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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又娶媳妇又当官02
书名: 胡雪岩 作者: 李文澄 本章字数: 17127 更新时间: 2024-04-26 09:40:38

胡雪岩忙说道:

“这太好了!这趟湖州之行,不仅顺利地购回了军粮,而且唐兄又收了一个义女,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啊!”

唐老虎自然更加高兴,立即说道:

“为了庆贺这两件喜事,今日唐某做东,在一品居酒楼宴请各位亲朋,请胡道台务必赏光!”

胡雪岩听罢,满口答应了……

咸丰十一年(公元 1861 年)的冬天,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加紧向杭州进军,扬言要在年底前占领杭州城。

浙江巡抚王有龄得到这情报之后,不胜惊恐,他一方面派胡雪岩继续大量购买军粮,一面在城内整军备战,亲自率领守军统领们到杭州城上检查部防,增强守城的力量。

后来,王大人又听从邵鸣太的建议,派人去浙南向钦命的团练大臣王鸣千求援,希望这位同乡能派兵,送粮,支援杭州。

这时候,王鸣千占据着萧山、绍兴、宁波、以至衢州一带的大片地区,手中握有数万军队,正是兵足粮备,势力雄厚。按说,王有龄又是他的同乡、恩人,作为地方团练大臣,向本省巡抚纳粮输兵,本是责无旁贷之事。但是,王鸣千早已觊觎这位同乡的巡抚位子,又对他处死马汉清不满,便借口灾荒严重,农业歉收,既不援兵,又不纳粮,气得王有龄两眼发黑,后悔自己看错了人,不该引荐这类负义之徒。

当晚,王有龄回到府里,夫人姜氏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丈夫为守城之事烦恼,立刻把“藕粉羹”和“焐熟藕”端到他面前,这是王有龄平日最爱吃的食物。

这时候,王大人看着那一碗半透明,似琥珀,又粘稠稠的“藕粉羹”,闻着一阵阵清香传来,不禁食欲大开……

姜氏见丈夫吃完之后,轻声地对他说:

“听说太平军快要攻城,我想与孩子们躲到乡下去,或者是回老家去……”

王有龄听后,想了一会儿,对夫人说:

“不能,不能这样做!这不是逃跑么?若是这样,岂不是动摇军心!”

姜氏听后,不敢再说了,只是难过地流着眼泪,王有龄明白夫人的想法,但是自己身为巡抚,怎么能带头把自己的妻子儿女疏散出城呢?上行下效,还有谁来守城呢!

他看着夫人在难过、伤心,不由得劝道:

“要知道顾全大局。偌大的杭州城内,谁家没有妻子儿女?都要置杭州城于不顾,纷纷弃城而走,太平军正盼望这样呢!”

王有龄有三子二女,其名分别为:亦松、亦竹、亦桂、亦梅、亦兰。其中亦松、亦梅为长子、长女。

平日,王有龄对孩子们十分宽厚与疼爱,但也很严格。对他们的读书也很关心,每天办完公事回府,无论早晚都要询问、检查与督促一番。他也要两个女儿认字、读书,常对她们教训说:

“女孩子读了书,更能明理……”

在当时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的封建社会里,王有龄身为巡抚,能对孩子们无视性别,全是一视同仁,可见他是一个多么平和善良的父亲,与他那正直、忠厚的人品,结合得相当的完美。

他的妻子姜氏,温和、贤淑,对丈夫百依百顺,夫妻俩感情深厚,相敬如宾,从未发生过争吵事情。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二十年,从未因为处理某件事情发生过分歧,以至不和。他们每临某一件事情,往往是丈夫提出怎办,妻子绝无异议;或是妻子决定怎办,丈夫总是支持。真正是夫唱妇随,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家和万事兴。

可是,姜氏这几日心中老是不安,决定要做一件不为丈夫赞成的事情,尽管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

次日,王有龄去巡抚衙门了,姜氏喊来府中的管家老姚,对他说:

“你去元宝街阜康银号一趟,请胡大先生来府中见我。”

老姚找到阜康银号,问道:

“胡大先生呢?我家夫人要他去府里。”

叶正兴听了,以为胡雪岩与这位夫人之间有那个关系,便不耐烦地说道:

“胡大先生去到外地了。”

老姚一听,又问:

“胡大先生何时能回来?”

“少到十天、半月,多则三月、半年哩!”

老姚只得转身回去了。店中的一个伙计忽然指着离去的老姚背影,对叶正兴说:

“那人是王巡抚府中的管家呀!”

叶正兴一听,急忙追上去问道:

“你家夫人是谁?她找胡大先生有何事?”

老姚停下来对他说:

“是巡抚王大人的夫人要找胡大先生,我是她的管家,怎么能知道有何事呢?”

叶正兴自然知道胡雪岩与王有龄的私交甚深,大人的夫人找胡雪岩去,准有什么要事,现在他不在家,自己应该去才对。他想到这儿,上前对老姚说道:

“我是胡大先生留在阜康银号的代理人,他到外地去了,让我去见你家夫人吧!”

老姚就答应了,二人来到王有龄府中,姜氏出来一看,见不是胡雪岩,就说:

“胡大先生为何没来?”

叶正兴只好如实相告,并对夫人说:

“胡大先生不在城里,夫人有何事可以向我说,我会像胡大先生一样认真替夫人办的。”

后来,夫人知道他就是阜康银号的经理叶正兴时,便把他请到屋里,轻声对他说:

“叶经理,听说太平军要来攻城,我担心孩子会遭不测,就想替王大人留条根呀!”说到这里,姜氏的眼里扑簌簌地落下泪来,“可是,王大人不许我和孩子出城,我实在无法,只得偷偷地去找你们了!

叶正兴忙问道:

“请夫人明说,要我做什么,叶某定当效劳!”

王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又道:

“我知道,胡大先生和他手下的人,都是好人,都是肝胆朋友,我想……”

叶正兴见她欲言又止,忙问道:

“夫人放心!胡大先生不在这里,叶某一样能替夫人办事!”

王夫人正想说话,她抬头看了一眼叶正兴,突然扑到他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下,正要磕头时,被他慌忙扶起来,说道:

“王夫人!你这就不对了,有话可以直说,我叶某也是热血男人,怎敢接受夫人的大礼?”

于是,王夫人这才说道:

“我想把长子亦松、长女亦梅交给你们……”

叶正兴听后,立刻说道:

“这件事我可以代替胡大先生接受下来。无论杭州城里发生多大变乱,都要绝对保证他们兄妹的安全!请王大人、王夫人放心罢!”

姜氏听了忙说道:

“这件事王大人尚不知道,乃是我一人作主,也请叶经理代我保密……”

后来,叶正兴领着亦松、亦梅悄悄地上了马车,向胡家大院飞驰而去。

看着两个孩子走了,姜氏的泪水儿如断了线的珍珠,一个连一个地流落下来。她艰难地回到屋里,一下子扑到床上,哭得死去活来,恨不能一头往墙上撞去……

一天清晨,银号的小伙计赵一鸣不停地敲打叶正兴的房门,连声喊着:

“经理,经理快开门,有位姑娘来找你!”

他急忙披衣而起,开了房门一看,原是兰儿来了。未等他说话,兰儿已先开口了:

“老爷!家里出了大事了——”

叶正兴听了,随便地“嗯”了一声,他早把那个“家”丢在脑后,哪里还管它出了大事与小事呢!

兰儿见他无动于衷,依然执拗地向他报告:

“昨天夜里,那山贼来了,老是追查那二百万担粮食的去向,还扬言要找你算账,更气势汹汹地要胡大先生的命哩!”

听了这些,老叶才开口问道:

“你说的山贼,可是那个投靠太平军的贺光清?他……他敢进城来了?”

“是他,老爷,正是贺光清来了。”

“贺光清还说些什么?”

兰儿想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

“那姓贺的一来,就咋咋唬唬地乱嚷嚷,说是快攻打杭州城了,他是先遣队的头子。还放出大话来:杭州城就是他的了……”

老叶又问她:

“你是偷着跑来的?为的是向我报消息?”

兰儿听了,连续点头,流着泪说:

“老爷!那山贼说了,这次,他要把大奶奶带走,还要把我也带走!这是,这是他亲口对大奶奶说的,我,我亲耳听到的……”

看着兰儿满脸的泪水,不由问道: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是来……让我保护你?……胡大先生又不在,你曾说我,说我不像一个男子汉呀——”

听他这么说,兰儿哭得更痛,声音也更大了,两只小手捂着脸,两肩耸动着,老叶看着,听着,不由得记起那件令他十分难堪的事情:

那是他从余杭运粮回来的当天晚上,同大奶奶嫌他身上脏,不让他进屋,对他叱道:

“我受不了你身上的那种气味,去!到厢房里睡去——”

老叶不愿和她吵,便忍住气,往厢房里走去。兰儿抱来被褥,替他铺床时,说道:

“堂堂七尺的汉子,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老爷啊!你活得真是窝囊!”

老叶只得苦笑道:

“嗬!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了解我?大丈夫何患无妻?她,一个丧失廉耻的泼妇,我犯不着与她一般见识。何况‘人间善恶终有报,只是来迟与来早’,我要耐心看着,看她还能风光到几时?”

兰儿听后,“扑哧”一声笑了,她那粉面桃花、体形苗条,渐已成人的风韵,深深吸引着当时的老叶,他便走上前去搂住她问:

“兰儿,你担心我寂寞,今晚就留下来陪陪我,你肯不肯?”

兰儿象泥鳅一样,从他怀里钻出去,跑到门口又回过脸来,对他笑道:

“我才不担心呢!何况你又不能像胡大先生那样能够保护女人,我为什么要陪你?”

说完之后,便跑回自己房里去了。

这件事,特别是兰儿的那几句话,如烙铁一样印在老叶的心上,使他觉得十分难堪。

在那个“篱笆子不算门,女人不算人”的封建社会里,像兰儿这样身份,被买来的丫头,主人可以任意凌辱她,甚至收她作妾,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这个兰儿却敢当面拒绝他,并且嘲讽他的无能,她这种不屈的性格,很使心地善良而又正直的老叶激动了一阵子,认为这个地位低下、心胸有些高傲的丫头身上,充溢着一种正气,不,那是玉洁冰清般的人品!

老叶回忆到这里,见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心中顿时生出怜惜的情感,便对兰儿说:

“别难过,你就留在这儿罢,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像保护自己的生命一样保护你!这,这该……

相信我了吧!”

于是,兰儿不哭了,她昂起头来,用她那双美目深情地看着老叶,点点头,便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嘴里轻语道:

“那山贼也放不过你呢!”

老叶爱抚着她那乌云般的黑发,平静地说:

“没事的,我会对付他——,不过,你可不要出门乱跑,暂时只能在屋里呆着。”

当晚,老叶让兰儿睡在床上,自己要在地上睡,她走过去拉住他,羞答答地道:

“只要你能,能真心保护我,我就把这,这身子全给了你!”

老叶听了,苦笑着自语道:

“看来,柳下惠我是当不成了!……”

次日,老叶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老头儿,走出阜康店门时,伙计们居然没有认出来。

走进巡抚大门,他见王有龄在与人说话,便在院里等着,后见学政大人邵鸣太来了,就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走到一个僻静处,把贺光清来到城里的消息报告给他。

邵大人说:

“事不宜迟,请王大人马上派人去拘捕他!”

叶正兴忙说:

“我以为,不只要派人去拘捕他,还要加强戒备,防止这山贼搞破坏哩!”

邵鸣太听了,连声说着“想得周到,想得周道”,带着老叶去见王有龄。

王大人一听,他看着老叶问道:

“你是……”

老叶把唇上的胡子一扯,说道:

“我是叶正兴啊,王大人!因为贺光清认识我,正扬言要找我追查那粮食哩!”

王有龄忙对他两人说:

“他既是有备而来,能轻易让我们捉住?”

邵大人说道:

“无论怎样,先派人去拘捕他,说不定这家伙利令智昏,还在老叶家里呢!”

王大人却说:

“我想先让老叶回到家里,去稳住他,然后我再派兵去将他捉住。这样可好。”

说完之后,王大人看着叶正兴,老叶便说:

“这也好,我这就回去见他;不过,那山贼既然要追查那些粮食,请王大人向仓库那边关照一下,不可不防啊!”

王有龄却说:

“请叶经理放心地去罢,仓库那边有军队守着,只要你把姓贺的稳住,我就派兵去。”

老叶出了巡抚衙门,坐上九斤的马车,便马不停蹄地奔向南门。在离家四十步远的十字路口,他不声不响地下了马车。

可是,老叶走到大门口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只见大门被锁上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正当发怔的工夫,斜对门的王大妈走过来说道:

“叶老板!你可回来了,你家同大奶奶被一个姓贺的毛胡子带走了。因为那个兰儿私自逃跑,毛胡子反把她大骂一顿,看那德性,绝不是一个好人!……”

老叶向王大妈连声道谢,从身上取出钥匙,正要开门时,忽见院里的桂花树下人影儿一晃,知道有人埋伏着,便急忙转身向马车跑去。

此时,九斤早把马车调过头来,看见老叶惊慌奔跑的样子,也料知有异,等他上了车,立刻吆喝那黑马,飞奔而去。

马车才走不过十步远,见门内突然窜出五六条大汉,他们见马车走远了,才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好险啊!差一点让这些贼胚子逮住!”

老叶紧张地坐在马车上说了这一句,然后又吩咐九斤道:

“快去巡抚衙门,捉人要紧啊——”

此时,王有龄还在与邵大人谈话,一见老叶气喘嘘嘘地回来,齐声问道:

“啊!叶经理回来得这么快!”

“那姓贺的走了,在院里埋伏了许多打手,幸亏叶某未进去,不然就……”

邵大人忙说:

“那姓贺的藏到哪儿去了?干脆来个全城大搜查,趁早将他抓住!”

王有龄却忧心忡忡地说:

“那样一搞,全城人都被弄得人心惶惶,城里还不乱起来了,如何守城啊!”

老叶说道:

“让那山贼在城内住着,一旦太平军来攻城,里应外合,岂不更糟?”

三人商议的结果,决定在天黑以后,分两路出兵:先是由叶正兴领一队清兵去捉拿他家院子里的伏兵;另派胡臬司带领一队清兵对城内各大酒楼、妓院和茶馆,进行彻底搜查,务必要把贺光清抓住。

其实,贺光清并未躲进酒楼、妓院与茶馆,而是住进龙井村的一户茶农家中。

贺光清早已听说杭州西湖边上的龙井村里,有一户姓葛的茶农,生下三个女儿:大苹、二苹和三苹,一个比一个长得标致,被当地人称为“葛氏三苹”,并有歌赞道:

葛家三苹好端庄,

一个更比一个靓。

大苹今年十八岁,

貌若西施花一样。

二苹芳龄才十七,

文静内秀发飘香。

三苹十六正花季,

窕窈俊美更漂亮。

……

每年春季采茶时,她们的母亲翠苹换上春装,领着三个女儿穿行于绿茶丛中,正是绿叶红花,相映媲美,人们见了不禁说道:

四位仙女来采茶,

龙井美名扬天下。

色香味美有“四绝”,

外加葛家四朵花。

贺光清在同大奶奶那里,厮混了一夜,担心王有龄发现,就留下五人埋伏在院子里,专等捉拿叶正兴、胡雪岩两人,自己则狡猾地躲到龙井村里。

这次,贺光清潜进杭州城的目的,一是焚烧王有龄的军粮仓库,为守城军队制造粮荒;第二个目的便是作内应,等太平军攻城时,突然杀出,里应外合,攻占杭州城。

在移住龙井之前,贺光清已派遣他的把兄弟侯玉林带领二十名弟兄,以商人的身份住在军粮仓库不远的客店里,伺机放火。

这两件事安排妥当之后,贺光清带着老相好同大奶奶,由三十名士兵护着,住进了葛家小院。

葛家五间正房,东西两厢各两间小厢房,贺光清来了之后,把葛家五口人赶进西厢居住。他自己与同大奶奶住两间正房;那些护兵住在另外的三间正房里;东厢是贺的马房。

当晚,贺光清就派兵把葛家三个女儿带到自己的住处,仔细一看,果然是貌若鲜花,一个个艳丽无比,不由哈哈大笑道:

“果然是名不虚传,四朵鲜花。”

就在这时,龙井村里一百多名男女老幼,叫叫嚷嚷地拥进葛家小院,冲进贺光清的住屋,把“葛氏三苹”强行拉走了。

双方争执当中,贺光清的头部被村民用砖头砸破了,他恼羞成怒,一声令下:放火!

于是,以葛家开始,龙井村的草房一律被贺光清的贼兵点着了。村民们为了保护家园,手执各种铁器、木棒,与贼兵混战在一起。

因为村民人数太多,终于把贺光清连同他的贼兵,赶出了村子,一直追到五云山下,迫使贺光清在山上过夜,气得这位土匪头子叫道:

“我贺光清有朝一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咸丰十一年(公元 1861 年)十一月初,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攻占了浙江的绍兴、宁波、台州等地之后,除杭州以外,只有衢州、温州、湖州在清军手中,剩下了南方的衢州与江西接壤的通道,使杭州城变为一座孤城了。

不久,李世贤发起了攻打杭州的命令,数十万太平军队伍,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扫清杭州城的外围势力,把这座江南重镇——杭州城包围起来。

于是,杭州城内一片惊惶,巡抚大人王有龄立即召开会议,部署城内守军加强戒备,日夜轮班巡查,坚决打退敌兵的进攻。

学政大人邵鸣太在会上说:

“杭州城墙坚固,历来是易守难攻。宋朝有个诗人曾用杭州城十个城门的名字,联缀成一首绝妙的律诗,其中有两句说:

‘候潮’听得‘清波’响,‘涌金’‘钱塘’定‘太平’!

何况守军数万,粮食充足,若能坚守半年以上,贼兵不攻自退……”

王有龄也振奋精神,向部下鼓励道:

“太平军自入浙以来,势力日渐衰弱,每到一地,对百姓肆行劫掠,滥杀无辜,真是天怒人怨。只要我们固守待援,坚持数月,以至半年,曾国藩的援军一到,里应外合,贼兵必溃。”

会上决定由邵鸣太起草一份告示,号召杭州城全体军民,立即行动起来,勇敢主动地投入抗敌守城战斗……

当天晚上,王有龄亲自到城头巡查,正与守军将士研究布防事情,忽听有人喊道:

“呀!城内起火了……”

王有龄不禁一惊,向起火方向一看,有一个士卒报告道:

“那起火之处好象是军粮的仓库!”

另一个士兵也说道:

“是粮仓失火了!你听,稻谷被火烧得劈里啪啦地响呢……”

王有龄吓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急忙与城上守将叮嘱几句,领着侍卒匆匆向军粮仓库赶去。

原来,这军粮仓库就在杭州城巡抚衙门的后面不远处,整个仓库的建筑范围不小,周围是一个方圆四里多的一圈大围墙,里面是一个四合院,中间便是一垛垛的粮囤。

那些粮囤虽然大小不等,但是一行行,一排排,十分整齐,约有四百多个。

每个粮囤全用苇子编集起来的“苇帘”围起来,顶上盖着草,压上泥,风刮不跑,雨淋不透,远远看去,活象一个很高很高的大馒头。

用这“苇帘”围粮,既简便又便宜,储存的粮食通风透气,不受潮,不生霉,还能耐久。

但是,它的缺点就是怕火,一旦失火,难以救援,那么多的粮囤,一个紧连一个,顷刻之间,就会成为一片火海。

几天前,王有龄来巡视时,还反复向仓库人员强调禁烟、禁火的禁令,要求他们加强警戒、日夜巡查,绝不能半点松懈。

这天夜里,忽然刮起了东南风,贺光清派来焚烧粮仓的那个把兄弟名叫侯玉林,这家伙诡计多端,还会些武功,有跳墙跨院的本事。

他一见东南风越刮越大,便带领十多个士兵,全都穿上黑色夜行衣服,怀揣利刃,带上火种,悄悄地摸到粮库围墙下面。

侯玉林跳上围墙,一见粮库管理人员不停地巡查,防范甚严,心知不便下手,就派出两名士兵分别去西、北两处围墙边上,故意弄出响动,诱引仓库内的士卒过去。

这调虎离山计果然奏效了,侯玉林一见仓库院中的士卒向西、北两处走去,便飞快地跳进围墙内,溜入粮囤之间,先从东南角上的粮囤点起火来……

俗话说:干柴烈火。虽然是一个囤子着了火,可是经那呼呼的东南风一吹,眨眼之间,一个粮囤连着一个粮囤地燃烧起来,形成了燎原之势了。

不到片刻工夫,风助火势,火乘风威,烧得囤里的稻谷叭叭地响着。在冲天的火光映照下,四合院里的大火越烧越大,所有几百个大大小小的粮囤,全被大火燃着了……

当巡抚大人王有龄赶到粮仓时,数万担军粮已被烧成一堆堆的灰烬,被东南风刮得四处飞扬,眯人眼睛。

王大人直怔怔地站在那里,过一会儿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抬头看看那些看管粮仓的将士,气得两眼瞪着他们,愤怒地喊道:

“是你们!害了我王有龄,也害了杭州城的全城军民!……我饶不了你们!”

粮仓的大火燃红了半个天空,全杭州城的人被惊得目瞪口呆,大半个城的人哭了,哭声传得很远,很远……

可是,城外的太平军队伍,一见城内大火冲天而起,立刻加紧攻城,他们大声叫喊着:

“攻进杭州城,活捉王有龄!”

…………

早在太平军攻城的前四天,胡雪岩已坐上漕帮的数十艘大船,溯江而上,去衢州购粮了。

这一次,唐老虎没有去,让他的儿子唐成彪随着胡雪岩、喜子等,一齐前往衢州。

出发时,唐老虎叮嘱胡雪岩道:

“你坐沈胖子的船,他妻子会做一手好菜,船上也干净……”

上船以后,他见沈胖子年约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坐在船梢手把着船舵,活象一尊菩萨模样,口中不断地喊着:

“小二姐,给胡大先生沏一杯龙井!”

“梅子!这里的水质干净,快拎几桶水!”

不一会儿,从舱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手捧茶杯,赤着一双又白又嫩的小脚,踩着船帮子,轻轻盈盈地走到胡雪岩面前:

“请胡大先生用茶。”

似一声燕语莺啼,胡雪岩听着,很觉新鲜。仔细向她一看,虽然不施脂粉,皮肤竟白皙如玉,两颊蕴着红晕,与那弯眉、细目、长睫毛映衬起来,显得清纯秀逸,别有一番风韵。

那一身朴素的船家女打扮,衣着十分干净。右肩上还有一块补丁,可能是下船拉纤时磨破的印痕。

这小二姐看胡大先生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将小嘴巴一撮,竟大胆地说道:

“一个水上长大的船家女,有什么好看的!”

胡雪岩听了,反觉不好意思了,顺口道:

“哟嗬!小二姐的嘴巴好厉害!”

此刻,船舱里走出来一位少妇,笑着说:

“胡大先生别见笑,俺这小二姐是刀子嘴,豆腐心,有啥说啥,可没拐弯子心眼儿。”

胡雪岩听后,微微一笑,不经意地说:

“俗话说:千金难买真心话,千里难寻直道人。没有拐弯子心眼儿就是好,我胡某也是一个直肠子,咱们真是直到一块儿了。”

小二姐听了,笑眯眯地说道:

“胡大先生到底是城里人,会说话,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小二姐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的母亲梅子打断了,教训她道:

“你这丫头,太没有规矩了!胡大先生可不是一般的城里人,他是有财有势的钱庄大老板,巡抚衙门的道台大人啊!你怎么可以——”

可是,小二姐偏听不进她母亲的警告,仍然把她又细又弯的眉毛一扬,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一甩,尖声地说:

“不论胡大先生有多少钱,做多大的官,他也是人呀!他也吃五谷杂粮——”

这时候,在船尾掌舵的沈胖子说话了:

“小二姐!你哪里知道,胡大先生是不吃五谷杂粮的哩!平日里,他吃的都是山珍海味,连鸡鱼肉蛋这一类荤菜,他连看也不看的……”

梅子听了,接着说道:

“要真是这样,我就作难了!唐大帮主把胡大先生安置在俺船上,我哪里会做山珍海味?要是吃个家常便饭什么的,还可以——”

胡雪岩听到这里,大笑起来,忙说道:

“照你们的说法,我胡某成了皇亲国戚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从今天开始,你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你梅子大婶做什么,我胡某就吃什么,不信就看吧!”

“那怎么可以?你胡大先生怎么能同我们这些小民百姓一样地吃、喝呢?……”

梅子的话还未说完,小二姐就发话道:

“妈!你真是咬住板筋不松口,太死硬了!胡大先生既然那么说了,就照他讲的办嘛!何必要自找麻烦呢……”

沈胖子又说道:

“我说梅子呀,难怪你女儿骂你不灵活,胡大先生他说他的,你做你的,就凭你那一手烹饪功夫,炒做出来的小菜,胡大先生一定会喜欢吃,那唐大帮主可不是外人,他能让你丢人现眼?……”

胡雪岩又说道:

“梅子大婶,你可别担心……”

这一句话未说完,梅子便挡住道:

“请胡大先生别那么喊我,我今年才三十一岁,就叫我一声‘嫂子’吧!”

胡雪岩忙笑着喊道:

“好吧,我就喊你‘梅子嫂’了……”

但是,小二姐却不高兴地说:

“若是这样,我可吃大亏了,岂不降了一辈?”

沈胖子忙对她说:

“小二姐,你可以喊他‘胡叔叔’嘛!”

只见她把小嘴一撇,用眼梢瞄着胡雪岩,一本正经地调侃着道:

“哟!他才比我大几岁,我就喊他‘叔’了?何况他又未长胡子,怎么能叫他‘胡叔叔’呢!”

这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胡雪岩笑得更厉害。

午饭端上来了,胡雪岩一看,是“四菜一汤”,外加一壶小酒,不由说道:

“好香啊!有菜有汤,还有酒,想得周到哇!”

说完,他向沈胖子喊道:

“沈老板快来,咱们一起喝一杯!”

“不行,我走不开啊!我们家的规矩,来了男客女的陪,就让小二姐替你斟酒吧!”

沈老板刚说完,小二姐便过来道:

“胡大——哥,我来陪你……喝一杯吧!”

她把那个“哥”字说得声音很低,而且故意拉在后面,拖个音,胡雪岩心里“格登”一下,认为这个船家女人小鬼大哩!遂笑道:

“哎!你妈不是让你喊我‘叔叔’么?”

“我才不那样喊;我这么喊,咱俩的距离不是拉近了吗?你,你说可是?”

小二姐说到这里,还把头调皮地点着,胡雪岩只好认了,便与她一边吃着,一边喝酒。

可是,她只是替胡雪岩斟酒,帮助胡雪岩夹菜,自己竟不吃,也不喝,并说道:

“爹常说‘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剔骨钢刀’,从来不让我喝酒的……”

胡雪岩听了,心里不由把那两句话复述一遍:“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剔骨钢刀”,似乎以前也听说过,只是人生在世,弃了酒,远离了色,还有何乐趣?……

小二姐见他不吃菜,也不喝酒,只是在沉思的样子,忙说道:

“胡大哥!快喝了这杯,我替你斟呀!”

听她这么说,胡雪岩才把思想的野马拉回来,顺口说道:

“我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一个人很少喝酒,认为这是喝闷酒,不热闹,也提不起精神来……”

“那,那这样吧,我来陪你喝一杯!”

她说完正要提壶斟酒时,她母亲梅子嫂突然走过来,笑着说:

“女孩子家,喝什么酒?来,让我陪胡大先生喝一杯!”

她从小二姐手中夺过酒壶,斟满杯子,端起来,向胡雪岩邀着说:

“来,胡大先生,初次见面,嫂子敬你一杯!”

于是,叔嫂二人,推杯换盏,谈谈笑笑,喝得热烈,吃得有滋有味,胡雪岩指着那一盘黄澄澄的葱花蛋说:

“梅子嫂的烹调手艺就是高,这鸡蛋普普通通,但是你炒的这葱花蛋既松软可口,又香醇不腻,颜色又金黄闪亮,真是色、香、味都全了,不寻常,不寻常。”

听了夸赞,梅子欢喜得眉开眼笑;加上几杯酒的热劲,她那张并不显老的面颊更加红润。

胡雪岩不时地偷眼细看她,心里也在比较着:论年岁,这梅子嫂与同大奶奶相差不大,都是在三十左右;看姿色,同大奶奶的特色是“一白二胖”,风流艳丽,加上保养得好,魅力就大一些。而这位梅子嫂的俊秀娟美来自朴实,给人的印象是“天然去雕饰”,更有一种野性的美在她身上散发着……

这时,梅子嫂说道:

“胡大先生,你是大富大贵之人,我梅子能够亲手炒几个菜,陪你喝两杯酒,既是我的幸运,也是,也是我……我俩之间的缘份!”

她讲到这“缘份”二字时,特意向胡雪岩暗中瞧了一眼,又端起了酒杯边喝边说道:

“不瞒胡大先生说,我梅子也不是出身低下的女人……”

说到这里,她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在船后扶着舵把的沈老板忙喊道:

“小二姐,你妈喝醉了,快扶她回舱里去!”

“我没有醉,我没有醉……”

小二姐伸手去扶她时,梅子嫂却把女儿推到一边,自己站起来,向胡雪岩回眸一笑,说:

“真对不起!胡大先生,改,改日,梅子再来陪你……喝!”

说完,她真的自己稳稳当当地,沿着那窄窄的船帮,走回后舱里去。

后来从沈老板口中,胡雪岩方才知道梅子嫂的身世: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沈胖子随着父母,驾船去洞庭湖边运送漕粮,发现湖中水草丛中浮着一个女孩,便把她捞上来,听她醒后诉说,是贼人把她抢去,准备卖给妓院老鸨时,她趁人不备,就一头钻进洞庭湖水里了。也许是湖中的水草救了她一命,当时她年仅九岁。

后来,她说自己名叫梅子,那贼人原是她家店里的伙计,因为偷了店里的钱,被父亲辞退,去当了贼。在一天夜里,那贼人用刀杀死了父亲和母亲,便把她抢走了……

沈胖子父母见她孤苦伶仃,便留下她,十八岁时,与沈胖子办了喜事。虽然沈胖子比她大十多岁,但是,他们一家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沈胖子对她也很好,还说什么呢?

知道了梅子嫂的苦难身世,胡雪岩更增加了对她的同情,有事无事时候总喜欢走过去与她说会闲话,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无事不谈的知己了。

但是,小二姐也不甘寂寞,见到胡大先生经常和母亲在一起,心中总觉得有些眼热,有时看见胡大先生一个人在坐着时,也主动走过去与他说话,所以胡雪岩自上船以来,生活上饭菜吃得可口,精神上也很充实,愉快。

有一天中午,胡雪岩因为多喝了几杯酒,在船帮上行走时,身子一踉跄,一下子闪到江里去了。

幸亏小二姐发现得早,她立刻跳进江里,把他抱出江面,胡雪岩不识水性,在江里连喝了好多口水,又受些惊骇,救上船以后,又是头疼,又是发烧,病了。

这一下,可急坏了梅子嫂,赶忙替他熬姜汤送去,要他趁热喝下,并嘱咐说:

“喝完了就躺下,盖好被子,能全身发汗,就没有危险了。”

可是,小二姐却表现得不同,她说道:

“你们城里人身子娇贵,经不得风雨,在江里喝两口水,也会生病,真是笑死人!你看我这个船家女,跳到水里只扎了一个猛子,就把你从龙王爷手里夺回来了!”

胡雪岩听得有情有趣,没有多会工夫,头也不疼了,遂顺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学会游水的?”

小二姐一听,顿时脸色暗下来,过一会儿才向他说道:

“在我前面,还有一个姐姐哩……”

原来,梅子生了两个女孩,长女叫小大姐,三年后才生这个小二姐。虽然都是女孩,沈胖子仍十分欢喜,何况姐妹俩长得都很俊,邻船人都称她们是姊妹花。

可惜,在一次刮大风时,小大姐不慎失足落水,淹死了,全家人哀痛了半年多,以后便让小二姐学会了游水。

听到这里,胡雪岩见小二姐满脸挂着泪珠儿,一边劝慰,一边取出手帕替她擦泪。

擦着,擦着,小二姐一把抓住胡雪岩的双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胸前,激动地说:

“胡大哥!你真好,以后,你,你下了船,还会来船上看我吗?……”

听她这么一问,胡雪岩也激动起来,急忙从床上坐起把她的一双小手拉到自己怀里说:

“来,放心吧,我一定要来看你的!你们一家人对我这么好,我怎能忘了呢!特别是你小二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哩,我要报答你呀!”

他的话音刚落,梅子突然来了,一见胡雪岩坐起来了,便责怪女儿道:

“你这丫头不懂事,胡大先生刚喝下姜汤,要躺在被子里发汗呢!怎么让他坐起来了?”

说到这儿,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说道:

“快回去打水,再把米拣一拣!”

小二姐向她母亲也瞪一眼,撅起小嘴,很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走出舱去!

见女儿走了,梅子急忙伸手拉起被子说:

“快躺下,我的胡大先生!你的身子骨太嫩,经不住那江水的猛激,还受了惊,喝了水,不全身发透汗都不行!”

胡雪岩嘴里虽说“不妨事,不妨事”的,身子已被她按在床上,并随手拉起被子,替他盖好了,他只得说:

“谢谢你,梅子嫂!……你这一家人真好!”

“还好呢!差一点出了大事,让你受这一次惊骇,我心里真是,真是又后悔,又害怕!”

胡雪岩听了,急忙说:

“这也不能怪你呀,梅子嫂!是我自个儿贪杯,不慎掉进江里,幸亏小二姐救得及时,不然我还要多喝几口江水呢!”

此时,梅子嫂伸手抚摸着他的额头说:

“头上已发汗了,身上全发汗才行,……”

胡雪岩忙说道:

“梅子嫂,我身上也冒汗了!你看,我的手上全是汗水——”

说着,胡雪岩就把手伸出来,梅子嫂慌忙去抓住它,被她顺势一拉,就扑在床上,两人的脸贴在了一起……

二人吻了一会儿,胡雪岩轻声说:

“梅子嫂!你对我太好了,我,我喜欢你!”

“可是,我老了,胡大先生!梅子不配……”

说完之后,成串的泪珠在梅子嫂的脸上流着,他用手帕替她擦着,深情地说:

“难道你忘了,梅子老了,才不酸呢,反而更甜!”

梅子嫂苦笑道:

“我是梅子嫂,不是梅子呀!”

“我觉得,你这船上的梅子比那树上的梅子更甜,更好吃!”

梅子嫂也是激荡不已,但是她的头脑还是清醒的,连忙对他说:

“胡大先生!我比你大几岁呢,确实不配!”

“大几岁,有什么要紧?只要我喜欢……”

此时梅子嫂身子连续颤了几次,不知是被他抚摸的,还是忽然醒悟了似的,忙在他耳边悄悄地低声说:

“不行,不行,现在不行……”

而胡雪岩却抱住她不放手,急切地说:

“梅子嫂!难道你,你不想与我——”

“不,不是!我说的是现在不行!……这样吧,今天夜里,我,我一定来……”

梅子嫂站起身来,把头发,衣服整理一下,红着双颊,走了出去。不料恰好与女儿撞个满怀,顺口责怪道:

“鬼丫头!差一点儿把我撞个跟头!”

小二姐却头也不回地说道:

“栽个跟头,跌伤了更好,免得夜里出来,掉到江里,我就没有妈了!”

梅子嫂只顾前走,不知她听到女儿的话没有?反正她连头也没回,只顾走她的路。

……

胡雪岩的运粮船队,溯江而上,越往前行,水道越窄,水流越急。这是因为两岸青山对峙江水自然流急。

原来这浙江全省的地势为西南高,东北低,钱塘江自西南山地丘陡地带,流向东北入海。

据历史记载,浙江省为明代置省,因钱塘江旧称浙江,故省名源于此。这钱塘江纵贯全省大半个省域,其干流各段名称不一:衢州以上称为“常山港”;衢州至兰溪称为“衢江”;兰溪至梅城这段江面,称为“兰江”;梅城至桐庐,又称为“桐江”;桐庐至闻家堰,又称之富春江;闻家堰至闸口,才称钱塘江,因为这段河道曲折,又别称“之江”。

胡雪岩坐在船上,面对两岸郁郁葱葱的高山峡谷,欣赏着秀丽的山光水色,不由得心旷神怡,情趣倍增。

船队进入富春江一段,忽见山麓耸起一双石岩,高约数丈,他向沈胖子问道:

“沈老板,听人说富春江边有两座名闻天下的石台,难道这里就是么?”

沈胖子点头笑道:

“胡大先生说得对,这里正是那‘石台’的所在地。那东台就是严子钓台,西台又名谢公台。平日,来这里游览的人很多。”

胡雪岩顺口说道:

“听说这两人都是有名的隐士,厌恶官场上的争名夺利,才埋名深山,终老一生……”

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忽听背后笑道:

“胡大先生正当事业有成,财运亨通之时,为何无故叹息?”

回头一看,见是唐成彪立于身后,忙问:

“不知成彪贤弟过船来见,请坐下喝茶。”

两人遂并肩坐下,胡雪岩释道:

“贤弟哪里知道愚兄的心事,如今太平军李世贤的军队正向杭州城进逼,预计攻城之日不会太远。巡抚王大人派我去衢州购粮,船行如此之慢,不知何时才能到达,即使购得粮食,又不知可能在杭州城被围前把粮食平安运到城内,……想到这些,愚兄焉能不急,方为此而叹息。”

唐成彪听了,顺口说道:

“胡大先生一片忧国忧民的心,令人可敬!只是大清朝廷无能、官吏腐败,已到末日,忧它又有何用?”

胡雪岩笑道:

“贤弟过奖了,雪岩哪里是为满清的江山担心,只因巡抚王大人对我恩重如山,今处危急关头,我又无力相助,甚觉愧疚……”

二人正谈话间,船已到达兰溪,忽见江岸上人群骚动,吵嚷之声甚大,有一个人叫道:

“太平军军队快包围杭州城了!……”

胡雪岩一听,马上惊呼道:

“太平军果要攻打杭州城,这可怎么办?……船行得如此缓慢,何时才能到达衢州?”

听他一喊,刚刚到来的喜子立即建议道:

“这里距离衢州,不过三百里路,若想加快船速,早日购到粮食,并抢在太平军围城前把粮食运到城内,只有采取……”

胡雪岩忙问:

“喜子!你快说,可以用什么办法?”

“先派一只快船,日夜加速驶往衢州,提前把粮食买齐,等船队到达时,立即装载,及时返回,”喜子看着胡雪岩,抠着指头说:“也许可以提前十天或是半个月……”

胡雪岩听后,看着唐成彪问道: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这样了,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可以,请胡大先生决定吧!”

胡雪岩对喜子道:

“既然成彪贤弟没有异议,你就去办罢!”

喜子说道:

“快船有的是,不过提前到达购粮时,要当场付给银子,我一人忙不过来,请唐小帮主与喜子一道前去吧!”

“这,这合适吗?我不想先去哩!”

“要买粮,要付钱,还要保管银子,并且要把买到的粮食收管起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我喜子一人能办得了吗?……”

胡雪岩听了喜子这一番话,又看一眼唐成彪,只好大声说道:

“这样吧,喜子!我随你提前走!”

唐成彪一听,只得说:

“胡大先生要管理所有船只,不能去,还是由我随喜子先去罢!”

于是,喜子便与唐成彪一起,选了一条快船要提前走,胡雪岩对他们说:

“再选几个年轻力壮的船工,遇到逆风时,可以让他们下去拉纤,给他们增加银两就是了。”

喜子答应一声,便与唐成彪一起走了。

此刻,沈胖子愁眉苦脸地来说:

“胡大先生!请你去劝一劝梅子和小二姐,她们母女俩吵得挺厉害。……”

胡雪岩心中一惊:她们为什么在争吵?难道是因为昨天夜里自己和梅子嫂的事?他又猛然忆起小二姐的那些话:

“……免得夜里出来,掉到江里……”

想到这里,又忆起小二姐对自己的态度,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次都是热辣辣的,单独说话时总是带着明显的挑逗性……唉!这丫头倒象是一个敢说、敢爱的人!

他继续在思考,面对这母女二人,她们对自己又是那样地执著,再去劝说她们,如何张口呢?……

正在为难之时,在船后操舵的沈胖子又大声地催促道:

“胡大先生,我求求你了,请你去劝一下,她们母女俩都信任你,准会听你的话。”

胡雪岩不好拒绝,忙答应一声:

“我去,我去,沈老板放心罢,我这就去!”

他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扶着舱栏,慢慢地向后舱走去,刚到舱门口,只听小二姐说道:

“要嫁,你去嫁给那个小老虎,我宁肯去死,也不会答应!”

梅子嫂气得哭着说:

“天底下的女儿千千万,有这样跟自己的母亲说话的吗?……”

小二姐竟说道:

“天底下的母亲千千万,只有一个母亲跟自己的女儿夺爱!”

下面是梅子嫂的哭声愈来愈大,胡雪岩心中已听出了一些头绪,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似的,大步走了进去,见到母女二人就说道:

“哟,你们母女俩都在这里……”

梅子嫂见是胡雪岩进来了,不由脸红了起来,显得有些紧张样子,语无伦次地说:

“啊,是,是胡大先生来了,坐,坐吧。”

小二姐却笑模笑样地说:

“怎么,胡大哥还以为就是母亲一人在舱里?好罢,我这就走,让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好好叙,慢慢谈,嘻嘻……”

说着,她便站起身来,向胡雪岩调皮地抛了一个嘲笑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出舱去了。

梅子嫂忙遮掩着说:

“请……不要见怪,这丫头就喜欢疯疯傻傻地胡闹,我真是拿她没办法。”

胡雪岩单刀直入地问道:

“胡某听说唐成彪是想娶小二姐,是吗?”

梅子嫂先是一惊,但马上又答道:

“是啊!胡大先生是明白人,这门亲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啊!那鬼丫头不知怎么样想的,她就是不答应,还说宁死不嫁!”

“啊,她真是这么说的?”胡雪岩顺口问了一句,他在斟酌着话语,不得要领地应付着。

“她果是这么说,其实唐成彪这孩子也很老实,人家是堂堂的漕帮大老板的少爷,哪儿对不住她?真是糊涂,太不听话了,”说到这儿,她向胡雪岩靠近一些,动情地说,“我想胡大先生也会赞成这桩婚事的吧?请你替我劝劝她也许她会听你的呢!”

胡雪岩只得说道:

“按说,婚姻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强扭的瓜也不甜呀!小二姐性情直道,据胡某这些日子接触,见她遇事极有主张,并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何不让她在自己终身大事上多有一些作主的权利?……”

正在这时,忽听舱门一响,小二姐进来了,十分兴奋地看着胡雪岩说:

“感谢胡大哥的关心,你说的这些话正是我心里想的,口中想说的话。”

然后,她又转脸对母亲说道:

“难道你忘了一桩没有感情的婚姻,能给男女双方带来幸福吗?你那报恩婚姻的悲剧,给你自己带来的痛苦还少吗?如今,你还打算在女儿身上重演她母亲所深恶痛绝的婚姻悲剧吗?……”

梅子嫂被她女儿小二姐连续质问,一时心乱如麻,脑子昏昏沉沉,只觉眼前一黑,居然扑嗵一声一头栽在船舱里,吓得小二姐“啊呀”一声,尖叫起来……

胡雪岩立刻上前,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并忙着去按她的人中,才把她救醒过来,劝她说:

“凡事想开一些,对自己的女儿何必去跟她一般见识,何况她毕竟年幼无知……”

小二姐见母亲醒过来了,胡大哥又在解劝,自己便悄悄地走出去了,心里想道:

“让两人单独在一起,也许母亲的气会消得快,精神也会恢复得更好一些吧!”

见小二姐出去了,胡雪岩又在梅子嫂的脸上亲了几口,深情地对她说:

“珍惜身子要紧呀,你,你这样,真是让胡某心疼啊——”

一句话,把梅子嫂说得泪水涟涟,说道:

“你能……心疼我,这说明我梅子没有看错人!我,我真是一刻也不舍得让你离开我啊,让我,让我永远躺在你怀里吧!”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抱着,如胶似漆地缠绵着,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舱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两人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原是小二姐端着两碗藕粉羹进来,先送一碗给她母亲,说道:

“喝两口清凉的藕粉羹,消消气吧!”

小二姐又端一碗给胡雪岩,他笑道:

“我没有生气,也要喝它么?”

“胡大哥劝人有功劳,这是奖赏!”

说完,她带头“格格格”地笑起来,胡雪岩与梅子嫂也随着笑起来……

当船队赶到衢州时,喜子、唐成彪已经购买了近四十万担粮食,胡雪岩立即吩咐各船,抓紧时间把粮食装载上船,不得拖延。

经过一天的忙碌,到天黑时,四十万担稻谷总算都运到了船上,唐成彪说道:

“这些天可累坏了,现在粮买了,又运到了船上,总该喘口气吧?”

胡雪岩忙对他说:

“我认为还是抓紧时间返回吧,等到运回杭州城里,你再好好地休息,到时候胡某请你到一品居酒楼上,任你点菜,连吃三天,如何?”

唐成彪听了,有些不高兴,喜子又劝他说:

“当前,太平军即将围攻杭州城,王大人希望我们早日把粮食运回去,令尊唐大帮主也在盼着你早一天平安地回去,就照胡大先生的意见办吧,抓紧把船头掉回去,返航!”

于是,船队立即沿着来路,顺流而下,胡雪岩站立船头,笑着说:

“船行驶得这么快,不过五至六日,即可到达杭州了,真是天助我们呀!”

不料,次日上午船队抵达金沙嘴时,便听到岸上人们乱纷纷地议论道:

“数十万太平军军队,把杭州城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日夜攻城,扬言要活捉王有龄呢!”

还有人高声说:

“听说城中的粮仓被太平军派进城的细作放了一把大火,全烧了!”

……

胡雪岩听到这消息,头脑里“嗡”的一声,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身子一个踉跄,幸亏喜子站在身边,一把扶着他,才没有倒下来。

回到舱里,他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着:

“怎么办?怎么办?……这船上的粮食怎么能运回去?王大人一定……一定盼望我胡某早日把军粮运到哩!可是——”

喜子见他象着了魔一样,急得在船舱里团团乱转,嘴里不时地说着那句话:

“怎么能把粮食运回杭州城里去?……”

唐成彪来对他说:

“胡大先生!这兵荒马乱的,杭州城一旦被太平军攻破,我们往哪里去?你是我们的头,该拿个主意啊!”

胡雪岩反问他: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唐成彪立刻建议道:

“胡大先生!只要你愿意,咱们把粮食分了,各奔前程吧!”

“胡说!亏你能说得出口,”胡雪岩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手指着一只只粮船,大声地说道,“这些粮食是巡抚王大人派胡某来买的,是军粮啊!谁敢把它分掉?这是杀头灭族的大罪,你唐成彪的肩上有几个脑袋?你真是胆大包天……”

唐成彪听了,不以为然地说:

“胡大先生!你应该清醒一些,现实一些,一旦杭州城被太平军攻破,王有龄还能活着?如今太平军的势力强大,大清的气数已尽,这些粮食你留给谁?……若是太平军得知消息,能饶了你吗?……”

这时候,胡雪岩听着,一边在努力思索着,觉得唐大帮主的这只小老虎不寻常啊!平日看他不起眼,不料在关键时刻,也会跳出来要咬人呢?

他想了一会儿,忙对唐成彪说:

“成彪贤弟!你说的这些话,也很有道理,不过,让胡某想一想,再答复你,好不好?”

唐成彪听了,冷笑道: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大先生是明白人,该不会干糊涂事的吧!”

说完之后,唐成彪站起来,胸脯一挺,理直气壮地走了。

胡雪岩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禁想道:

“唐老虎是正直的汉子,怎么竟养下这么一个逆子?……”

喜子走过来,低声地说道:

“今天中午他邀了七、八个船工在一起喝酒,准是想打这粮食的主意,不可不防啊!”

“即使拼上我胡某的这条命,也不能让他把这四十万担粮食毁了!”

喜子听了一劝道:

“何必跟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斗气呢?我认为,只要我们……”

只见他走近胡雪岩,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会工夫,便站起来走了。

喜子向胡雪岩建议,要他先把唐成彪稳住,一面等待杭州城的消息,一面由他出面,到各只粮船上去做好船主的工作。

胡雪岩心里说,有这么一个足智多谋、忠于自己的喜子在身边,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次日一早,岸上传来消息说:杭州城被太平军军队攻破了;有人说,巡抚王有龄不知去向。

也有人说,王有龄自杀身亡。

江岸上的人议论纷纷,粮船上更是人心惶惶,许多人担心地说:

“这可怎么办,我们船上的粮食送往哪里去?”

但是,更多的船民仍不愁不急,他们说:

“胡大先生是个慷慨重义之人,我们信赖他,他会想出办法,带领我们走出困境的。”

唐成彪一听杭州城破,立即召集他的一些酒朋赌友,举酒庆贺,扬言要把粮食劫持到上海去卖,并答应与他们平分。

经过一番策划,唐成彪连续找喜子谈心,想把他拉拢过去,彻底孤立胡雪岩,从而逼他就范。

山雨欲来风满楼。胡雪岩将面临一场生死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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