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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名: 谢谢你一直都在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10130 更新时间: 2023-12-01 15:08:34
1
转眼,周末了,周六下午三点多,林海特收到了蓝月儿的信息,说她在河南路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了,又告诉了他房间号。林海特说我这就去,然后告诉了高程程。高程程带了一支录音笔就出门了。
大约过了一个半小时,高程程就回来了,把录音笔往床上一丢,说你自己听吧。一切果然在林海特的预料之中,确实是老胡,之前,所谓微博和微信上的蓝月儿都是老胡注册的,至于这个和林海特见面的女子,不过是老胡从夜总会临时找了个看上去比较清纯的女孩子,把关于蓝月儿的事大体和她交代了一番后,就让她以蓝月儿的名义勾引林海特,拍下她和林海特的裸体照片,给两千,拍下她和林海特的裸体视频给三千……当然,老胡也不至于傻到做这种事情还给姑娘留下真实姓名,他说自己姓王,给姑娘留下了手机号,让她完事之后联系他,林海特是通过手机号知道是老胡的。
林海特把录音笔往床上一丢,心里五味杂陈,尽管他早就猜到了是老胡,可当事实证明确实是老胡之后,他的心还是被铁铮铮的事实给弄疼了。想平时老胡虽然不招人待见,但也不是他有多大奸大恶,就是为人抠门儿了点,从不占别人的便宜,别人也休想占他的便宜,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人是群体动物,在人群中过于厘清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关系,就会成为矗立在人群中的孤岛,所以,不管老胡多能干,在同事们眼里,都是个各色的人,亲近不起来,也不觉得有多可恶,林海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能在背后对自己下这么下作的黑手!不就是怕被分流到培训中心去么?早知如此,他就别一到寒暑假就不管不顾地把工作一丢带着孩子到处旅游啊?要不是这样,领导也不就不会觉得他不堪重用,让他在一个行政级别上蹲了七八年不挪窝了。当然,说不准老胡会以为,他这么多年没挪窝,不是自己能力不济,而是“林海特们”太多,把本属于他的机会抢走了,事实却是,明明是老胡们自己不尽力,却总要狭隘地怪罪于外界。
高程程说明天你把这份录音资料交给局里。
林海特说好,问她是怎么从那个女孩子嘴里套出实话的。高程程说这还不简单,因为她也知道自己在帮别人做圈套害人,我说如果她不说实话我就报警,她就什么都说了。末了,高程程叮嘱林海特,一定要大大方方地当着别人的面交给局领导,因为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丑闻才能失去暗箱操作的机会。
林海特嘴里说好,却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觉得不安,老胡做得确实恶劣,一旦报到局里,最轻他也得背个处分,机关干部一旦背上了处分,前途基本算是终结了。早晨,林海特问高程程,这么做对老胡是不是狠了点?
高程程说:“又妇人之仁,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他得逞了,你的下场是不是很惨?”
林海特信心百倍地说:“他不可能得逞。”
高程程就笑了,说:“这话我爱听。”
林海特却又说:“所以关于他得逞我更惨的假设不成立。”
高程程说:“防微杜渐,懂不懂?防微杜渐!”
林海特只好说:“我懂了,你放心好了,我今天一定找机会把这录音笔交上去。”
高程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说:“玩政治这东西,就得稳、准、狠,少了这三样,成不了大气候。”
林海特就想,“稳”这一条他能做到,“准”嘛,也马马虎虎,可“狠”这一条,他做起来难度就大了。再想想老胡,每天风风火火的,一到中午就从办公室的饮水机上灌一便携水壶水,拎着去食堂,匆忙吃完饭拎着水壶就往外跑,一度,大家都猜,老胡中午不在办公室午休,匆忙往哪里跑?该不是有相好的吧?但很快就被否定了,像老胡这种抠到一分钱恨不能掰成八瓣儿花的男人,是不会有女人喜欢的。
对自己的抠,老胡也大方的承认,说儿子就喜欢全国各地的玩,他这是给儿子攒旅费呢,自封二十四孝老爹,按说老胡这么疼儿子,儿子应该很懂事才对,却不,老胡的儿子特别皮,而且喜欢打人。三天两头,老胡就被老师一个电话叫到学校去挨训或是给其他孩子家长赔礼道歉去了……据说,因为打人,老胡才读五年级的儿子已经转了四所小学了……
仔细想想,老胡活得也蛮认真蛮辛苦的。林海特就于心不忍得很,整个早晨都心意沉沉的,回想自己进了局机关的这几年,也挺没劲的,为了不让别人说他取得的成绩靠的是岳父的裙带关系,在工作上,别人出一分力,他出十分,觉得这样,别人总不至于再说什么了吧?却还是不行,不管他怎么努力,只要他取得了成绩,在别人看来,都是因为他背后有个牛逼的岳父老泰山,要不然,他就是再努一百倍的力,领导都不看在眼里。回到家里,更是这样,高程程动辄说要不要我爸跟他们打个招呼?好像他所有成绩,她爸不打招呼他自己就干不出来,倒真是里应外合了外界的说法。所以,事业上再顺风顺水,林海特也没成就感。
在这个心意沉沉的早晨,他第无数次地想到了人生价值,想到了尊严和体面,想到了辞职。他不想一辈子在别人眼里都只是个靠裙带关系才“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捷径主义者。
苏大云和保姆都来了,他还坐在换鞋凳上,没走的意思。苏大云奇怪,说:“你怎么还不走?”林海特张了张嘴,想说妈,我想辞职行不行啊?怕苏大云会炸锅,就没敢说,只说这两天局里没什么事。然后看着苏大云,慢慢地笑。苏大云让他笑得发毛,轻轻打了他的肩一下,说:“怎么觉得你今天神神叨叨的?”林海特也笑着说:“是啊,要不咱娘俩叨叨会儿?”苏大云一脸严肃地说:“都几点了还有心思和我叨叨?要叨叨也等你晚上下了班回来再叨叨,局里没事你也别迟到,赶紧走吧,让领导看见了对你印象不好。”
就这句话,林海特就明白了,在苏大云眼里,局里的那份工作,是他必须要认真对待的好前程,就怏怏地去上班了,那支录音笔翻来覆去的,都捏出汗来了,也没往上交。倒是老胡,看了他一眼又一眼的,看样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供出来了。中午,林海特也没在局里吃饭,给林建国打了个电话,说:“爸,中午我请您吃饭。”
林建国很意外,说中午进出学校的学生多,他得盯着点。林海特明白,林建国的意思是想找他喝两杯,中午肯定不行。林海特说没想找您喝酒,就是想找您聊两句。林建国迟疑了一下,问是不是找他有事商量。林海特说差不多。
去的路上,去一家小饭店炒了四个菜,又要了两碗米饭,开车往学校去,离学校门口不远,忽然看见老胡了,拎着水壶,匆忙忙地在马路边走着,林海特犹疑了一下,还是一脚油门过去了,好在,老胡并没看见他,把车停在学校一侧,林海特拎着饭菜进了学校传达室,往老胡来的方向看,老胡匆忙走到学校对面的爆米花摊位那儿,把水壶递给摊主,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清瘦女人,她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摘下腰包,挂在老胡腰上就匆忙走了。
林建国巡视完校园过来,见林海特张望着爆米花摊位,也和他一起张望了一会,说来了啊。
林海特啊了一声,继续看老胡。
老胡熟练地把爆好的爆米花分装到纸桶里,又拉开腰包的拉链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因为没有顾客,他开始东张西望。林海特怕他看见自己尴尬,忙躲着他视线坐了,把装着菜的一次性饭盒拿出来摆上,林建国搓着手说:“要来两瓶啤酒就好了。”
林海特说知道买了他也不能喝,就没买,问他认不认识对面那个卖爆米花的。
林建国说:“认识,姓金,叫金美好。”
林海特一乐,说:“这名字取得好。”
林建国说:“名字好有什么用?命不好。”不等林海特问,就说金美好有个十一岁的儿子,有自闭症,还挺严重的,从来不正眼看人,除了自言自语,也不和人说话,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会发脾气把同学打了,因为这,已经被好几所小学劝退了,可金美好两口子都犟得很,死活不承认孩子有毛病,更不愿意往特殊学校送,就这么咬牙挨着,攒俩钱就往北京上海跑,总幻想哪天会冒出个专家,把孩子给治好了,可怜哪。
林海特就想起了老胡上着上着班,接到学校的电话就风驰电掣往外跑的样子。
除了儿子老师打电话让他去学校需要请假,老胡从来不在办公室提孩子的事,偶尔一提,也总是不好意思地说孩子太顽皮了,脾气急,和同学玩着玩着就动手打上了。为这,大家还跟老胡开过玩笑,说老胡你脾气不孬啊怎么能生出个大脾气儿子来?该不是在医院抱错了吧?老胡就笑,说就是因为他脾气不孬老吃亏,老婆才把儿子给培养成了小霸王。大家也当真就是这么回事,没人往自闭症上想。
现在想来,老胡也挺苦的,人最苦的不是命苦,而是老天给了条苦命还不肯认下,要拼命挣扎,其实,不承认现实的挣扎,都是剜肉补疮,最后的结果是遍体鳞伤了,疮还是那个令人触目惊心的烂疮。
得多疼多绝望啊。
这么想着,林海特就原谅了老胡,甚至产生了拉他过来聊聊的冲动。
林建国突然问:“你也认识金美好?”
林海特说:“不认识,她老公是不是姓胡?”
林建国说:“对,姓胡,你认识?”
林海特点点头,想父亲和金美好挺熟,都不知道她老公和自己一单位,可见,老胡两口子得多忌讳别人知道他们家的事,就像老胡在办公室从不提儿子。人生本就艰难,在乎的东西多了,就更是难上加难。但老胡或许不这么想,以为包严实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人生的伤疤,就是最大的圆满。这是老胡的生活态度。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人生态度是正确的、值得捍卫的。自己觉得好,就是真理一样不容置疑了,其实未必。当然,这个未必也未必就是正确的,只是价值观不同而已。尽管如此,大众价值观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能相互重叠的,这就是所谓的主流价值观吧。像老胡这样,坚决不去正视人生的不圆满部分,和垂死挣扎没什么区别,没人戳破,不过是心怀悲悯,就像不愿捅醒那个在老虎嘴边做着美梦的人,反正捅醒他也跑不掉了,还不如就这样,了无恐惧地让老虎吞掉得了。
本来过来找父亲吃饭,其一,是想聊聊辞职的事,其二,总觉得就这么把录音笔交到局里,有点过于残酷,想跟父亲商量一下这事到底能不能干。可听父亲说了金美好和老胡的故事,就算高程程逼着他交录音笔,他也不能交出去了。林建国说,当年孩子查出来有自闭症,金美好就辞了职,带着孩子天南海北地到处治疗,治到该上小学了也没治好,为了让孩子上学,除了寒暑假,他们就不带着孩子往外跑了。
林海特问金美好的爆米花摊赚不赚钱。林建国说:“赚什么钱?都是让孩子逼的,他们孩子是暴躁型自闭症,严重缺乏安全感,一会见不着他妈就犯病打人,金美好没办法了,就在学校门口摆了这个爆米花摊,不图挣钱,就为了让儿子下课以后能跑过来看看她。”
“看她一眼就不犯病了?”
林建国嗯:“那孩子只要不暴躁他就不会打同学,不打同学学校就不会迫于家长压力劝他们转学。”林建国叹了口气:“一说起这个来金美好就抹眼泪,都转学转怕了。”
林海特听得眼睛泛潮,说:“怪不得老胡抠,一家三口就靠他那点工资。”
林建国嗯了一声,突然想起正事似的,问打算跟他聊点什么。
林海特的手,就在口袋里攥着录音笔转了几圈,想老胡黑他的手段,挺恶劣的,也是领导们最深恶痛绝的,最轻给他搞一处分,重一点搞不好就给开除了,要这样的话,他岂不成毁了这一家三口的罪人?就笑了笑,说在机关工作其实也很无聊,找不到存在感,总觉得单位里有他没他都一样,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林建国很?异,说:“怎么会没成就感?咱小区里的街坊邻居,见着我和你妈就夸你有出息。”
“那是人家成心哄您和我妈高兴。”林海特问,“没说别的了?”
林建国想了想,说:“还有,还有人夸你娶了个好媳妇,有个关键时候能帮得上手的岳父老泰山。”
“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说。”
林建国好像也有点烦,说:“他们说他们的,你干你的,总不能听见兔子叫就不种豆子了。”
林海特笑了笑,没说什么。林建国望了一眼窗外,骂了一声娘,说这天能闷死人。然后又道:“其实我们想让人夸你有对好爸妈。”说完,顿了一会儿,才叹气似的说,“能力不济啊,要不然,死活我也不能让桥桥姓了高。”
“我就觉得您和我妈很好。”林海特说。自从有了高桥,他才知道,天下父母都希望自己是儿女的福气,成不了,那是能力不济;成得了,就是人前有面子,儿女跟前找得到腰。
“你觉得我们好,那是你良心没坏,是儿不嫌母丑。”林建国点了支烟,眯着眼睛抽了一会儿,说,“你来,就是和我叨叨工作干够了?”
林海特点点头:“就是觉得特没劲。”
“干什么有劲?像我似的,你以为我天天围着学校溜腿有劲?人活着,总得找点事干,养家糊口是一方面,还得让自己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点用处。”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知足吧,你坐机关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旱涝保收,多少人想考还考不上呢。”
林海特搓了搓脸,想怎么跟林建国开口合适。林建国看出来了,儿子有心事,就问:“海特你是不是有其他想法了?”
林海特点头,觉得这句话要酝酿满了中气才能说得出口:“爸,其实我很想当律师。”
林建国微微往后仰了一下,说:“海特,这事不行,你说别的我不懂,可律师这行,我懂,就是搅屎棍子,能不能挣得到一碗饱饭吃,全凭运气。”
林海特很意外父亲居然这样理解律师行业,说:“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在国外,律师收入很高,也很受尊重。”林建国说:“海特,你别坐了几天机关没学会别的,就学会跟我拽词了,什么跟国际接轨!什么新兴行业!什么在国外很受尊敬!你知不知道你没在国外,你在中国,就只能服中国的水土!”
林海特也不高兴了,嗓门就上去了:“爸!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我有我的人生价值要实现!”
林建国:“别给我转什么价值不价值的,我听不懂,说点我能听明白的。”
林海特看着他,半天才说:“爸,我是个男人。”
林建国说:“也没人说你是个娘们儿。”
林海特低下了头:“就因为我是高向前的女婿,我能取得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不是因为我很努力,而是因为我是高向前的女婿,爸,您知道这种感觉吗?”
林建国又点了支烟,眼神躲闪地看着他:“你解释解释不就行了?”
“解释?爸,您知道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建国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没吭声。
“律师职业资格我考出来了,辞职以后就可以到律师事务所上班。”林海特说。
林建国很焦躁,他知道儿子的感受,却又不舍得儿子丢掉铁饭碗,可他更明白的是,儿子能专门跑过来跟他说这事,其实是早已拿定了主意,所谓找他商量,不过是想从他这儿讨点鼓励,他定定地看了儿子一会儿,说:“程程知道了吗?”
林海特摇头:“她肯定反对,我不想和她商量。”
“非辞不可?”
“我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你已经结婚成家了,这事,你不能光和我商量商量就完了,得和程程说。”
林海特说好。
林建国往米饭盒里扒拉了一些菜,捧起来,大口大口地吃。林海特没胃口,知道父亲也未必有胃口,他只是心有不安,却又不想让儿子看出来,用大口吃饭做掩饰就是了。
林建国吃了一会儿,说:“我估摸着你妈能疯。”
林海特点点头,说对不起。过了一会儿,又说:“程程也能疯。”
林建国突然就笑了,说:“男人嘛,这辈子难免干点让老婆发疯的事。”
3
下午,回了局里,就见老胡低着头,听见脚步响,抬头,见是林海特,目光就像挨了烫一样,躲开了。林海特冲他笑了笑,老胡笑得跟让人抽了一巴掌似的,极不自在,盯着电脑屏幕,好像上面随时会跳出一个鬼。
林海特猜他可能和所谓的蓝月儿通气了,也知道大体情况,正担惊受怕呢。
林海特坐下,打开电脑,噼里啪啦地打辞职报告,小张从他桌边走过,瞥见了,愣了一下,笑着说:“现在又不是愚人节,整这段子干什么?”
老胡的脸一下子就变了,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段子?”
老胡的桌子跟林海特的桌子在房间里打了个斜对角,中间隔着四五米,从各自的座位上,只能看到对方电脑显示屏的背面,想看正面,必须走过来,绕到林海特这一面才行,可这显得侵略性太强了,是机关生活的一大忌,老胡知道。但小张越不说,他越觉得这事可能和他有关系,就颤着声叫了声:“小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
林海特说:“稍等。”
老胡如坐针毡,站在那儿,搓着手,转来转去。
林海特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又看了一遍,没错别字了,才拷到U盘里,拿到连着打印机的公用电脑上打印出来,叠成四折,塞口袋里,心平气和地看着老胡,说:“老胡,什么事?”
老胡就一把拉起他,“嗖嗖”地到了走廊上,苦着一张脸说:“小林,你是不是特生我气?”
林海特说:“我为什么要生你气?”
老胡说:“今天中午有人给我打电话,说我雇了一个女的勾搭你,想拿你的把柄整你,我们同事也几年了,我是这种人吗?肯定是有人想栽赃我,或者想挑起咱俩的矛盾坐山观虎斗,你说,如果我是那种人我也不能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她是不是?”
林海特点点头,说:“是啊,那她是怎么知道你电话号码的?”
老胡猛地一愣,喃喃自语似的说:“是啊,她怎么知道我号码的?”说着,使劲拍了自己头几下,“肯定是那个想栽赃我的人给的。”
林海特点点头,说:“有这可能。”
老胡小心翼翼地说:“你没把这账记我头上吧?”
林海特摇摇头,说:“老胡,我觉得人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环境下,做人都得厚道,我只相信我亲眼看到的,不会听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老胡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把抓住林海特的手,握紧了,使劲摇晃,让林海特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老电影,乡亲们看见阔别的八路军就这样使劲地握着他们的手,摇橹似的,林海特总是担心老乡会不会把八路军的胳膊摇脱臼。
老胡使劲摇晃着他的胳膊说:“小林,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云亦云的糊涂蛋。”
林海特笑了笑:“老胡,没别的事了吧?”
老胡说:“没了没了。”
林海特在心里笑了一下,更加铁定那是老胡做的了,因为人一旦一连串地使用叠句,要么是迫不及待,要么是心虚。老胡属于后者。
林海特要辞职的事,还没下班,整个宣教处就传遍了,因为林海特自己没明说,大家也就不好公开讨论,只在看他的时候,目光里多了许多温情的试探。尤其是老胡,每一次看他,目光里都有感激涕零,就差冲上来继续摇橹似的握他的手了。处长也知道了,把他叫出去,说:“小林,我怎么听说你要辞职?”林海特“嗯”了一声,说:“几年下来,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坐机关。”处长说:“谁说?你干得多好,大家有目共睹。”林海特说:“是的,我很努力,因为我一直想摆脱掉‘我的成绩都是因为我有个好岳父’的这顶帽子,可我发现,我越努力,这顶帽子就追我追得越紧,因为我在进步,这更证明了别人的揣测,我是有个好岳父才升迁这么快的,但永远没人看到我的努力。”
处长看了他一会儿,说:“谁说你的成绩都是因为你有个好岳父?”
林海特笑,说:“谁说不重要,但大家都这么想的,我知道。”
处长沉吟了一会儿,说:“小林,你确定你不是闹闹情绪就完了?”
林海特说:“我想很长时间了。”
处长满脸惋惜:“小林,谁辞职都可以,可我不舍得你辞职,宣教处归我管,我知道谁是最好用的兵。”他说得很真诚,希望林海特慎重考虑,因为局机关虽然看上去文明,可私底下也是暗潮涌动,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局长那儿去,到时候,说不准局长还以为是他这当领导的给林海特小鞋穿了呢。林海特说不会,我会跟局长解释的。
还没下班,高程程就知道消息了,一个电话打过来,劈头就说:“林海特,听说你要辞职?”
只要高程程一叫他的全名,林海特就知道她生气了,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心里还是咯噔一下。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岳父那儿去了,辞职的心,就愈发坚决了:在这边屁大点事,都会传到岳父那儿去,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在机关里的一举一动,都有双隐形的眼盯着,这感觉太让人不自在了。面对高程程的来势汹汹,林海特不想在电话里和她理论,遂说等晚上回家说。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挂断了电话。现在他不想听高程程的苦口婆心,就像不喜欢在枕边听她说一定要争取上进,她已经把下半辈子的宝押在他这儿了。
林海特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等晚上回了家,为了阻止他辞职,高程程肯定会先苦口婆心,然后威逼利诱,再然后是气急败坏。林海特不想给高程程留念想,拿出打印好的辞职报告,上楼,直接递给了局长。
局长接过来,扫了一眼,说:“小林啊,你知不知道,你辞职就是对我工作的否定。”
林海特就把跟处长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局长深深看了他一会儿,说:“小林,我不管你辞职的决心有多大,你的辞职报告我暂时不给人事部门,给你一周的假,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还有必要辞职,我不劝你。”
林海特说了谢谢,鞠了个躬转身回了办公室,进去,见大家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好像都有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林海特冲老胡笑了一下,坐下,把抽屉里的东西收拾在一个纸箱子里,就抱着下了楼。
4
林海特在浩浩荡荡的塞车队伍里拥挤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家,上楼的时候,没抱纸箱,怕高程程看见会抓狂,是的,他承认,自己这种半点退路都不留的行为,很自私,也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幸亏高程程薪水高,如果高程程只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呢?他的破釜沉舟就是把养家糊口的重担扔在了高程程肩上,虽然辞职后他可以去做见习律师,但见习律师只有一千块底薪,还不够给车加油的,见习满一年,有了执业资格,才能独立接案子,也就是说,不管做律师的前景如何辉煌,对没积蓄的人来说,见习期的第一年都是最难熬的。
从电梯出来,已经七点多了,估计高程程也该回来了,就轻轻地清了一下嗓子,掏出钥匙开门。
果然,就见高程程坐在沙发上,正一脸悲愤地望着门口。苏大云也在,正抱着高桥喂他喝水,听见门响,就把高桥塞给高程程,三步两步地走过来,在他跟前站定了,拧着眉头看他,看了有七八秒,一个巴掌就甩到了林海特脸上,眼泪就掉了下来:“海特,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妈活了?”
每每遇到不遂苏大云心的事,她就会这么说,好像别人做不称她心的事,就是为了把她往死路上逼。林海特去扶苏大云,说:“妈,您别这么说,以前怎么活以后我们还怎么活。”苏大云甩开他,推着他就往外走,说:“走,我陪你去找你们局长,咱跟他好好说,把辞职报告要回来。”
林海特说:“妈,您别这样。”
苏大云就哭着说:“你都把饭碗打了,我不这样我怎么办啊?”
高程程始终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母子两个,高桥站在身后玩她的头发。林海特说:“妈,我辞职是为了更好地开始。”
“更好?啊?海特,你先给我说说,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当机关干部更好?”
林海特说:“我去当律师。”
苏大云就哭得更响了,说:“咱小区老孙的儿子就是干律师的,穷得连参加同学的婚礼都得跟老孙要钱封红包。”
林海特说:“不管哪一行,有干得好的,也有干得不好的。”说完,就往厨房走,说挺晚了,得给高桥做饭了。
高程程站起来,面无表情地问:“林海特,你已经决定了?”
林海特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点头“嗯”了一声。
高程程就一把抓起他放在玄关上的手包,塞在他手里,推着他往外走,说:“林海特,我不需要一个对我、对这个家一点责任都不负的丈夫。”
林海特怕苏大云心里不好受,就抓着高程程来推他的手,说:“程程,你别冲动,听我解释解释可以吗?”
高程程已经满脸是泪,却没哭,脸板得像在冰天雪地里搁了好几天的铁板,奋力把手抽出来说:“林海特,只要你不收回辞职信,跟我就没什么好解释的!”说着,继续往外推他,推得林海特一趔趄一趔趄的,就退出了门外,苏大云见状,也有点急了,说:“程程,有话好好说,你把他撵出去干什么?”
高程程冷着脸说:“只要他不把辞职报告收回来,就不要回这个家!”
苏大云忙跑出去,几乎是哀求林海特说:“海特啊,妈求你了行不行?”说着,两腿发软,就要跪在地上似的,被林海特一把拉住了,他叫了声妈,觉得心脏的位置特别疼,但也知道,只要他屈服了,这辈子,就永远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了,所以,他一转身背起苏大云就进了电梯。苏大云在他背上一边哭一边打他……
把苏大云送回家,一家三口在客厅坐着,连电视也没开,谁也没说话,只有林建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苏大云不时还抹一把眼泪,说自从林海特考上公务员,街坊邻居就没不羡慕她的,这下可好,他要辞职,说出去谁信?这年头,只有考公务员考不上的,没听说谁干着干着不干了的,这事要传出去,肯定说什么的都有。
末了,林建国说别人的嘴谁也堵不住,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然后看看林海特:“还是非辞不可?”
林海特“嗯”了一声,说辞职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为的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林建国点点头,示意他回自己家。想想高程程的冷脸,林海特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回。苏大云不让,说明明是你错了,你还不回家,耍性子啊?林海特想了想,也是,如果今晚不回去,就是负气离家出走,就今天他做的事,在所有人眼里,他应该做的是负荆请罪,绝没有半点儿负气出走的资格。遂听了苏大云的话,回家了,拿钥匙开门,开了半天也打不开,就猜高程程是从里面反锁了,不想没脸没皮地在门口守着恳求她,就给她发短信,说去酒店睡了,让高程程消消火,早点休息。
收到短信,高程程就知道林海特是一意孤行到底了,心里的恨,稀里哗啦得跟雪崩似的,如果人生是一道墙的话,那么,随着林海特要辞职,这道墙就像被雨水泡酥了,等他的辞职报告批下来,就是狂风过境,这道墙轰地一声就坍塌了。她冰寒着脸,捏着手机,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恨得牙根痒,给林海特回了个短信:我们离婚吧。
林海特不想让父母知道自己被高程程锁门外了,就去了家附近的便捷酒店,刚办好入住手续,高程程的短信就来了,他看了看,想回,却又不知回什么好,就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管了。虽说动辄就喊离婚是大多数女人和老公吵架时的口头禅,但高程程从不,当然,主要是他很少和高程程闹别扭,小小的几次,还犯不上把离婚这招搬出来。
酒店房间陈设简单,但也干净,林海特拉上窗帘,把自己扔到床上,觉得满脑子里都是头发丝,相互纠结,没完没了,索性闭上眼,告诉自己说睡吧睡吧,睡着了就没烦恼了,明天就是崭新的一天。可闭上眼,高程程冰铁板一样的脸和苏大云泪流满面的样子,跑马灯似的在眼前来回地闪,闪得他心烦意乱,就噌地坐了起来,给俞大风打电话,问他在干嘛。俞大风说在家。林海特问能不能出来陪他喝一杯。俞大风说没问题,难得你主动约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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