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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背靠大树好乘凉02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6458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原来这壶里泡的龙井茶,确是一位京官给的。那京官是位满人亲王,带着全家来杭州游玩时,儿子得了一种抽风的病。请了许多医生也未治好。那孩子是亲王的命根子,心里万分着急,有人向亲王说:
“只有请汤万山,才能治好这种病。”
那亲王派快马将汤医生请到杭州,他一看孩子的脸色,再按了按脉,立刻知道孩子得的这种抽风病,是由肠胃病引起的。
于是,汤医生开个调理肠胃的药方,派人去药铺里抓了药,孩子吃了药,病就全好了。
那亲王赏他银子,汤医生不要;亲王便顺手把杭州知府孝敬的一大包“龙井”递给他,汤医生只得收下了。
这工夫,汤老先生怎么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打柴的老头,居然对茶的研究与学问,懂得这么多,不禁肃然起敬:
“老大哥,未料你赏鉴茶水的能力如此精妙,真是一位品茶的专家啊!”
樵夫笑道:
“没什么,没什么,雕虫小技罢了!”
“老大哥,往后你别往集上挑了,你就把柴送到我家来,我付你钱,咱哥俩再一边喝水,一边聊天,好不好?”
樵夫老头连声道谢,就把那担柴挑到汤医生家里,拿了柴钱,两个老头这才分手。
到了下一个集日,汤万山医生准备了好茶叶,早早地把水烧开了,单等樵夫老头前来品茶,可是等了半天,还是不见樵夫来。而这种好茶叶又不能久泡,一定要等客人来了再下壶,因此,只好把水壶拿下来。一会儿水凉了,就再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就这样,热后冷,冷后再热,反反复复好几次,一直到晌午,樵夫老头才满头大汗地挑着一担柴赶来。
汤医生见樵夫来了,一面吩咐大佗、小佗帮着卸柴,一面动手沏茶。一会工夫,茶泡好了,樵夫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说道:
“好茶啊好茶,这是极品‘碧螺春’……”
说着,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惋惜地说:
“可惜呀,这样的好茶叫你白白糟蹋了!”
汤医生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樵夫说:“茶是上等好茶,可惜水烧得有些过火了……”
听樵夫这么一说,汤医生真是佩服极了:
“老大哥,你可真神了!这水我确实烧过好几遍了。不过,我,我想请教你,这种鉴赏茶水的高深的造诣,是如何掌握的呢?”
樵夫听后,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
“我年轻时候,家里很是富裕,喝过几年好茶。”
樵夫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扭头问汤医生:
“兄弟,你这家业到底有多大?”
汤医生笑了笑:“我这家业不大,只有几十亩水田,不过我是靠行医卖药为生……”
“是啊,是啊!俗话说:‘黄金有价药无价!’这就很难估量你的家业到底有多大了。”
“老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樵夫见他不理解的样子,便认真地说:
“不瞒兄弟说,当初,我家有八百亩地,五处宅院,都被我泡在茶里喝了!”
“啊!有这么严重吗?”汤医生不胜惊奇地问了一句,樵夫又接着叙道:
“那时候,我嗜茶如命,一开始喝一两银子买一大堆的茶叶,接着喝一两银子买一壶的茶叶,再后来喝十两银子买一壶的茶叶,……凡是天下的好茶,我都想品尝一番,结果,我那八百亩地和五处宅院的家业,都顺着这小小的茶壶嘴子流走了……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只能以打柴为生的结局……”
听到这里,胡雪岩顺口说道:
“这喝茶竟有把家产喝光的,也属少见了!”
汤医生意味深长地说:
“喝茶本不该把万贯家财喝光,只是由于他嗜茶如命,……可见我们看待任何事情都该有个限度,不能过分!正如古人说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胡雪岩感慨地说:
“听了这喝茶的故事,尤其是汤老先生的这些高论,胡某受益匪浅!”
汤医生却说道:
“胡大先生太客气了!老朽想拜托你一件事,又怕给你添了麻烦——”
“有事请说,只要胡某能办到的,绝对不会让老先生落空。”胡雪岩恳切地说。
“老朽的两个犬子,本想让他们随我学医,才把他们起名为‘大佗、小佗’,希望他们像古代的神医华佗那样,但是,二人都对医不感兴趣,令我失望,”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看着胡雪岩,只得说道,“老朽想请胡大先生把他们带在身边,学一些做人的本事吧!”
胡雪岩听后,立即说道:
“只要老先生放心,胡某可以带他们走,不过胡某乃一介商人,只怕误了贵公子的前程呢。”
范医生赶忙说道:
“胡大先生是名贯东南的富商豪士,又是渐江巡抚衙门的粮台官员,他们能够随侍前后,已是老朽家门的荣幸了!”
说完,就喊来大佗、小佗向胡雪岩表示真诚的谢意……
次日凌晨,胡雪岩送走老骆之后,又辞别了汤万山老医生,带着大佗等一齐上路。因为有大佗、小佗这两个好向导,他们绕小道,走近路,四十里山道,一个半时辰就走完了。
据说左宗棠的行辕不在衢州城里,而是设在城外一座残破的寺院里。
远远看去,寺门前旗牌招展,刀枪林立。一片森严肃杀气氛,显示出总督的气派。
一顶绿呢大轿,摆在门旁。照墙下有好几块朱红高脚牌俨然立着,上面用泥金宋体写着官衔荣典。其中一块是“钦命督办浙江军务”,一块是“兼署浙江巡抚”,一块是“赏戴花翎”,还有一块是左宗棠于道光十二年(公元 1832 年)中举的录式。
寺门前,两排持矛带刀的亲兵,威风凛凛地从门外一直站到院里的大殿之上,旁边还有几位蓝顶子的武官,统领们也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
胡雪岩见此光景,心想左宗棠的威风比王有龄是大得多了,因为他到底是个带兵打仗的大帅啊!遂从怀中取出“手本”,交给向他走来的一个都司,请他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才见大殿里走出一个武官,对着立在院中的胡雪岩,大声地拖着官腔喊:
“哪位是胡道台?”
胡雪岩赶忙整了整衣衫,也将胸脯一挺,踱着四方官步,摇晃着身子上前答道:
“敝人正是。”
“左大帅传见。”
“好的,请引路。”
俗话说:官家的屋子,进门不进殿,礼仪要当先。在那位武官带引下,胡雪岩从西边角门进去,穿过一个小小的院子,两边也是站满了亲兵,在一间正殿门前,有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客气地对他点点头,掀起布帘,示意请他进去。
走进殿里,胡雪岩举目一看,一个中等身材的胖老头儿,左手捏着一根长杆的旱烟袋,右手握笔,正在窗前的一张方桌子上挥毫呢!
一行字写完,左宗棠放下毛笔,胡雪岩急忙趋步上前,撩起衣襟请安,同时自报家门:
“浙江候补道胡光墉,参见左大帅!”
“噢!你就是胡光墉?”
左宗棠说着,他那双锐利的目光,闪出威严逼人的光亮,从上到下地看了他一遍,问道:
“你不是叫胡雪岩么?”
“报告大帅,胡某本名光墉,字雪岩。”
“嗯,光墉,墉者墙也,发光的墙,岂不正是雪岩么?”
左宗棠仔细打量着他,又随口详鉴着他的名和字,嘴里重复着念道:
“好名,好字啊!这是谁替你起的?”
胡雪岩只得答道:
“报告大帅,这是胡某小时候的一位塾师帮着起的。后来,当地一位胡姓财主听说后,要用五十两银子来买我这名和字,父亲坚决不答应,被迫搬家,临走前,父亲送五十两银子给那位塾师,以示感谢。”
左宗棠听后,微笑着说:
“令父做得对!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说道:
“古话说:名如其人。你这胡雪岩的大名可是够响亮的啊!不仅是杭州内外,在钱塘江西岸也是家喻户晓呀!”
胡雪岩早已听说这位“湖南骡子”的脾气大,从他的笑声中还不能分辨出是讽刺还是溢美,只得嘿嘿地笑着搭讪道:
“左大帅明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哩。”
此刻,左宗棠脸色一变,竟说道:
“自我入浙以来,不少人说你很得王有龄的赏识,称赞你为能员、干材,但也有人要参你,说你不少坏话。”
胡雪岩忙欠身说:
“报告左大帅!雪岩一向奉公守法,不敢为非作歹,更无营私舞弊之事;只为受王大人知遇之恩,誓共生死,或有处事不避劳怨,得罪了人亦是有的。”
“你是不是为非作歹、营私舞弊,犹待考查,不过,许多人都在说你生活奢靡,花钱如流水,就让人怀疑你那白花花的银子从何而来了。”
“请大帅细察!胡某本是一介商人,平日交往的也多是经商之人,如果我在生活上抠抠挤挤,过于节俭,能收到良好的信誉么?其实,吃喝宴请,也是一种十分有效的经商之道呢?不然,‘东南大侠’的美誉也不是偶然得来的!”
“嗬!你倒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我再问你,刚才你说要与王大人誓共生死,这真令人难以置信了。如今,王大人早已殉难,作了古人,而你活得自由自在,这岂不是言之凿之,行之渺渺吗?”
“左大帅,雪岩没有追随王大人于地下,还能苟活在这个世上,这里既有客观因素,又有难言的苦衷,实在是左右为难!”
“好吧,你说说为难的地方我听听。”
“早在太平军攻城之前,我从余杭购得二百万担稻谷,并平安地运进杭州城内。不久,我又从湖州买来二十万担稻谷。王大人仍担心太平军围城后,城内会出现粮荒,便第三次派我来衢州购粮。结果,粮食未能运回,杭州城破,王大人殉难,我,我如何能与王大人一起……”
听到这里,左宗棠把大手一挥,质问道:
“那好,你买的粮食哪里去了?……”
他停了一下,用犀利的目光盯视着胡雪岩,未等回话,他又连珠炮似地追问:
“这批粮食,你既未能运回杭州城里,为什么私自送给了太平军?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胡雪岩听了,大吃一惊:
“左大帅!这话是从何说起?这消息是,是从哪里得到的?……”
左宗棠冷笑一声:
“别管我从哪里听到的这消息,你这样干可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道,这,这是弥天大罪呢!”
胡雪岩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大帅!这是诬陷,是明目张胆的诬陷——”
接着,他将如何克服诸多困难,尽快赶到衢州;买到粮食以后,又如何抓紧上船,日日夜夜往回赶运;如何在中途得到杭州城破,王大人身亡的消息;又如何挫败唐小虎抢粮的阴谋活动等。
可是,未等他说完,左宗棠又说道:
“这些话全是妄说!它并不能减轻你一丝一毫的罪责!”
胡雪岩仍然平静地说:
“这批粮食我没有及时运回杭州,也许我有些责任,可是时间也实在来不及!更重要的一点,我并没有把粮食送给了太平军呀!”
“你没有送给太平军,那么我要问:粮食呢?”
“粮食都在呀!我,我这次来参见大帅,不就是为了那批粮食吗?”
听到粮食还在的消息,左宗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似的,急忙问道:
“你说什么?粮食还在?没,没有送给太平军。”
胡雪岩不紧不慢地说:
“请大帅放心,粮食全在,雪岩这次来拜见你老人家,就是来捐献这批粮食的!”
左宗棠又追问:
“这批粮食的数量是多少?”
“共计二十万担。”
“这么多的稻谷,存在何地?”
“全在船上载着,”胡雪岩接着说,“为了避免被太平军发现,丢了这批珍贵的粮食,我把粮船全都隐藏在常山港的上游……”
左宗棠一拍大腿:
“啊呀!雪岩兄何不早说?……我差一点上了王履谦这小子的当!”
胡雪岩又把来衢州的途中,收到叶正兴送来的王有龄的遗折,取出来交送左宗棠,说道:
“请左大帅奏呈朝廷,尽早为王有龄大人澄清事实,雪冤报仇!”
左宗棠听了,又是一惊,接过那遗稿,迅速读了一遍,拍案大喝一声:
“这王履谦也太不是东西!我要亲写奏疏,连同这遗折,一并上奏朝廷,严肃查处,一定要还王有龄一个公道。”
胡雪岩立即向左宗棠行大礼,说道:
“让雪岩代王大人表示感谢,若是王大人泉下有知,他一定会保佑左大帅福体安康,每战必胜,捷报频传。”
此刻,左宗棠放下王有龄的遗折,笑眯眯地看着胡雪岩,带着感慨地说道:
“凡事非目见耳闻不能得其实;只听少数人的反映,往往被蒙蔽的居多;若是主观臆断那后果更糟。这次险些让小人得志,而伤害了雪岩兄这个富商豪士。”
胡雪岩听了,只是坦然地说:
“大帅不必自责,只怪雪岩开始没有把话说清楚,才产生诸多误会。”
左宗棠冁然一笑:
“疑云已经散去,我们来谈正经事吧!我想,有了你这二十万担稻谷,不但挨饿的杭州百姓得救了,连收复浙江全境,我也更有把握了。雪岩兄此举,出人意料,功德无量,左某不胜感激、佩服!”
“大帅太客气,言重了!”
“不,这是实话。不过,眼前还有一个问题,要先向雪岩兄通报,”左宗棠喝了一口茶,又抽了一口旱烟,才接着说,“这二十万担稻谷,总要价值十万银子吧?目前粮台没有那么多,只能付给一小部分,余数不久即可奉还。”
胡雪岩急忙说道:
“请左大帅不必操心了,这区区二十万担粮食,算是雪岩的劳军之资,分文不取。”
“是报效?捐献?”左宗棠又怕听错了。
“正是,请大帅收下雪岩这份心意。”
“这样,这样太让你破费了。不知雪岩兄可有什么想法,或是有什么请求,不妨明说,左某定当满足你。”
胡雪岩立即说道:
“请大帅放心,雪岩捐献这二十万担稻谷,毫无任何企图,只有两点想法。”
左宗棠欣然点头道:
“请雪岩兄直接说出来听听。”
“王有龄大人为国殉难而死,我敬佩他的人品,更感激他对我的恩德,我应该报答他,”胡雪岩看着左宗棠又说道,“左大帅一路剿杀太平军,功高劳苦,雪岩初次拜见,也该献上一份见面礼!”
左宗堂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欣喜地说:
“好,不胜承情之至!虽然雪岩兄一无所求,左某也要写一份奏疏,敦请朝廷褒奖。”
胡雪岩内心窃喜,认为这位左大帅的牛脾气已经上来了,不妨再从后推他一把,忙说:
“大帅有意栽培,雪岩自当感激不尽,只是有句话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请海涵!”
“客气,客气了,”左宗棠连声赞许,又催促他道,“有话但说无妨。”
胡雪岩朗声说道:
“雪岩捐献这一批粮食,并不是想得到朝廷的奖励与提升,否则,岂不成为敲门之砖了?平日,雪岩牢记自己的商人身份,只喜欢做事,不喜欢做官。”
“好!”左宗棠越发赏识胡雪岩的豪侠态度,其实,他自己正是一个重视情义,一诺千金的“红脸汉子”,二人一见如故,真是惺惺惜惺惺了。
胡雪岩又顺口恭维道:
“据说,左大帅也是一个只晓得做事,从不把功名富贵放在心上的人!”
听了这话,左宗棠真象是喝了一杯蜜水,从上甜到下,掩饰不住欣喜之情,用手捋着胡须,一阵“哈哈哈”大笑起来,过后才说:
“好罢,就照你说的办!再用一句老话:来日方长,有情后补了。”
胡雪岩忙问:
“报告大帅!那批粮食还是及早运出来为好。”
左宗棠想了一下,又屈着手指计算了一会儿,忽然面露喜悦地说:
“左某预计:十日之内,杭州城即可收复了。你不妨先回船上去,押着粮船,顺流而下,向杭州城进发吧!”
胡雪岩连忙答应“是,是”,又恭维道:
“难怪老百姓都唱:楚军威名天下扬……”
左宗棠听后,又是一阵开心地大笑,……
太平军攻进杭州城以后,叶正兴立即把阜康银号的伙计们召集起来,向他们说道:
“胡大先生不在城内,我们只有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才能保住阜康银号不受损失,不遭毁坏,我决定这么安排——”
于是,银号只留下银号掌柜老骆,银库保管范晓轩二人守店,其余人等每人发白银五十两,回家休息。
当时,有的伙计问道:
“何时回到银号来呢?”
“杭州城一旦收复,太平军撤走之后,你们立即回来。到那时,胡大先生也回来了。”
又有人问道:
“杭州城何时才能收复呢?”
叶正兴满有把握地答道:
“据我估计,楚军连打胜仗,多则半年,少则三两个月,太平军准被赶出杭州城!”
伙计们走后,叶正兴把银号大门关上,对老骆、范晓轩说道:
“幸亏建银库时,我留下一个暗室,这一次可算是用到它了!”
老骆、范晓轩听了,十分吃惊,齐声问:
“暗室在哪里?我们怎么不知道?”
“都知道了,还成暗室么?这秘密,只有胡大先生和我知道。走罢,我们要抓紧把银子全运到暗室里去,越快越好!”
叶正兴说完,就领着二人先进了银库,然后把一张钱柜抬走,揭开地面上的砖块,再取走一块木板,便现出下面一间暗室了。
三人整整忙碌了一夜,才把银库里的所有银子——约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全都搬进暗室藏了起来。
王有龄自杀以后,有人把那份遗折送到阜康银号,叶正兴让老骆去衢州,留下范晓轩守店,对他叮嘱道:
“日夜关门,太平军来找胡大先生,就说他到湖州去了,千万不能说他去衢州买粮了。”
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叶正兴带着兰儿躲进胡家大院里,对胡老太太和瑾儿说道:
“从现在开始,大门要上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门,请把这项规定告诉宅院里所有的人。”
自成亲之后,瑾儿便成为胡宅的女主人,胡老太太把持家的一切权力,完全交给这位十分贤良的儿媳了。
一天上午,管家老骆慌慌忙忙地跑来报告:
“一个太平军的头领带着一队士兵来叫门,扬言要见胡大先生,怎么办?”
胡老太太与瑾儿都吓得哭了起来,叶正兴急忙在胡老太太耳边低声讲了几句话,便领着瑾儿、兰儿以及王有龄大人的长子亦松、长女亦梅等,走进瑾儿的卧室,将衣柜搬走之后,便现出一扇石门,推开石门,就能看到地下有暗道通向里面,……
原来,在建房时胡雪岩与叶正兴就秘密地建造了这个地下暗室,从瑾儿卧室进入地下暗道,里面有很大的一间暗室,通过暗室可以到达后花园假山脚下,再从后门走出去。
当时,叶正兴领着瑾儿等进入暗室之后,他便走出暗道,去向太平军头目说:
“胡雪岩去湖州了,家中的人全跑了,留在家里的人,全是仆人。”
那个太平军的首领进了胡宅一看,空空荡荡地一所大宅院,只见到一个老太太在家,便只好扫兴地出去了。
从这次以后,门外一有响动,瑾儿等便立即隐藏到地下暗室里去,留下胡老太太一人守着,正如瑾儿说的一句话:有惊无险了。
有一天,叶正兴把自己扮成一个乞丐模样,到街上探听情况,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喊:
“嗳哟!死砍头的,你们打死我啦!……”
他听到这叫声,心中猛然“格登”一下,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啊,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此刻,叫声愈喊愈急,他放开大步向那巷子里走去。只见一群乞丐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地闹成一团,那熟悉的叫喊声音便是从乞丐群中传出来的。
为了弄清情况,叶正兴走近那群乞丐,仔细一看,被乞丐们围着嬉闹的那人,竟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只见她乱蓬蓬的头发披散着,把整个脸面全遮住了,仅露出两只惊慌失神的眼睛,向周围窥伺着,担心乞丐们突然打来的拳头。
有个身高马大的年轻乞丐,向对面的一个“独眼龙”使了一个眼色:
“快抓住她的两条胳膊,我要量一下她的奶头,看看到底能拉多长!”
那“独眼龙”迅速弯腰,伸手拽住那女人的两只手,并向后一拉,疼得连声大叫:
“嗳哟!死砍头的,可疼死我啦!……”
正在这时,那大个子急忙上前,双手同时伸出去,一手抓住一个奶头,向下使劲一拉——只听那女人狼嗥一般叫着,拼命地挣扎,两只脚在地上使劲地乱蹬乱踢,又脏又烂,露着大腿的裤子快要掉下来了……
忽听乞丐大汉兴奋地喊道:
“乖乖龙得咚!她的奶头竟有二尺长,真不愧是同大奶头,名不虚传啊!”
叶正兴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头脑“嗡”的一声,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当即昏迷在马路上。
乞丐们一见,有的吓跑了,有的忙着来看晕倒的人,那个女人也趁机爬起来,逃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叶正兴才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路边上,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忆起刚发生的那件事情。心中十分纳闷:她怎么会落到这般下场?……
原来,刚才被乞丐们戏弄的那个女人,正是叶正兴原来的妻子——同大奶奶!
随着杭州城被太平军攻陷,贺光清以先遣队长的身份进入杭州,因为是他派人焚烧了王有龄的粮库,自以为立了大功,向李世贤要钱要官,闹得很厉害。
此时,左宗棠的军队正在由此向南,打得太平军的队伍望风而逃。李世贤借口去援天京,便留下他的部将陈炳文、邓光明踞守杭州。
李世贤撤出杭州之后,对贺光清说:
“我已和陈炳文、邓光明二人说了,杭州城由你们三人全权管理。”
李世贤走后,陈炳文、邓光明认为他是山贼头子,不买他的账,贺光清一赌气,便领着他的贼兄弟们胡作非为起来,一时之间,杭州城里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
古今中外,凡小人得志后,无不穷奢极欲。他们都追求无限的淫乐与无比丰富的物质享受,并以此来显示他们的威赫。
贺光清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任意挥霍。据说,他在杭州期间,每次喝酒,席上的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就是馒头也要用蟹黄做成,一顿饭的馒头竟花掉白银一百多两!
至于菜肴,那就更是天下罕见。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贺光清早已吃腻了。他要吃鸡舌,往往一碗鸡舌,就要杀掉上千只鸡才能做成。他爱吃鲇鱼胡子,说是那叫“龙须”,吃了能驾雾腾云,成为神仙。为了能做成一碗“龙须肉”,得驱使数百人下水捕捞鲇鱼。
闹得杭州城里鸡飞狗跳,一片人心惶惶。
贺光清的私生活更是糜烂下流。起先,他与同大奶奶整日颠鸾倒凤,淫乐不休。
可是并没有多久,贺光清便觉得玩腻了,将他的老相好——同大奶奶甩到了一边,召集他的贼兄弟们开会,竟无耻地说:
“杭州既是人间天堂,这‘天堂’里没有美女吗?我发誓,一定要搞遍杭州的风流女人……”
于是,在贺光清的住处,一时美女如云,既有当时酒楼的名妓,也有妙龄的良家女子。
贺光清公开地叫嚷:
“我要仿效宋朝的王甫,享受一下‘拥帐’的乐趣,也不枉来杭州一趟。”
果然,贺光清真像当年的王甫那样,在卧室中央放一张大床,周围数张小床环绕,小床上躺着那些被他掳来的美女们,供他随时淫乐。
每当他与其中的一个淫乐时,贺光清就命令小床上的那些女子为自己助威,这便叫作“拥帐”。
有一天,贺光清忽然发现同大奶奶与他的一个把兄弟干上了,心中窝住一团火,骂道:
“要干,就公开干,为何要瞒住我去偷偷摸摸地干!老子最恨这种不光明正大的人!”
贺光清一赌气,对同大奶奶骂道:
“平日,母狗还夹住尾巴,你连母狗也不如?”
同大奶奶也针锋相对地回敬他:
“你天天要‘拥帐’,难道我就不急吗?”
贺光清被她将了一军,十分恼火,便喊道:
“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把弟,问道:
“贺大哥,有何吩咐?”
贺光清指着同大奶奶对他命令道:
“把她拉到院里,吊在那棵弯枣树上!”
那位把弟以为是贺光清在开玩笑,便说:
“大哥,你是在与同大奶奶逗……”
“放屁!谁跟她在逗?快,快拉出去,吊上!”
后来,同大奶奶真的被吊在那棵弯枣树上了,贺光清让人扒光她的衣服,用枣树条子抽她,同大奶奶被打得浑身是血,几乎死在那棵枣树下面。
自那之后,同大奶奶被迫流浪街头,加入乞丐的行列,也成为那些男乞丐的泄欲工具。
后来,叶正兴回去见到兰儿,把同大奶奶的情况向她述说一遍,两人唏嘘叹息,深为她的处境难过,叶正兴说道:
“我要去救她。”
“你不是一直在恨她么?”
“是的,我十分憎恨她,但是她的父母曾经与我共过患难,她也曾真心地爱过我,并将自己身上最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兰儿顺口问道:
“照你这么说,她们同家还是你的亲邻呢!”
“正是这样。”叶正兴便向兰儿谈起了同大奶奶的身世……
同大奶奶原名同芳,她与叶正兴都是陕西人。在嘉靖末年,黄河发大水,两家出外逃荒时遇到了一块。
在南下的路上,由于奔波劳累,加上饥寒交迫,两对老人相继病死。此时,同芳十六岁,叶正兴十九岁,正处在青春萌动的发育期间。
在共历患难的艰苦生活中,两颗年轻人的心靠在了一起,他们在一座破败的土地庙里成了亲。
新婚第一夜,叶正兴终身难忘的一件事,那就是同芳的叫喊声。
也许同芳生来就是一个天生的尤物,十六岁的少女,已是胸脯高耸,两只乳房竟然丰满得如葫芦一般,大得出奇。
更有奇者,同芳每与叶正兴交欢时刻,总是激情澎湃,拼命叫喊:
“砍头的,疼死我啦!……”
于是,叶正兴更加怜惜她,疼爱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心肝宝贝一样。尽管生活艰难,衣衫褴褛,食不裹腹,但是小夫妻的情感生活,仍比醇酒还香,比蜜糖还甜。
有一次,他们在一个山洞里过夜,第二天醒来,大雨倾盆,只好在洞中住下。
突然从洞外雨地里窜进一只兔子,两人便在洞中追捉那只兔子,不料那狡猾的兔子钻进洞里一个角落,再也不出来了。
叶正兴有些累了,不想再追,就劝道:
“别再追了,人说狡兔有三窟哩,放了它罢!”
同芳却坚持要捉住那只兔子,她在洞中四处察看,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忽然间,她在洞壁的石缝中发现一个包袱,拉下来一看,包里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她不禁大叫道:
“快来看!好多的……银子!”
叶正兴走过来看到那么多的一堆银子,也大吃一惊,冲口说道:
“哟,这是谁放了这么多的银子在洞里?”
“管他是谁放在这里的,被我们找到,现在就是我们的。你,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数数看,到底有多少呀!”
叶正兴仍站着未动,嘴里还自语着:
“俗话说:外财不救穷人命。这银子的主人若是来了,找不到银子,还,还不急疯了?”
同芳气得直嚷嚷:
“你,你真是混账!有了银子,我们就能有吃,有穿,有好日子过;没有银子,啥也没有,谁也看不起你。”
说着,同芳急忙弯下腰来,三下两下地脱了自己的褂子,铺在地上,忙把银子包好,恨得直咬牙地骂他:
“真是无用的东西!还说银子的主人要发疯,你没有银子的时候,难道就不焦急?……快把这银子背上,早点离开这里!”
叶正兴只好走过去,提起那只包袱,觉得沉甸甸的,心想这银子还真不轻哩!
两人走出山洞,向一片树林匆匆走去,此时正是秋天,同芳的外衣脱下包银子了,只穿着一件单衣,经山风一吹,冻得全身发颤。
进入林子深处,叶正兴慌忙脱下自己的褂子,要同芳穿上,她死活不答应,还说道:
“我冻病了没事,把你冻病了,我要受苦的。”
她见丈夫听不懂,用手指戳着他的眉心:
“你真是个呆子!你病了,谁来侍候我,谁能让我夜里快活——”
二人把银子数了数,竟有八百两!同芳高兴地搂住丈夫的脖子,叫道:
“马不吃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发!这一下我们不会再受罪了!”
后来,他们辗转来到杭州,在南门口买了一家仁和粮店,做起了粮食生意。因为叶正兴为人厚道,生意越做越好,把自己的店名改为“广达粮店”,取“财源广进,生意通达”的意思。
自此,同芳变成了老板娘,整日在家梳洗打扮,讲吃讲穿,本来就是一个美人胚子,很快名声大振起来。
有时候,她到街上买些东西,人们见她苗条的体形,靓丽的容貌,特别是胸脯上的一双丰乳,引得路上的行人频频顾视,于是“同大奶头”便被喊开了。
后来,山贼贺光清也听说了“同大奶头”的风流美貌,便派人把她抢到山里,过了半年才放她回来。
对这件事,叶正兴并不怪她,反而十分同情她的这段不幸遭遇,回来后夫妻二人的感情仍然如胶似漆,如鱼得水。
可是,同芳在山寨里变坏了,土匪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放荡的女人,只要叶正兴不在家中过夜,她就睡不着觉。于是,每当丈夫出门,她就去找粮店里的伙计,时间一长,粮店周围的男人们都主动上门,去与她厮混。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同大奶奶的名字便传开了……
听了同大奶奶的这番经历,兰儿喟然叹道:
“难怪人们说:人间善恶终要报,未报只因时未到,今日不来明日来,善恶自是善恶报。”
叶正兴又说:
“无论怎样,我还是要救她的……”
次日,叶正兴在城里找了半天,也不见她的踪影,直到午后,有个乞丐告诉他说,她在南门外的九里墩桥下,才终于找到了。
当时,她正在沉沉酣睡,叶正兴站在她身边看了很久,她才醒来。
一见面前站着的男人是叶正兴,她大叫一声之后,晕了过去,老叶忙上前把她扶起抱在怀里,一股又腥又臭的气味传了过来,他只得再三忍住,才没有呕吐。
此时,她的右眼已经失明,据说是被一个乞丐打的;口中的牙齿也少了近一半;原来乌云般的长发,现已焦黄、乱蓬蓬地如鸡窝一般。
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
“谢谢你,叶侉,这种时候,你还能来看我,我就很知足了……是我对不起你!”
老叶见她泪流不止,也动了真情,陪着哭了一会儿。抬头向周围一看,黢无人迹,只见桥下流水潺潺,澄碧清亮,虽是秋天,却不见凉,便对她说道:
“趁这里无人到来,水又洁净,洗个澡吧!”
未等她答应,老叶已经把她抱起来,走到溪水边上,放到一块石板上坐着,然后去帮她脱下那身又脏又烂的破衣服。
老叶一边替她洗着身子,看着一处处累累伤痕,不由心疼地问道:
“怎么,这全身竟没有不被打伤的地方?”
同大奶奶一直又羞又愧,泪流不止,也许是良心发现罢!这工夫,听到他问及身上的伤痕,更是触及到痛处了,哽咽着说:
“那些乞丐本是一群色中的饿狼,见到我了,都,都把我往死里整;有时,许多人还轮,轮番对我……”
她说起来越发难过,竟哭得说不下去了,老叶一边替她脱着,一边心里想道:
“这身上的伤痕污垢很容易帮她洗刷掉,她内心深处所受的屈辱陈迹恐难驱除了,这也许会成为她终生的耻辱,谁也不能替她抹去。”
想当年,两人恩爱情浓的时候,她的胴体他曾无数次地欣赏、品鉴,不厌其烦地抚摸过,每次都使他热血沸腾,欲焰炽烈,迫不急待地扑上去,恨不能让自己的躯体熔化在她身上!
可是,眼前还是那个人,面对她的胴体再也起不了兴,心情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原来又白又嫩,玉洁冰清般的肌肤,变得皮松肉懈,又粗糙,又难看;那桃花一样的面容,变成一副桔黄色的倭瓜脸;因为瞎了一只眼,再加上痛苦的表情,把面孔扭曲得比传说中的老妖婆还丑陋!
曾几何时,她胸前那双肥硕的丰乳,替她增添了那么多的魅力,使多少男人见了之后无不为之倾倒,谁不为之动心,并终于赢得“同大奶奶”的芳名。
而今,她胸脯凹陷,瘦骨嶙峋,只剩下两只皱巴巴、松皮耷的老茄子挂在肚皮上面。
由于长时间的不清洗,加上无节制的性乱,使她下身更加肮脏,腥臭之气令人作呕!老叶只得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替她洗涤干净。
洗完之后,老叶把她的破衣烂衫一古脑儿扔到溪水里去了,然后拿出一套干净衣服让她穿上,并顺口对她说:
“这是我来找你之前,兰儿让我带来的。”
她一听这话,忽然问道:
“兰儿在你身边?那……那也是她的造化!”
她见老叶点了点头,又感叹道:
“这人的一生,所走过来的路,为何,为何就不能再让各人重走一遍呢?老天爷啊——”
“我要带你回去,兰儿还愿意伺候你,”老叶看着她,轻轻地说,并没有带着任何的勉强和无耐,见她不吱声,又劝道:“别辜负了兰儿和我的好意,现在就回去罢!”
同大奶奶埋头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对你们的关怀与情义,深深地感激,终生不忘。若有来世的话,我要变作猪狗、牛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以赎回我往日的罪愆。但是,我不能再去你们那里了……”
老叶再三解劝,她总是不愿意,并说:
“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而且是将死的人了,怎能再去扰乱,扰乱你们的……美满生活呢!……”
后来,老叶突然对她说:
“难道你不想见一见……你那表弟胡大先生?”
一听这话,只见她的焦黄脸色一变,那只独眼里突然闪出一束光芒似地,忙问道:
“他,他如今在哪里?”
老叶只得把胡雪岩去衢州买粮的事情向她介绍一遍,并且告诉她:
“太平军的败局已定,左宗棠的楚军快打到杭州来了,我估计胡大先生一定会在楚军收复杭州之后回来,你何不等他一等?”
只见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双手捂脸哭道:
“我,我哪有脸再去见他?我……”
此时,天色渐晚,她看着西方的落日说道:
“俗话说:真人不言谢,我就不说了。你快些回去吧,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趁着天未黑下来,我要先走了。”
说完,她便慢慢站起来,沿着一条人们不常走的一条小路,迂回曲折地向城里走去。
叶正兴站起来,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说:
“她还有一件什么大事要办呢?”
他想了好久,一直没有想起来,眼看天要黑下来了,而且东南风越刮越大,只好迈开步子,顺着去城里的大道,快步走去。
三天后,汪九斤把马车赶到胡宅大门前,跑进院子向叶正兴报告了一件大事情:
“昨天夜里,同大奶奶领着五百名乞丐,把聚美楼包围起来,放了一把大火,贺光清和他的一百多个兵,全都烧死在里面了。”
“啊!这是真的?”老叶吃惊地问。
汪九斤忙对他说:
“这还有假?全城人都在议论这事。”
老叶忙又问他:
“那,那同大奶奶与乞丐们现在何处?”
“据人们说,大火烧起来之后,双方拼杀得好厉害哩,”汪九斤接着说,“幸亏乞丐人多,又不怕死,贺光清的兵一个也未冲出来,乞丐们也死了不少……”
“那同大奶奶怎样?可……活着吗?”
“未听说!反正死的人不少,有人说,死人的尸体堆得快有聚美楼高了。”
那聚美楼是杭州城里有名的妓院,老叶自然清楚,他早就知道贺光清在那里花天酒地,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未想到被一帮乞丐活活地烧死在那个淫窟里,真是老天睁眼了!
更使他惊异的,那五百名乞丐是被自己的结发妻子同大奶奶领着去的,这更是太意外了!
想到这里,老叶忽然忆起前日在南门外九里墩桥下,她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我还有一件大事未办”,难道这,这次火烧聚美楼,烧死贺光清等,就是指……
他不再想下去了,精神一振,对汪九斤道:
“我们去聚美楼看看去!”
“现在就去可好?会不会……”
“人家敢去放火,咱们连去看的胆量也没有么?这真是胆小鬼了!”
叶正兴说完,把手又一挥,坚定地说:
“走!怕什么,太平军总不会把放火的事儿栽到咱们头上!”
汪九斤只得随着老叶,赶着马车向聚美楼的方向驰去。沿途许多人都在大声议论着:
“未料到啊,这帮乞丐也敢……”
“更未想到是一个女人领着乞丐去的呢!”
有的人轻声地说:
“那个女人不简单,名叫同大奶头!”
另一个人立刻纠正道:
“不是,是叫同大奶奶,据说她长得可俊呢!”
一路上,人们车水马龙地向聚美楼前去,不断地议论着放火的同大奶奶与乞丐们,坐在马车里的叶正兴,心中更是复杂极了:
“尽管她做了那么些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现在,由于她的勇敢行动,自己不得不对她改变态度,刮目相看了,不仅要原谅她,还应该向她表示一番由衷的敬意呢!”
老叶正在想着,忽然觉得马车停下了,忙掀起布帘向外看,只见路边上围着许多人,他正要下车时,九斤对他轻声说:
“别去了,太平军的士兵正在那里搬运尸体,弄得不好会惹出麻烦来的……”
老叶心里有些不高兴,嘴里正想说,“你就是胆小”时,忽听路边有个人大声说道:
“别小看那个同大奶头,她可是杭州城内丐帮的头目呢!”
另一个人却阴声阳气地挖苦道:
“那有什么,她不过是用腿裆里的那块臭肉,把那些穷叫花子笼到一块了。”
这人的话一说完,许多人反对他,乱纷纷指责他,有人甚至骂他:
“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许你侮辱她!”
“你是什么东西!人家已经死了,你还要败坏她,你还像是人吗?”
………
老叶听着,急忙跳下车来,向一个人打听:
“请问老兄,那个女的死了没有?”
“有人说她死了,还有人说她骑上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登上空中的一片火烧云,腾空飞走了,”这人看着老叶又反问道:“怎么,你老弟认识那女的?”
叶正兴急忙摇了摇头,又想向另一人打听时,忽见来了一个老太婆,她咋咋呼呼地说道:
“你们都是拾人家的牙慧,我可是亲眼看到了那位同大奶头拼命的样子!”
人们立刻将老太婆围了起来,纷纷问道:
“快说,她是怎么死的?”
“听说她也是被火烧死的……”
老太婆对周围人扫视一眼,然后才说道:
“那聚美楼被烧起来以后,姓贺的领着人拼命向外冲,又是叫骂,又是砍杀,就是冲不出去,为什么?乞丐太多呀!别看他们全是瞎子、瘸子、聋子和哑巴,拼起命来可凶啦!……”
听的人中,有人焦急地问:
“那个同大奶头也参加了撕打?”
“别急,你听我说嘛”,老太婆横了那人一眼,又继续说,“拼杀了好长时间,双方都死了很多人,楼下全是尸体,把门都堵住了,那个姓贺的突然从楼上跳下来,大概是摔伤了腿,一时未能站起来,这时候,那个同大奶头眼尖腿快,一下子扑过去,与姓贺的撕打在一起,还拽住了他的命根子……”
“情况就是那样,后来有人看到,那个姓贺的被女的活活拽死了,她自己也被用刀捅死了,……反正两个人死在一块!”
老叶本想去楼下寻找她的尸体,有人说道:
“尸体都被运到东门外的小桥口埋了,有人还未死,只是受了伤,也被甩到车上,拉走了……”
正当老叶在迟疑之时,汪九斤用手一指:
“叶经理快看,范先生来了!”
范晓轩走到老叶身边,轻声告诉他:
“回去罢,老骆回来了。”
“啊!他,他未遇到什么吧?胡大先生怎样?”
老叶激动地拉住范晓轩问这问那,九斤赶快过来,朝周围一下嘴,提醒二人说:
“你们上了车再细谈,这里太复杂,什么人都有,别被太平军的暗探盯住了……”
范晓轩听后,忙拉住老叶上了车,说道:
“九斤说得对,大路上说话,草垛里有人,小心不为过呀!”
叶正兴听了,不住地点头,心中却在想着老骆回来之事,在他看来,只要胡大先生能平安地回到杭州,阜康银号就有了希望,我老叶也就算是完成了“托孤”的任务了。
左宗棠收到胡雪岩捐献出来的二十万担粮食,真是如虎添翼,楚军由南向北,直逼杭州城,杀得太平军节节败退。
为了指挥方便,左宗棠的总督行营,已从衢州城外迁往金华,又要移驻桐庐,等到收复杭州之后,才进驻城内。
对胡雪岩印象很好,认为他为人慷慨,忠心为国为民,办事很有能力,左宗棠一方面向朝廷写表,请求对他嘉奖,一方面仍派他主持粮台工作,并对他说:
“收复杭州之后,百废待举,到时候你可以大显身手,既为朝廷效命,又能替桑梓出力了。”
胡雪岩立即说道:
“请大帅放心,饷银不足,阜康就是督府的藩库;粮饷不足,雪岩一定设法筹集。”
左宗棠听后,高兴地说:
“好啊,有你这副侠义心肠,我也就放心了,杭州指日可下,这些日子你也很辛苦,我见你脸色有些憔悴,不妨你回到船上去休息几日,恢复一下体力,一等收复杭州之后,那就更忙了,怎么样?”
“感谢大帅的关心,雪岩这就回到船上去。”
胡雪岩说完,遂与左宗棠告辞,走出大营,回船上去。二十万担粮食,只留下十万担给军队作军粮,按左宗棠的意见,留下十万担运回杭州城,作为赈济灾民使用。
粮船上的事情,胡雪岩不在,全由喜子照管,胡雪岩一到船上,喜子向他报告:
“梅子嫂死后,沈胖子整日啼哭不止,现已卧床许多日子了,只怕是——”
话未说完,小二姐撞进舱内,一见胡雪岩回来了,竟当着喜子的面,一头扑进他的怀中,嘤嘤呜呜地哭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埋怨:
“你一走,就把我们全忘了!……”
喜子只得知趣地把舱门关上,悄悄地走了出去,胡雪岩抚摸着她的黑发说:
“怎么会呢?那天夜里做梦还与你在一起呢!”
小二姐歪着头问道: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胡雪岩忙说:
“我说的话句句是真,若有半句是假,我坐船就掉到——船舱里!”
开始她没有细想,后来猛然清醒过来,就拼命地捶打起来,嗔怪地说:
“你真坏,你真坏,我就知道你是假的。”
雪岩伸出手掌捂住她的小嘴安慰道:
“跟你说句真话罢,有一半想你,还有一半是想你妈!”
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才说:
“在男女感情领域里,总是自私的,向来如此。汉朝的赵飞燕姐妹俩,唐朝的杨玉环姐妹间,都是因情生妒,终于变成了情敌。我以为,母女之间也是一样……”
“你太像你妈了!使我一见到你,便不能不想起你的妈妈,而且又会联想到她对我的许多好处……”
小二姐见他竟难过起来,赶忙支开话题:
“胡大先生,你看我有哪些像我妈呀?”
“这又黑又亮的头发,就最像你妈了。”
“还有呢?”
“还有这瓜子脸,弯眉,细目,鹰钩鼻子,蛤蟆大嘴,加上满嘴……猪屎牙!”
小二姐越听越不对劲,知道他在故意挖苦自己,在他怀里撒娇,撕打了一会,又问道:
“难道在我身上,就没有跟妈不一样的地方?”
“有啊,说句老实话,你的皮肤像你爸,没有你妈的细腻白皙……”
她一听,不服气地争辩道:
“那是因为我从小在水里游水,加上风吹日晒,哪像妈整日在舱里,风不淋头,雨不打脸,不过,我的皮肤结实,又紧又韧,不信你摸——”
她说到这里,就将胡雪岩的大手拉到自己的肚皮上面,好像也不觉得难为情似的。
两人在舱里说说笑笑,正在得意工夫,忽听喜子在舱门外喊道:
“胡大先生!沈胖子已处弥留之时,请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他们一听,慌忙穿好衣服,向后舱奔去。小二姐见父亲昏昏睡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了,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哭喊道:
“爹!你快醒醒,你不能死啊!……”
胡雪岩也急忙上前喊道:
“沈老板!沈老板!你睁开眼看看,你女儿小二姐哭得昏过去了!你……”
此刻,沈胖子像似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叫声,慢慢地睁开双眼,向屋里看了一遍,见到小二姐伏在身边,嘴角连着抽动几下,眼里挤出了几滴泪水,然后低声地对她说:
“孩子,爹不能,不能……照看你了。”
说完难过地将头扭往床里,小二姐忙大叫:
“爹!我不让你,不让你离开女儿啊!……”
过了一会儿,沈胖子又把头扭过来,看到胡雪岩站在床前,苦笑一下,才断断续续地说:
“胡大先生!我把小二姐……交,交给你了,我,我也就……放,放心了——”
说完,只见他的头向旁边一歪,无力地靠在枕头上,两眼一闭,停止了呼吸,死了。
小二姐大声叫喊着,痛哭流涕,胡雪岩也陪着流下了泪水,后来只得劝她说:
“人死不得复生,你要珍惜身体,节哀自重。”
小二姐听了,反而哭得更痛,还说道:
“爹啊!女儿的命好苦,妈不在,你又走了,留我一个人好不伤心,女儿怎么活呀!”
雪岩只得劝道:
“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快去把你爹的衣服找出来,抓紧办理丧事要紧。”
说完,伸手拉她起来,替她擦去眼泪,又说:
“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船上的,等到收复了杭州城,就把你接到家里去……”
听到这里,她忙打断下边的话,抢着说:
“你想得倒美,我才不到你家里去呢!我要在你身边,你走到哪里,我也跟到哪里,活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了!”
胡雪岩听得很不高兴,口中忙说:
“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可以去收拾一下,抓紧办丧事罢!”
小二姐这才匆匆走去,雪岩看着她的背影,暗中想道:
“你才是想得美呢!要你跟在身边做什么?天下女人有的是,只要袋里有银子,怀中能少美女么?……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真是一点不假啊!”
自此,胡雪岩在船上住着,小二姐也学她母亲梅子嫂那样,生着点子做他喜欢吃的饭菜,一日三餐不重样,虽是家常小菜,却做得有滋有味,十分可口。
特别是小二姐做的“烤拳鸡”,胡雪岩最爱吃。她是选用当地半斤左右的肥嫩笋鸡作主要原料,用清水洗净,去净内脏,填入黄酒、姜等多种调味品佐料,以猪网油、鲜荷叶包裹,用绳扎紧,捆成“拳状”,外涂盐水调和的黄泥,放在文火中温烤两个时辰。然后敲碎泥巴,打开荷包,即可食用。
这种“拳鸡”,不但香醇酥烂,而且味美可口。如果趁热装盘,蘸着椒盐品尝,更加津津有味。胡雪岩每天都要吃这“拳鸡”,他赞道:
别看拳鸡泥巴烤,
肉酥离骨味道好。
食不嵌齿香四溢,
又鲜又嫩世难找。
这样一来,白天有可口的饭菜吃着,夜里有年轻标致的小二姐陪着,胡雪岩在船上悠哉乐哉,惬意极了,早把回归杭州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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