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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流汹涌:应酬的学问02
书名: 临危受命 作者: 洪与 本章字数: 12418 更新时间: 2024-09-06 13:53:01

蒲忠全明白他所指,就在上个月,彭家仲提出资产置换方案,要把煤矿转让出去变现,着手进行青州市民警生活小区建设。方案一出,监狱反响不一,反对者居多,目前还尚在论证之中。

“是啊,与其守着别墅过苦行僧一般的日子,我宁愿在那山沟沟里住潮湿的瓦房。”谢本川感慨地说。

搬迁与不搬迁,在蒲忠全眼里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也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如今没个态度又不行,毕竟郑怀远还看着自己的,于是嗫嗫嚅嚅地说:“郑监,这搬迁的事儿我还真没有寻思过,我一个王老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便到哪里都一样,这是你和彭监他们思考的大政方针,我懒得去想,这几百号人吃饭问题都把我烤得焦头烂额,也没工夫去想,我只是觉得,你发布命令,我马上执行,你说打哪个,我就带领犯人打哪个,我的工作就算做好了,呵呵……”

郑怀远爽朗大笑:“你这个蒲忠全,有人说你是彭家仲的人,我看不是。”

“污蔑,典型的污蔑!”蒲忠全站起来,信誓旦旦地说,“我现在这个境地,卖身的想法都有了,哪还有心思关心监狱大事嘛。”

他转头对谢本川苦笑说:“谢哥,你不罚我款,我就是你的人!”

“有奶便是娘,这真是传言中的‘蒲二小’吗?”谢本川大笑。

“谢科长,上次那个考核你回去调整一下,鉴于四监区的实际情况,款就不罚了。”郑怀远说。

蒲忠全朝郑怀远敬礼:“那我就是郑监的人!”

“哈哈……”三人一起大笑起来。

在郑怀远的眼里,蒲忠全还是可以争取的,虽说四监区只是个麻雀,同其他监区相比地位、分量很轻,但现在却不一样了,在外劳这一块上,他说话举足轻重,罚款与不罚款,反正都是监狱的钱,只不过是变换了一种流动方式,能够让这种流动方式活起来,多争取一个支持者,何乐而不为呢?

蒲忠全更加开心,郑怀远这里不罚款了,而又在彭家仲那里借到4万元,算起来白捡了8万元不说,还把四监区与狱政线的关系理顺,这个结局是他没有意料到的,所以一下子兴奋起来,于是诚诚恳恳地陪郑怀远、谢本川吃饭,虽然没有闹酒,但郑怀远也着实喝了不少,按照谢本川的说法,他很少看到郑监这么喝酒了,这更让蒲忠全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吃饭间,梅开蕊打来电话:“好久把小姐带来?”

蒲忠全当着郑怀远的面不好说,便说一会儿给她电话。

谢本川猫着醉醺醺的眼说:“老弟,这酒就不喝了,我实在是不行了……”

“谢哥,你才四十几,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怎么说不行呢?来来来,我俩再端三杯。”蒲忠全也打着酒嗝说。

“岁月不饶人啰,想行也行不起来。前一段时间不是有个副厅长来讲廉政,他说人一辈子干那事总量欧洲人可以到达7000次,亚洲人就只有5000次,要我们这些领导干部节制一点,不要把自己当成欧洲人,为了爱惜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去嫖小姐耍情人。可我算来算去,也还没有到5000次嘛?”谢本川嘟囔说。

在监狱领导面前说这些,蒲忠全暗暗为谢本川担心,偷偷瞄了一眼郑怀远。

郑怀远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的愠色,反而哈哈大笑:“听说你小学二年级时候连1到10都数不准确,是不是数学底子差,没算准确,怕是早就成了欧洲人啰。”

“郑监,这可冤枉我了,怎么可能嘛,以前行头厉害的时候,政策形势不好;现在政策形势好了,可行头又不行了,我恐怕连原始人的标准都没有达到。你看现在这些年轻人,动不动就闹待遇低,说什么遇上改革开放,没有赶上国家的很多福利政策,是新中国最没落的一代,其实呢,我们才是新中国最没落的一代……”谢本川继续抱怨。

“……”蒲忠全看看他,又看看郑怀远。

“老弟,你这地盘上有正规的保健按摩店没有?这酒喝多了,不醒醒酒,明天怎么继续干革命哟?”谢本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独自举杯一饮而尽,然后问蒲忠全。

蒲忠全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看看郑怀远。

“哎呀,你就别扭扭捏捏的了,做个正规的保健按摩,又不算违纪违法,郑监也坐了一天车了,早就腰酸背疼的,不去放松放松一下,缓解释放一下心理压力,明天怎么为党和国家工作,为监狱、为我们谋取福利?”谢本川毫不避讳地说。

谢本川是郑怀远圈子里的核心人物之一,蒲忠全见他这么说,又见郑怀远没有反对的态度,心里便明白了,于是对郑怀远说:“郑监,我认识个正规保健按摩院的老板,她那里有几个刚从医学院保健专业毕业的,技术一流。”

“噢?”郑怀远没有直接表示同意。

“她那里陈设虽然不错,但人多嘴杂,我叫她送过来两个,就在这酒店给你们做个医学保健,怎么样?”

“嗯,老弟你考虑得周到,比我有前途。喂,你可别只顾我们,你自己呢?也得来一个,有福同享嘛,嘿嘿……”谢本川拍拍他的肩膀说。

蒲忠全点点头说:“当然,当然……”然后看着郑怀远,“那,我就打电话了?”

“医学院毕业的?嗯,不错,不错,那就放松放松?”郑怀远说。

今天是大年三十,蒲忠全原本打算美美地睡到中午,迷糊间看到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弱的光亮,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起床,裹上大衣,慢慢朝监区走去。

昨晚蒲忠全组织召开了监区全体民警大会,安排春节期间的值班,每人发了6000元的奖金,监狱规定民警从初一到初七放假,罪犯则从初一休息到初三,由于连日来的风雪,蒲忠全决定从大年三十开始放假,安排单身汉和家住在市里的民警值班,让那些两地分居的民警提前一天回家与家人团圆,所以今天早晨监区没有了往日出工前的吵闹,显得异常宁静。

肆虐了一夜的大风雪,在黎明十分变得倦怠起来,风停了,雪花直直地落到地上,似乎只是想找个地方美美地睡觉。踩在积雪上释放出的嘎吱嘎吱声音,脆生生的,有一种超然脱俗的韵味,雪花掩盖了砖厂的凌乱与粉尘,埋葬了养鸡场鸡粪,也掩没了进出这里那条窄窄的公路的泥泞,放眼望去,江村坝一下子变得清雅起来,洋溢着少女般的情怀,文静而带一丝羞涩,让人涌动着莫名其妙的欲望。

蒲忠全尽量伸长脖子,从天空到地平线,再到自己的脚下,慢慢地挪动着目光,似乎才发现这个地方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在他的思维中,江村应该是一个宁静、烟雾缭绕、飘渺婉约的地方,旅人放下沉重的背包,恬静地躺在地上肆意沉睡;抑或在夕阳如血的时候浅唱着心中的恋歌,在芦苇摇曳的河滩渐行渐远……

“最好还有个等待你的的女人……”

蒲忠全脑海里一闪,随即自嘲地笑笑。

虽然自己在嘲笑自己,但脑海里依旧闪过几个名字:胡玲玲、林楚、常佳薇、梅开蕊……

胡玲玲和林楚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常佳薇和梅开蕊怎么会闪现在脑子里呢?常佳薇是结了婚的,人家恩恩爱爱,海枯石烂的,梅开蕊明摆着就是一个卖身的女子,而且还是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好过的……

蒲忠全暗骂自己贱,拍拍脑袋,收敛心思,快步朝监区走去。

“今年春节谁先来看我,我就娶谁……”蒲忠全似乎中了魔咒,不由自主地继续妄想,“不过,得把林楚排开……”

就在他和林楚在市里偶遇之后,林楚咬定这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邂逅,认定这个人就是她寻找的可以陪伴她一生的人,一个礼拜之后,她很狂热地把他按在床上。蒲忠全也显得很疯狂,可一觉醒来,他却倍感后悔。冷静下来,他寻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悔意,可想来想去,总是漫无边际,抓不到脉络,有时候感到就要抓住了,突然之间像薄雾一般飘渺。快感、后悔、愧疚、渴望,就像一季的轮回,如同被诅咒了一般,周而复始,再后来,彷徨替代了愧疚,再后来,渴望消失了,再后来,只剩下渴望和快感……

“奶奶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咦?!老大,你起这么早干吗?又要出工?”

蒲忠全抬头看是李家兴,便笑笑:“平常想睡得很,可今儿个怎么也睡不着……对了,你把你父母接过来没有?”

前几天他放了李家兴两天假,让他租房子,把一家老小全部接过来,并给李小小联系了学校,春节过后就在市里读书。

“昨天接过来了,离这里不远,喔,你瞧,就在那里,五楼,三室一厅,一年租金2600元,这不,两个老人还念叨着请你吃饭呢,小小也闹着要找你……明天是大年初一,我先预定了,你可别答应其他人。”李家兴揉揉眼睛,虽然显得很疲惫,但眼睛里闪烁着光亮。

“呵呵……好,好,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怪想念的。回去休息吧,然后领老人和小小出去好生转转,啊!”

李家兴连声诺诺,走了几步,转身又疾步走了回来,问:“老大,你说我们监狱真会搬迁到青州市?”

说实话,蒲忠全对于这个问题心里也没有底,按照胡玲玲的话说,目前虽然前期准备工作还算顺利,厅局主要领导意向性同意了监狱的搬迁动议,但毕竟没有形成决议,加之监狱班子意见特别是两个主要领导意见没有统一,民警中特别是有些老革命对这个问题持反对态度,所以不确定因素还很多。

“我想会的……”蒲忠全说。

“那我就放心了。”李家兴笑起来,满足地走了。

昨晚蒲忠全叮嘱监区值班室,今早推迟到8点打起床铃,让犯人们好生休息,没想到一到监区,犯人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走廊上,叽叽喳喳地说话。

“怎么一回事?”蒲忠全走进去问值班民警。

值班民警说犯人们睡不着,想打亲情电话。

“那就打吧。”蒲忠全想了想说。

谁不想家啊?蒲忠全已经连续4年没有回家了,好不容易给父母通一次电话,母亲总是说家里的账减少了多少,估计再过三五年,就彻底还清了,别老往家里寄钱,留着钱找个媳妇,多久把媳妇带回来给妈瞧瞧?今年夏天,老妈问急了,说你不找我们可给你物色一个。蒲忠全还真怕她托媒人给他找个对象,到时候带到单位上来可怎么办?只好说找到了对象。在一个摄影店看见一张张柏芝的广告相片,于是跟老板讨价2元钱买下来,给父亲寄回去。没过多久,母亲乐颠颠地打来电话说这姑娘不赖,还可以,好久带回来看看,就是不知道她嫌弃咱们农村的环境不?而父亲呢?嘴上虽不直接说,但总是告诉他,在他刚出生时给他栽种的那棵松树又长高了多少多少。说得他心头酸酸的。昨天蒲忠全就在王亚敏那里领了6000元给父母寄回去,他寄出去的时候给乡政府一位朋友打了个电话,叫他无论如何在明天之前转告父母,给他们寄了6000元,今年春节又回不了家。虽然这笔钱年前他们是收不到了,但有了这笔钱,讨债的人也会心里安稳一些,不会在家里吵闹着不走。

值班民警大声喊:“一中队打亲情电话。”

犯人们山呼雀跃,一中队的犯人呼啦啦一下子在值班室门口排起了长队。

按照规定,只有表现好的罪犯可以享受在春节期间打亲情电话的,而且限时3分钟。蒲忠全考虑到外劳的特殊性,变通决定每个人都可以打,表现好的增加1分钟,其他不符合条件的则限时2分钟。虽然这个决定在班子中受到一些质疑,但却受到犯人们的强烈欢迎。

蒲忠全转悠了一圈,来到厨房。

十几个做厨的犯人正忙忙碌碌准备中午的大餐,突然见他到来,都放下手中的工具,垂手站立在原地。值班民警立即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招呼他。

蒲忠全见他睡意朦胧的样子,不高兴地问:“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保证吃熟、吃热、吃够标准!”值班民警习惯性地回答。

“我问的是大年三十的菜品!”蒲忠全加重了语气。

值班民警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厨房罪犯组长走过来报告说,所有的厨房罪犯昨夜3点就起床,到目前为止,除了还有30只鸡12只鸭子没有宰以外,18道菜的材料都已准备好了,请监区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让监区罪犯过一个丰盛的大年三十。

蒲忠全满意地点点头,朝其他犯人招手说:“你们都过来……”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慢慢掠过,“今天哪些人主厨?”

有几个犯人立即举手。

“我看你们这群人应该是监区技能最高的,连打杂的都是三级厨师,主厨的都是二级以上厨师,还有一个是特技厨师,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喔,就是在青州市最豪华的饭店都没有你们这等豪华的阵容……”

犯人们都笑起来。

蒲忠全刚从监管区大门出来,见王亚敏站在一楼,便问:“这么早?马上要回去了吗?”

王亚敏说:“准备晚上回去……”

“怎么?有事?”蒲忠全见她犹豫的神情,便关切地问。

“也没啥事……就是……”王亚敏吞吞吐吐地说。

蒲忠全奇怪地看着她:“往日风风火火的,今儿是怎么啦?说吧,你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亚敏受到鼓舞,点点头,隔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我想去见见他的父母……”

“你的意思是要张景然回家?”蒲忠全皱皱眉头。

“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王亚敏忧郁地说。

蒲忠全端详着她,她立即避开他的目光,嗫嗫嚅嚅地说:“我……唉……如果你为难,那就算了吧。”

说完,转身低头就走。

“亚敏……”

王亚敏立即转身,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蒲忠全清楚,他是没有批准罪犯离监探亲的权力的,且不说出什么事他要承担全部责任,就是不出事,万一被当地公安机关或者检察机关盘查到了,他至少得受到很严厉的处分,原本想解释几句,安慰几句,劝她早点回家,可看见她这样热切期盼的眼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下午5点以前必须归队……”蒲忠全低声说,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

王亚敏眼圈一下子潮湿了,抓住他的肩膀使劲地点点头。

蒲忠全把二楼的值班民警叫下来说,你把张景然叫出来,到市里去一趟,我签带。值班民警问事由怎么写。蒲忠全说就写采购。

不一会儿,张景然从楼上下来,蒲忠全便往公路上走,王亚敏连忙跟上,张景然也紧紧跟在他俩的后面。

三人来到大街上,张景然朝蒲忠全深深地鞠躬。

蒲忠全没有理会张景然,扭头便往回走。

“监区长……”

“走吧……”蒲忠全头也不回地朝后摇摇手。

张景然连忙跑过来,说:“冉金旺情绪不大对劲,问他也不说,我估计是想他老妈了……”

蒲忠全没有吱声,只是脚步加快了,转眼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刚走到监区外的那条小公路上,就听到冉金旺怪叫声,他跑步上二楼,犯人们纷纷朝两边让开,他径直跑到冉金旺住的三楼。

冉金旺正抓住一个瘦子罪犯的领口,把他抵在墙上,面目狰狞地对值班民警和其他罪犯咆哮道:“你们别过来,过来老子就掐死他,老子今天就是要收拾他,怎么着?”

“你又发什么疯?”蒲忠全喝道。

冉金旺见到蒲忠全,立即像霜打的茄子,放开瘦子,整个身子萎缩到地上,低头喘粗气。

“怎么一回事?”蒲忠全虎着脸问。

“你说,怎么回事?”值班民警指着瘦子。

“轮到他给家里打电话,管教叫我去喊他,喊了几声,他不应,我以为他睡着了,就推他,他起来就把我领口封了,我也没做错什么呀?”瘦子委屈地说。

蒲忠全拍拍瘦子的肩膀说:“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吧。”

“监区长,我真没有还手,要是还手,我还能让他一直封我领口?要是扣了我的改造分,那我就冤枉死了。”瘦子接着解释说。

“扣不扣分,政府还要你来教?”蒲忠全不耐烦地说。

瘦子吐吐舌头,快步跑开,远远地站着朝这里张望。

一大早,彭家仲就来到办公室。

突然传来几声鞭炮,把彭家仲的目光从窗外拉回到办公桌上。

这半个月以来,省局领导带队春节前安全大检查,省厅慰问困难职工、监狱慰问困难职工、给市县镇领导和相关的公检法司部门领导拜年,没完没了的应酬,让他浑身像散了架一般,感觉自己的关节像生了锈的破铜烂铁,僵硬,隐隐作痛。身体上的痛到没有什么,心灵之痛才令他不得安宁。按照他自己总结,自从他来到双河监狱将近半年时间里,至少他做了推行监企分离、规范执法行为、调整分配政策、推进监狱搬迁等几件在监狱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可很多人特别是中层干部却不买这个账,今年监狱经济状况并没有好转,反而还稍微有所下滑,总体亏损同去年相比增加了80多万元,下半年同上半年相比亏损依然增加50多万元,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似乎他这个监狱长连汪庆书都不如。

汪庆书在位期间,尽管经济很困难,但是每年发给监狱中干们的集团奖最少都在8000元,最多的可以领到25000元,而几个生产监区的监区长年薪可以达到5万元到7万元,监狱领导班子总收入也在6万元左右。而他给了这些人什么了呢?除了工资之外,加上工会发的、值班补贴、烤火费等杂七杂八的,也就在2000多元,监狱班子以及几个享受副县级的监狱领导顶多也就在3000元左右。

于是,关于集团奖的问题又被郑怀远联合杨志刚变更为年终奖提到监狱党委会上,而王福全呢?在会上不表态,其他班子成员呢?尽管有的在认真读文件,有的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的望着天花板养神,但脸上的表情却如出一辙,严肃,近乎木纳。彭家仲断然否决了郑怀远的提议,但也不得不做出让步,监狱领导自己找发票报销一些费用作为补偿,监狱党委成员每月按照3000元、其他副职和享受副县级的领导按每月2500元报销,以后每月按照这个标准报销,明目就是招待费。

彭家仲心里隐隐作痛,按照这个标准报销,每年他的名正言顺的灰色收入就在36000元,而一般民警呢?平均就只在1万元钱样子,然而,除了马洪扣反对这个提议外,其他党委成员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就是一点怀疑的意思也没有流露出来,给人的感觉是不仅该拿,而且与以前相比还大幅度减少了,好像在廉政建设上起到了表率作用,为国家的廉政建设做出了巨大贡献似的,所以拿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尽管平衡了监狱领导阶层,可春节前监狱还是出人意料地弥散着浮躁而低沉的情绪,关于彭家仲要灰溜溜离开双河监狱的言论在民警职工特别是中层干部之间流传,之所以要灰溜溜下课,是因为这个人连汪庆书都不如,民警职工收入大幅度减少,队伍极度不稳定,很多有责任感的民警职工都在写信给省局党委,不仅如此,据说省局还接到大量举报彭家仲的信件,一说有老干部亲自到省厅上访,要求撤掉彭家仲……

“咦?彭监……”

彭家仲回过神来,看见胡玲玲站在门口,表情有点诧异。

“呵呵……”彭家仲笑笑,一下子恢复到工作状态。

胡玲玲款款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关切地问:“怎么?你生病了?”

“我刚才的样子很吓人?”彭家仲反问。

“有点点……”

“唉……”彭家仲叹息一声,座机响了起来,他抓起话筒嗯了一声,接着说了声你好,然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说:“谢谢你的关心,我相信上级党委,你也要相信监狱党委,认真履行职责,确保春节期间监狱安全稳定,你们辛苦了,我代表监狱党委感谢你们,也请你转达我个人对你和你的同事的问候,谢谢。”

他放下话筒,无奈地说:“瞧,这几天我都接了20几个这样的电话了,都是基层民警和工人打来的,问我是不是要调回省城。”停顿了一下,他突然问:“你怎么看?”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年关前后,不管是谁来主政双河监狱,就是邓小平来,一样会有这样的传言,有人说这是我们双河监狱的陋习,我可不这么认为。”

“喔?怎么说?”彭家仲很感兴趣地问。

“其他监狱大多也是如此。这主要是上级考评制度造成的,厅局不是每年年底就是来年年初总是要调整一批领导,监狱大多也在同一时段调整中层干部,本来有很多是出于工作需要再正常不过的调整,也被百姓当成买官卖官、跑官保官,周而复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中国监狱系统的一个特色,如果是,那就是中国特色的监狱式升迁制度。”胡玲玲说着说着就笑起来。

彭家仲听他这么说,心里稍许安定了一些。

胡玲玲继续说:“当然这种风气不可纵容,要是无限制地滋长,还是会产生很大的副作用的,特别是对监狱班子和民警队伍的稳定造成冲击,影响到厅局对你们班子的考评,也影响到你们对监区班子的考评,一句话就是,不能客观地评价年度工作业绩,这样一来,升迁调动调整就不那么科学公正了,从而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就算厅局继续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可他们对你的信任度大打折扣不说,你在监狱百姓中的威信也大打折扣,以后工作的难度就升级了,很多监狱一把手就是这么被撸下来的,这倒不是我危言耸听,你在监狱工作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感受到这一点。”

彭家仲没有说话,眉间微皱,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其实呢,只要看淡一点,撸下来也没啥,关键是被撸的人有一种强烈的不甘心,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比如……仅仅是假设哈……这次真的把你撸下来,就算你回到省城官复原职,你甘心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含辛茹苦地干了半年,自己的思路还没有全面推开,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撸下来?”

彭家仲警觉起来,问:“小胡,你听到什么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口齿伶俐的胡玲玲突然变得结结巴巴,想说但又顾忌什么。

“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真凭实据,你都说来听听!”彭家仲直起身子严肃地说。

胡玲玲依旧吞吞吐吐:“道听途说,纯属道听途说……你们监狱班子……是不是可以……可以报销……”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彭家仲吓了一跳,背心嗖嗖地发凉。

胡玲玲从他的语气里已经证实确有其事,担忧地说:“昨天下午开始,机关都在议论,估计消息已经到了一般民警职工这个层面……彭监,我担心对你不利啊!”

彭家仲明白她的意思,说实话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郑怀远,他当时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是多数班子成员都赞同,加之王福全也表态说可以采取适当的方式给监狱级领导增加点收入,他也就不好坚持下去,最终形成了监狱级领导招待费用报销方案以替代集团奖,为了稳妥起见,他和王福全都分别强调了纪律,每一个班子成员都表了态。关于监狱级领导每月定额报销招待费是昨天上午开党委会议定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散布出去了呢?又是谁散布出去的?这种事情想都不用想都是针对他来的……

彭家仲越想越后怕,额头上浸出细细的汗珠。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卢川打来的:“师兄,我刚才看见了你的考评,监狱210个中干投票,优秀35票,称职85票,不称职90票。厅长把你的统计表拿在手里盯了很久,你最好给他打个电话……”

有90不称职票!彭家仲放下电话,心脏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剧烈地疼痛,他不由自主的捂住胸口,微微喘息。他知道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所见过最多的不称职票也只有40多一点,在全省监狱系统一把手测评中,他绝对是倒数第一!

在他做出决定要取消集团奖的时候,顾卫国提醒过他,胡玲玲也提醒过他,他当时就是不信,不相信双河监狱的中干会那样没有原则,他只是想,只要符合大多数群众的利益,他会得赢得双河监狱民警职工的心,只要群众支持他,他怕什么呢?可摆在眼前的结果实实在在就是这样,他心里一下子填满了郁闷、疑惑、愤懑,还有沮丧。

“彭监,你怎么了?”胡玲玲的声音明显有点焦急。

“没怎么!我怎么了?”彭家仲自己都感觉到语气有点慌乱。

“你也别着急,好在你在春节前夕把拖欠民警职工的工资补发了,大家正欢天喜地呢,就算有些居心叵测的人要把责任推到你一个人头上,也不会产生大的不良后果。”胡玲玲见他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便安慰说。

彭家仲看看眼前这个在监狱颇受争议的胡玲玲,心底里充满感激之情。

在胡玲玲游说下,厅局相关领导和部门同意解决监狱拖欠民警职工的工资,并在11月拿到拨款,当时他很激动,准备马上补发工资,但就是她极力劝阻他延期到春节前夕,在省局考评组到来之前,也就大约是在2月初补发,并说这样做可以冲抵年关例行的流言蜚语。他当时不信,还征求了马洪扣和顾卫国的意见,最后才决定让财务科长郑宝团想办法做好这笔资金的保密工作,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拖到来年二月初。郑宝团到省城财务处活动,财务处答应资金暂时放在他们那里,延缓到来年二月初下拨。尽管在春节前夕补发了拖欠的工资,整个监狱一片欢腾,但流言蜚语照样还是出来了,只是就像胡玲玲说的,在这种背景之下,这些流言的杀伤力就大打折扣了。

如果没有补发拖欠的工资,如果不是在考评之前发的,他的不称职票数又该是多少呢?

而眼前最棘手的问题是,要是监狱级领导报销事件真的爆发了,他这个监狱长如何向厅局党委交代?自己怎么去面对老领导刘德章?他又如何面对监狱的普通民警和工人呢?

虽然胡玲玲传递的信息仅仅只是道听途说,但是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采取措施,他倏然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刚出门,差点与郑宝团撞上,不待郑宝团开口,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问:“郑监他们的账报销了没有?”

昨天下午,他在郑怀远、杨志刚以及监狱总工程师拿来发票上签了字。

郑宝团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应该还没有吧?昨天下午我去了一趟县上,回来都要下班了,没审核报销单据。”

“你立即去核实一下,我现在去王书记办公室,一会儿你直接过来。”

郑宝团这才注意到他语气有点不对劲,隐隐感到出什么事了。

王福全也刚到办公室,正在泡茶,见彭家仲来,他知道这个监狱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则有大事,便把杯子放下,问:“出什么事了?”

“王书记,昨天我们开会研究的监狱领导每月定额报销招待费的事情被透了出去……”

“哦。”王福全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端起茶杯走到开水器那儿接水,见水还没有烧开,便站在那里等。

彭家仲很诧异地看着他。

“你坐你坐……这是郑志军昨天送来的西湖龙井,嗯,很香,给你也冲一杯?”

“郑志军?龙井?也给我冲一杯?”彭家仲心里嘀咕,感觉很是不爽,便没有理会他的问话,加重语气强调说:“王书记,我们得采取一些措施,要不后果将是很严重的。”

“什么后果?”王福全接满开水后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反问。

在他看来,眼前这个监狱长毕竟没有在基层待过,经验和处置问题的应变能力欠缺了一点。这件事就算是透露了出去,那又算得了什么呢?监狱领导报销一点招待费,从制度层面上讲,没有违反任何规定,至于是不是虚报,只有监狱班子心知肚明,群众永远是不知晓的,顶多就只是怀疑,就算或许财务科经办人员真真切切了解内幕,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来处置,最多就是私下说说,发表一下心里的不满而已,有什么后果?但这些,只有靠自己在实际工作中慢慢积累总结,他这个党委书记总不能赤裸裸地说出来吧?

至于党委会研究的事情,不管是决定了的还是未决定的,群众很快就会知道,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在他的记忆里,好像自改革开放以来,所谓党委会便失去了保密属性,为此,他彷徨过,反思过,在主政双河监狱之后,也想到过改变这种格局,但是都是无疾而终。久而久之,政治敏锐性也降低了,迟钝了,麻木了。

彭家仲没有想到王福全会是这个态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王福全也觉察到他的表情,觉得自己是过了一点,于是微笑说:“当然,既然已经传到了你那里,我们也得想一些对策是有必要的,这样吧,你去跟马洪扣商议一下,回头给我通个气就是了。对了,你好久回去?如果没有特别的事,你今天就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呢。”

今年春节值班,按规定,彭家仲得值班两天,王福全在会上说今年他帮他值班,要他回去好生陪陪老婆孩子,如果再这样一年半载地守在双河监狱,孩子恐怕认不出他这个爸爸来了。王福全这么一表态,其他副职哪能不表态?纷纷说王书记你年纪这么大,哪能让你值班?我们来顶着吧。

说实话,彭家仲对王福全很是感激,但从年龄上考虑,总不能真让一个大他将近18岁的书记来替他值班吧?也就婉言谢绝了。最后王福全不得不拿出书记的架子压他,并说这是党委会决定的,你是副书记,得带头执行党委会的决定。他没法,只好同意,最后决定由郑怀远和顾卫国帮他顶两天。

“好吧,就按你的意思办。”彭家仲起身告辞。

出门就遇到小跑而来的郑宝团。

郑宝团小声说:“已经有3个领导按标准报销了招待费。”

“你不在,谁审核的?”彭家仲不悦地问。

“按照工作职责,我不在由副科长审核啊……”郑宝团错愕地看着他。

彭家仲也意识到他这句话是多余的,听起来还犯了常识性的错误,边走边说:“我的意思是,今后除非你离开本市,副科长才能审核!老郑,财务管理你比我懂,要是没有个限制,你上个厕所开个短会,副科长就代行你的职权,你这个财务科长不就是摆设了吗?回去开个会,宣布一下,就说是我说的。”

郑宝团点头说我下午就开会传达你的指示。

“还有,暂停报销所有招待费,就说监狱资金紧张,过了春节再说。”

“王书记马书记的也不报?”郑宝团小心地问。

“也不忙报销,他们由我来协调。”彭家仲说完,大步走了。

郑宝团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嘟囔:“难道真出什么事情了?”

马洪扣听完彭家仲的担忧,沉思着说:“理论上不用担心,除非……”接着他使劲摇头,“不会,我相信不至于……”

“老马,究竟啥意思?”彭家仲被他弄迷糊了。

马洪扣说:“我的意思是这样,从制度层面,或者说钻制度的空子,监狱领导报销招待费,只要不突破上级规定的总额,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万一逼不得已还可以纳入经营费用项目的,按目前的政策,经营费用是不受审计的。”

“那么,最坏的预料呢?”

“除非有人故意造事,把这件事闹大,让群众实实在在知道确有监狱领导虚报招待费这事,那就不好办了,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因为就算有班子成员想这么做,操作起来也很难。何况这样做,明显就是要你来背这个黑锅,这无异于就是向你宣战,但这种假设不成立。”马洪扣很肯定地分析说,随后话锋一转,“你怎么不在会上坚持意见?如果我们两个副书记坚决反对,就不会有这档子事情,现在好了,我们得实惠,你和王书记来背黑锅。我心里不安呐,你说我这个纪委书记在财务上每月虚报3000元,这……这算啥事儿!但是不报销吧,怎么同其他班子成员相处?你也是,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你来双河监狱工作上最大的败笔!”

“老马,事已至此,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对策,你说该怎么办?”彭家仲忧心忡忡。

“就两个字:纠正!而且还要立即纠正!”马洪扣坚决地说。

彭家仲未置可否,沉默。

“作为行政一把手,我明白你的处境和难处,但是你想想,以党委名义开会,做出集体虚报招待费的决议,这事儿要是捅到社会上去了,弄不好出一个‘报销门’,恐怕我们这个党委要扬名全国!这件事如果不纠正,就像一个定时炸弹,现在不爆炸,并不意味着以后也不会爆炸。现在纠正还来得及,如果走远了,到时候想纠正都难。”马洪扣有点激动,走到窗口,拉开窗,屋子里立即寒流暗涌。

彭家仲说:“我指令财务科,暂时停止报销所有的招待费,一切等到春节后,你看怎么样?”

马洪扣点点头,说:“嗯……对,先以稳定大局为重。至于王书记那里,我去说。他是党委书记,这个事又是党委会做出的决定,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是第一责任人。”

马文革突然闯了进来,把彭家仲和马洪扣吓了一跳。

马洪扣训斥说:“马主任,做了这么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连基本的礼节规范都没有学会?”

马文革连忙点头哈腰地承认错误,说我出去重新来一次。

马洪扣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你找彭监还是找我?”

“都找,都找……”马文革很规矩地站在那里连声说。

彭家仲问:“什么事?”

“彭监,老红军郑三旺邀约了几个老干部,在办公室闹,要求见彭监,我们怎么劝都劝不走,我问他什么事,他说我没有资格跟他说话。老干部还在陆陆续续地来,我急了,去办公室找你,没找着,就去找王书记,王书记说你在马书记这里,一时心急,所以就……”马文革陈诉很有技巧,既汇报了工作,又解释了刚才失礼的客观原因。

“王书记怎么说?”彭家仲问。

“你是我的直接领导,得先给你汇报,这是工作原则,所以我没有给他说这事儿。”马文革说。

马洪扣对马文革说:“这个郑三旺,又要做什么?你去找郑怀远,让他出面。”

马文革看看彭家仲,不言语。

“按马书记的意见办。”彭家仲说。

马文革应了一声,跑步而去。

黎明过后,北风又开始呼啸起来,密密麻麻的雪花随风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近在咫尺的景致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一切一下子混沌起来,让人想起山海经里天地初开的情景。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平日里的流浪汉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蒲忠全站在街道上,不一会儿头上肩上就堆积了一层雪,远远望去,就像一个穿上了外套的雪人。

一辆车慢慢开过来,蒲忠全举手半遮着脸面躲避着车灯仔细地辨认车子的型号和牌照,然后使劲地挥手。

林楚打开车门说:“真是笨蛋,猪变的?不知道在屋子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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