍身上的口袋也没有找到,觉得十分奇怪。直到他去厕所解溲时,才在手纸篓里看到被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绣帕,心中顿时明白了!

他不无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轻声自语道:

“一个哑女子,也这么忌妒啊!”

但是,立刻又觉得说错了话,忙又更正说:

“应该是,忌妒是所有女人的天性。没有不吃醋的女人;女人越美,醋劲越大。”

这天夜里,玉儿坚持不从,一脸冰霜地背对着他,而且独自嘤嘤垂泪,现出无限伤感的样子,胡雪岩既同情、怜惜她的处境,也深感内疚,只得向她一再赔礼,反复劝说,玉儿方才破涕为笑,转怒为喜……

次日,王桂林回来报告,胡雪岩才知道巡抚衙门是如此难进。

想进李鸿章的巡抚衙门,要通过三道门房才能进去。第一道大门房,交五两银子的,只让等,不给传。想进去,见李巡抚,那是没有可能的;交十两银子以上的,才给禀报。

想进二门房,必须送上二十两银子,否则,门房回绝说:大人正在议事,无暇会客;或是干脆告诉你:大人不在,明日再来。

三道门即亲军守卫的客厅了,这些亲军身份特殊,备受大人信赖,对李鸿章的起居饮食人身安危负有责任,以致要价特高,不送三十、五十两银子,别想走进客厅。

有一天,曾国荃要见李鸿章,被随从簇拥着闯进两道门。但是,门房坚持不予禀报,到了客厅外面,却被那些亲兵们挡了驾,气得这位曾二帅怒发上冲冠,大声喊道:

“李少荃快出来,不然我可要放火了!”

此时,李巡抚正在客厅里抱着如夫人莫氏调笑,一听有人直呼其名,又扬言要放火,早吓得推开莫氏,跌跌撞撞地跑出客厅,见是曾国荃来了,怎敢得罪这位二帅,何况又是老师的弟弟呢!

李鸿章对准守门的亲兵面颊,啪啪地打了几个耳光,还大声骂道:

“为何不早报?……”

过后,曾国荃要放火的这件事,被人们传得沸沸扬扬。有一次,水军将领彭玉麟路过南京,李鸿章邀他到巡抚住几日,这位彭大炮竟说:

“彭某不敢去大人衙门里,因为胆子太小,更不敢放火啊!”

一句话,把个李巡抚臊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过来。

王桂林还没有把话说完,王德榜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胡雪岩忙指着身边的椅子说:

“王将军请坐,这半日你到何处去了?”

只见王德榜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骂道:

“妈啦个巴子,这李鸿章真不是个玩艺!”

“怎么,你去巡抚衙门了?”胡雪岩问。

“是呀!我急得难受,就自个儿去了那个狗衙门,哪知吃了个闭门羹,”王德榜越说越气,从怀中掏出两封信来,摔在八仙桌上说,“那些看门狗正是狗眼看人,根本不把你当成一回事,一会让你等着;一会说李大人忙于公事,不会客;一会儿又说李大人不在府中,真是岂有此理!……”

胡雪岩说:

“王将军,你未说是奉闽浙总督左大人之命,前来……”

“怎么未说?他们狗仗人势,哪把左大人放在眼里,居然有人说:什么左大人、右大人,他不过是一个落第的举子出身……”

“这也太不象话,他们也太不给左大人面子了!若是让左大人得知此事,他能不揪着李鸿章去朝廷上理论才怪呢!”

众人你一言,他一语,齐声辱骂巡抚衙门的人不是东西,有人议论左、李之间的矛盾,也有人埋怨曾国藩偏袒李鸿章,……

实际上,左宗棠与李鸿章之间确有矛盾,再加上曾国藩夹在他们中间,关系就更为复杂。

为了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这里不妨多说几句——

李鸿章,字少荃,安徽合肥人,其先世本姓许,在明朝末年躲避战乱,从江西湖口迁到合肥定居。又因为这一族的始祖李心庄没有儿子,便收养同庄亲戚许迎溪的次子许慎所为继子,改许姓为李姓,到李鸿章已经是第九代了。

道光二十七年(公元 1847 年),李鸿章考中进士,时年二十六岁,而后便拜其父李文安的同年、翰林院侍读曾国藩为师,发愤攻读经史,求义理经世之学,被朝廷授为翰林院编修。

太平军起事后,李鸿章奉旨回乡协助侍郎吕贤基办团练,失败后投入曾国藩幕府,参议军务,并深受器重。

同治元年(公元 1862 年),曾国藩让他回乡招募淮勇七千人,又配备一部分湘军,组建了一支独当一面的“淮军”。

接着,曾国藩又奏荐他担任江苏巡抚,以上海为基地,配合包围金陵的湘军,进窥苏州常州一带。

为了扩充势力,李鸿章又一次回乡招兵买马,高价雇用英国人的轮船,把淮军八千人分期分批运到上海。

李鸿章这次与英国人合作以后,认为收益很大,便更加重视洋人的作用。他在上海设立洋炮局,不惜用重金购买洋枪、洋炮,来充实和武装他的淮军。

为了充分发挥洋人的作用,李鸿章直接支持组建了由美国人华尔任总领队,以十五名外国人为教官,以部分洋人和八千中国士兵为主体的军队,全部使用洋枪洋炮,这支军队就是当时十分有名的“常胜军”。

这支常胜军在与太平军作战中,确实打了许多胜仗,为李鸿章争得了荣誉,成为他向清朝廷讨封要赏的本钱。

而李鸿章与左宗棠的不和,本是源于他的恩师曾国藩和本人与他的竞争。在这之前,左宗棠能够得以由湖南巡抚骆秉章的幕府,一跃而加四品卿衔、任兵部郎中,组建了楚军;而后又晋升太常侍卿、襄办江南军务,以至又升为浙江巡抚,这固然是由于他本人的才能与战功有关,其中也有曾国藩的举荐之力。

不过,左宗棠早在曾国藩幕府襄办军务时,两人之间已经是心存芥蒂了。

当时,政见的不合,常使曾国藩十分恼火。有一次,两人又争执起来,曾国藩一气之下,拿起笔来写了一副上联,左宗棠接过一看,见那上联写的是:

季子自命清高,隐不在野,仕不在朝,与我意见常相左

因为左宗棠字季高,这上联中将他的姓与字都嵌进去了,并指名道姓地斥责他常与自己的意见相左(相反)。

左宗棠看后,知道曾国藩是恼羞成怒了,但他生性刚直,认为该坚持的仍要坚持,于是针锋相对地回敬了下联:

藩臣以身许国,进未能战,退未能守,问尔经济有何曾

这下联中的“经济”,指的是“经纶济世的治国才略”。他也在联中嵌入“曾国藩”三字,指名道姓地讥讽他不懂政治,以致误国误民。

因此,曾国藩是以荐举为名,行排除异己之实,把左宗棠调出了幕府,可以网罗亲信,结党营私,以便在“湘军”中一手遮天,便于筹饷,扩军和调动各军,早日完成摧毁太平军的“老巢”——南京,以得全功。

当时,曾国藩虽然只担任两江总督,但是不只管辖江苏、江西的事情,因为他已被朝廷授为钦差大臣,权力很大,可以节制江苏、江西、安徽、浙江四个省的军务。

不料,左宗棠担任浙江巡抚以后,并不完全听命于曾国藩的指挥,而是以浙江本省的利益为重,在筹粮、筹饷和调动楚军方面,常和曾氏有抵触情绪。尤其在前不久,朝廷为了钳制手握重兵的曾国藩,突然提拔左宗棠为闽浙总督,这就使左宗棠更不听从曾国藩的使唤与调遣了。

在对待“借洋师”、“建立洋人军队”上,曾国藩与李鸿章有着相同的观点,而左宗棠却与他们两人看法不同,并多次向朝廷上疏,阐明自己对洋兵、洋人和洋奴的看法,猛烈抨击了如曾国藩、李鸿章之流的洋奴哲学。

听了这些介绍之后,王德榜问道:

“难道我们不去见李鸿章了?那,那左大人的两封信怎么办?”

胡雪岩笑道:

“请王将军别泄气,见是一定要去见他的,不过要选择一个恰当的时间和机会。”

就在这时,叶正兴回来了,他兴奋地说:

“今天晚上,新上任的英国领事威拖玛在公使馆里宴请李鸿章……”

胡雪岩忙问:

“这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在马路上亲眼看着李鸿章的轿子与随从走过去,而且英国领事馆门前车水马龙……”

听了老叶带来的这个消息,胡雪岩大喜道:

“皇天不负苦心人!去见李鸿章的机会来了,请各位赶快准备。”

王德榜说:

“去人多无用,反而不方便,只需我们两人去就可以了。胡大先生,你说呢?”

“行,我和你一起去。”胡雪岩说。

“我送你们去吧!这里到英国领事馆的路,我很熟的。”王桂林拍着胸脯说。

王德榜却一口拒绝了:

“不必了,大街上有马车,我们雇一辆马车,还不能把我俩送到吗?”

“宜早不宜迟,现在我们就走!”胡雪岩说着,伸手拉着王德榜,兴冲冲地走了出去。

英国领事馆门前,张灯结彩,内内外外布置得焕然一新。天黑以来,门前的官道上摆满了人轿马夫,整个大上海,以巡抚大人李鸿章为首的文武官员,一个个衣冠楚楚,神态潇洒地走进这座拜占廷式的建筑。

客厅在一楼正面向阳的一间大屋子里。

大厅天棚下垂挂着三盏华丽洁白的大吊灯,大理石铺成的地板象个平放的镜子,七、八个高级大沙发顺墙靠着,对着大门的那壁墙立着一组做工精致、陈列着不少文物古玩的多用柜。此时,客厅里来人很多,坐着的、站着的、走动的,有黄、白、黑三种肤色,面貌丑、俊的男女老少,蜂蜂拥拥,济济一堂。

那些来自各国领事馆及商业界的洋人,都手握酒杯,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而江苏及上海的官场及商场的中国人,大都正襟危坐,显得态度十分拘谨。

在前台,随着乐手们的伴奏,一身素妆,薄施脂粉的戏子孙玉喜,像一个冷艳美人,在轻歌曼舞。只见她面带着忧伤,以宛转的曲调,唱得如泣如诉,哀怨动人……

上阳人,上阳人,

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

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

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

冷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

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

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

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配上阳宫,

一生遂向空房诉。

宿空房,秋夜长,

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

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心难静,

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

梁燕双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

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

东西四五百圆。

今日宫中年最老,

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履窄衣裳,

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

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

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妇,

又不见今日上阳宫人白发歌?

她那哀宛缠绵的歌声一停,便响起一片雷鸣似的掌声,她在掌声中躬身答谢。

此时,洋人中走出一个西装笔挺,头发梳理得油光闪亮的中年大汉,手里捧着酒杯,面带着微笑,来到孙玉喜近前,用流利的汉语对她说:

“孙小姐唱的这支曲子,词调忧伤缠绵,如怨如诉,非常感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正是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的《上阳人》吧?”

此人正是英国新派来的驻上海领事威拖玛,他熟悉中国历史,是一个有名的中国通。

孙玉喜听了,急忙把头低下来,娇声说:

“谢谢,小女子唱的正是《上阳人》,领事先生不愧是一个中国通。”

威拖玛听了,高兴得一阵“哈哈哈”地笑着,向正在走来的英国上海汇丰银行的大班葛特立说道:

“孙小姐已经唱完了一曲,请葛特立先生再为我们的酒会点一首吧!”

威拖玛提议之后,许多洋人齐声喝彩,只见葛特立两眼色迷迷地瞪住孙玉喜,笑着说:

“我听说中国的民间,流传着一首非常好听的民谣小调,叫《小寡妇上坟》,请孙小姐唱给我们听一听。”

孙玉喜一听,脸色一变,拒绝道:

“先生差矣!在欢迎威拖玛领事来上海赴任的酒会上,唱那庸俗低级的黄色小调,太不礼貌了吧!何况小女子也根本不会唱它!”

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葛特立的雪白的脸盘子顿时涨红了。洋人中有的也叫道:

“要唱高雅的,不唱低级,重新点一首吧!”

正当葛特立被弄得十分尴尬之时,新来的威拖玛又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文诌诌地说道:

“依我说,还是唱大诗人李太白的《将进酒》最好,孙小姐你说呢?”

未等孙玉喜答话,大厅里立刻爆发出一片叫好声。有人甚至朗声诵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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