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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愿为一柱擎东南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5749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胡雪岩手拍胸膛慷慨陈辞:“左大帅但放宽心,胡某虽不是泰山石敢当,却也有几分胆色,只要能够剿灭太平发逆,别说是区区数万银子,就是毁家弃产,也在所不辞!”

左宗棠把总督大营移驻富阳之后,太平军在浙江的军队已面临着土崩瓦解之势。

随着绍兴、萧山的收复,楚军又占领了建德、临安,靠近嘉兴的平湖、乍浦、嘉善等地的太平军纷纷投降了,其中以海宁的太平军首领蔡元隆的倒戈影响更大。

这位蔡元隆投降清军后,改名为“省三”,意在迷途知返,每日三省自身,可谓至诚至信。

更难得的,是这位蔡省三勇猛异常,成为反攻太平军的一员悍将,一个月后,他偷袭桐乡成功,迫使该地守将何承先投降。据说其父何焕章不答应,父子二人争执起来,何焕章一怒之下,把三岁孙子挟持起来,对儿子威胁说:

“若再坚持投降,我就杀死他!”

何承先果断地说道:

“杀死了这个三岁娃子,我可以再生一个;可是,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孙子,岂不留下千古恶名么?”

何焕章却说:

“杀死孙子,是家事,私事,小事;背叛天王,是国事,公事,大事。我宁愿留下恶名,也不能投降满清。”

说完,何焕章真的一刀杀死三岁的孙子,然后举刀自刎而死。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在太平军中影响极大。

后来,何承先与蔡省三相互配合,联合攻打嘉兴,只用四天时间,就占领了这座浙北重镇,生擒守城的太平军将领程昭禄。

此时,困守在杭州的陈炳文部队,已得到海宁蔡元隆(后改为蔡省三)降清的消息,他的部下将领们产生了动摇情绪,有人向他建议:

“天京已告危急,太平军大势已去,不如趁早降清,以免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但是陈炳文顽强地要战斗到底,把那些要求投降的将领尽行杀戮,决心死守杭州。

不过,一向用兵谨慎的左宗棠,早已从间谍那里得到情报,知道城内军心动摇,人心混乱,太平军队伍已无心恋战,便命令刘典、杨昌等领军加紧攻城,仅用三天时间,水陆齐进,打得城内的陈炳文支持不住。

此时,左宗棠又派蒋益丰领兵增援,陈炳文被迫困守孤城,无力反攻,于第四日夜突围逃走。

当时,左宗棠命令楚军守住东、南、西三座城门,只留北门空着,故意让陈炳文从此门逃出。

陈炳文不知是计,他领着残军败卒从北门逃出来,感到十分庆幸,对部下说道:

“都说左宗棠善于用兵,我看他徒有虚名,这北门竟无兵守卫。岂不是失策?……”

他的话音刚落,忽听周围喊来杀声骤起,约有数千楚军,从四面八方,一齐杀来,将陈炳文的逃军团团围住,纷纷喊道:

“陈炳文只有投降,才有活路可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炳文顽抗下去,绝没有好下场!……”

原来,左宗棠早已将杭州城周围的地形侦察清楚了,在北门外四十里外,有一个形似口袋的山口,是埋伏兵马的好地方。他命蒋益丰带领三千兵马早就隐伏在山口周围,只等陈炳文的逃军到来了。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战斗,陈炳文的逃军全被歼灭,这个血战到底的太平军将领,也为蒋益丰军队乱兵所杀。

同治二年(公元 1863 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楚军攻占杭州,这对太平军王朝是一个重大打击。

因为浙江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既是天京(南京)的屏障,又可以南下闽越,西出赣皖,活动的余地很大。如今,浙江既失,苏常又被攻陷,洪秀全所占据的天京,已成一座孤城,岌岌可危了。

因此满清朝廷对收复杭州十分喜悦,论功行赏,立即降旨:加左宗棠太子少保衔,并赏穿黄马,对将士们也都分别地升官、嘉奖。

作为总督兼巡抚,左宗棠还是首次进入杭州城。这座七大古都之一的江南重镇,历史悠久,文化兴盛,商业十分繁荣,加上湖山之秀,历来就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

进城以后,他对胡雪岩说:

“放你三天假,回家团聚,把家事安排妥当,回来以后就要忙了。”

然后,这位大帅换上一身便服,让亲兵统领闫庚书带领五名亲兵,一齐扮作平民模样,随着他走街串巷,到杭州城里明察暗访,了解百姓的疾苦,寻求解决的办法。

胡雪岩回到家里,先到母亲房里看望老人家,坐下不久,瑾儿便来了,胡老太太说道:

“雪儿,你这么长时间在外面,家里大凡小事全由瑾儿一人承担,这媳妇对我比闺女还好,你可要善待她啊!”

他向瑾儿仔细一看,见她身着淡妆,面容清秀,皮肤较前更加白皙,丰满的胸脯,苗条的身段,好象又年轻了几岁。

胡老太太直截了当地说道:

“这一次要在家多过几天,我盼望早一天抱孙子了。也是老天睁眼,瑾儿刚刚干净了身子,真是再巧不过了……”

“妈!你老人家也真是……”

瑾儿听婆婆这么一说,还有一些害羞的样子,忙插话拦住,红着脸颊,向丈夫偷偷地看了一眼。胡老太太看在眼里,喜上心头,赶忙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了一句:

“你们在一起说话,我要回屋里烧香去!”

这时候,瑾儿一见婆婆走了,忙向雪岩瞟了一眼,正要说话,却被他拦腰抱起,她的双臂趁势搂住了脖颈。二人的嘴唇便紧紧地合在一起了。

后来,叶正兴来了,胡雪岩才走出内室,二人在客厅各自介绍了别后的情况,老叶又把同大奶奶沦为乞丐,以及她带领五百乞丐火烧聚美楼的经过,仔细说给他听,胡雪岩禁不住流下眼泪,只是说了一句冠冕堂皇的话:

“这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这工夫,王有龄的长子亦松,长女亦梅来了,胡雪岩见了他们兄妹二人,不由想到了王有龄大人的死,又不免流下了泪水,彼此感叹伤心一番,他真诚地向二人说:

“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左大人已经上奏朝廷,王大人的忠心,光照日月,朝廷岂能不知?”

胡雪岩忽然想起唐老虎,遂向老叶问道:

“太平军进城后,唐老虎的情况怎样?”

“可惜啊可惜,这位蒙古人出身的漕帮大帮主,倒也演出一段有声有色的活剧呢?”叶正兴慢慢叙述道:

早在李世贤的军队占领杭州时,因为城内缺粮严重,王有龄的粮库被贺光清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造成杭州被围期间,城内百姓吃草根树皮,最后发展到“易子而食”。

于是,太平军一进城就面临着严重的粮荒。李世贤立即派人去找漕帮头目唐老虎,要他出城替太平军购买军粮。

当时,漕帮的船只大部分已随胡雪岩去了衢州,留下的少量木船,非破而小,难以承担运粮任务。

可是,李世贤天天派人来催,唐老虎又不敢得罪他们,只得在家装病,借以拖延时间。

唐老虎软抗了一阵子,终于激怒了李世贤。

有一天早上,突然开来一队太平军队伍,把唐老虎院围了起来,架起了干柴,对唐老虎说:

“再不答应出城买粮,就把你全家烧死。”

于是,唐老虎便亲自去见李世贤,对他说:

“漕帮只有十几只又小又破的木船,怎么能担当起为天兵运粮的任务?”

“不能运多,可以少运一些,另外,让造船匠抓紧时间,建告一批新船,总不能不吃饭呀,何况军队还要打仗!”

听了李世贤的话,唐老虎灵机一动说:

“少运自然可以,只怕船破厉害,一遇风险,装载的粮食不等于白扔了!”

“你说,匠人造一艘大船需多长时间?”

“造一只中等木船,至少需半年至八个月。”

“为何不可以多派一些匠人呢?”

唐老虎把两手一摊,为难地说:

“在这兵荒马乱年代,到哪里去找建船匠人,有的逃得不知去向,有的被杀了……”

“这样吧,我给你一万两银子,限你在半年之内造出二十只木船,怎么样?”

唐老虎吓得变了脸色,忙说道:

“报告大帅!这一万银子连十只木船都难以造成,怎能建二十只?……如今乱世,木材价钱太贵,还买不到。连铁匠都见不到,到哪里去买船钉?……请大帅明察,这项任务唐某实在难以完成。”

李世贤忙说:

“好吧,给你两万银子,总该够了吧?不过,到了半年时间,务必交出二十只木船,不然我要你的脑袋!”

唐老虎忙又问道:

“这买粮的事,暂时就等一等了。”

“啊,你不说我差一点忘了,买粮是迫在眉睫的事,哪能等一等?你能不吃饭,等一等吗?这是一刻也不能等的,”李世贤接着说,“船小可以少装载嘛!”

唐老虎又提买粮的困难情况,李世贤问:

“替王有龄买数百万担粮食,都没有困难,为太平军还未去买,就这困难,那困难,我看你是存心不愿为我办事了?”

“大帅息怒,我唐某怎敢不愿替你老人家办事,只是到处缺粮……”

未等他把话说完,有个太平军将领插话道:

“我听说新安江流域连年丰收,那里粮食又多又便宜,其中淳安周围最富,不妨去那里购买。”

李世贤一听,高兴地说:

“听到没有?到淳安去买,我再给你二万银子,争取快去快回!”

唐老虎忙点头答应,心想先把银子弄到手,然后想办法脱身,不料李世贤对那位将领说:

“张琼,你带领一、二十亲兵随船前往,免得路上发生意外,”他又对唐老虎说,“为了粮船的安全,让张统领替你押船吧!”

唐老虎也只得说道:

“大帅考虑周到,浙西那里距离江西的清军不远,有队伍护送,太好了。另外,沿途也可以买船,建德有一个比较大的造船厂哩,说不定能买到船,让匠人现造,毕竟太慢了。”

李世贤十分高兴,马上让部下拨四万两银子给唐老虎,准备第二天就出发。

等到船离开杭州以后,唐老虎才发现他收的哑巴义女玉儿也来了,不过她是女扮男装,成为一个侍候他的年轻佣人。

上船后,唐老虎对张琼殷情倍至,用丰盛的酒菜款待他,终于取得了这位太平军统领的信任,而放松了对他的戒备。

当粮船过了富阳之后,两岸高山耸峙,林木参天,人烟绝迹,环境十分幽静。

当晚,唐老虎用酒把张琼灌醉,和玉儿一起,趁着夜色的掩护,悄悄地把粮船掉过头来,准备回杭州去。

玉儿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她已领会义父的主意,父女二人配合得很默契,他们的船很快脱离船队,顺着奔流而下的江水向北疾驶。

不料到半夜时分,张琼又驾船追了回来。唐老虎情急之中,将粮船停在富春山下,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然后从舱里把两箱银子搬出来,推入江中,对玉儿说道:

“孩子!快下船逃命去吧,以后见到胡大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他!快,快走!”

这时,张琼的粮船已经逼近,只听他骂道:

“唐老虎!你真不是东西,企图携银子逃跑,陷害我呀!……老子饶不了你!”

他见玉儿已经登上江岸,隐没在山崖后面了,便转过身子看着张琼发出一阵笑声:

“张统领!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回去把事情全推到唐某身上,量他李世贤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的!”

说完,他把船头对准那座天下闻名的严子陵钓台,猛地撞上去!只听“咣——叭”的一声,那艘破木船一下子撞得粉碎。

原来这里青山对峙,江水从中流过,水势湍急,那木船自上游冲下来,撞到岩壁上,焉有不碎的道理。

当时,张琼一见,吓得瞠目结舌,大惊道:

“这下完了,那四万两银子怎么捞哇!”

他命令几个习水性的士卒,轮番下水打捞银子,只因水流太急,哪里捞得到!

实在无法,张琼既无银子去买粮食,又不敢回杭州去复命,想来想去,干脆来个脚底抹油——溜之乎也,逃回云南老家去了。

胡雪岩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感,泪珠唰唰地滚落下来,哽咽着问:

“那唐老虎呢?……唉,那么好的一个人,现在落了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叶正兴忙说:

“难道你忘了,那一带水大流急,当地人常说,连顶水的鱼都游不上去……”

胡雪岩忽然想起那个哑巴女孩,忙问:

“后来,玉儿到哪里去了?”

“玉儿是谁?”叶正兴问道。

“就是唐老虎收的那个义女哑巴呀!”

“啊,据说那个哑巴女非常有本事呢!她女扮男装,一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回到杭州,仍然住在唐老虎家中。”

胡雪岩联想到唐成彪也死了,又把那次劫抢粮船的经过说了一遍,带着内疚的口吻说:

“现在想起来,我真有些后悔,不该让唐成彪死在那里,无论怎样,他毕竟年轻啊!何况他父亲现在也——”

老叶只得劝道:

“常言说,事非出偶然,只有天知道。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我得去唐家慰问,略表朋友心意,既看望生者,也能告慰于泉下的唐兄了。”

胡雪岩说完,就与叶正兴走出大门,坐上九斤的马车,向唐家驰去。

唐老虎生前只有一子一女,唐成彪一死,只有女儿娇娇了。其母槐花本是唐老万的闺女,自小娇生惯养,嫁给唐老虎之后,也是事事由着她。虽然姿色平平,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的。

往日,唐老虎出门办事,槐花常常是耐不住空房寂寞,竟与漕帮中的文办金虹勾搭上了。

此时,槐花已年近四十,金虹才二十八岁,两人年龄悬殊,但是槐花需要的是性爱,金虹要的是金银、地位,他们正是各取所需,以至来往频繁,打得火热。

唐老虎去湖州买粮回来,带回哑巴女玉儿,并收为义女,槐花起先不高兴,见她人长得俊秀,担心丈夫收她作妾,几次不满地说:

“家中现成的女儿,却收留一个哑巴!”

后来见玉儿虽是哑女,却聪慧灵敏,善解人意,比女儿娇娇更能干,更会体贴人,又见丈夫也拿她当亲女儿看待,也就改变了态度,对玉儿象对娇娇一样了。

后来,玉女从富阳那里回来,她得知丈夫落水的消息,也恸哭了一场,过后不久,也就逐渐淡忘了。

但是,她跟金虹的关系更加密切了,有一次,娇娇去找母亲,见金虹正抱住她母亲吻着,当即羞恼万分!事后,娇娇对母亲说:

“不准那姓金的再来家里!”

她母亲槐花却流着泪道:

“不让姓金的来,漕帮的事情怎么办?你爹不在,你哥又死了,你我全是女流之辈,这日子怎么过啊?……”

娇娇却说道:

“我想,等胡大叔回来时,他会帮助我们的。”

但是,槐花仍与金虹来往,并且暗中答应他说:“过一阵子就让你接任漕帮头目。”

杭州被楚军收复回来,娇娇与玉儿已多次派人去找胡雪岩,这次在门口恰巧见面,玉儿上前拉住胡雪岩的手,哭成一个泪人儿,立刻取出唐老虎的亲笔信,胡雪岩展开一看:

雪岩老弟: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愚兄已不在人世了。漕帮之事,犬子成彪能任则任之;若是不能,可让喜子继任;喜子若答应,可将娇娇嫁予他。

另外,为太平军购粮的四万白银已被愚兄沉入富春山下的江中(西台附近),你可携玉儿前去打捞,这是我敬献给左宗棠大帅的见面礼了。今后公事家事,全托老弟关照,愚兄不胜感激涕零。诀别遗言,寥寥数语,愿弟官运亨通,鹏程万里,愚兄当于九泉之下鞠躬庆贺。

愚兄唐老虎绝笔

读了这封遗信,胡雪岩泪如雨下,恸哭一场。此时,槐花闻讯起来,又哭诉一番,胡雪岩立即提出喜子与娇娇的婚事,他对槐花说:

“漕帮不能无头目,就按唐兄的遗愿办吧!先让喜子来漕帮就任,胡某再向左大帅汇报,娇娇的婚事可以择日操办,一切花销全由胡某承担了。”

槐花听了,只得点头答应,本想提出让金虹充当,又怕遭来没趣,只好隐忍在心中。

此时,玉儿紧紧偎倚在胡雪岩身边,大有不愿离开之意,老叶已看出她的意思,便说道:

“胡大先生,去打捞银子的事情,何时进行?”

玉儿一听,急忙跪在胡雪岩面前,嘴里不停地哇哩哇啦地说着,意在催促他快去打捞。

雪岩慌忙扶她起来,对她说道:

“请你别急,这事等我向左大帅汇报之后,才能去办。因为去打捞银子很麻烦,既要派人,还要派船,说不定还需很长时间呢!”

玉儿听了,连连点头,然后转身回到住处,将自己的衣服包在一起,向娇娇告辞,径直走出唐家大门,把行李包放在马车上,惹得满屋子里人哄堂大笑起来。

看着玉儿天真的个性,俊俏的面容,胡雪岩从内心深处也十分喜欢她,便说道:

“好吧,到我家去在老太太身边,做一些杂事,你愿不愿意?”

玉儿听了,连连点头,又惹得众人笑起来。

当天晚上,胡雪岩在母亲房里,当着瑾儿的面,讲他去衢州买粮的途中,梅子嫂母女对自己百般照顾,讲到粮船被抢时,幸亏梅子嫂舍身相救,她自己竟被杀死时,胡老太太说: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真是好人不长寿啊!”

瑾儿竟听得留下了泪水,顺口问道:

“她的女儿小二姐现在哪里?”

“梅子嫂的丈夫沈胖子去世前,把小二姐交给了我,让我把她收下来,我只好答应了。”

听了儿子的话,胡老太太已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想了想,看一下瑾儿说道:

“小二姐既是你救命恩人的女儿,她现在又是孤苦无依,又有她父亲的临终托付,你收在房里也不为过,不知她人长得模样儿可好?”

胡雪岩笑道:

“虽是船上人,容貌到也端庄齐整,只是年纪轻,再过两个月才满十九岁哩!”

瑾儿听了,顺口说道:

“年纪小好呀,你把她领回来总不至于跟我争大小吧?”

胡雪岩立刻听出话中的双关语意,忙说:

“那倒不会,她一定会喊你姐姐的。”

胡老太太也说道:

“如今,在外面做事的男人,谁没有三房四房呢?不过,雪儿你可记住,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领回来,不然,我是不让她进门的,我胡家可是正经人家啊!”

瑾儿也接着不冷不热地说:

“假若真领回三房、四房,这院子里还住不下,还得在院子里再盖一座‘藏娇楼’呢!”

胡雪岩听了并不介意,反而高兴地说:

“行啊!只要你乐意,明天就让管家老骆去找工匠,在院子里再建造一座西洋式的楼房,先让你搬进去住,开个洋荤,好不好?”

次日,胡雪岩让汪九斤赶着马车,去把船上的小二姐接来,胡老太太一见,忙把她拉到面前,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笑道:

“这闺女因为生在船上,才长得这样水灵呢!不光是细皮嫩肉的,身段也秀颀,跟瑾儿比起来,模样儿也不差!”

说着,瑾儿也来了,忙上前说道:

“这妹子长得好俊呀!”

胡老太太对小二姐说:

“她名叫瑾儿,是雪儿的结发妻子,你要喊她大姐,要象亲姐妹一样相处啊!”

小二姐这才打量着瑾儿,叫道:

“大姐!我新来乍到,在船上生活惯了,什么都不懂,全靠大姐关照了!”

“哟,这妹子多会说话!”

胡雪岩插话说:

“小二姐太谦虚了,她很会做菜,她做的‘烤拳鸡’特别好吃;若是不信,可以让她现在就做,让你们尝尝,就信服了。”

瑾儿斜着眼看着他,又把嘴一撇道:

“谁不信服了?你说的话能不信服吗?不过,小二姐刚进门,可能让她立马就下厨烧菜?亏你能说出来!”

说完之后,瑾儿伸手拉住小二姐说:

“走,随大姐到后面说话去!”

小二姐站起来,双颊透着红晕,看了胡雪岩一眼,与瑾儿一阵儿并着肩,如春风摆柳似的,扭着柔软的腰肢,往后院去了。

胡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指着小二姐的硕大屁股,“格格”地笑着说:

“屁股大的女人能多养孩子啊!”

她说过之后,一个人又开心地大笑起来……

胡雪岩从唐家出来,让老金把玉儿先领到他家去,免得与小二姐一齐带回去,担心母亲与瑾儿一时接受不了,反而弄出麻烦来。

如今,他见小二姐顺顺当当地进了家门,心里自然十分高兴,便坐着马车向南门驰去。

原来,叶正兴在太平军被赶出杭州城之后,他又重新搬回到老宅来住了。

胡雪岩站在大门前一看,不禁睹物思人,浮想联翩,眼前立刻闪现出同大奶奶的倩丽身影,联想起往日对自己的种种好处了。

正当他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忽听兰儿在旁边大声地对他说道: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胡大先生正在思念你那表姐——同大奶奶呢!”

胡雪岩这才看清,面前立着兰儿与玉儿。在她的背后是叶正兴站在那里,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把话题扯开说道:

“我要与老叶一起去拜见左大帅,以后有闲空时再进去坐吧!”

老叶听了,忙走出大门说道:

“好吧,现在我们就走。”

于是,两人上了马车,径直赶到督抚衙门,左宗棠一见,急忙说道:

“我准备先设立一个赈抚局,主要是收留难民,特别是那些孤寡妇女和儿童,他们是无力自救的人啊!”

胡雪岩忙说:

“请大帅放心,振抚中所需的银两,可以从阜康银号提取。”

说到这里,他伸手指着老叶介绍道:

“报告大帅,这一位就是阜康银号的经理叶正兴,所需银两,可以向他提取!”

左宗棠看着叶正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只见他沉思了一下,向他问道:

“据说,那位火烧聚美楼的同大奶奶,就是叶经理的妻子,这话当真?”

老叶只得点着头答道:“正是。”

“你这妻子可不简单啊!她能带领那么多的乞丐,把贺光清及其兵卒,活活烧死在那座楼上,真是了不起,”左宗棠又看了胡雪岩一眼,接着赞扬道,“这与城内那些贪生怕死的人比起来,真有天壤之别啊!”

胡雪岩又说道:

“他们夫妻二人曾经帮助胡某购买二百万担稻谷,并且平安地运到城内,可惜后来被贺光清派人把粮仓烧了……”

左宗棠立即说道:

“这是王有龄失败的主要原因,当时能将粮仓保住,城内军民有粮吃,杭州城就能守得住,太平军哪能攻进城呢!”

趁这工夫,胡雪岩忙把唐老虎购粮的事情,特别是将四万银子坠入江中的经过,向左宗棠诉述了一遍,接着从怀中取出那封遗信,交给他,说道:

“唐老虎的遗信我已带来,请大帅过目。”

他看完之后,不禁拍案叹道:

“真是东南多英杰,杭州又出了一位英雄!”

胡雪岩趁机提议:

“报告大帅!那四万银子不能让它长久地沉在江底,应该及早把它打捞上来呀!”

左宗棠听后,哈哈大笑道:

“你说得不错!但是,四万银子坠入江中,好比是沧海一粟,想要打捞,不是大海捞针么?”

“报告大帅!信中提到的那个送信的人,她能记得银子是在何处推下水的,不妨去捞一下,为赈抚筹集款子啊。”

“原打算把赈抚工作交给你,让你当赈抚局的局长,如果派你去打捞银子,这收养难民的事情不是搁置下来了吗?”

“请大帅放心,这两件事胡某可以同时办,先在杭州东、南、西、北四座城门附近设下施粥点,只需用三天的准备,即可按时煮粥发给穷苦的难民了。”

左宗棠又说道:

“煮粥施舍的事情不难,比较麻烦的是城内穷苦的百姓,他们既无银子买粮,又没事做,时间一长,便会聚众闹事,偷盗的事情也逐渐增多了,所谓‘饥寒起盗心’啊!”

胡雪岩建议道:

“我以为可用以工代赈的办法,将他们组织起来,去修建城墙,整修道路,掩埋尸体,清除垃圾等,按天发给他们银子,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好,就依你说的办吧!至于费用银两,请你先给支付一下,”左宗棠又向他保证道:“等朝廷发下赈济饷银时,立即奉还!”

胡雪岩从总督府里告辞出来,对叶正兴道:

“我去打捞银子,争取快去快回,赈济的事全交给你了!”

老叶笑道:

“是!赈抚局长大人!不过,你从衢州带回来的那四员干将要交我使用,不然,我一人没有分身术呀!”

“那自然,那自然,回头你就将他们领去,”老叶又问道,“听管家老骆说,你要在院子里再建一座西式洋楼,可有此事?”

胡雪岩说:

“是的,我想在院里建一座意大利式的三层洋楼,并要有地下室,请你物色好工匠,别建得不伦不类,一定要有很足的洋味!”

“放心吧,我会让你满意的!”老叶说完,正要分手时,胡雪岩忽然又向他招手问道:

“听说那位学政大人邵鸣太还活着,请你派人打听一下,抽出时间我去拜访他!”

老叶忙说:

“就是那位既会写诗,又能看风水的邵大人?”

“是啊!他可是一位大儒啊,满肚子的文化,对人也很讲义气。”

“放心罢,只要他在杭州城里,我准能找到他。”说完,两人相互告辞,分手而去。

胡雪岩先去了唐家,让喜子从漕帮中挑选出二十人水性好的船民,带着哑女玉儿先去打头阵,自己则另船随后。

回到胡宅,他喊来大佗、小佗、大山和猛子,向他们说明赈抚的重要,希望认真听从老叶的指挥,完成左大帅布置的任务,争取立功受奖,经受锻炼,得到提高。

又把王有龄的长子亦松找来,要他随着老叶去参加赈抚工作,当好老叶的助手,等朝廷的旨意一下马上就可以承袭爵位了。

胡雪岩把城里的事情安排就绪之后,遂坐船离开杭州,前往富春山去打捞那四万两白银。

尽管喜子与哑女玉儿一起,带着二十名船工,已经在富春山下捞了六、七天,却毫无踪影。

有的船民猜测,四万两白银,满满两箱子,相当沉重的,是不是在江水下面的烂泥里陷得很深很深呢?

喜子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组织船民轮番下水,利用潜泳,在江底烂泥里寻找。

可是费了好大劲,仍然没有捞到银子。

又有人说:“当初那银子是否沉到富春山下了?一个哑巴姑娘的话怎能全信呢?……”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有个船工说道:

“这一带两岸青山对峙,江水流急,据说千斤巨石都能被冲走,又怎么不能把那两箱白银冲到下游去呢?”

大家一听,都觉得这话有理,又驾着木船,到下游去找。并且在船后拖着鱼网、拉着铁耙,来来回回地打捞。无论江水多深、多急,鱼网在江里不停地拉着,铁耙把江底也耙了个遍。

有时,江底碰到硬东西,船民还踏进江里去挖掘出来摸一摸,看一下是不是装银子的木箱。

可是找来找去,连续在下游找到十几里路远,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正当大家失望了,坐在江岸上发愁时,忽见江上来了一条船,船头站着一人正向这边张望,喜子不由高兴地叫起来:

“是胡大先生来了!”

哑巴女玉儿也欢喜得拍着手,哇哩哇啦地喊个不停,船民们也兴奋起来,认为胡大先生准有办法把那银子捞上来。

不大一会儿,胡雪岩来到众人当中,发现大家无精打采的样子,忙问道:

“是不是未捞到银子,在发愁呀?”

众人开始向他诉苦,喜子也说出了困难:

“什么办法都想到了,就是捞不到银子。”

他把几天来的打捞情况,详详细细地汇报之后,胡雪岩想了一下,问:

“你们为什么不去上游打捞呢?”

有个船民立即反驳道:

“江水往下流,银子只会被冲到下游去,怎么会在上游呢?……”

喜子也沉思着反问:

“是呀,银子不是水中的鱼类,难道它能顶住流水,游到上游去了?”

胡雪岩见众人不相信银子会在上游,就说:

“这样吧,请各位跟胡某去上游再打捞半天,怎么样啊?”

喜子只得说道:

“好吧,胡大先生既然讲了,咱们还是去吧。”

大家虽然撑船向上游去寻,其实各人心中并不相信银子会在那里,只是觉得不好不顾及胡雪岩的面子罢了。

船到了上游,胡雪岩让船民帮他撑船,自己动手去拉铁耙,其他的船民也不好意思不认真打捞起来。不久,一只木箱被鱼网捞上来了,打开一看,满满一箱白银!众人一见,顿时惊奇得目瞪口呆,这才忙着再去打捞另一只木箱。

过了一会儿,铁耙又捞住了另一只箱子,大家可高兴了,一齐围住胡雪岩问:

“这两箱银子怎么会在上游捞到?难道箱中的白银能在江中行走?”

胡雪岩这才笑着告诉众人:

“这富春山下水流很急,河沙松散,木箱迎水的一面,因为它阻挡水流的原因,前面竟被江水冲成一个大坑。时间一长,木箱失去平衡,便一头滚到坑里,……”

说到这里,喜子忙插说道:

“这下我懂了:江水一次次在箱子前面冲个大坑,又一次次栽到那坑里。于是,那箱子便象翻筋斗似的,终于翻到江水的上游去了。”

众人静静地听着,又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胡雪岩,他只好笑道:

“实不相瞒,这道理不是胡某想出来的;我在来前,曾向一位老船工请教,是他提出的建议。”

大家听了,发出一片赞叹之声,都觉得增长了见识,心中十分高兴。

当晚,胡雪岩吩咐备办酒宴,要热热闹闹地庆贺一番……

次日,他们掉转船头,顺流而下,很快回到了杭州,胡雪岩先将银子送到了阜康银号寄存,然后去到总督府里。

左宗棠听说四万银子打捞上来了,笑道:

“这银子是你领着人去捞上来的,仍由你自己去处理。”

胡雪岩说道:

“这四万银子,实际上是原漕帮头目唐老虎用一条命换来的,同时被毁坏粮船十余只哩!”

左宗棠听后,忙问:

“不是说唐老虎还有一个闺女名叫娇娇么?需要怎样抚恤,由你去办吧!”

胡雪岩又说:

“我准备留下一万银子,其中用九千建造新船,一千给唐家当作抚恤费;其余三万银子全用于赈抚城内贫苦的百姓,……”

左宗棠叹道:

“这一路打捞银子的费用,全由你个人承担,也太苦了你自己,长此下去,会把你这个富商大贾拖垮的。”

“这没什么,胡某能替大帅分忧解难,为受难百姓解除痛苦,已感受到十分欣慰了!花点银子算什么?家有万贯,不过一日三餐。金银财宝,全是身外之物,请大帅放心吧!”

“杭州城里能够多有几个胡雪岩,赈抚款子何愁紧缺?”

战后的浙江,一片凄凉景象,左宗棠在向朝廷的奏折中形容当时的情景是:

“人物凋耗,田土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现届春耕之期,民间农器毁弃殆尽,耕牛百无一存,谷豆杂粮种籽无从购觅。残黎喘息仅属者,昼则缘伏荒畦废圃之间,撷野菜为一食;夜则偎枕颓垣破壁之下,就土地以眠。昔时温饱之家,大丰收成饿莩。忧愁至极,并其乐生哀死之念而亦无之,有骨肉死亡在侧,相视漠然不动其心者。哀我人斯,竟至于此。”

针对这种百废待兴的局面,左宗棠及时举办了几件深得人心的措施:

首先是委托胡雪岩在城内四门处设立施赈点,每天煮粥分给穷苦的难民,收养孤寡妇女与儿童。对暴露在街巷、野外的尸骨,鼓励人们去主动掩埋,按人发给报酬。

为了稳定城内生活秩序,这位大帅又以督府名义贴出安民告示,规定了几条严禁。不准军卒擅入民宅,凡士卒扰害百姓者立斩不贷。禁止拐掠贩卖人口,对扰索诈胁百姓者判罪。禁止屠杀耕牛,以保护农业生产。招唤逃亡的农民回乡种田,并贷给耕牛与种籽。

左宗棠深知百姓的疾苦,主张“兴利不如除弊”,为了减轻人民负担,实行减漕粮浮收,停止关税,实行票盐制,废除一些陈规陋制,经过这一番整治,浙江凋弊的民生,很快出现了复苏的气象,人心一时安定下来了。

为了筹饷一事,左宗棠找来了胡雪岩说道:

“朝廷发给的饷银,虽然每个月二十五万两,但是除去军饷之外,当务之急便是地方善后,总是入不敷出。这样下去,总不能老是靠你的阜康银号长年接济呀!”

胡雪岩说:

“大帅该清楚,尽管筹饷之道有万端,雪岩以为,大致不外两途,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繁荣,商业兴旺;另一途径是劝捐。”

左宗棠立刻感慨地说:

“像杭州的杨坊、茅上贤、俞斌、王友仁等一帮富贾豪绅,曾出巨资供养‘常胜军’的洋兵洋将,但对老百姓为富不仁,对我的军队又是一毛不拔。我准备上奏弹劾他们,责令他们筹集巨资,不然,便以抗捐罪论定。”

胡雪岩说:“我与欧阳大人已经查出事实,杨坊、俞斌等确与太平军之间有勾结,若是定他叛逆的罪,也毫不为过,可是……”

左宗棠见他欲言又止,忙让他继续说下去,胡雪岩才又接着说:

“如今朝廷里不是允许捐官么?对这些曾被太平军裹胁从逆的人很多,办不胜办。如果株连甚众,扰攘不安,亦非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依雪岩看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对他们罚款,说得通俗点,就是拿银子来赎罪。”

“嗯,妙得很,有银子可以捐官,也可以赎罪;不过,一概既往不咎,亦未免太便宜了他们,应该略施薄惩,愿打愿罚,各听其便。”

“大帅该晓得,按人之常情,总是愿罚不愿打,除非罚不起的,”胡雪岩接着说,“据欧阳大人与我的初步调查,罚得起的人很多,而且主动愿意拿银子来赎罪的人也不少哩!”

“这样一来,我得赶快向朝廷去领一批空白的捐照来,然后就可以办了,”左宗棠迟疑一下,又说,“不过,领来了捐照,交给谁去办呢?这倒要一个十分可靠的人才行。”

“这只能由大人慢慢物色,亲自决定了。”

左宗棠看着他,含笑说:

“其实,我早已物色好了,这事就由你胡大先生经办吧!”

“不行吧?这事非……”胡雪岩本想推辞,却被左宗棠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必推辞了!在我这里,你是推托不掉的。”

胡雪岩又摇头说:

“不是我不愿承担,只怕个人材力有限。”

“你说得不对!我倒以为,”左宗棠果断地对他说,“你这位侠肝义胆的胡大先生并不是材力有限,而是材大如海。不要说这件事情,再多兼几件差使,你也可以应付自如。何况在你手下更有一班得力之人,你只要出出主意,坐镇指挥一下,就完全可以了。”

胡雪岩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慨然应道:

“既蒙大帅信任,我只好接受下来,权且试试看吧!”

“不用试!你一定会办得成功,眼前当务之急是筹饷,在这紧要关头上,千万不能出现‘闹饷’的风潮来。”

胡雪岩立即表态:

“请大帅放心,雪岩一旦接受下来,一定会尽力而为,即使拼上性命也要办好的。不过,有一事要向大帅请示,这个捐的名目,是否可以称它为‘罚捐’呢?”

“按说,称它为‘罚捐’倒也名实相符;不过,一旦付之实行起来,不能不想到它的影响力与波及面呀。”

从他的话中,胡雪岩很快便领会到他心中的顾忌,因为这“罚捐”一行,肯定会引起一场议论,甚至有人会顺手给安上一个“包庇逆党”的罪名。

想好之后,胡雪岩马上说:

“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话说回来,凡事只要秉公办理,不是存心谋私利,就一定会有退路。”

“说得好,请继续说下去。”左宗棠鼓励道。

“我以为,在公开实行‘罚捐”之前,不必先奏明皇上:等到办出了成效,再向朝廷上奏,并且如实奏明这次罚捐的数目,以及使用的具体情况,让那些好吹毛求疵的小人无隙可趁,岂不是万无一失?”

左宗棠听了,高兴地说:

“好,就这么办!先干出成效来,让事实说话,这叫作事实胜于雄辩嘛!”

胡雪岩从这段话中受到了鼓舞,也得到一番启示:这位左大帅是一位重实际的人。

过了一段时间,老叶来问胡雪岩:

“这次从茅向贤、杨坊等人家中没收的银两,已多达百万两以上,城内用作赈济难民的费用,不过十分之一,其余银两不知作何用?”

“老叶,你忘了鸡生蛋,蛋孵鸡的故事么?我们是生意人,怎能忘了赚钱啊?”胡雪岩说。

“有这么多的本钱,依我说,咱们到上海再办一个阜康的分号怎么样?”叶正兴问。

胡雪岩急忙拍手道: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为了能够赚大钱,去上海办分号的路子完全正确。”

老叶又说:

“去上海办分号是好事,不过谁去办呢?这人选问题也是大事呀!”

胡雪岩忙说:

“这有何难?你去上海办分号,这杭州的阜康老号由老骆经管吧!”

叶正兴点头答应,两人又谈了一会办分号的事情,胡雪岩叮咛道:

“你去准备一下,过几日咱们就动身;现在我去见左大帅!”

在左宗棠的巡抚衙门内,隔着一张大茶几,杨昌正在和大帅各坐一张凳子上,聚精会神地在下棋哩。

胡雪岩的脚步声,惊动了左宗棠,他立刻将棋子一丢,说道:

“雪岩一来,准有要事,不下了!”

胡雪岩点点头:

“报告大帅!雪岩乃一介商人出身,心里时刻在想着能赚大钱,多赚钱的事情……”

左宗棠接过话头说:

“只要是通过正当途径多赚钱,本是无可非议的。你不必客气,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需要左某做什么,决不会袖手!”

“感谢大帅支持,雪岩想去上海再开一个钱庄,让‘阜康’扩大到上海去发展!”

“好,有志气,这是正当的事情,我将全力支持!不过,这开办银号需要钱,我,我可没有银子支持你啊!”

胡雪岩忙笑道:

“大帅一向廉洁奉公,雪岩岂能不知?只是想请馈赠墨宝为盼!”

“这倒是容易,”左宗棠立刻喊道,“来人呀,纸墨伺候!”

马上进来一名亲兵,取出笔墨纸砚,只见左宗棠走到案前,提起一支斗笔,稍一运气,高悬手腕,疾书了六个大字:

上海阜康银号

胡雪岩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由得啧啧称赞道:

“大帅的字,真像古人说的又潇洒,又遒劲有力,这是难得的墨宝啊!”

听到这些恭维话,左宗棠更加得意,他手捋着胡须,口中“嘿嘿嘿”地笑个不停,正要说话,忽见杨昌领进一个洋人进来,说道:

“左大人!有一洋人带着郭嵩焘的信件,请求拜见你呢!”

“啊!是郭筠仙荐来的洋人,那就见……”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洋人已经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一鞠躬,说道:

“巡抚大人,你好!你的好朋友郭嵩焘让我带一封信给你。”

说罢,洋人从怀中掏出信件,双手送上,左宗棠顺手向旁边一把椅指着,客气地说:

“请坐下说话。”

“多谢大人。”

这位洋人原是法国海军的一位少校军官,名叫日义克,在咸丰六年来华,曾参加攻打广州城的战役,先后立功,晋升为中校、上校,前年又奉命来上海驻防。

去年,日义克从海军退役,由于长年在中国生活,已成为一名“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遂受聘于中国上海税务司,与担任布政使衡的两淮盐运使郭嵩焘结识,知交甚厚,并成为好朋友。

而郭嵩焘也是湖南湘阴人,是左宗棠的同乡好友,曾在“樊燮事件”中救过左宗棠的性命,是个有恩于左的人。

这工夫,左宗棠读完了郭嵩焘的来信,他看着日义克严肃地说:

“郭筠仙荐你来帮我组建常捷军,我十分感谢他的好意,也感谢阁下的盛情,不过,我不打算组建这样一支洋人军队。”

日义克忙说:

“左大人,你一定知道江苏巡抚李鸿章大人组建的那支常胜军,他们攻城略地连打胜仗,太平军闻之丧胆……”

左宗棠大手一挥,制止他说:

“别再说了!我的楚军没有洋人,也照样转战安徽、江西、浙江,打得太平军望风而逃嘛!”

日义克还想再劝他几句,左宗棠接着说:

“你既然来了,又有郭筠仙的荐信,左某十分感激,这支常捷军虽然不建,但是,我可以请阁下代购军火,我也可以聘请阁下担任制造枪炮的技师。”

日义克听后,忙应声道:

“左大人真是一个爽快人!若是要购买新式枪炮,我可以竭力帮忙。”

左宗棠转脸面向胡雪岩:

“雪岩,你去上海开办银号,也可以顺便为军队购买一批枪炮。”

胡雪岩心中怦然一动。他早就听人说,上海的一家钱庄,因为替李鸿章的常胜军购买军火,而大发其洋财,赚了上百万两银子。

这时,听了左宗棠的吩咐,立刻说道:

“请大帅放心,这购买军火一事,雪岩一定放在心上,到了上海就办。”

日义克忙向胡雪岩问道:

“胡先生!莫非你就是帮助左大人筹办粮饷的那位胡大先生胡雪岩么?”

胡雪岩和他对视着点点头,并且自我介绍:

“鄙人正是杭州的胡雪岩,日义克先生,你好,望你在购买军火方面给予帮忙。”

左宗棠见日义克与胡雪岩亲热地相互握手,不禁哈哈大笑道:

“看来,胡雪岩的大名真是高山打鼓——响得远啊!连洋人也如雷贯耳了。”

日义克忙对左宗棠恭维道:

“左大人,这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呀!在你的麾下,能有胡雪岩这样的智能之人,难怪楚军所向披靡哩!”

左宗棠冲口反问:

“莫非阁下不劝我组建一支常捷军了?”

“能有胡雪岩在左大人身边,你的楚军就有充足的粮饷,何愁无往而不胜呢!”

说完,三人一齐纵声大笑起来……

去上海前,左宗棠让胡雪岩回家住一晚:

“你已多日没有回家了,该回去看看老母亲,会会妻子……”

胡雪岩再三表示了谢意,当晚回到了家中。

一见到母亲,胡老太太便欢喜异常地说:

“快去瑾儿那里,她刚刚替你生下一个儿子!”

胡雪岩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原来的卧室,哪知屋子里空无一人,正在疑虑之时,忽见瑾儿的贴身小丫环翠喜来了,对他说:

“老爷!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连家门也找不到了!”

胡雪岩也叹息道:

“是呀!大太太她们搬到何处去了?”

“自从来福楼建成以后,大太太、二太太,早搬进去了,……”翠喜一边说,一边引着胡雪岩往后院走去。

“来福楼,这名字是谁起的?”

“原来叫什么‘聚春楼’,老太太嫌不好,是她老人家亲自起的这个楼名。”

二人很快来到楼前,雪岩举目一看,见是一座洋式三层小楼,这才忆起一年半前曾向叶正兴说过,要他在后院盖一座意大利式的西洋风格的三层小楼。

他正在想着,忽听楼下一间屋里传来了婴儿响亮的哭声,便匆匆寻声走进那间屋里。

只见瑾儿坐在床上,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孩子,给他喂奶吃呢。

胡雪岩大步来到床前,激动地叫道:

“瑾儿,我的好——表姐!你吃苦了!”

瑾儿这才抬起头来,深情地看着他道:

“回来了,你!快,快把儿子抱过去看看,看他长得可像你……”

胡雪岩忙走过去接过儿子,仔细看着,忽然高声地大叫道:

“啊!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哇!哇——”

孩子被他的叫声惊得哭了,瑾儿急忙说道:

“看你——高兴的,把孩子都吓哭了!”

但是,胡雪岩都毫不理会,仍然又叫道:

“我当爸爸了!我当爸爸了!……”

然后,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搂住瑾儿,在她脸上亲了几口,问道:

“你真有本事,真的替我生了一个儿子,我要感谢你,我要永远,永远地疼你——”

说着,又去亲她,将她压在床上,只见瑾儿慌忙指着自己的乳房,对他说:

“你老实一些,可别碰着它了,孩子要吃奶呢!”

胡雪岩见她的两只乳房特别丰满,忙说:

“你要爱惜身体,别自己喂了,去雇个奶妈来喂吧!我有的是银子……”

“不!我要自己喂,我不放心别人呢!”瑾儿坚持要自己喂,看着丈夫老是向自己身上靠,知道他想与自己亲热,便忙对他说:

“你这儿子一生下来就有十斤一两重,为了他,我可死过去六次啊!”

“啊!儿子竟有那么重,他比汪九斤的父亲汪九五还重六两呢!”

雪岩问:

“老太太没有替他命名字么?”

“老太太起了呀,她让叫‘铁蛋’,说是风吹不动、雨打不烂,不怕磕磕碰碰……”

“铁蛋,有意思!当作小名还可以,还得起个学名,让我想想看……”

胡雪岩重又坐下,自言自语道:

“《楚辞》的‘怀沙’中有一句:‘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瑾、瑜,都是美玉。衣里怀着瑾,手中拿着瑜。喻指人具有纯洁优美得如玉一般的良好品德。”

于是,他看着瑾儿说:

“这孩子是你拼着性命生下来的,就叫他‘家瑜’吧!”

“家瑜,胡家瑜,怪响亮的”,瑾儿抱起孩子亲了又亲,又说道,“好了,我们铁蛋有大名了,胡雪岩的儿子叫胡家瑜,太好了。”

雪岩看着瑾儿的兴奋表情,不由得想道:

“难怪人们都认为,母爱是人世间最圣洁、最伟大、最无可比拟的一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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