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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书名: 谢谢你一直都在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16275 更新时间: 2023-12-01 15:0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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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间,林海特的眼神是灰的,好像世界已是末日了,没有什么值得期冀。他和陈小茼分手的事,高程程也知道了,但她不问,只是经常来,来了,就陪他默默坐着,或说:“林海特,我们出去兜兜风吧。”
林海特就站起来,拉开窗子,深沉的诗人似的,望着窗外,说:“拉开窗,风就进来了,不用出去兜。”
高程程就看着他笑,说:“还真是失恋出诗人啊。“
林海特在风口里站着,不说话,十二月的冷风,带着大海的潮气往屋里扑,把高程程冻得发抖,她不说话,抱着瑟瑟发抖的身体,站在他旁边,一起吹冷风,很快,脸就冻红了,林海特觉得自己过分,就把窗关了,低声说:“对不起啊。”
高程程就笑,说:“你又没做错什么,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林海特就笑笑,拎起外套,说:“走吧。”
高程程就兴高采烈地挽起他的胳膊,一起出门,兜风,喝咖啡,或者看电影,但从不出去吃饭,因为林海特能付得起账的饭馆也就是烤鱼啊川菜啊什么的,这些都被高程程称为是屌丝菜,食材的原料都是下脚料,她不吃,他又不能只自己吃,让高程程看。高程程喜欢吃日式料理,没六七百两个人休想填饱肚子,就算不是日式料理,其他能入得了高程程口的饭店,一顿饭吃下来,也得是林海特他们家一个月的伙食费。奢侈成这样的饭菜,林海特吃着有种犯罪感,尤其是想着苏大云只要骑单车出去,回来车把上就挂满了瓶瓶罐罐的无纺布手提袋和车后座上的纸壳,他就觉得哪怕在外面吃碗拉面都是罪过。所以,他和高程程出去,除了看电影就是喝咖啡,去电影院买了会员卡,电影票就半价了,再加上一桶爆米花和冰淇淋,也不会超过一百块,差不多两个小时就打发过去了,他喜欢去看电影的另一个原因是可以不说话,因为在看电影,说话是不文明行为,很多时候,一场电影看完了,林海特都不知道演了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陈小茼,梦里的那个泪流满面看着他的陈小茼。
有时候,从电影院出来,高程程会和他讨论一下电影,碰到好片子,林海特也能看进去,就能讨论两句。国产片大都烂得很,通常电影开场五分钟他就晓得这电影是否值得他用心看下去,如果觉得不值,他就尽情地走神,如果值得看,就看下去。因为关注陈小茼,他也会关注报纸的文娱版,看陈小茼写的每一篇报道,觉得她文笔怎么看怎么好,看着看着,她的样子就从报纸上浮了出来。至于陈小茼写在文娱版的稿子,哪篇是拿了出品方的宣传费写的哪篇是纯粹的文艺现象,林海特一眼就能看出来。
每每看到陈小茼写得好的文章,他就特想跟陈小茼聊聊,譬如说探讨一下当今的电影市场,为什么那么烂的片子也能票房过亿甚至几个亿,他觉得这是无数青春屌丝在用自己微薄的经济能力创造文艺富豪。因为更多进电影院的年轻人,一定不是因为突然热爱上看电影了,也更不是他们欣赏电影的水平就是这么低幼荒唐,而是,仅仅因为他们是屌丝,屌丝也要谈恋爱,但屌丝缺乏恋爱资金,只好选择了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完成恋爱约会仪式感、还不乏文艺特色的消遣——看电影,比起逛街和玩其他场合,看电影约会的资金成本是低廉可控的,两张用会员卡的半价票再加上一桶爆米花,一百块钱左右就打发了。于是,因为精于算计又渴望爱情的屌丝众多,就有了当今国产电影随便拍成狗屎都能票房过亿的虚假繁荣。而他,就是这众多屌丝中的一员。
林海特觉得悲哀,尽管他的公务员面试已经通过了,外调之后就要去上班了,可他还是没有辞职,继续在科技街上班。
期间,柯栗带着俞大风到他们家去过,提着厚厚的礼物,一进门,柯栗就让俞大风给林建国和苏大云跪下了,然后,她也做势要跪,说都是她不好,没管教好俞大风,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林建国黑着脸不说话,苏大云就一把一把地抹眼泪,说这些年她都把陈小茼当儿媳妇看了,俞大风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事来?越说越生气,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上帝,如果真有的话,她真想问问他老人家,她和林建国上辈子到底对柯栗做过什么缺德事?要这辈子咋也还不完,先是林建国替俞光荣背黑锅,现在是俞大风把林海特谈了七八年的女朋友给祸害走了。
柯栗就小声说,虽然俞大风确实喜欢陈小茼喜欢好长时间了,可发生这事,还真不能怪俞大风,是陈小茼主动的,俞大风还怕事后说不清楚,特意录了视频,她也看了。
苏大云就更生气了,说:“柯栗,你这么说话亏心不亏心啊?小茼和我家海特谈了这么多年,她什么人我不知道?都这么多年了,你咋就改不了你筐里没烂杏的毛病?“
林建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就想让柯栗娘俩把话说完了赶紧走,就问她来干什么。柯栗听出了他口气里的不友善,说发生这样的事,过来给林建国两口子赔礼道歉。林建国说:“让俞大风起来吧,要赔礼道歉你们也该去给陈小茼家,给我们赔礼道歉赔不着个数。”
柯栗说陈小茼家已经去过了,跟陈小茼的父母也商量好了,打算给两个孩子办婚礼。
苏大云的眼泪刷地就滚了下来,说:“柯栗我觉得你这不是来赔礼道歉,你这是来示威!你说我们老林家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们,你们要害完了老的害小的?”说着,就拎起柯栗提来的礼物撵他们走。
柯栗忙说:“嫂子您别动气,我就是觉得这事太对不起你们家了,真心实意地过来赔礼道歉的。“
苏大云怒吼道:“你们这不是来赔礼道歉,这是来打脸!“说着,拉开大门,把礼物扔了出去,让柯栗领着俞大风赶紧滚,滚越远越好,这辈子别让她看见!不管是因为什么,柯栗每来他们家赔礼道歉一次,苏大云就觉得她的心脏又被杀了一次,就像别人一不小心弄死了你的亲人,却又跪下来陪着你痛哭流涕,甚至递刀给你,让你捅了她或砍了她以解心头之恨,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你不原谅她宽恕她就是自己不宽宏大量不善良不厚道,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她宁肯柯栗每辜负他们家一次,都绝不认错,甚至跳着脚和她对骂,相互撕破了脸皮,这样她就可以把心中的怨毒,像喷薄的洪水一样发泄出来,而不是柯栗假惺惺跪在那儿,让她所有的愤怒,都只能被镇压在胸膛里发酵成毒汁残害自己!
那段时间,林海特很消沉,连话都不愿意说,每天上班下班,下班回家就扎在自己房间里,仰在床上看天花板或是疯子一样地玩战争游戏,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在虚拟的世界里,已经把俞大风当成敌人消灭了无数次,用机枪扫他用大炮轰他,有时候,打着打着,就泪流满面了,也不擦,泪流满面地继续在游戏里打打杀杀。还有时候,他玩累了,一回头,看见高程程站在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地看他玩。他就笑笑,让她坐。高程程坐在他床沿上,说:“你玩吧,不用和我说话,你要觉得我别扭,就当我没在这儿。”
林海特反倒不好意思了,就关了电脑,可找不到话。
他承认,高程程挺好的,可要命的是,他和她在一起,找不到话题。高程程仿佛很理解他的痛苦,也很懂得绕过他痛苦的雷区不去碰触,常常是干干地坐一会,就说:“我们出去转转吧。”
林海特说好。两人就出门了,高程程开车拉着他,满城市跑,跑过一些他和陈小茼去过的地方时,他的心脏就会剧烈地疼,但他不动声色。是的,高程程喜欢他,在高程程面前表现出太多的为陈小茼而痛不欲生来,他觉得是对高程程的不尊敬,就尽量地找一些轻松的话题,或者,去看电影。
是的,和高程程在一起,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电影,因为看电影不能说话,这样,他就不必为了顾及礼貌而费尽心机地找话题以免冷场。
每次都是这样,高程程去家里找他,拉着他出门,他就会说我们去看电影吧。高程程说好啊。两人就去了电影院,坐在里面,两个左右小时就在影院音响的轰鸣声中默默地流走了。
有时候,街坊邻居看高程程在邻家进出,就会问苏大云,说你儿子换女朋友了啊?
虽说年轻人换个女朋友就跟换瓶饮料喝似的,没什么奇怪的,可那是看别人的孩子换女朋友,在苏大云这里,还是很难受的,自从在林海特的高二下学期,她因为林海特早恋打架被老师叫到学校,她就喜欢上了陈小茼,尽管谢云横挡竖拦,可在心里,她早就把陈小茼当未来儿媳妇了,这一晃就是七年啊,人生有几个七年?七年的感情啊,日积月累的,就算是落灰也厚厚一层了,何况是感情。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林海特失恋,她比林海特还痛苦,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林海特已经够消沉的了,她总不能再天天以泪洗面,陈小茼走了,他们家的日子还得往下过不是?
每每街坊邻居这么问,她都是定定地看着他们,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总之,没有任何表情,一直一直,把问的人看毛了,跟她道歉,她才转身走了。
久了,街坊邻居就说,苏大云让儿子的失恋给打击魔症了。
苏大云也看出来了,高程程喜欢林海特不是一般的喜欢,在饭桌上也和林海特会说过,问他怎么想。林海特说没想。苏大云就眼泪汪汪,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还没从陈小茼那儿返过神来,可是,人只要活着就得往前走啊,痛苦就是一眼井,你要铁了心蹲在里面,谁也拉不出来你,可人都走了,你还蹲在里面,除了让我和你爸看着难受,还有什么意思?”
林海特就讷讷说对不起。
苏大云就哭,说:“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和你爸就希望你振作起来,快快乐乐乐地生活。”
林海特说我会的。也真的,从那以后,高程程再来,哪怕是强打精神,他也让自己热情了许多,主动放下电脑鼠标和她说话,主动和她一起出去逛街,不知不觉的,在别人眼里,他们成了男女朋友,成了情侣。
看见林海特晴朗起来,苏大云也就放心多了,有天,快到晚饭点了,高程程拉着林海特出去,苏大云这才想起来,高程程来这么多次,还从没在他们家吃过饭,就懊悔自己这妈当的失职,居然从没主动挽留过高程程吃饭,等下次高程程再来,就主动说:“程程啊,晚上在家吃饭,想吃什么,你告诉阿姨,阿姨给你做。“
高程程就笑,说不了,等下次她带着菜来,和林海特一起下厨烧菜给她和林建国吃。
十一月初,林海特就要去他报考的局级机关报到了,老板挺舍不得他,但也晓得不能耽误年轻人的前程,所以,局机关派人来外调的时候,他说的全是好话。林海特挺感激,辞职的当天晚上,请公司老板和同事一起吃饭,算是告别。公司连老板在内才六个人,连一张稍大点的桌子都坐不满,但气氛挺热烈的。席上,杯来盏往,大家纷纷来敬他酒,开着玩笑说苟富贵勿相忘。那天晚上,不管谁敬酒,林海特都喝了,就高了,末了,摇摇晃晃着去结账,却被老板一把夺走了账单,说今天是给他饯行,怎么能轮得着他买单?
林海特伸手去抢账单,没抢着,不是没诚心,是喝大了,脚都站不稳,手也失去了准头。遂随了老板的心愿。
老板结了账,拍着他的肩说:“林海特,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久居人下的人,等混好了,别忘了大伙儿。”
林海特也掏心掏肺地说了些感谢话,说要是在公务员队伍里混不好,还回来给老板打工,望他还能继续收留自己。老板一唬脸,说怎么会呢?
林海特也笑。
大家说说笑笑地从酒店出来,停在门口的一辆车,突然轻柔地鸣了一下笛,林海特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是高程程,她的车停在酒店一侧,见林海特他们出来了,就从车里出来了,亲亲热热地跟林海特他们打招呼,老板很意外,借了酒,也没掩饰,打趣说:“海特,你表妹对你可真够好,来接你了。”
看着笑意盈盈的高程程,林海特觉得,如果自己不正式一点,显得对她很不尊重,就接过老板的话茬,说:“不仅仅是表妹,还是我女朋友,我女朋友高程程。”
老板伸手,想和高程程握手。高程程好像很不好意思,只是礼貌性地让他握了一下指尖,就撤了回来,把林海特扶到副驾驶座位上,绑上安全带,就上车走了,在路上说已经到家里去过了,听阿姨说你们在这里喝酒,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就猜你会喝大。算是解释她为什么来接他。
林海特醉醺醺地噢了一声,说了声谢谢。高程程没吭声,专注开车。林海特又问:“刚才你没生气吧?”高程程反问:“我生什么气?”
“我老板这人有时候说话不是很有分寸。”林海特觉得这算是道歉。
高程程没接他茬,只说:“怎么喝这么多?”
林海特说:“今天特殊,又是我请客,不喝不好意思,没承想最后老板买了单。”
高程程说:“一家家常菜馆,也花不了几个钱,让人家买单干什么?”
林海特心里还挺舒服的,觉得高程程特别识大体,以为他由着老板抢单成功是因为怕花钱,就解释说:“我喝高了,没拼过他,改天我再请回来。”
高程程说:“既然他已经买单了就买了吧,海特你得记得,以后你就是政府职能部门的人了,不能随便吃别人请的饭,不然,会给自己吃出麻烦来的。”
林海特说:“担心我一进公务员队伍就编程蛀虫?”
高程程白了他一眼,说:“我发现你头脑特简单。“
林海特说:“简单有什么不好?要那么复杂活多累。”
“我没让你复杂,可你也不能简单到了天真的程度。“
“我怎么天真了?“
“你知道你老板为什么要跟你抢单吗?“
“因为我要走了,因为我在他这儿打了将近两年工,他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啊。“
“幼稚!“高程程说:”如果你不是考上公务员了,你是个乡下来的,你是辞职回乡下去,你觉得他还会请你吗?“
“会!“林海特斩钉截铁:”程程,你别把人想那么复杂,我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真情的。“
高程程就哼哼地笑,说:“你自己相信吧,等哪天真情把你带沟里去,你啃一嘴泥的时候别跟我叫苦啊。“
林海特说:“叫苦不是我林海特的作风!“
见他口气硬了起来,高程程就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嘴,专注地看着前方,说:“海特其实我就喜欢你这点,硬朗,凡事有自己的主见,可我很担心,早晚有一天你会因为这栽跟头。“
酒劲上来了,林海特一阵阵犯困,歪头依在车窗上,说:“我听你说话,怎么那么像我高中班主任啊。”
2
去局里报到的前一天晚上,高向前特意把林海特叫到家里吃饭,叮嘱了一些在机关单位工作要注意的事项,末了,又说,关于他是高程程男朋友的事,别跟任何人说。林海特说好。回头一想,自己和高程程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恋人,也有点滑稽,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水到渠成?又想到了陈小茼,他们谈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他们谁都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将来会和对方没关系,但事实却是,他们真的没了关系,听别的同学说陈小茼和俞大风快举行婚礼了,甚至还有同学开玩笑开到他跟前,说哥们,大伙儿原来以为娶陈小茼的肯定是你,怎么会变成了俞大风?林海特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觉得心脏上有血在滴答滴答往下流。
回想他和高程程的相处,彼此很客气很礼貌也很尊重对方的一切感受,可奇怪得很,就是亲昵不起来,比如说他和陈小茼生气了,可以相互不要脸地耍赖,但跟高程程就不行,他无论如何也嬉皮笑脸不起来,都一本正经地像个绅士,所以,高向前对他很满意,觉得他沉稳,说男人嘛,不管是选丈夫还是走仕途,沉稳是必须的第一要素。
很多时候,林海特觉得高程程有点像《红楼梦》里的薛宝钗。
虽然很多人说宝钗俗气,可苏大云就喜欢她,说她要是个男的,就一定娶薛宝钗不要林黛玉。林黛玉整天小心眼哭哭啼啼的,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还不让男人上进,要不是贾宝玉有祖宗的家产吃着,这不就是游手好闲、戏花弄柳的一对败家子吗?也是因为苏大云坚定不移地喜欢薛宝钗,所以很快,她也就打心底里接受了高程程,觉得林海特和她恋爱,也没什么不好的,这第一嘛,高程程的爸爸牛,人不都说了吗,现在混机关单位的,没点后台,想混到处长都难得很,虽然高向前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后台,可比她和林建国好多了,也比陈小茼的爸爸陈明道强;这第二嘛,她也看出来了,这个高程程是一门心思要把林海特辅佐起来,当然,她也明白,高程程想把林海特辅佐起来,也不是纯为林海特做奉献的,她要的是一份夫贵妻荣。
在这世界上,哪个女人不想夫贵妻荣?有这份心,也得有这份能力的。
所以,本着为儿子好的原则,苏大云也就越发看好高程程了,对她好得不得了。因为高程程经常到家里来,苏大云怕她嫌弃这个家脏乱,就很克制地不往家捡空瓶子和纸壳了,就这样,林秋红还嫌这个家乱呢,说高程程爱干净得很,她的房间每天都要擦两遍地板,桌子也要擦一遍,她房间里的卫生间只能她自己用,还每天晚上在卫生间里熏一根沉香,她的房间不用进,站在门口闻一会,都享受得很,相比苏大云所谓的这个干净,在高程程那儿,恐怕也就是条没乱七八糟的大马路而已。
苏大云这才知道,同样是讲卫生,人和人的标准还真不一样,就像同样是吃饭,她和林建国觉得一盘咸菜俩馒头吃饱就行,可在别人,必须把桌子摆得跟满汉全席似的那才叫吃饭,在收拾家上,就更加努力了。不仅坚决地管住了自己一看见矿泉水瓶子废旧纸壳子就发痒的手,还把地板擦得锃亮锃亮的,林建国说都能当镜子用了。
林建国在小学当保安六七年了,也算安定下来了,林海特考上了公务员,已经去局机关报到了,苏大云就觉得她的人生,终于算是迎来了一个不算难看的秋天,挺满足的,人只要对生活感觉到满足了,脸上的表情就会平和,让人看着顺眼不狰狞,她不仅不再和林建国吵嘴了,也不再嫌楼上的邻居制造噪音吵得她睡不着了。
家庭气氛一下子祥和了起来,让林海特有种剧痛中被打了麻药的舒适感,就想既然和陈小茼无望了,不如,早点和高程程把婚结,让父母早点安享天伦之乐,有天,和高程程去看电影,从影院出来,他突然问高程程:“程程,对结婚的事,有打算吗?”
高程程定定看着他,说:“你觉得这么问我合适吗?”
林海特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问?”
高程程看了他一会,说:“海特,你是不是觉得和我结婚是满足我一个人的心愿?”
林海特心里一咯噔,就好像藏在心里的一个不经意的小鄙夷,一下子被她洞穿了并给端了出来,就有点语无伦次了,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高程程有点难过,说:“如果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你就应该认真向我求婚,而不是问我对结婚的事有什么打算。”说着,眼里就有了泪痕。林海特承认,高程程的直觉是对的,在他意识里,所谓的结婚,不过是善意地顺应了高程程的向往,自己对结婚的态度,不过是早点完成一到早晚都要去完成的人生程序而已,对结婚这件事本身并没什么热情。经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太自感良好了,对高程程很不尊重,就歉意地说:“我真没这么想,就是想把主动权交给你。”
高程程拿手指沾了一下眼角,定定看着他,说:“真的吗?”
林海特举手发誓,一脸隆重认真,说:“真的。”
高程程点头,说好吧,一副勉强相信不愿让他为难的样子。林海特的心,松了一下,觉得高程程就这点好,什么事都点在明处,但绝不穷追猛打到让人狼狈不堪。
当晚回家,就和苏大云说了,说他打算和高程程结婚。
苏大云第二天就去珠宝店给高程程买了一个镶嵌了钻石的戒指,花了一万多,心肝肺都疼得直哆嗦,拿给林海特,说她知道高程程不一定看上眼,可她这当婆婆的,总得表示表示自己的心意。
林海特没接,觉得既然是妈妈想借此表达对高程程的心意,还是由妈妈自己更合适。改天高程程来了,苏大云从抽屉里拿出戒指,说都这么长时间了,她这准婆婆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送她,让她别嫌钻石小,收下她的这份心意。高程程接过钻戒就往手上戴,大呼太漂亮了,然后跷给林海特看,问是不是很配她的手形?林海特说是的,很配。其实,林海特知道她有很多戒指,哪一枚都不比这枚便宜也不比这枚逊色,可她还是表现得这么兴奋,纯是为了哄苏大云开心。苏大云果然欢天喜地,让高程程坐,她去厨房做饭,却被高程程拦在了沙发上,说以后厨房归她和林海特了,说着,就从厨房门上摘下围裙,像模像样地系在腰上,拉着林海特进了厨房。
从那以后,只要高程程来,就会拉着林海特下厨房,虽然她不仅不会做菜,连打下手也不及格,但她热衷于下厨,还是让林海特很开心的。林海特觉得,她进了厨房,哪怕只是在一旁站着,那是她懂事,这样既表达了对苏大云这个长辈的尊敬,也表现了自己的贤淑。不像有些女孩子,不管出身多草根,一到婆家,就立马扮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状。
很多时候,态度比行为本身重要。这点,高程程懂,所以,每次来林海特家,她都会做热爱厨房状,在厨房里围着林海特团团转,帮他择几棵菜,或是洗洗什么东西,林海特总是把她推到一边,让她看着就行,因为她总是越帮忙越是添乱。林海特并不烦,甚至觉得她在厨房里瞧着蔬菜和食材蠢蠢欲动的样子很可爱。就像他小的时候,苏大云在面案上忙活着,他眨着好奇的眼睛在一旁蠢蠢欲动。
高程程一来就和林海特下厨忙活,让苏大云很骄傲,经常是林海特和高程程在厨房忙活着呢,她拿个马扎,到街上找街坊邻居说话,人问:“老苏啊,都这点了,还聊啊?快回家做饭吧。”苏大云就眯起眼睛笑,说:“海特和他媳妇在厨房做呢。”人就说老苏你真有福,儿子考上了公务员,又找了个好儿媳妇。苏大云也不谦虚,就说可不,风水轮流转,老天也开始看顾我们家了。就有人说老苏啊,改天得空你问问老天,什么时候也看顾看顾我们家?苏大云就爽朗地笑,说快了快了。仿佛她是老天的亲戚,知道老天的所有动向。
那段时间的苏大云和林建国整天眉开眼笑的,好像已经过上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日子。每每看着父母的笑脸,林海特就想,高程程也挺好的。挺好。
但也有尴尬的时候,毕竟林海特和陈小茼谈了七年,以前陈小茼也经常到家里来,苏大云和林建国喊小茼喊顺了嘴,人在心情好的时候,嘴又像犯贱似的特别勤快,所以,偶尔的,他们会把程程喊成小茼。每一次,高程程的脸,都微微一凛,但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像没听见一样,对已经醒过神来却满脸歉意的林建国两口子笑。为这,林海特也挺歉疚的,背后,不知替林建国两口子跟高程程道了多少歉,好在高程程通情达理,说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对陈小茼也有感情么,又喊习惯了。
林海特就越发觉得高程程好了,偶尔的,就跟她开玩笑说,觉得她特有旧社会里大房太太的范儿。高程程就瞪他,说:“怎么,是想发达以后包二奶啊还是养小姐?“
林海特说:“没有没有,我就打这么一比喻。”
高程程撅着嘴,说:“这还差不多。”
这好像是他们之间开得最露骨的玩笑。所以,大多时候,林海特就觉得,和高程程在一起,闷得慌。
想着上次谈结婚的事,把高程程弄挺不高兴的,这天下班,林海特特意去银行找高程程,说要请她吃饭。高程程知道他节俭,轻易不在外面吃饭,就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要庆祝一下。
林海特就想,求婚嘛,应该制造轻松浪漫的气氛,就让高程程猜。高程程乱七八糟猜了半天,最后才笑着说:“你被评上青年突击手了吧?”
林海特就笑,说:“怎么可能,我到局里才半年多,要评也轮不到我。”意思是他资历尚浅,对所谓的青年突击手,连想都没想过。高程程就歪头看着他,说:“万一评上你了呢?”
林海特犹豫了一下,说:“评上我也不能要,和小张小李他们比,我没资格,真的。”
高程程就说:“推辞推辞做个样子得了,荣誉该要还是要要的,只有荣誉多了才能破格升职,如果单靠熬资历,你还早着呢。”
林海特就打了一下哈哈。想,高程程说的不过是一假设,就没往心里去,在附近找了家牛扒店。林海特本想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向高程程求婚,可见店里人挺多,就忍了,吃完饭,提议去海边转转,然后开车去了奥帆基地,把车停在心海广场,两人就沿着海边,上了情人坝,在情人坝的最里面,人渐渐少了,林海特觉得差不多了,就从口袋里摸出戒指,突然单膝跪地,说:“程程,嫁给我吧。”
高程程好像被他吓了一跳的样子,捂着嘴,久久地看着他手里的戒指,慢慢地,眼里就泛上了泪光,半天没说话。这一幕,很像影视作品里的镜头。但,林海特心里有点发毛,因为他用来求婚的戒指,就是个没有镶嵌的普通戒指,是他自己攒工资买的,怕高程程会嫌用它求婚太低端了。正想解释等以后他有钱了再补给她一钻戒,高程程已颤着手,接过了戒指,并轻轻放在唇上吻了一下,说太美了,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戒指。
然后,在情人坝的尽头,他们拥抱在一起。林海特在她耳边说:“你还没说是不是愿意嫁给我呢。”高程程用春风荡漾的声音说:“人家在心里早就嫁给你了。”
海水哗啦哗啦地冲刷着情人坝。林海特想,他今生今世的爱情,就这样了,和高程程过祥和安宁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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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局里果然开始评青年突击手,局长在会上特意提到宣教处的林海特,说有些同志,虽然进局时间不长,但是有想法,有干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林海特当即就有点蒙了,想他和局长不过是在电梯或是走廊里遇上了,客气地点头问个好而已的关系,局长怎么会注意到他的工作呢?还在评议动员会上特意地提到了他的名字,这简直就等于是点明了说宣教处的青年突击手名额,就是给林海特的。本来,他和小张小李的关系都挺不错的,可开完会之后,小张小李脸上明显多了些不对劲的表情,在办公室里,目光也垂垂的,好像一万个不情愿和他的目光发生对接。
林海特纳闷极了不舒服极了,有心和小张小李解释两句,可又不知从何处开口,无亲无故的,他怎么知道局长要特意提他的名字?一直憋到下班,也没找到开口的机会,等到了公交车站,想打电话跟高程程聊聊,一摸口袋,才发现把手机忘办公室了,就匆匆回去取。
除了少数几个科室还有人,大家都下班了。林海特匆匆走到宣教处门口,见门是虚掩着的,刚要伸手去推门,就听小张用很是不忿也很是丧气的腔调跟小李抱怨,说谁让他们和高向前的准女婿在一科室呢?从今往后啊,不管是荣誉还是升迁,都得先让着人家,人家不屑要的,他们才有份儿去捡点漏。
林海特听得脑子嗡嗡的,原本伸出去要推门的手,就退了回来,手机也不想拿了,就想走,刚一转身,迎头就遇上了隔壁科室的小莫,小莫是隔壁资料室的文员,专门负责局机关的打字和复印各种文件,她用又惊又喜的声音说:“林海特!你还没走啊?”
林海特心里的那个苦啊,就跟吃了一盆黄连似的,忙打着哈哈说:“走了,到车站才发现手机忘办公室了,回来拿呢。”
小莫说:“我正要找你呢,快,帮我看看,我电脑出毛病了,排版排不了了,急死我了,局里明天一早开会还等着用文件呢。”大家都知道林海特来局里前在科技街上班,所以,不管谁的电脑出了毛病,都跑来找他,有人开玩笑说,林海特进局,是一个顶俩,不仅一个人顶起了宣教处的文案,连计算机管理员的工作也兼了。
小莫嗓门很亮,估计小张小李也听见了,事已至此,林海特想隐身也隐不成了,索性就故作气喘吁吁地说:“这么巧啊,我这一溜小跑刚上来,还没到办公室呢,就被你当及时雨拦截了。”
小莫说:“那是,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
林海特说等我拿了手机过去给你看看,说着小步却重重地挪了几步,往宣教处走,让里面的人听,至少他离着门还有好几步的距离呢,就被隔壁资料室的小莫拦截了,压根就没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林海特进了办公室,见小张和小李正埋头收拾包,好像马上要走的样子,就故意朗声说:“你们还没走啊?我都到了车站又回来了。”
小张和小李都有点不自在,敷衍说:“啊,正要走呢。”说完,又低下头,并不看他,林海特故意把抽屉拉得很响,拿出手机,扬了扬说:“以后还真不能把手机往抽屉里塞,看不见就容易忘。”
小张抬头冲他笑了一下,说:“走了。”转身出去,小李也是。
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了林海特一个人,呆呆的,失神了半天,想也不知道小张和小李会怎么想自己下班走了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的。尽管他真的是回来拿手机的,但他们两个未必相信这个事实,就有点烦。隔壁小莫又过来喊他,就怏怏过去,帮她把电脑收拾了一遍,才回了家。吃过饭,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现在真是没有秘密啊,他在单位没和任何人说过高程程的事,小张小李他们怎么也知道了呢?又联想起局长上午在会上提着名字表扬他,觉得这里面有学问。起身给高程程打了个电话,问她爸是不是和局长认识,高程程说那是肯定的,他们局级领导经常一起开会。然后,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林海特就把今天局里的事说了一遍。高程程说这样啊,又感叹网络时代,真的没有秘密了,叮嘱林海特越是这样越是要低调行事,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话要少说。
让她这么一说,林海特就想起了非洲大草原上的一种叫獴的动物,尤其是担任哨兵任务的那只,垂着前腿,直直地站着,机警地东张西望。他就觉得滑稽,人又不是獴,尤其是生活在文明社会的人,何必把自己搞得像只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獴,紧张兮兮的特是搞笑。高程程就说林海特你又天真了,职场的危险一点也不比非洲丛林少,比如说,今天你要不是把手机忘在了办公室回去拿,你能知道小张小李背后怎么评价你啊?你还不照样心无芥蒂,拿他们当自己人对待啊?
林海特说这事也不能怪他们,如果搁他身上,他也不舒服,别人都拼死拼活地干了好几年,领导没看在眼里,就我,你初来乍到的新兵,活才没干多点呢,就成了领导眼里的大红人,放谁身上都得不舒服。说着说着,心里一激灵,说:“程程,该不是你爸就这事跟我们局长沟通过吧?”
高程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林海特就急了,说:“程程,你跟姑父说一声,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呢,可他这么做等于是害我,照这么下去,以后我就没法在处里混了。”
高程程安慰他说:“你就是要起来没起来的时候不好混,等你起来了,就好混了。”
林海特有点烦,说:“程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就算追求上进我也想靠自己的能力。”
高程程还是笑,一副幼儿园阿姨笑小朋友天真无邪的笑,说:“海特,不管在哪个序列里,每个人都想上进,都想靠自己的力量,但事实证明,有只手托一下,你会上进得更快,谁都有理想有抱负,但是理想和抱负一定是要走到一定的位置上才有空间实现的。”说完,高程程打了个哈欠,表示困了,想睡觉。林海特只好挂电话,但心里闷闷地忐忑了一夜,就好像考试自己通过作弊把其他两个要好的同学给淘汰出局了一样难受。
第二天,各处室果然开始评议青年突击手,宣教处的青年突击手毫无疑问的是林海特。当处长宣布名单的时候,林海特感觉得到,无数投向自己的目光,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脸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坚决地推辞了,说才进局里没几天,这个荣誉绝对不能要。处长很意外,劝了他几句。但林海特态度坚决,说如果不换人,颁奖的时候他不上台领奖。处长犹豫了一下,说去跟领导汇报一下,去了十来分钟,就回来,表示宣教处要重新选拔青年突击手,局领导对林海特的高风亮节给予了高度表扬。
林海特一直没抬头,只觉得压在背上的大山,终于卸下来了。
尽管林海特坚决推辞了青年突击手的荣誉,但颁奖大会上,局长再一次点名表扬了他,说林海特埋头苦干,不为荣誉,顾全大局,好像那些得了荣誉的反倒不如林海特高尚了。林海特就觉得如坐针毡,突然地,对公务员生涯产生了莫名的恐惧。
4
这一年的夏天,和往年的夏天没丝毫不同,空气是潮湿的,像焐在高压锅里一样闷热,除了和高程程约会,林海特很少出门,大多是闷在家里看书,乱七八糟地看,但更多是看之前买回来的律考方面的书。
律考方面的书都又大又厚,苏大云见他抱着看,就心疼,说你要闲着没事就去找程程玩,别在家抱着书看起来没完。
可不知为什么,林海特总觉得和高程程说话,不能说多也不能说深了,浅浅一说,还觉得挺好,一说深了,就会烦,不是厌烦高程程,是对她蓄谋的人生将来感到厌烦。
他不喜欢工于心计的人生,喜欢自然明朗。随着和高程程交往的深入,他渐渐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不喜欢《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因为薛宝钗温和周到的背后,是颗欲望蓬勃的心;林黛玉虽然尖酸刻薄甚至小心眼,但她活得自然,她不讨好任何人是因为她不想从自己之外的任何人身上得到好处,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向外扩张的欲望,只想活在自己的、自然的内心世界里。高程程有点像薛宝钗,和她交往深了,就能感觉到她有颗不动声色却运筹帷幄的心,让林海特觉得不自在。
林海特和高程程的婚期越来越近了,买不起新房,苏大云就想让小两口把婚结在家里,和他们一起住,当然,现在林海特是全家的未来,高程程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她也就不能马虎行事,房子一定要重新装修一遍,而且把朝南的那间最大的卧室给小两口当新房。林建国就劝她,别自作主张,先问问孩子们怎么打算的再说。苏大云就气,觉得林建国抠门,儿子结婚买不起新房不说,连把旧房子装修一遍的钱也不想掏,因为林海特孝顺嘛,穷人家长大的孩子,不是乱花钱的主,如果他们和他商量婚房的事,说不准他连装修都不会让他们装修,不想浪费他们的血汗钱嘛。林建国气不过,和她吵了一顿,说就你这破房,又潮又暗,你觉得高程程能住啊?苏大云一愣,说她能上咱家下厨房就能在咱家住!两人呛呛得谁都不理谁的时候,林秋红回来了,见哥嫂两个相互喂白眼,就问怎么回事。林建国就把两人吵吵的原因说了一遍。林秋红就笑了,说婚房的事用不着他们操心,几年前,高向前就在东部给高程程把房子买好了也装修好了,让林海特和高程程商量着配上家具和电器就行了。作为男方家长,苏大云虽然汗颜,但也舒了口气。人不能光顾着面子,像她和林建国似的,想在高向前跟前要面子也要不起,不如顺其自然,就催着林海特跟高程程去看家具。林海特看得眼都花了,高程程还没看好,最后还是高向前托人从广东那边的红木家具厂订的。
林海特本想把买家具的钱从网上转账给高程程,可一看家具是红木的,再看看标价,就连口也没开。回家,苏大云还嫌他小气,说:“红木贵,能多贵?咱总不能结婚娶媳妇一分钱也不花。”
林海特说:“妈,我看了,一张床就三十多万,还有衣橱、梳妆台,加起来没五十万拿不下来,您让我怎么开这口?”
苏大云就错愕地看着他,说:“一张床一个衣橱加梳妆台就五十多万?”
林海特点点头,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掉进豪华阵营里的虫子。
苏大云呆呆看着他,叹口气说:“里外全是程程的,等结了婚你还不得做牛做马啊?”
林海特笑了笑,说:“不会的。”
高程程的条件比他好,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从没想借助高程程做点什么,心里就坦然得很。至于高程程买东西非要买高档货,只要她有钱,就买呗,反正钱是她赚的,反正买了也是她自己使用,他跟着沾了光,心里领情就是了。就和苏大云说,让她没必要不安。
想想高程程每次来家,都亲自下厨,苏大云觉得也是,高程程要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和林海特恋爱,就算恋爱了,也得把架子端高高的,可她没有,就说明她觉得林海特值得她这么爱。苏大云感叹自己命好,遇到了好的亲家,给她生养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不由得就想起谢云对林海特的嫌弃,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苏大云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第二天一早,就给林秋红打了个电话,问她上什么班,林秋红说白班。苏大云心里一喜,想,真是老天成全她,就跟林秋红说中午别出去吃饭了,她给送虾仁鸡蛋饺子。把林秋红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苏大云又要找她闹什么幺蛾子,就说:“嫂子你要是找我有事就直接说,不用送饺子。”苏大云就叵测地笑着说:“这事还非得给你送饺子办不了。”
林秋红就更晕了,等到中午,就见苏大云提着两个乐扣饭盒来了,一进来,把科里的护士吓了一跳,因为之前,苏大云每次来,都是专程来找林秋红干架的。有的护士甚至已做好了打110的准备。
可这一次,大伙儿很快就意识到,她们白紧张了。苏大云就像传说中老嫂比母的慈祥老嫂子,从包里掏出两个乐扣饭盒,一个推到林秋红面前,让她趁热吃,又打开另一个招呼护士们过来尝尝。
因为苏大云没说为什么要来给送饺子,林秋红心里忐忑着,吃得也小心翼翼。苏大云却喜眉笑眼地边看她吃边掏出昨天林海特给她看的红木家具画册,展开了,往林秋红眼前一推,说:“瞧瞧,这是海特他们选的家具。”说完,又抱怨似的说:“这个海特,我跟他说了,房子是人家程程爸买的,家具总归让咱买了吧,可这孩子,昨天回来和我说,人家程程一分不要。咳,秋红,你说我这是哪辈子积下的德,趟上一个这么好的亲家这么好的儿媳妇?”说着,眼神往谢云跟前一瞟一瞟的,林秋红吃着吃着,就明白了,苏大云这是打着给她送饺子的幌子报仇来了,就觉得苏大云有点过了,人家嫌你穷你就要骂人一顿啊?就不想让她在这儿继续现眼,匆匆吃了几个饺子,连说好吃好吃,但已吃饱了,去拿她的无纺布手提袋,想把保鲜盒塞进去,让她赶紧走。苏大云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当然瞧出了她的心思,当然不想这么快就结束报复计划。就把画册又往林秋红跟前推了推,说:“你看这家具怎么样?我听海特说,光填满一间卧室就五十多万呢。”林秋红有点烦了,虽说家具的钱是高程程自己掏的,她也完全掏得起,可外界未必会这么看,因为毕竟高向前是她亲爸啊,作为一个行政领导,工资高也不至于高到了消费奢靡的地步,像苏大云这么公开张罗,就等于是大张旗鼓地吆喝,局级领导高向前和他的女儿过着奢靡的生活,这要遇上个居心叵测的人,来给实名举报一下,查不出问题,也够恶心一下子的,就算没人举报,谁知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说呢?就匆匆把画册掩上边说:“老高说了,这套家具贵得太离谱了,不是普通人家能消费得起的,没让程程买。”
苏大云本心想炫耀一下,震一震谢云的眼球,没承想还没震成呢,就让林秋红先给灭在了窝里,就窝火得不行,几乎要和林秋红吵起来了,说:“海特说已经买了,钱都给了。”
林秋红说:“你看见了?”
苏大云说:“海特说的。”
林秋红说:“肯定是海特听错了。”
林秋红说得斩钉截铁,苏大云下不来台,就摸出手机,非要打电话给林海特问个清楚,边翻着通信录找林海特的电话号码边和周遭的护士说:“等海特和程程结婚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热闹热闹。”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家海特的女朋友就是高局长家的高程程,年纪轻轻的就是银行行长了,可了不得了。”
林秋红听她越说越露骨,谢云的脸也红一阵白一阵的,就真急了,忙推着她往外走,说:“嫂子,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着,连推带搡地把苏大云推到走廊里,说,“嫂子你想干什么?”
该说的苏大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就张着一脸笑说:“我就想出口气。”
“有你这出法的吗?”
“我咋了?我又没像她似的,不顾别人脸不顾别人面地直接找到你跟前,我没点着她鼻子骂一顿就算给她留面子了。”苏大云气哼哼地说。
林秋红也气哼哼地看着她,半天才说:“人家女儿嫁得也不错,嫁了个富二代!”
“什么富二代,不就柯栗的儿子!那也叫嫁,是让人给讹了去的!她要早点同意小茼和海特结婚,能有这一出!?“虽然是成心来气谢云的,可一想陈小茼跟俞大风结了婚,苏大云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就那个俞大风,哪儿配地上小茼?你看着吧,我把丑话撂这儿,有谢云哭的时候!“
林秋红拽了一下她,说:“嫂子,你能不能别以自己那点心思揣度别人?你以为小茼妈不同意小茼嫁给海特就会同意小茼嫁给俞大风啊?还不是让那个俞大风搅和的?自从知道小茼怀孕,不管是小茼单位还是我们医院还是小茼他爸的学校,他是天天跑,把小茼怀孕这事嚷得满天下没有不知道的,谢云也是没办法了,只好把眼一闭,不管了。“
苏大云气得不成,说:“俞大风这不耍无赖嘛!“
林秋红说:“谁说不是呢,俗话说烈女架不住缠缠男,女人碰上这么一没脸没皮地对自己好的,还真没办法。“
苏大云的眼睛一酸,泪就掉下来了,说:“可惜小茼这孩子了。“
林秋红叹了口气:“她父母心里也不好受,你呀,就当是发发慈悲,别往他们心上添堵了。”
苏大云哽咽着点点头。但还是犟了一句:“那家具我听海特说买了。”
林秋红气得都恨不能拧她的嘴了,说:“嫂子!你真是穷日子过惯了,给你条猪腿你当拥有全世界了,这样的事,能满世界吆喝吗?”
“没偷没抢,花自己个儿钱买的,吆喝吆喝怎么了?”
林秋红说:“自从我和高向前结婚,他家连保姆都辞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苏大云白了他一眼:“你太勤快了。”
“什么啊?”林秋红说,“就是不想家里的事让外人知道,保姆要打扫卫生要做饭,你家里有什么还不摸得门儿清,能不出去说?你想想,当领导的家里的事,能随便让外面人知道吗?”
苏大云恍然大悟似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说:“高向前家该不会像电视里说的似的吧,床底下都铺着钱?”
林秋红的脸都快让她气白了,说:“嫂子,向前是那样的人吗?可家里就算没有钱铺满了床底下,值钱的家具摆件总有点吧?当领导的,都敏感着呢,能随便往外晒吗?”
苏大云这才明白了,说:“你的意思,就因为程程是高向前的闺女,家里买了好东西也不能往外说?”
林秋红没好气地说:“你总算醒过味来了,急死我了。”
苏大云悻悻说:“有钱不让炫,和穷光蛋有啥区别。”
晚上,苏大云怏怏躺在床上,和林建国说:“你说程程一个二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年真能挣了一百万?”
林建国说:“悬。”
苏大云噌地就坐了起来,说:“不行,我问问海特去。”
林海特还没睡,正看书,听见门响,一回头,见是苏大云,一脸愁云密布的,就问怎么了。
苏大云说:“海特啊,你跟我说实话,程程一年真能挣一百万?”
林海特说:“差不多吧,他们基本工资不高,但绩效工资高,程程完成的揽储业务多,奖金就多。”
“她跟你说的?”
林海特啊了一声。
“好,是她跟你说的我就放心了。”说着,在他床沿上坐下,慈祥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海特,等你和程程结了婚,有钱就多花,没钱就少花,别寻思歪歪的,行不行?”
林海特就笑了,说:“妈,您放心,就算我们想歪歪的,也没地方可歪,我就是一普通文员,程程是个副主任。”
“别跟你姑父伸手。”苏大云说。她还是习惯称高向前是林海特的姑父。
林海特说知道。突然,有点感动,按说,像苏大云这样的人,在街上看见个矿泉水瓶子都要捡回家卖钱,让人觉得不知得有多爱钱,可苏大云只爱沾着她汗水的钱,不沾她汗水的钱,连想也不想。林海特心里暖暖的,就拉过苏大云粗糙的手,说:“妈,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苏大云说:“我就想看着你们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林海特点头,说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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