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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02
书名： 谢谢你一直都在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11907 更新时间： 2023-12-01 15:08:34

话是这么说，林海特怎么安心得了？林建国是腿骨断了，就算出了院也不能马上剧烈活动，也不能出去找工作，就在家呆着。苏大云每天一早就骑着她的破自行车出门，去前海一带的干海鲜店的后院里加工各种各样的干海鲜，把它们按照大小分门别类，再一层层码进袋子或是盒子里，包好，拿到前面柜台上去卖给外地来青岛旅行的游客。因为包装过干海鲜，苏大云常常叮嘱认识的人，买干海产，一定不要买包装好了的，要买散的，尤其是那种包装得很精美，塞得很结实的干海鲜，更不能买，因为塞的结实是为了让干海鲜在里面晃不动，而晃不动的真相是里面塞了破的碎的小的干海鲜，表面上那层大的是掩人耳目的。包装海鲜包装到下午四点左右骑着自行车往家走，顺路捡点瓶子纸壳子，再买点菜，回家把菜做好，扒拉上两口继续往外跑，到酒店的后厨帮人刷盘子洗碗择菜，手脚并用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累得呀，一进门，人就跟骨头被人抽走了似的，一下子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躺半天。有时候，躺着躺着就睡着了，林建国看得心酸，不忍心叫醒她，就拿条毛巾被盖她身上，在她身边坐着，一坐，就是一夜。

这些，林海特都看在眼里，其实，他心里很痛，有一次，他从学校放晚自习回来，看见林建国坐在苏大云身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他进门喊爸，林建国应了一声，抬头问他饿不饿，林海特这才看见父亲的眼睛，通红通红的，像烧红的烙铁。他的心，一下子就哽住了，叫了声爸，说我不想上学了。林建国问为什么。林海特说他想退学去打工，不想看苏大云这么辛苦了。林建国摆了摆手，说：“海特，今天这话，你只能说这一次，我就当没听见，当你妈的面，你千万别这么说，你要说了，你妈肯定得疯！“然后又说：”你知不知道你妈现在这么拼命的干？就是因为她还有希望，她的希望就是你，她希望你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个好前程，你知道我去坐牢了，你妈最欣慰的是什么吗？就是你懂事了，她跟我说我这牢坐得值！哥们义气不哥们义气不说，我们的儿子懂事了！“

林海特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确实，自从父亲坐牢，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了，再也没不能像以前似的胡作了，必须承担起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成为这个家庭的支撑和希望。

他点点头，说：“爸，我不说。“林建国点点头，突然看着他，说：”海特你有没有怨我？“林海特想了想，说：”怨过，但现在不怨了。“

林建国问：“为什么？“

林海特说：“人生自己的，那是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决定你的人生该怎么走，尽管我和我妈都受了牵连，但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不够强大。“

林建国叹了口气，说：“说到家，当时我确实有点冲动了，其实我也后悔过，不该默认，可又觉得自己是个男人，不能出尔反尔，就算我坐牢了，可你和你妈还是比柯栗和大风他们强，至少你没成了孤儿，你妈没成了寡妇，你说呢？”

林海特嗯了一声，就回屋学习去了。

过了几天，林建国能扔掉拐杖了，虽然还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但轻来轻去的，已经可以了，觉得苏大云太辛苦了，就想力所能及地帮她分担一点，溜达到菜市场买了菜，择洗干净了，琢磨着提前把饭做好，不用苏大云累了一天了进门还要跟打仗似的忙活。可以前没做过，也不晓得怎么做才好，就全凭着想象折腾。原本，他以为做饭很简单，可上手一做，才知道做饭事无巨细、繁琐得很，不过几盘青菜而已，他炒得面目全非，把整个厨房糟践得像劫后战场，因为想给苏大云惊喜，也没提前告诉她不用买菜了。等苏大云拎着青菜回来，发现整个厨房里乌烟瘴气，林建国也满脸油光，甚至脸上还挂了一片菜叶子，她先是吃惊，然后是呆，再然后是泪下滚滚，她一边哭一边骂他，其实她也知道，林建国这么做，是为了讨好她，也想分担她的家庭负担，只是因为不会干而弄巧成拙……

她哭得那么用力，其实不是生气也不是伤心，而是感慨和感动，她完全晓得林建国的这片苦心，端出来的结果却只能是让她牙根痒痒。

后来，林建国不知从哪儿搞了一本菜谱，潜心研究了一阵，菜做得居然也很上手了，还跟林海特炫耀，说将来等你结婚了，不要只等着吃现成的，偶尔下下厨房，你媳妇会感动的。林海特就嗯，想起了陈小茼，想她水灵灵的眼睛和葱茏修长的手指，就觉得将来和他结了婚，一定不会舍得让她下处方做饭，怕油烟把她清凌凌的眼神熏染了，怕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变粗糙，就这么和她说。陈小茼就笑，说你说到做到啊。林海特说绝对说到做到，等高考完了他就跟他爸爸学做菜。陈小茼就问你爸还没找到工作啊？林海特点头，说不好找，我爸身上有案底。

陈小茼就说听她爸在家说上面要求学校的安保工作要加强，好像要招校园保安，让林海特回家说说，她觉得林建国很合适。

林海特觉得不错，晚上回家就和林建国说了。林建国觉得可以倒是可以，就怕学校不接受他这种有案底的人。林海特说你又不是有杀人放火的案底，再说了，你的事，小茼都知道，会跟她爸解释的。

苏大云也怂恿他去试试，万一就应聘上了呢？至少学校是个正儿八经的单位，说不准还能给交劳保呢，架不住娘俩怂恿，林建国就去了。

在大伙儿眼里，学校还是个相对不错的体面单位，所以招聘广告一打出来，来了不少人，挑挑选选的逐层筛选里，有人就把林建国有案底的事搬了出来。因为陈小茼回家说过了，陈明道对林建国也算了解，也认为林建国的案底跟其他案底不一样，尤其是他有二十多年的刑警职业生涯，现在来干学校保安，虽然年龄稍微大了一点，但比其他候选人还是有优势，据理力争了几轮下来，最后确定了林建国和另一年轻小伙子，到学校当保安。

接到录取通知，林建国当晚开心地喝了两瓶啤酒，苏大云也端起他杯子喝了一大口，说：“我总算熬到头了。”放下酒杯，又说：“林建国，这回是咱未来儿媳妇帮了你的忙，你争口气，别再干不了两天就让人开了。”

林建国笑，说不会不会，又跟林海特说，等高考完了，带陈小茼来家吃饭。

林海特也挺开心，这是自从林建国出狱以来，全家人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说等他跟林建国学两道菜，做给陈小茼吃。

苏大云就啧啧了一会，才说像小茼这么好的姑娘，人漂亮，学习也好，你是得好好供着，对人家好，要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好。

林海特说那是。但还是有点忧伤，高考马上就要来了，除非他和陈小茼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系，否则，朝夕相处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以他的学习成绩，和陈小茼一起考北大是不可能的，尽管这一年来他很努力，可是曾经的顽劣，让他的学习基础并不好，如果说把学习比做钢铁，那么，他就是从一开始的时候，没把自己锻造成一块上等好钢，等打成了刀具，再用心打磨，也是差强人意的。

第三章

1

林海特觉得高考过程中，他发挥得不错，甚至还隐隐希望过，自己人品爆发，出人意料地拿个高分，这样的个例，以往不是没有过，就像平时学习成绩很棒的同学，高考考砸了的，每年都有。

可实际这是小概率事件，他没那么幸运。

高考分数出来的那天，看着自己的分数，他很明白的知道，自己能上大学，还是一本，但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本，他也查了陈小茼的分数，她的高考成绩就像她平时的学习成绩那么牛，读北大没问题，他第一时间打去电话，向她祝贺。陈小茼问他在哪儿。那会，他已经在街上了，说正往海边去，陈小茼说那我去海边找你吧。他嗯了一声。坐公交去了第二海水浴场，坐在他和陈小茼约会时经常去的礁石上等她，没一会，陈小茼就来了，擎着太阳伞，歪歪扭扭地往礁石上走。

那天，他们在海边的礁石上坐到晚上9点多。苏大云进门见他不在，就打电话问他去哪儿了。林海特说在海边呢。苏大云的声音一沉，说你去海边干什么？海特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和你爸没指望你上清华上北大。

林海特说：“我没想不开，和小茼聊天呢。“

苏大云也才松两口气，小心地问：“小茼能上北大不？“林海特说：”没问题。“苏大云说真好，让他替她和林建国祝贺祝贺陈小茼，林海特说好。

其实，苏大云心里，有说不上来的难过，陈小茼是女孩子啊，上北大，名牌大学，而林海特只能念普通大学，中国的婚姻传统是女的往上嫁男的往下娶啊。就和林建国说。林建国说时代不一样了，你就不要操那么多心了。苏大云说不管时代再怎么往前走，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老辈子留传下来的老话，都是真理。

把陈小茼送回去，林海特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林建国和苏大云都还没睡，在家等着他问分数呢。林海特把分数说了。苏大云问能上个什么大学。林海特说特别好的大学肯定是上不了，也就上个普通一本吧。苏大云又问能不能上北京的大学？林海特说能，他也打算去北京读，因为陈小茼已经决定了，读北大。苏大云就欢天喜地的，在她印象里，只要能去北京读的大学，都是好大学，就和林建国说：“真没想到，我们海特能上北京念大学，这要前几年啊，我琢磨着，高中毕业了他不领着人打群架让我一天到晚地往派出所里跑着去领他就不错了。”

那天晚上，一家三口抱着高考报名资料翻到凌晨三点，林海特打算报北京科技大，苏大云对大学一窍不通，觉得这个学校的名字挺大，林建国看了一下北京科技大的地址，就晓得林海特选这所大学未必是因为喜欢，而是为了陈小茼，因为它离北大近，就说读哪所大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林海特嗯了一声，第二天又研究了一天，决定读科技大的计算机编程。

又过了几天，陈小茼来找他，说俞大风高考考砸了，只能读专科，约林海特一起请俞大风吃顿饭，安慰安慰他，也顺道给他鼓鼓劲。

回头想想，林海特也挺感慨的，从上小学开始，俞大风就以他的小弟自居，可因为父亲的事，他几乎就没再正眼看过他，觉得自己也挺过分的，就答应了。

结果，他和陈小茼也没请成俞大风，等见着了面，他们才明白，一切和他们想象得不一样，高考考砸了，俞大风并不丧气，反倒很轻松，说他早就上学上腻了，要是考不砸，他还的上四年学，考砸了才上两年，他干嘛要垂头丧气，巴不得呢！那天晚上，俞大风喝了好几瓶啤酒，喝了酒的俞大风就不是以往那个在林海特跟前畏首畏脚的俞大风了，张扬得很，说他已经做好了暑假计划，把驾照考出来，争取大一下学期让他妈给他把车买上，到时候他开着车去北京看林海特和陈小茼。一晚上，都是俞大风在眉飞色舞地说。林海特觉得有点无趣，又不想表现出来，怕陈小茼误会成他嫉妒俞大风，时不时地，打一下哈哈。

后来，俞大风喝醉了，林海特和陈小茼两人架着他，好不容易才送回家。当时柯栗在家，见林海特来了，很意外，忙热情地招呼他们坐，问林海特和陈小茼考得怎么样，两人简单说了一会，就起身告辞，柯栗送到门口，突然喊住了林海特，说：“海特，你等等。”

林海特站住，回头看她。

柯栗好像挺感慨的，好几次，欲言又止，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的样子，末了，讷讷问：“海特，你是不是也怨恨阿姨？“

林海特没吭声，他不想撒谎，也不想直接说到脸上让柯栗尴尬。

柯栗点点头，说我知道了。林海特说柯阿姨那我先走了。柯栗说先别，我还有话要说，又絮絮叨叨说这一年多，因为他的不搭理，俞大风挺痛苦的，其实在俞大风心里，林海特就是他人生路上当仁不让的大哥，希望林海特不要疏远他。林海特嗯了一声。柯栗又问你爸妈怎么样？林海特说还好。柯栗说那你帮我给他们带好啊。林海特还是嗯。除了嗯，他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语言应对柯栗的殷殷问询。

答应带给父母的好，林海特并没带，家里日子刚平静点了，他不想再惹苏大云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可过了一周，柯栗来了，提了一大包。看得出来，这一年多，柯栗混得不错，穿得很体面，但见着林建国两口子，还和以前一样，谨小慎微的，带着小心的讨好，进门就微微弯着腰说建国大哥，嫂子，听说海特大学考得不错，祝贺你们。

林建国倒还平和，说：“听说你印刷厂发展挺好，光荣要天上有知，也该开心了。”

那天，苏大云有点头晕，没去饭店刷盘子，见柯栗来了，还是过去的老样子，歪在沙发上，一下一下地换着频道，好像家里压根就没进来过外人。

气氛有点尴尬，林建国忙起身，让柯栗坐，歪在沙发上的苏大云却猛地伸直了腿，占据了整个双人沙发。

柯栗尴尬地笑笑，说不坐了，她就是想过来给他们道声贺。说着，放下手里拎着的包，说林海特要去北京读大学了，用钱的地方多，她就把之前林建国借给俞光荣的那三十几万还了，又添了点利息，一共五十万，都在包里装着。

林建国的心脏给吓得一跟头一跟头的，说你个印刷厂一年就能挣这么多钱？柯栗点头，说厂里生意很好，她都忙不过来，她没个能靠得住的帮手，要是林建国能去就好了。

林建国呵呵笑了两声，说：“等大风大学毕业了就好了。“

柯栗也说是，就要告辞。苏大云却像打了鸡血一样，麻利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拎起装钱的包，敞开门，一下子撇到了胡同里，说：“柯栗，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家穷归穷，可是我们穷得干净，穷得不心亏，穷得腰板倍儿直，你要再敢拿你的脏钱来恶心我们，你就别怪我不跟你客气。”

林建国拽了她一下，说：“大云，把话说这么难听有意思吗？”

苏大云一甩手，扔开他，说：“她一遍遍地拿俩破钱来恶心我，你怎么就不说了？”

林建国知道，在这件事上，苏大云永远不会宽宏大量，也没道理可讲，就说：“小柯，你心意我领了，可这钱，我真不能收。”

柯栗也挺难受，甚至有点恨苏大云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这算干什么？不就是想让愧疚折磨她一辈子么？人这辈子，谁还没个错的时候？她就不信了，要是苏大云是当时的她，就能比她更高尚？和没在绝境里待过的人讲人在绝境中的求生欲望有多强烈有多自私就像夏虫不可与之语冰！柯栗突然就不想多说了，转身出门，拎起苏大云扔出来的包，转身走了，发狠似的，第二天就拎着这包钱去车行买了辆崭新的沃尔沃SUV，把钥匙往俞大风跟前一丢，说：“等学出驾照来，这车就是你的了。“

俞大风得意得不行，当即就拍照在同学群和微博里晒了一圈。暑假快结束的时候，俞大风拿到了驾照，开着柯栗送他的SUV去济南上学去了，读大专，学的是编导。周末，经常一脚油门就去了北京，找林海特或是陈小茼玩，偶尔的，车上还会载个女同学，从俞大风身上，可以看得出来，柯栗的生意越做越好了，因为俞大风身上的穷人乍富的德行越来越明显，时常露出一副这世界算个屌！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把地球当鸡蛋煮着吃了的德行。

偶尔的，林海特和陈小茼聊起他来，会说钱快要把俞大风毁了。陈小茼觉得也是，但也觉得俞大风虽然膨胀，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本质不坏，他现在的膨胀是穷怕了的人突然有钱了的找不到北，这就像一人很穷，平时只能吃白馒头，除此之外，根本不知这世界上还有更多的珍馐美味，直到突然有一天，他有钱进了高档餐厅，才突然发现，自己以前活得竟然是那么无知而可怜，于是就会迸发一阵子对贫穷的报复似的穷奢极欲。

一晃，就过了两年，俞大风专科毕业了，说他妈妈在印刷厂之外又成立了柯氏广告公司，一个人忙不过来，他就不读专升本了，回家帮他妈打理公司。陈小茼觉得可惜，说其实你妈妈可以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公司。俞大风说好的职业经理人不好找，不好的职业经理人又不想请，还是算了吧，再说了，上那么多学有什么用？还不是为了毕业之后找份好工作？有柯氏集团这个大摊子摆在那儿，为找工作而上学，于他，已经失去了意义，为了理想而读书，他没那抱负。

工作以后，俞大风还是经常往北京跑，不是出差，都是专门去找林海特和陈小茼吃饭的，每次到了，都会在学校门口很张狂地给林海特打电话，说：“哥们，下课赶紧出来，接上你媳妇，俞老板千里迢迢来请你们打牙祭了。“

自从工作以后，俞大风在他们跟前就自称俞老板了，称呼陈小茼也从不喊她名字，而是说林海特的媳妇，林海特很受用，陈小茼也不反对。俞大风来了，就领他们去吃馆子，都挺高档的，弄得林海特很不好意思，说：“大风你老这么请我们吃，不大好吧？“俞大风就咔吧着眼问：”为什么？“林海特说：”无功不受禄啊。“俞大风就想想，说：“过意不去啊？“

林海特说：“是那是，我又不像你似的，脸皮那么厚。“

俞大风就厚颜无耻地说：“这还不好说，把小茼转给我当媳妇得了。“

陈小茼就笑着说：“讨厌，你俩聊天，少拿我插科打诨。“

俞大风就继续厚颜无耻，说：“我可是认真的，要是哪天海特另觅新欢了，你，陈小茼，你给我记着，不用伤心不要哭泣，我这里早就备好了温暖的怀抱等着你。“

当时，林海特并没往心里去，觉得俞大风就是喝了点酒，随口胡喷开玩笑的，以前，俞大风还当着全班的面开过更过分的玩笑。因为林海特长的帅，刚读高一那年，经常有别的班的女生下课跑到他们教室门口指指点点地看林海特，每每这时，俞大风就故做悲愤状，会猛地搂过林海特的肩，冲门口的女生大喊：你们都给我起开！林海特是我的！

转眼，四年的大学生涯结束了，毕业前夕，陈小茼就和青岛的一家报社签定了合同。林海特毕业回青岛后，在人才市场晃悠了大半个月，最后去了科技街的一就爱私营小型IT公司，专业对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科技街里报社近，和陈小茼见面方便。

陈小茼在报社做文娱版，经常有电影院和演出团体的赠票，就经常拉林海特一起看演出，每每这时候，林海特就跟她开玩笑，说：“总是你请我看演出，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吃软饭的？“陈小茼就色迷迷地偎在他肩上，说：”有多软呀？“林海特的手就从背后抄过去，悄悄捂在她胸上，说：”好软，软得我都想死在温柔乡里了。“陈小茼就笑他不要脸。

看演出的票都是陈小茼的，林海特就负责请她吃饭，当然，他薪水很低，也请不起高档的，多是请吃大排档、快餐饭什么的，再奢侈一点，就是烤鱼水煮鱼等等各色的川菜，便宜，热闹。他总是一边吃一边自嘲，说川菜是屌丝的盛宴，口味重而热烈，就像屌丝们的爱情，除了床，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因为只有床和自己的身体是不花钱的，所以，屌丝们的爱情，总是最活色生香最色情的。读大学的时候，寝室里的同学经常出去约会，回来就一副老鼠偷吃大米得逞的嘴脸，那一定是和亲爱的女朋友爱爱了，因为他们是穷学生，除了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身体，消遣不起别的。

这样的时光，温润而美好，过了两三个月，有一天，陈小茼说他爸的电脑不好，让他到家里帮着看一下。他深知，这次上门，绝不仅仅是帮陈小茼爸爸看电脑那么简单，而是陈小茼想向父母正式声明，不要对她和林海特的爱情破产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了。

读大学这几年，他们的恋爱谈的顺风顺水，谢云虽然极其不看好林海特，但也没特别的阻拦，是因为知道鞭长莫及，想拦也拦不住。谢云曾经寄希望于陈小茼到了北大，会遇见更多更优秀的男生，自然而然地就把林海特放下了，所以，每每陈小茼往家打电话，她总是心怀希冀地问有没有男生追她，陈小茼每一次都嘎嘣利索脆地告诉她，说有啊。谢云要问这人怎么样啊。陈小茼就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林海特呗。每一次都把谢云给气得想把电话摔了。

尽管以前见过谢云，可一想到她对自己的不待见，林海特还是有些紧张。临去之前，在家换了好几件衣服，每一件上似乎都有可疑的味道。前两年，苏大云见胡同里有条生病的流浪狗，就给捡回了家，去兽医那儿弄点药，把它治好了，结果就送不走了，放出去，它也蹲门口不走，远远见着苏大云进进出出，就摇尾巴跟着，苏大云不让它进家，它就老实地坐门口台阶上，听话的小孩似的，楚楚可怜，苏大云越看越觉得这条狗和她投缘，索性就收养了它，给取了个名字叫小赖，意思是它硬赖在这个家里的。小赖是条棕色贵宾犬，长着长长的蜷毛，看上去脏乎乎的，像块移动的拖布在家里跑来跑去。它特别粘苏大云，只要她在家，她走到哪儿它跟到哪，让它干吗它就干吗，所以，小赖的家庭地位很高，仅次于林海特。林建国说，在这个家里，家庭成员的排序依次是林海特、小赖、苏大云、林建国。苏大云就说他放屁，说这么多年了，她穿的几乎全是以前的工作服，很少买新衣服，偶尔买一次，也是专门捡人家处理库存的时候买破烂，她一身过年的衣服，也就是林建国夏天买件T恤的钱。林建国就生气，说亏你也好意思说！我宁肯你给我买五块一件的老头衫也不愿意穿你给我买的破T恤！确实，苏大云给林建国买衣服，想的从来都不是这件衣服适不适合林建国，而是是不是便宜得让她动了心。所以，自从不干刑警了，穿便服的林建国就总是把衣服穿得不伦不类，就跟苏大云吵。苏大云就说他老不正经，都七老八十了还打扮给谁看？想泡妞啊？你有本钱吗？林建国让她堵得气结，赌气不穿苏大云给买的衣服，也长年累月地穿学校的保安服。林秋红看不过眼，逛街时碰到合适的，就会给他捎一套，林秋红眼光好，买的衣服大多款式新颖，做工和质地都很讲究。林建国穿得耀武扬威，这虽然常常让苏大云觉得自己被林秋红用这种方式鄙视了，可也乐得自己不花钱林建国就穿得体体面面的。

是狗，总要掉毛的，还有，如果洗澡不及时，狗身上会散发出一种难闻的味道，用青岛土话说，叫狗腥气，狗腥味充斥在林海特家里，终日不散，尤其青岛是沿海性气候，房子都会返潮，一返潮，狗腥味就会更加浓郁，无处不在，附着在地板上家具上衣服上。

所以，林海特就总觉得衣服有洗不掉的狗腥味，也和苏大云说，让她勤给小赖洗澡，苏大云就像条老狗一样趴在他后背上闻来闻去，说除了洗衣粉的香味和甜蜜蜜的太阳味，什么味都没有。然后瞪着林海特，说：“你不是嫌衣服上有狗腥味，是和你爸一个毛病，看不惯我对小赖好。”

可能是因为穷，苏大云自尊心特别强，只要谁嫌弃小赖，就好像嫌弃了她，总是立马发作回击。林海特就想，大约，自尊就是穷人仅有的财产，所以，就看得特紧。

要去陈小茼家的那天晚上，林海特换遍了衣橱里所有的T恤，都觉得味道可疑，就找了一件他最喜欢的颜色，拿吹风机吹了半天，希望能把他想象中的狗腥味给吹干净。

他忙活的时候，苏大云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目光犀利，好像他不过一自以为成熟的黄口小儿，其实早已被她一眼望穿。林海特假装没看见，换鞋的时候，苏大云问：“海特，你要上哪儿？“

林海特知道一旦是去陈小茼家，肯定又絮叨起来没完，这几年，陈小茼经常过来，苏大云已经俨然拿陈小茼当准儿媳妇待，可她也知道，谢云一直没松口，除了有点替林海特生气以外，她也不急，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主意大着呢，尤其是恋爱这方面，只要是自己拿准了主意，父母就是反对得排山倒海也没用。

林海特说同学聚会。

苏大云哦了一声，说：“瞧你今天打扮的这认真劲，跟准女婿要去见丈母娘似的。“

林海特心里一惊，就想，女人的直觉，果然犀利。但还是笑笑，说您可真能想。

2

一见陈小茼拉着林海特的手进来，谢云直接就毛了，要不是陈明道硬按着，一个劲地在她耳边絮叨修养、谢护士长、我们要有修养。她早就炸了。

显然，陈小茼也看出了谢云的强忍怒火，从林海特怀里接过鲜花，塞给她，说：“妈，林海特送您的鲜花。”又对陈明道说：“爸，你电脑不是老出毛病嘛，让海特给看看。”

陈明道想赶紧化解这尴尬气氛，就笑着对谢云说：“你看，小林多了解你，你不最喜欢白色的百合嘛，赶紧插起来。”

谢云扔似的把怀里的百合扔在茶几上：“从现在开始，我不喜欢百合了。”

陈小茼气不过，拖长了腔调叫了声妈，说：“拜托，修养很重要。“

林海特不想听陈小茼和谢云斗嘴，觉得尴尬，忙跟陈明道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帮他重新做了一遍系统，手在电脑上忙活着，可耳朵一直竖着，就听陈小茼和谢云在另外的房间里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声音压抑而又急切。

电脑系统二十分钟就做完了。陈明道礼貌性地问了他一些工作上的事，又问他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林海特说先在这家公司过度过度，以后可能会转行。陈明道就尾音上扬地哦了一声，问他想转到哪一行去。林海特说如果当初高考的分数够了，他最想上的是政法大学。陈明道笑了一下，说：“想子承父业呀？“林海特说也不是，他想做律师。

陈明道点点头：“文明的社会就是法治的社会，做律师，还是很有前途的。“

林海特也笑，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想这两年把律师资格考出来。“

陈明道说：“想法不错。“

话音刚落，谢云就过来了，冷眼看着林海特，说：“林海特，六年以前我什么态度，现在还什么态度，以后也还是这态度，你和小茼的事，我不同意。“

林海特没想到谢云会把话说这么直接，就站了起来，说：“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也知道您这是为小茼好，可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一直到让您觉得能配得上小茼。“

谢云就冷笑，说：“林海特，不管你怎么努力，我都不会同意你和小茼的事。“

谢云的咄咄逼人让林海特的心脏早就翻腾得一个跟头一个跟头的了，可现在他不是几年前的愣头青小子了，知道很多事来硬的行不通，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该忍气吞声必须忍气吞声，就心平气和地说：“阿姨，那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谢云说：“因为我见识过你妈大闹医院，所以，我不想和你妈这样的人做亲家，也不敢想象我家小茼落在你妈这样的婆婆手里得受多大委屈。“

林海特一下子怔住了，就想起了去年暑假。

起因是这样的，林海特他们家所在的胡同拆迁了，按照政策，他们家只能分一套三居室，从去年4月拿到新房钥匙，他们家的抢房大战就开始了。原因是这三居室有两个朝南的房间，一大一小，还有一个朝北的房间。苏大云说林建国是一家之长，当然要住朝南最大的一间，林海特一小伙子，血气方刚的，不适合睡不见阳光的房间，也要住朝南的，最后，林秋红就只能住朝北的小房间了。老房子是父母留下的，作为遗产，应该是林秋红和林建国一人一半，就算林秋红占了朝南的大间，面积上也不到这个家的一半，便宜还在林建国两口子那儿！他们居然好意思让她住北间？和苏大云从拿钥匙吵到装修完。最后，林建国觉得一家三口欺负林秋红一个有点过分，何况林秋红对这个家不薄，当初要不是她自掏腰包拿出来一百万替他交到局里，现在他还在大牢里蹲着呢！就把朝南大房间的钥匙偷偷给了林秋红。苏大云不干了，觉得林家兄妹联手欺负她，拉着林海特就要和林建国离婚。林建国也不急，说海特都二十一岁了，你就是离了婚，他也只认我这亲爸，不信你就离了试试！苏大云没辙，又不愿意咽这口气，就跑医院去和林秋红闹，拿着一瓶兑了水的可乐当农药吓唬林秋红，说不给钥匙她当即就喝下去跳楼，大伙儿怕闹出人命不好收拾，就劝林秋红把钥匙给她了。谁知，拿到钥匙的苏大云还是把那瓶农药喝了。当时林秋红吓得腿都软了，眼泪也下来了，说：“我都给你钥匙了，你干吗还要这样？“苏大云诡异地一笑，把一条腿跨在自行车上，说：”我就是为了死在那个房间里！“说完，蹬着自行车噌噌跑了，林秋红就给吓疯了，喊了院里的救护车就去追，想把她拖回来洗胃，闯了一路红灯也没追上，到了小区门口，苏大云才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气喘匀了，说：“回去吧，我喝的不是农药，是兑水的可乐。”登时，林秋红就给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当时，林海特正好放暑假在家，苏大云大闹医院的时候，为了出林海特的丑，特意打电话叫陈小茼去见识见识林海特有个什么样的妈，陈小茼没去，谢云就拿手机拍了照片，晚上回家给陈小茼看。陈小茼虽然知道苏大云没文化，有点泼，可没想到她能泼到这程度，也有点吃惊，就打电话问林海特怎么会这样。林海特丢得恨不能就手磕一地缝钻进去，跟苏大云好一顿发飙。

但他们家争夺朝南大房间的战役远远没有结束，林秋红气不过苏大云的连骗带诈，趁她出去打工的空儿，让朋友帮忙把房门撬开了，把苏大云的东西拖出来扔在客厅，把房间门换上了防盗门。

家里的房门是防盗门。一度曾是医院保健科的笑谈。当然，笑谈归笑谈，见识过苏大云的泼辣的人都站在林秋红这边，纷纷劝林秋红租套房子搬出来住，别和苏大云怄气了，要不然，哪天她真恼了，说不准就能趁夜深人静，骑她脖子上把她掐死。林秋红让大伙儿说得后怕，就在医院附近租了个一居室搬出来了，但家里的那间房，也没腾，还锁着她的乱七八糟。

3

谢云一想到陈小茼和林海特结婚就要落到一个泼妇恶婆婆手里，谢云在心里吓得都要给老天跪了。冷着脸跟林海特说：“小林，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们家小茼，可光有喜欢是没用的，你俩真不合适，我也希望你能体谅我这颗当妈的心。”说着，就做了个请的手势，把陈小茼就给气疯了，跑回自己房间拎起包，一把抓起林海特的手，说：“我和你一起走！”

陈明道比谁都了解陈小茼，知道她说和林海特一起走，绝没有吓唬谢云的意思，忙打圆场，说：“你妈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跟她较真了。”又跟林海特说：“小林，你阿姨今天心情不好，你别介意。”

林海特看看陈小茼。陈小茼摆出一副随时要和父母决裂的架势，没丝毫妥协的意思，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说：“小茼，没事，我有信心，总有一天，我会让阿姨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说完，不卑不亢地跟陈明道和谢云道了别。

陈小茼冲谢云跺了一脚地板，追到街上，就见林海特魁梧的背影晃在街边，快步跑过去，从背后一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后背上，柔声问：“海特你没生气吧？“

林海特把手捂在她手上，笑笑，说：“都预料中的事，有什么好气的。“说着，转身，把陈小茼搂在怀里，说：”你妈已经很客气了，这要是放我妈身上，如果我谈了一个她死活看不好的女孩子，她非得动手把人撵出去不可。“然后就说了苏大云一次次地怎么往外赶柯栗。陈小茼就笑，说：”要这么说的话，你妈是真喜欢我。“

“那是。“林海特说，说他已经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有信心扭转谢云对他们家的印象。

两人相互搂抱着腰，在街上晃荡了一会，林海特就把陈小茼送回去了，说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是怕她回去晚了，谢云会生气，只要她一生气，就会减他的分，所以啊，在这个关键时候，他们要尽量少做让谢云对他们感情减分的事。陈小茼就笑，说：“海特我发现你变了。“林海特也没否认，说自从他爸入狱，他就一下子长大了，知道人生仅有冲动是不行的，现在他最困惑的是，当年林建国义气用事，默认了赃款是他拿走借给林光荣的这事到底对还是不对，值得还是不值得。

陈小茼说：“你就那么肯定一定不是你爸拿的？“

林海特说：“百分之一千的肯定。“

陈小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当你爸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在他的价值观里，这就是对的。“

林海特嗯了一声，叮嘱她最近不要迎风上顶撞妈妈，他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向谢云证明他们的这段感情是值得她祝福的。陈小茼也嗯，说：“那你赶紧努力啊。“林海特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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