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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暗流汹涌:应酬的学问
书名: 临危受命 作者: 洪与 本章字数: 12854 更新时间: 2024-09-06 13:53:01

雪后初霁,碧空万里,红晃晃的阳光洒满大地,白雪覆盖的城市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更显得澈明、洁净,宛如一个纤尘不染的仙子,文静地凝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午后的滨江大道,没有风,阳光似乎依然没有温度,树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到处都是滴滴答答的音声,在突突的车流中有些含混,但细细听来,像春天的夜雨打在瓦房上,轻柔而富有韵味,直透肺腑,荡涤着内心深处那些肮脏的欲念,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心思掏出来在阳光下晾晒一下……

一个女乞丐裹着一条破烂的棉絮,靠着亭子的围栏一动不动地坐着,混浊的目光在来往如织的车流中游动,像是在寻找什么,抑或在等待某个人,偶尔嘴角上流露出笑,那笑,很特别,不知道是天真还是痴傻?是苦涩还是无奈?

蒲忠全刚检查完一个外劳工地,来到滨江大道,满脚的泥巴。经过几个月的意志的考验,虽然在意识中早已把自尊这个词抹去了,也没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看看鞋子上的泥巴,但还是觉得自己的鞋子与这里精致的美景很不协调,于是想找一个树枝打扫一下鞋子,不料在亭子的拐角处踩到了乞丐的身上,蒲忠全吓了一跳,正要询问乞丐要不要紧,不料那乞丐却斜睨着眼神,坏坏地笑:“要干那事?也不用这么猴急嘛……”

蒲忠全脑袋嗡嗡作响,转身就走,那乞丐一下跳起来,拦住他。

蒲忠全见她四十来岁,衣着光鲜,惊讶地问:“你不是乞丐?”

女人把自己衣服撸了撸,不满地说:“我是乞丐吗?”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管我干什么,你把我踩到了,想走?”

蒲忠全说:“你想怎么样?”

“给钱,要不我就大声喊你踩了我。”女人蛮横地说,她瞧瞧蒲忠全,语气放缓,“不过嘛,看你像李逵那么健壮,来一下,给你打个八折,也行。”

蒲忠全哭笑不得,不过这女人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还在营生,想必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寻思着要不要给他一点零花钱。

那女人见他不言语,猜测他在犹豫,便说:“看你这模样,是刚出门打工的吧,也没挣什么钱……一口价,20块。”

蒲忠全没有想到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刚出门的农民工,心头有些来气,但转念一想,何必跟一个卖身子的老女人计较这些呢?农民工就农民工吧,反正祖辈也是农民出身,于是说:“我给你30元,你回家吧。”

说完,他掏出30元递给她。

这时,一对老年妇女手挽手路过这里,老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那就给50元!”那女人迅速把30元钱抓过去,又伸出手来,“还有20元!”

“你这人怎么这样?”蒲忠全想自己堂堂一个警察,却被一个乞丐般的卖身女人欺负,一下子来气了。

“有胆子做,就得给钱。”女人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蒲忠全火了,骂道:“真他妈的婊子,老子做啥了?”

“婊子怎么了?婊子就不是人?给钱给钱,20元!”那女人一把揪住蒲忠全。

“不就20元钱吗?给她吧,你们在这里吵什么吵?光彩呀?”老头忍不住发话了,其他几个散步的人也似乎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朝这边走了过来。

蒲忠全一看情势不对,尽管再拿20元他实在有点不甘心,但是总比丢人现眼的好,只好又扔给她20元,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现场。

跑了一阵,回头看看已经距现场很远了,便坐在石凳上喘气。

他脑子里突然觉得这女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努力地搜索着,却依然只是些破碎的记忆。

他苦笑了一下,起身习惯性地拍拍屁股,哪知屁股上却湿漉漉一片。原来石凳上满是融化的雪水,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连自己都不清楚究竟在骂什么。

蒲忠全觉得很是郁闷,正想找个人聊聊,胡玲玲就打来电话,弄得蒲忠全心神一阵荡漾,他心想要是她现在在青州市……

“喂喂喂,怎么不说话,在干什么坏事吧?小子!”胡玲玲喂了几声,不见他回答,声音提高了八度。

蒲忠全回过神来,忙说:“我现在哪有心情干坏事哟……唉,晦气晦气……”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电话里传来胡玲玲排山倒海的笑声:“哎哟,笑死我了……”好一会儿,胡玲玲才喘过起来,“给你通报一个信儿,郑怀远昨天来省城开会,现在启程回监狱了。”

“你的意思要我和他沟通一下?”蒲忠全有些不情愿地问。

“不是沟通,是勾兑。”

“勾兑?啥意思?”蒲忠全又问。

“你是不是在装傻哟?”胡玲玲有些不高兴了,认为蒲忠全是在戏弄她。

“要给钱?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年呢?还送钱给他?哦,他开给我罚单,我还给他钱,走遍天下也没有这个理吧!”蒲忠全一提起罚单的事,火气就忍不住噌噌地往上蹿。

胡玲玲知道蒲忠全一贯是个很沉稳的人,可以在他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抱怨,发泄对监狱领导的不满,估计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说明这小子把她当成知心朋友,这么一想,心里也就没有芥蒂了,反倒十分开怀,于是开导说:“毛老人家(毛主席)还讲统一战线,讲国共合作呢,何况你和他之间又没有阶级仇恨,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树这个敌人,人家毕竟是监狱领导,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即使有天大的抱负,有立竿见影的措施,要是得不到他的支持,到头来还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对吧?”

蒲忠全虽然认可她的话,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沮丧地说:“好吧,这世道,吃屎的比拉屎的还凶……”

“喂,这种态度你怎么去协调好关系?打起精神来,我的同志哥,我给你说,郑怀远不仅贪财而且很好色,怎么接待,你看着办,但你可别犯傻,也去泡小姐哈。”胡玲玲说完,想起他遇到“野鸡”的事,不由得又笑起来,但她突然打住笑,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对那个‘野鸡’似乎有点印象?”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今天可够倒霉的了,现在一提到小姐呀野鸡呀都想吐,一个郑怀远都把我搞得焦头烂额了,哪还有那心思。”蒲忠全叫苦连天。

“既然有点印象,你何不去用手机偷拍一张照片呢?”

“你什么意思?”蒲忠全有些恼火。

胡玲玲没有在乎他的情绪,继续入木三分地分析说:“你想想,你在双河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一待就是若干年,顶多就是回老家离开几天,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你说说怎么会对一个半老徐娘有印象,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蒲忠全忍不住发火了。

“嘿嘿……我没有其他意思,别乱想哈……只是觉得很奇怪,所以想让你拍张照片,过年我回来瞧瞧,我这人啥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好奇心太重,嘿嘿……”

胡玲玲调皮地笑声让蒲忠全火气一下子消了,他说:“好吧好吧,我一会儿去看看那娘们儿还在不。对了,多久回来?我们有半年没有见面了……”

“怎么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胡玲玲嘻嘻地笑。

“哪个不想美女?何况我还是童子呢!”蒲忠全也坏坏地笑。

“童子可以当饭吃?哼!”胡玲玲撂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蒲忠全盯着手机,愣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是离了婚的,自己说这句话可能刺激了她,心里有些懊恼。

正在这时候,远远地看见先前那个卖身妇人慢悠悠地朝这边走,心念一动,便躲在隐蔽处,待她走近了,偷拍了两张相片,再端详了一会儿,依然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始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蒲忠全边走边给谢本川打电话说:“是谢科长呀,现在在哪里潇洒?我怎么听到娇滴滴的音声,是不是有个金丝鸟儿在你身上哟?哎呀,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呀?今晚我请你吃饭……喔,我可是诚心诚意的啊,只是请你和郑监,人少好说话嘛,你说是不是?嗯……嗯,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叫司机把车子开回去就是了,你先找个地方洗洗头搓搓脚什么的,晚上我给你算账就是了。好,一会儿我给你电话,我现在去接郑监。”

蒲忠全看看时间,估计郑怀远到达高速公路口还要1个小时左右,想来想去,只好找梅开蕊帮忙。

他想起前几天与林楚、梅开蕊不期而遇,又与彭家仲、熊晓戈一起吃饭聊天的情景,心里不免有一份担忧。

熊晓戈按照彭家仲的吩咐,忐忑不安地找了一家酒店,坐定之后,林楚给彭家仲介绍梅开蕊说:“监狱长,这位是梅开蕊,我的朋友,梅子的梅,开花的开,花蕊的蕊,很有诗意吧?”

“喔?”彭家仲看看林楚,又看看梅开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怎么?大领导不这么认为?”林楚直白地问。

彭家仲笑笑说:“嗯,很有诗意,我只是在想,既然梅花初放,露出花蕊,你为什么理解成梅子,而不是梅花呢?”

“哈哈……”林楚两眼放光,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转头对蒲忠全说,“蒲同学,我看你这领导睿智非凡,你跟着他没错。”

蒲忠全和熊晓戈都诧异地看着林楚,不知所措。

彭家仲没有反对,也没有否定,还是笑笑问:“怎么说?难道这里面还有典故?”

林楚指指蒲忠全和熊晓戈说:“领导就是领导,思维就比你们两个敏捷!”然后说,“《诗经》里不是说,‘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所以,我的这位朋友,是梅子,而不是梅花。”

说完,转头看着彭家仲,目光里明显带着挑衅。

熊晓戈知道现在的领导干部,八成连刘亮成都不太了解,更不用说什么《诗经》了,很想为彭家仲解围,但自己对林楚的话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急得背心冒汗,情急之下,想到蒲忠全和她是同学,应该搞得懂这诗歌是什么意思,便用脚踢他。

蒲忠全明白他的意思,面带难色,朝他使眼色,然后低下头去把玩茶杯。

彭家仲对《诗经》是熟悉的,意味深长地看看蒲忠全,又看看熊晓戈,目光最后定格在蒲忠全的脸上,不紧不慢地说:“林小姐莫不是要我做个媒人?”

“是呀,我这个朋友,特喜欢狱警,愿意奉献终身献此生,呵呵……可是,有的人就是榆木疙瘩,或者说装傻,不知道是居心不良,还是自卑羞怯。”林楚语气中带着讥讽,目光不经意地在熊晓戈脸上掠过。

熊晓戈大体猜出了她说的这首诗歌的意思,目光恰好与林楚相遇,心里立即像打鼓,叮叮咚咚地乱响,慌忙低下头。

蒲忠全当然明白林楚并不是针对自己的,而恰好彭家仲理解错了,认为林楚要他给梅开蕊当媒人,嫁给蒲忠全,于是岔开话题说:“林楚你别胡闹,我还得给彭监汇报工作呢。”

“什么胡闹?我也在给领导汇报工作。从现在起,彭监狱长也是我和梅姐姐的领导,我俩要是受了冤枉,就找领导汇报!”林楚振振有词地说。

彭家仲哈哈大笑,说:“做你俩的领导?我可不敢当,不过,要是蒲忠全欺负你,你尽管给我说。”

“那万一是熊晓戈熊主任欺负我们呢?”林楚追问。

“噢?”彭家仲心里疑云顿起。

蒲忠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彭监,你不知道,他俩穿同一条裤子,难兄难弟呢!”林楚解释说。

彭家仲疑惑尽散,笑道:“一样一样,看我不撤了他们。”

熊晓戈心里一凛,两股颤颤。

“好啦,好啦,不耽误你汇报工作了。”林楚拍拍蒲忠全的肩膀说。

熊晓戈和蒲忠全都暗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服务员再次推门进来,询问点菜。林楚不耐烦地挥挥手说:“等会儿我来叫你,你没见我们正谈事吗?”随后对蒲忠全说,“青州有句话,在上酒之前谈事,免得彭监说的酒话,事后不作数,嘿……”

“伶牙俐齿!”彭家仲欣赏地说,然后问蒲忠全,“什么事情?是不是郑监他们罚款的事情?”

蒲忠全心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胡玲玲与他通话,彭监是听到了的,那么前后始末他也应该清楚了,于是直接叫苦说:“我承认我们监区做得不够,还有很多漏洞,我们一定努力整改,但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这4万多元要是没了,我手下那帮弟兄怎么过年啊?我是黔驴技穷了,只好斗胆向彭监你借钱了,等我们监区开春有盈余了立即还。”

“你有大局意识,能正确认识罚款的事情,我很欣慰。”彭家仲赞许地说,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听说你小子一贯是赵巧送灯台,一去永不还,我借给你4万元,是不是也打算赖账?”

蒲忠全早就盘算好赖掉这笔钱,嘴上却连声说:“不敢,不敢,就是借给我千个胆万个胆子,我也不敢赖彭监的钱。”

“熊主任,你想办法在财务上借4万元交给他。”彭家仲接着说,“尽管你们目前的工作有悖于监狱回归主体地位,但非常时期嘛,而且在青州市站稳了脚跟,给我们监狱开辟了一个根据地,给全监狱民警树立了信心,你们也很辛苦,年终奖金你尽管给大家发,我不过问,告诉民警们,大年三十我来跟他们一起过。”

“好好好,我今晚就传达彭监的指示。”蒲忠全激动地站起来,端起茶杯,“彭监,我以茶代酒,代表四监区全体民警敬你一杯。请你放心,我们开辟的这块根据地不仅不会丢失,而且会一天比一天大,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你这样的领导,我们很快就会把青州市全部赤化。”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闹革命?”林楚插话说。

所有人都笑起来,唯独梅开蕊没有笑,把目光投向窗外。

“蒲忠全啊蒲忠全,叫我怎么说你呢?”彭家仲指指他,才端起茶杯。

吃过饭,要结束的时候,蒲忠全趁着酒兴低声问林楚:“你说的那《诗经》是什么意思?”

这话恰好被梅开蕊听到,便说:“这首诗叫《摽有梅》,意思是树上的梅子纷纷落下,枝桠上只剩下七成了,那些追求我的小伙子,不要错过良辰。唉,‘摽有梅,其实三兮’!”

说完,独自匆匆而去。

她的幽怨感染了所有人,等大家回过神来,梅开蕊已经散失在灯红酒绿之中。

林楚说:“她喝了酒,我得送她回去。”说完,匆匆与彭家仲辞别,开车追了过去。

彭家仲拍拍蒲忠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的恋爱婚姻我本不该说什么,但像梅开蕊这样难得的才女,说实话,监狱警察目前的社会地位不高,人家能看得起我们,很难得了,你可不要错过机会。”

蒲忠全一阵错愕,不知说什么好。

熊晓戈把他拉到一旁,低声说:“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梅开蕊这件事情我就拜托你了,千万不要生什么事端来。我现在很后悔,你知道的,搞不好这事儿要毁我政治前途,兄弟,拜托了,拜托了。”

彭家仲走后,蒲忠全坐在街边上,垂头丧气地盯着车流出神。

第二天,熊晓戈专门给他送钱过来,实际上送钱只是幌子,他是不放心蒲忠全的同学林楚掺和梅开蕊跟他的事情而来找蒲忠全的。蒲忠全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熊晓戈糊里糊涂地就与她上了床,这事儿要他来负责,倒是有点过了,何况梅开蕊本来就是干这个营生的,于是对熊晓戈保证说服林楚不要掺和这事儿,在适当的时候与林楚一起劝劝梅开蕊,把影响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

想到梅开蕊特殊的身份,如果她愿意帮忙,找两三个标致、有修养的,而且口风紧的小姐易如反掌,但蒲忠全很犹豫,求助与她,会不会伤害到她呢?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蒲忠全最后还是拨通了梅开蕊的电话。

“是蒲哥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着?呵呵……”

梅开蕊声音很甜,很清脆,充满磁性,让蒲忠全想起老家晨曦中变幻莫测的雾……

“说话呀?出什么事情了吗?”梅开蕊语调一下变得关切起来,还带有几分焦急。

“哦哦哦……”蒲忠全这才回过神来,但说出的话显得语无伦次,“也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打个电话……”

他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暗骂自己贱。

“我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事情……”梅开蕊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要几个小妹?是在音皇娱乐城来玩还是带出去?”

“梅小姐……啊,不不不……小梅……也不是……开蕊……”蒲忠全一时之间不知道称呼对方什么好。

梅开蕊扑哧笑起来:“林楚说你是大老粗,我看呀,你十足一个文人,要不怎么这么酸呢?梅小姐、小梅、开蕊,都可以叫,无所谓的。”

“那我以后就叫你开蕊吧?”蒲忠全不由自主地说。

“嗯,好。你说吧,需要我帮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监狱一个副监狱长罚了我4万多元的款,那天我给彭监汇报时,你在场呢,应该还有印象吧?嗯,对,就是就是,今天他要从省城返回来,我想请他吃顿饭,再找个小姐陪他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可我没有经历过,所以只好求助与你了,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你多包涵……”

梅开蕊那种幽怨的声音传来:“其实我很感激你了,至少你顾及我的感受,谢谢你,蒲哥。”接着她说,“那就到我们音皇娱乐城来吧,我在这里做领班,唱歌跳舞开房都很方便,也很安全的。”

“你那里才发生了汪庆书事件,估计他心里还有芥蒂,我的意思是能不能带她们来宾馆?到时候我来接她们,费用好说。”蒲忠全犹犹豫豫地说。

梅开蕊很爽快地说:“好,到时候给我电话,你也不用来接,我送她们过来就是了。”

梅开蕊又给他介绍了一家酒店,这家酒店不仅床位便宜,标准间才150元,在酒店餐厅吃饭还可以打9折,餐费也不贵,更重要的是,酒店老板有后台,是青州市唯一一家住宿可以不提供任何证件的酒店。

“有这种事?哪不是专门为那些嫖宿的人开的酒店吗?”蒲忠全惊愕地叫。

梅开蕊笑道:“我不信你一点都不了解?”

“还真不知道,真的,像天方夜谭。”蒲忠全感叹说,“你说我离开城市才几年,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子呢?要是毛主席还活着,你说他老人家会是怎样的反应?”

“哈哈……”梅开蕊纵情地笑,“青州市不是流传一个顺口溜吗?毛主席向后看,下岗工人满街窜;毛主席向右看,全国劳模在要饭;毛主席向左看,大小官员齐向钱;毛主席向前看,警察小偷肩并肩。”

“深刻,深刻,有哲理!”蒲忠全佩服地说。

“深刻?依我看,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还在,说不定跟你们一样,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也说不准哈,说不定他把你们全部拉出去先游街示众,然后枪毙……”梅开蕊说到一半,感觉不对,马上变换了口吻,“说远了,呵呵……对了,我也给你选一个?怎么样?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文静的还是活泼的?”

“你这话说远了,这哪儿跟哪儿呀?不过,你批评得对,现在这社会就这样,满口仁义道德,暗地里却男盗女娼,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政府呢,做什么事情好像都朦朦胧胧的,违法的不违法的,好像都交织在一起,把人的眼睛都迷糊了……我是适应不了,你说要是我们监狱真搬到这花花世界,还真不知道会闹出多少事儿来。想起来还是大山沟里好,我以前在那山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清贫单调,但是却闲云野鹤一般自由自在,现在呢?好像我是淘金老板,淘到金子了,什么部门什么人都想来捞一把……”蒲忠全絮絮叨叨地诉苦。

梅开蕊的心跳了一下,有点痛的感觉,她很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于是静静地听他说完,才说:“我就知道监狱里还是一块相对纯正的土地,不过你也别担心搬迁过来会出什么大事儿,毕竟和你一样想法单纯的人还是少数,你看很多人不是都认为你赚钱了吗?都想捞一把吗?就说明在利害关系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呀,一个客人在大吵大闹,我去看看……”

蒲忠全看看手机,用手捏捏,好像是拿着一个宝贝似的,怕掉了,又怕捏坏了,心里有些枉然失落,落魄之间晃然看见自己满是黄泥巴的鞋子,心想要是这个样子走进酒店,估计保安是绝对不会让他进去的,就是自己把警官证来出来,对方说不定还要报警说有假警察呢。看看时间,还有40来分钟的样子,于是就在街边擦皮鞋地摊的椅子上坐下来。

擦鞋的是个50来岁的老年人,瞧了瞧蒲忠全的鞋子,伸出两个手指头。

“涨价了?”蒲忠全问。

老人摇摇头。

“那为什么收我两元?”

老人指指他的鞋子,又比又划,嘴里呜哩哇啦地。

蒲忠全想是个哑巴,心想连哑巴都欺负我,便来气了,站起来就走,四周望望,附近却没有其他擦鞋的,只好又坐回去,拍拍胸口,伸出一个指头,使劲地晃晃,那意思说就是一元,多一分也不给。

老人嘿嘿直笑,也拍拍胸膛,伸出大拇指比划,那得意的劲儿表明就是我的地盘我作主。

蒲忠全无奈,便说两元就两元吧。

老人又看看他的鞋子,转身在街道边的绿化带折了一节丁香树枝,麻利地刮去皮鞋上的泥巴,然后把一方块泡沫在小水桶里浸了一下,擦洗残留的泥巴,再用牙刷将皮鞋边缝隐藏的泥巴刷干净,上油、擦拭,最后用一块丝绒抛光,一双锃亮锃亮的皮鞋终于重见天日,露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老头摸摸鞋帮,把皮子翻过来看了又看,又看看蒲忠全,脸上既有惊讶也有疑惑。

“怎么地?”蒲忠全被他那表情弄迷糊了,“哎,算了,问你也是别问。”他掏出两元钱扔给他,站了起来。

“真好的牛皮!”老人赞叹道。

说完,他又打量着蒲忠全。

蒲忠全错愕:“你不是哑巴?”

“我说过我是哑巴了吗?哼哼,这年月啥都假,像这样的皮鞋很少了,也贼贵,贵死人呐,穿这种鞋的人,不是当官的就是暴发户……”老人瞥了他一眼,把两元钱捡起来,随手就丢在身边的纸盒里。

“那你说我是当官的还是暴发户?”蒲忠全觉得很有趣。

“不像,不像……两样都不像……”老人弓着身子整理他的东西,头也没有抬。

“那按照你的逻辑,我怎么会穿这真资格的牛皮鞋呢?”蒲忠全更加来了兴趣,追问道。

老人突然抬起头,伸出一个手指头,热情地说:“老弟,以后有货给我也弄一双来,我给你出这个数。”

“他把我当成小偷了!”蒲忠全暗骂一句,气呼呼地说:“你个老东西,狗眼看人低,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善类!”他从盒子里拿了一块钱,继续骂,“我手下随便抓一个来都比你还妖怪,敢在老子面前装?”

老头大呼小叫起来:“不是,不是,刚才你那啥东西我都不清楚……”

“你活腻了,敢骂人,小心老子揍你!”蒲忠全轮轮拳头。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这个东西……哎哎……泥巴包着的啥东西……”老头越激动越语无伦次,指指水桶说,“你看……看,都耗我一桶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的皮鞋……”

蒲忠全咧嘴笑起来,把那一块钱扔了回去,哼着小调招的士。

老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蒲忠全坐的出租车消失在茫茫的暮色里,才晃着脑袋嘟嘟囔囔地说:“这年月,越活越迷糊了……”

蒲忠全来到高速路口,看看时间,估计还有20分钟的样子,便给郑怀远打了个电话,只是说有重要的事要给他做个汇报,郑怀远只是嗯嗯哼哼了几声,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这让蒲忠全感到不安,他担心要是郑怀远不给他这个机会,那该怎么办?于是又给胡玲玲打电话,胡玲玲说:“领导永远是忙的,也永远是大闲人,就看你找他什么事情。”

“你说我这事会让他变得闲还是忙?”蒲忠全问。

胡玲玲笑:“你喜欢69?”

“什么69?”

“人的智商正常标准值是70,这么幼稚的问题你也提得出来,I服了YOU!”胡玲玲又是一阵大笑。

“我在你面前经常处于69状态……管他呢,69就69吧,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这心里没有底儿。”蒲忠全说。

“好好,看在你经常在我面前处于69状态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你就跟郑怀远说心里闷得慌,想找领导说说心里话,工作上的事儿一点儿都不要提。你的明白?”胡玲玲美滋滋地说。

“哎呀,我的姑奶奶,我跟他说什么心里话哟?毛主席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不是为难我吗?”蒲忠全直叫苦。

“我晕倒,毛主席什么时候说起文言文来了?是不是他老人家说的哟?”胡玲玲大笑。

这时,他看见谢本川走了过来,忙说,“谢本川来了,我挂了哈,晚上再向你汇报……”

“怎么请个客就像过大堂?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吗?”蒲忠全心里直骂,但笑脸迎上去说:“谢哥?你怎么来了?”

谢本川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蒲大监区长怎么想起请我们来着?太阳莫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呀,看来谢哥对我又有意见,成见,成见!所以嘛,我们得沟通沟通。”蒲忠全说着,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塞进他衣袋。

谢本川伸手进去摸了摸,估摸了一下红包的厚度,眉开眼笑地说:“邓爷爷不是说关系也是生产力吗?什么是关系?沟通沟通就关系了嘛。”

“典型的厚颜无耻!”蒲忠全心里这样说,嘴上却是另外一番话,“就是就是,我只研究毛爷爷的话,没有研究邓爷爷的话,所以没能与时俱进,以前得罪了你,多担待,多担待。”

谢本川大笑:“言重了,言重了,我哪敢在毛爷爷、邓爷爷面前耍弯刀哟……以后有什么事,尽管说,尽管说,老哥我办得到的立即给办,办不到的我拐着弯儿给你办。”

“眼前就有一桩,我刚才给郑监电话,可他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这心里打鼓呢?老哥你得帮我说个好话儿。”蒲忠全故意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

“没事,包在我身上。我跟郑监十几年了,他的脾气我最了解。”谢本川拍拍他的肩膀说。

说话间,远远地看见郑怀远的车子出现在高速公路收费口,两人挥手示意,见车子直奔他们过来,便不约而同地拉紧脸,肃立,目视着警车。蒲忠全朝车窗敬了一个很不规范的礼,郑怀远打开车窗,半靠半躺在椅子上,目无表情地问:“什么事情,简短点!”

蒲忠全俯身,拼命挤出满脸的笑,低声说:“郑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郑怀远迟疑了一下,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蒲忠全说:“郑监很劳顿,本不该打搅你,但我这心里很憋闷,想找人聊聊,想来想去,想起你步行到我们四监区看望民警,亲自送李小小到医院的事,便想找你说说话……”

郑怀远显然有些意外,转头瞄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别处。

谢本川凑过来说:“老大,按照你的指示,我今天检查了他们的隐患整改情况,从检查来看,改进很大,相对于他们这里的监管硬件来讲,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看来他们眼里还是把你看得很重。我看你也累了,我们就找个地方聊聊,舒缓舒缓压力,你看……”

“嗯……”郑怀远又拿眼瞄瞄蒲忠全,沉默了一下,才说,“那好吧,你俩上车。”

蒲忠全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郑监,我们打个的士,怎么样?”

郑怀远想了一下,便走过去对司机说:“你先回去,我在这里有个事情要办。”

蒲忠全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塞给司机一包玉溪。

司机打量着他,笑笑:“‘蒲二小’长大了哇?”

“在战火中重生,钢铁就是这么练成的,嘿……老哥,改天我请你喝茶。”蒲忠全笑嘻嘻地说。

司机拍拍他,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挖苦:“玉溪我收下了,喝茶嘛,就算了,把领导陪好,司机也就是这么练成的,理解理解。”

打发司机走后,谢本川戏说:“下面安排什么节目,就看你‘蒲二小’的啦。”

“我们安顿下来,洗漱一下,再吃饭,郑监你看怎么样?”蒲忠全征求郑怀远的意见。

“郑副监狱长现在一切听蒲监区长的安排。”郑怀远笑道。

“就是毛主席给我壮胆,我也不敢安排郑监你呐,不敢,不敢……”蒲忠全又摇头又挥手。

谢本川大笑。

郑怀远没有笑,表情变得木然,问:“既然毛主席都给你撑腰了,你为何不敢?”

谢本川打住笑声,看看郑怀远,又看看蒲忠全。

蒲忠全正色说:“我蒲忠全虽然在参加革命工作时丢过脸,但经过这些年的战火的考验,已经成长为忠诚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取得了宝贵的革命经验,那就是现官不如现管嘛。”

郑怀远哈哈笑起来,拍拍他的后背,说:“孺子可教也,你小子,有前途。”

郑怀远洗了个澡出来,看到桌子上放了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叠百元大钞,便把蒲忠全叫进来,指指信封:“你别给我来这个。”

蒲忠全不知道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嫌少了,还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找我聊聊,说说心里话,就是这么说的?”郑怀远坐下来,把一只烟叼在嘴上。

蒲忠全连忙给他点火,慌张地说:“我我……一点小意思……没别的意思……”

“嗯,你坐。”郑怀远指指床说,“你老实告诉我,你可能听到其他监狱长收监区拜年费,或者其他什么费用,你可听到传闻说我郑怀远收过?”

蒲忠全想想,确实不仅不曾听到关于他收礼金之类的传闻,相反传闻说双河监狱就郑怀远不收这些,顿时汗颜,内疚地说:“郑监,我错了……”

“钱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有人把钱比喻成跳水的跳板,垒得越高,做动作的空间就越大,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原因。我郑怀远也喜欢钱,但是就是把全世界的钱全部给我,我郑怀远还是郑怀远,总不能就像牛顿说的,给我一个杠杆,我就能把地球撬起来吧?所以,钱这东西,够用就行,何况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话又说回来,我郑怀远差你这几个钱?”郑怀远侃侃而谈,语气像老实,像学者,更像兄弟。

蒲忠全听得心里直翻腾。

他接着说:“你这钱,是你们风餐露宿挣回来的,既算是你们的,也算是监狱的,国家的,我能收吗?就是你私人的,我又凭什么收?收了我算什么?那跟强盗小偷有何区别?你蒲忠全我是了解的,我是看着你成长起来的,在监狱中层里面,还算得上洁身自好这一类,现在这种人很少了,正因为很少,所以更有发展的潜力和空间,我不希望你到了青州,到了城市,就被外面物欲横流所传染,甚至被同化,都这样下去,我们监狱以后就没有了精英分子,监狱还怎么发展?《监狱法》还怎么能不折不扣地被执行?”

一席话,说得蒲忠全热血沸腾,他打心眼里感到遇到了知音,心想胡玲玲他们可能对郑怀远有偏见。

“听你一席话,就像重读了十遍《毛泽东选集》,郑监,我为我的行为打心里向你道歉!”蒲忠全激动地说。

“言重了……呵呵……”郑怀远微笑着带着欣赏的眼神看着蒲忠全,说:“食色,性也,毛主席也不例外,我肚子在喊冤了,那我们就去吃点什么?简单点,够吃就成。”

按照原来的计划,吃晚饭叫梅开蕊带两个小姐来给他们做个“保健”,此刻,蒲忠全犹豫了,对郑怀远的看法又回到起点,甚至坚定地认为郑怀远并不是熊晓戈、胡玲玲他们说的那样,所以,到了餐厅,他征求郑怀远的意见之后,就简单的点了几个菜,然后要了一瓶30年窖龄长城干红。郑怀远说,总书记说我们还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30年有点长,就一年两年的吧。蒲忠全乐颠颠地跑去换了一瓶15元的来,心里觉得对郑怀远更加了解了,于是拿定主意不再安排梅开蕊带小姐过来。

蒲忠全给郑怀远和谢本川斟满酒,举杯刚要说话,被谢本川按住:“老弟,虽然说酒后吐真言,但郑监呢,不喜欢酒后话,酒过三巡,白的成了黑的,称兄道弟,没头没脑,没大没小,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所以,我这个做下属的,从来都不酒后汇报思想。”

蒲忠全点点头,放下酒杯,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这会儿倒不是做作给郑怀远看,而是从心底里佩服这位领导。

谢本川接着说:“你是外来户,虽说你在我们监狱工作有好些年头了,但是监狱的事情还是我们这些监狱子弟了解得深刻些,我就开肠破肚说几句,你听得进去呢,就算我们投缘,听不进去呢,就算我什么都没说。”

蒲忠全使劲点头。

“我今儿个收了你的红包,但我敢肯定,郑监没有收。”

蒲忠全错愕地看着谢本川。

谢本川笑笑:“你很困惑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吧?呵呵……就是因为郑监是个好领导,他懂得体恤下属,所以我在他面前是无所不谈。他在乎你这几个钱吗?说实话,徐总的公司赚得就够他们花了,可我们呢?就几个死工资,老婆娃儿还得养,所以郑监他体谅这一点,不时还接济我们。只是他经常告诫我们,不是啥钱都能收的,不要见钱眼开,把自己弄进去,从警察变成囚犯。你说这样的领导天底下有几个?”

蒲忠全向郑怀远报以由衷敬佩的目光。

“我知道你跟彭家仲关系不错,常言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个是营盘?郑监、你和我,他不过是来镀金的,几年之后还是要回去的,就算是搬迁到了青州市,对于省会城市来讲,一样也是个山沟沟而已,人这东西,不会在意自己生存环境的恶劣,而在意生存环境越来越差,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留下的,死守营盘的,还不是你我这些人?”谢本川继续说。

蒲忠全也觉得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而实际上这种议论在他的朋友、同事圈子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你呢,我们都知道你很能干,又很年轻,监狱未来的接班人,说具体一点,就是要接郑监他们的班……”

蒲忠全忙说:“这话过了一点,我哪有那……”

“你别打断我,我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谢本川一脸严肃,看着他说,“我说这些话图啥?我今年都将近50的人了,只有个不值钱的党校文凭,上上不去,下来又不甘心,就私而言,不就是想跟着郑监这样的好领导图个安心吗?要是将来你真上去了,想起我谢本川来,也不至于为难我,把我发配去守门吧?”

谢本川说完,笑起来。

蒲忠全寻思如果自己说不会为难他,那就等于自己承认自己有做监狱领导的野心,于是跟着一起笑:“谢哥言重了,你把宝压在一个丢过牛的放牛娃身上,风险太大……”

“我没有摔碎过碗,不是因为我洗碗洗得好,而是我没有洗过碗;我在带班的时候跑过犯人,但并不意味着我就管理不好监狱。”郑怀远这时候插话了,“小蒲,当初党委讨论你任职时,有人提出过丢牛的事情,我当时就是这个态度!我呢,无意与谁,特别是彭监争什么,但是我是监狱子弟,我最了解监狱,凭心而论,失去了监狱这个平台,你我能干什么?你是本科生,有学历有文凭,糊口可能没有问题,但是像你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监狱子弟将面临着什么?或者,换个角度说,你现在还年轻,你要是再在监狱待十几年,你还能适应社会吗?能在社会上取得好的谋生手段吗?所以,在监狱发展这个问题上,我们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

郑怀远叹息一声,情绪突然波动起来,提高了声音:“几十年的沉淀下来的抱负,监狱实在是不堪重负,如果我们再把赖以生存的那一点点资源卖了,我们一无所有地来到大城市,来这里看别人花天酒地?”

“我算了一笔账,按照目前青州市郊区的房价,我们就算自己修建,按照成本卖给我们的民警,每个家庭要欠债务6万多元,当然,我们可以申请办理按揭,但就目前的收入水平,民警平均也就是970多元,扣去每个月按揭300元到400元,考虑到城市里的高消费因素,横向比较,我们的民警生活状况将大幅度下降,这支队伍还稳定吗?何况搬迁到城市里后,究竟从事什么产业,谁心里也没有底!”郑怀远接着说,语调中充满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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