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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虺之诰
书名： 尚书 作者： 孔子著 本章字数： 5573 更新时间： 2025-05-09 15:52:36

【原文】

成汤放〔1〕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

仲虺乃作诰，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义，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注释】

〔1〕放：驱逐。

【译文】

成汤将夏桀放逐到南巢，内心却感到惭愧，说：“我畏惧后代把我当做篡夺王位的借口。”

仲虺于是作出文告，说：“啊!上天生下的万民都有七情六欲，假如无君主天下就会大乱，所以上天又生下明智的圣王治理万民。夏王桀昏乱失德，百姓的生活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于是上天赐给大王您勇敢与才智，以成为天下邦国的表率与榜样。您只要继承大禹昔时的功业，遵从大禹制定的法典，那就是奉行上天的指令。”

【原文】

“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简贤附势〔1〕，实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2〕，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乃葛伯仇饷，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室家相庆，曰：‘篌予后，后来其苏。’民之戴商，厥惟旧哉!”

【注释】

〔1〕简贤附势：简，简慢。附，依附，势利。

〔2〕德懋懋官：为了鼓舞努力行德者就赐予他官做。

【译文】

“夏王桀罪孽深重，诈称上天的旨意，向百姓发号施令。上天是不能欺骗的，因此将天命授于商来治理天下，因此夏桀丧失了臣民百姓。简慢贤德、依仗权势的人，的确有许多徒众。自从我们在夏朝立国开始，我们就被他们视作禾苗里的杂草、谷粒中的秕壳。我们商人，上上下下莫不战战兢兢，没有人不害怕无罪遭祸。况且我们商王的美德，说出来足以让人感动。大王您不接近歌舞女色，不聚敛金钱财物；以官爵鼓励努力行德者，用奖赏鼓励努力建功者；善以待人如从己出，改正错误毫不吝惜；能够宽厚、能够仁爱，向百姓展示了诚信。有葛国的君主仇视并杀害送饭给耕种者的人，大王您最初的征伐就是从葛国开始。后来，您征讨东方时，西方各族就埋怨；您征讨南方时，北方各族就埋怨说：‘为什么要最后才解放我们呢?’您所征伐的地方，家家户户相互庆幸，说：‘等待我们的君王，您来了我们就能死里逃生。’百姓拥护商国，已经很长时间了啊!

【原文】

“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德新，万邦惟怀；志自满，九族乃离。王懋昭〔1〕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呜呼!慎厥终，惟其始。殖有礼，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

【注释】

〔1〕懋昭：勤勉的彰明。

【译文】

“帮助贤能的人，辅助仁德的人；表彰忠贞的人，推荐良善的人。兼并弱小的国家，攻击昏庸腐败的诸侯；夺取动乱的政权，怠慢亡国的君主。该灭亡的就加速其灭亡，该生存的就帮助他巩固，如此国家走向繁荣昌盛。道德益更新，万国都会归附。但是，要是内心自我满足，亲戚也会背离。大王您要勤勉地彰明大德，在人民中建立中正之道，以义来裁定事务，以礼来抑制思想，并把中正之道流传给祖祖辈辈。我听说：‘能自己找到良师者能够称王，自认为人不如己者必然灭亡。谦虚好问就能充足，刚愎自用只会狭窄。’啊!要谨慎从事到事情终结，必须从开端就小心。有礼者得到建树，昏暴者终将覆灭。谨恭地崇奉上天之道，就能长久巩固上天让您为王的任命。”

盘庚〔1〕上

【原文】

盘庚迁于殷〔2〕。民不适有居〔3〕，率吁众感出〔4〕，矢言〔5〕。曰：“我王来〔6〕，既爰宅于兹〔7〕，重我民〔8〕，无尽刘〔9〕。不能胥匡以生〔10〕，卜稽〔11〕，曰其如台〔12〕。先生有服〔13〕，恪谨天命〔14〕，兹犹不常宁〔15〕，不常厥邑〔16〕，于今五邦〔17〕!今不承于古〔18〕，罔知天之断命〔19〕，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20〕?若颠木之有由蘖〔21〕，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22〕，绍复先王之大业〔23〕，底绥四方〔24〕。”

盘庚斆于民〔25〕，由乃在位以常旧服、正法度〔26〕。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27〕!”王命众〔28〕，悉至于廷〔29〕。

【注释】

〔1〕盘庚：人名，商代君王成汤的第十世孙，是商朝的第二十位君王。为了抑制奢侈的恶习，他想把国都从奄（山东曲阜）迁往殷（河南安阳小屯），遭到臣民的反对。他先后三次告谕臣民，终于迁都到殷。《盘庚》三篇，即是追记他三次告谕臣民的内容。

〔2〕迁于殷：指将迁都到殷。

〔3〕适：往。有：助词。居：住地，此指殷。

〔4〕率：因此。吁：呼叫。感：同“戚”，指贵戚大臣。

〔5〕矢：陈述。

〔6〕我王来：我们的先王来奄（山东曲阜）。

〔7〕爰：易，改。宅：居。爰宅，指迁都。兹：指奄。

〔8〕重：厚待，看重。

〔9〕刘：伤害。

〔10〕胥：相互。匡：救助。

〔11〕卜：占卜。稽：考察。

〔12〕曰：语首助词。如台：怎么办。

〔13〕服：事，制度。

〔14〕恪：敬重。

〔15〕犹：通“由”。兹，此。兹犹，即因此。常：久。宁：安定。

〔16〕邑：指都城。

〔17〕五邦：五个国都。指商（商丘）、亳（河南偃师西）、嚣（河南荣阳北、敖山南）、相（河南内黄）、耿（河北邢台）。

〔18〕承：继承。古：指古人恪守天命的原则。

〔19〕断命：决断，命令。

〔20〕矧：况，何况。克：能。从：继承。烈：事业。

〔21〕颠：倒下。由：抽出新枝条。蘖：被砍伐的树新生出的嫩芽。

〔22〕永：延长。命：指国运。

〔23〕绍：继承。复：复兴。

〔24〕底：致，以至。绥：安。

〔25〕斆：教导。

〔26〕由：以。乃：其，他的。以：而。常：守。旧服：旧制度。正：端正。

〔27〕无：不要。或：有人。伏：压制。小人：指普通百姓。攸：所。箴：劝谏。

〔28〕众：群臣。

〔29〕廷：王庭。

【译文】

盘庚将把都城迁往殷。臣民不愿去殷地，盘庚因此呼唤贵戚大臣出来，陈述自己的意见。他说：“我们的先王来到奄，已经迁都在奄，这是他们看重我们的民众，不让民众遭受伤害。当臣民们不能相互救助而求得生存时，先王们就占卜考察吉凶，问该怎么办。先王有制度，凡事谨从天命。因此不追求永久的安定，不固定他们的都城，至今已有五个国都了!现在不继承先王敬慎天命的传统，不了解上天的决断，从哪里说起能够继承先王的事业呢?我们现在的情况，就像倒下的树木又抽出了新枝，被砍伐的树木又发出了新芽，上天将使我们的国运在这个新的国都延续下去，在新国都里我们能继承并复兴先王的大业，以至安定天下。”

盘庚开导民众，又教导他的在位的大臣，遵守旧制，端正法度。他说：“不允许有人敢于压制民众的劝谏!”盘庚命令群臣，都来到王庭。

【原文】

王若曰〔1〕：“格汝众〔2〕，予告汝训汝〔3〕。猷黜乃心〔4〕，无傲从康〔5〕。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6〕。王播告之修〔7〕，不匿厥指〔8〕，王用丕钦〔9〕；罔有逸言〔10〕，民用丕变〔11〕。今汝聒聒〔12〕，起信险肤〔13〕，予弗知乃所讼〔14〕。

非予自荒兹德〔15〕，惟汝含德〔16〕，不惕予一人〔17〕。予若观火〔18〕，予亦拙谋作〔19〕，乃逸〔20〕。若网在纲〔21〕，有条而不紊〔22〕；若农服田〔23〕，力穑乃亦有秋〔24〕。汝克黜乃心〔25〕，施实德于民〔26〕，至于婚友〔27〕，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28〕。乃不畏戎毒于远迩〔29〕，惰农自安〔30〕，不昏作劳〔31〕，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32〕。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33〕，惟汝自生毒〔34〕，乃败祸奸宄〔35〕，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36〕，乃奉其恫〔37〕，汝悔身何及?相时民〔38〕，犹胥顾于箴言〔39〕，其发有逸口〔40〕，矧予制乃短长之命〔41〕?汝曷弗告朕〔42〕，而胥动以浮言〔43〕，恐沉于众〔44〕?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45〕，非予有咎〔46〕。”

【注释】

〔1〕若：顺，接着。

〔2〕格：来。

〔3〕训：开导。

〔4〕猷：可。黜：减少，削弱。心：不满情绪。

〔5〕无：不要。傲：倨傲。从康：追求安逸。康，安逸。

〔6〕图：考虑。旧人：指世家。共政：共同管理政事。

〔7〕播：发布。修：善，善意。

〔8〕指：通“旨”，旨意。

〔9〕用：因此。丕：大。

〔10〕逸：过，指过失。

〔11〕变：改变。

〔12〕聒聒：吵吵嚷嚷。

〔13〕信：通“伸”，伸说。险：险恶。肤：肤浅。

〔14〕讼：争辩。

〔15〕荒：荒废。

〔16〕含：隐。

〔17〕惕：通“施”。予一人：指盘庚。

〔18〕观火：指像观火一样洞察情况。

〔19〕谋作：指谋划。

〔20〕乃逸：你们就错了。

〔21〕若：如，如同。纲：结网的总绳。

〔22〕紊：乱。

〔23〕服：耕作。

〔24〕力：努力。穑：泛指农活。秋：指收获。

〔25〕心：指拒善之心。

〔26〕实德：真正的恩惠，此指迁都之利。

〔27〕婚：指亲戚。

〔28〕丕乃：于是。大言：无愧地说。

〔29〕戎毒：大灾害。

〔30〕惰农：懒惰的农夫。

〔31〕昏：通“暋”，勉力。作劳：从事劳苦之事。

〔32〕越其：于是就。

〔33〕和：宣传。

〔34〕毒：祸患。

〔35〕奸：在外作恶。宄：在内作祟。

〔36〕先恶：倡导邪恶的言行。

〔37〕奉：承受。恫（tong）：痛苦。

〔38〕相时：看这些。相，看，察看。时，是，这些。通“纤”，小。

〔39〕顾：顾忌。

〔40〕逸口：错误言论。

〔41〕制：掌握。短长之命：指生杀之权。

〔42〕曷：同“何”。

〔43〕动：煽动。

〔44〕恐：恐吓。沉：指用浮言深深地迷惑。

〔45〕靖：善。

〔46〕咎：过错。

【译文】

盘庚接着说：“来，你们众位，我告诉你们，开导你们。你们可要克制你们的不满，不要倨傲，不要追求安逸。从前我们的先王，也只是考虑任用世家旧臣共同管理政事。先王发播教令，他们不隐瞒教令的旨意，先王因此非常敬重他们；他们没有错误的言论，百姓生活因而大为改变。现在你们吵吵嚷嚷，自以为是，起来伸说险恶而又肤浅的言论，我不知你们究竟要争辩什么!

不是我自己荒废任用旧臣的传统美德，而是你们隐藏美德，不施与我盘庚。我洞察现在的情形如同看火一样清楚，如果以为我不善于谋划和行动，那你们就错了。我们办事好像是网结在纲上，有条理而不紊乱；好像农民种田，努力耕作，才有收成。你们只有能够克制私心，把实际的好处给百姓，并恩及亲朋戚友，这样你们才敢无愧地说你们有厚德。如果你们不害怕远近臣民有大灾祸，像懒惰的农民一样苟且偷安，不努力耕作，于是就会像农民没有黍稷收成一样（你们也不会有厚德）。

你们不向百姓宣传我的善言，反而妄自散布害人的流言，这是你们制造邪恶勾当自取灾祸，自己危害自已。你们既然已经引导人们做坏事，自然就要承受这样做的痛苦，你们悔恨自己哪里来得及?看看这些小老百姓吧，他们尚且还顾及规劝的话，害怕说出错误的话，何况我掌握着你们的生杀大权?你们为什么不有话来找我讲，而是用虚假的言论互相鼓动，去恐吓煽动民众呢?好像大火在原野上燃烧，无法靠近，难道还能够扑灭吗?这都是因为你们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不是我的过错。”

【原文】

“迟任有言曰〔1〕：‘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2〕，予敢动用非罚〔3〕?世选尔劳〔4〕，予不掩尔善〔5〕。兹予大享于先王〔6〕，尔祖其从与享之〔7〕。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8〕。

予告汝于难〔9〕，若射之有志〔10〕。汝无侮老成人〔11〕，无弱孤有幼〔12〕。各长于厥居〔13〕，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14〕。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15〕，用德彰厥善〔16〕。邦之臧〔17〕，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18〕。

凡尔众，其惟致告〔19〕：自今至于后日〔20〕，各恭尔事〔21〕，齐乃位〔22〕，度乃口〔23〕。罚及尔身，弗可悔。”

【注释】

〔1〕迟任：殷商的贤人。

〔2〕胥：相互。及：共同。逸勤：安乐与辛苦，此指同甘共苦。

〔3〕非罚：指不合制度的惩罚。

〔4〕世：累世。选：数说。劳：功劳。

〔5〕掩：掩盖。

〔6〕享：祭祀。

〔7〕从与：随同。享之：享受祭祀。

〔8〕非德：不合理的奖赏。

〔9〕于：以。难：难处。

〔10〕志：指必定射中的意愿。

〔11〕老成人：年老有德的人。

〔12〕弱：侵凌，蔑视。孤有幼：势单力孤和年幼的人。

〔13〕长：官长，指领导。厥居：指自己的封邑。

〔14〕作猷：指挥谋划。

〔15〕罪：刑罚。死：该死的事，指恶行。

〔16〕德：奖赏。彰：表彰。

〔17〕之：犹“若”，如果。臧：善，指治理得好。

〔18〕佚罚：罪过。

〔19〕其：望，希望。惟：留心。致告：表达，告诫。

〔20〕后曰：以后的日子。

〔21〕尔事：你们的职守。

〔22〕齐：齐整，等同。

〔23〕度：法度。

【译文】

“迟任说过：‘用人要寻求世家旧族，用器物不要旧的，只要新的。’从前我们的先王同你们的祖辈父辈同甘共苦，我怎么敢对你们实行不合法度的刑罚呢?世代都要数说你们做臣子的功劳，我也不会掩盖你们的好处。现在我要隆重地祭祀先王，你们的祖先也会一起享受祭祀。先王和你们的祖宗会对我们赐福降灾，我也不敢使用不合情理的奖赏或惩罚。

我告诉你们我的难处，好像射箭的人志在必中一样，我的迁都主意也已确定不移。你们不要欺侮年老有德的人，不要侵凌孤单幼小的人。你们各自领导自己的封邑，努力使出你们的力量，听从我盘庚的指挥谋划。无论远近亲疏，一律用刑罚惩治恶行，用奖赏表彰善行。国家如果治理得好，是你们众人的功劳；国家如果治得不好，那只是我自己有罪过。

所有你们各位，希望留心我告诫的话：从今往后，各人认真做好你们的事，整顿你们的职守，谨慎你们的言语，注意合于法度。如果不听告诫，惩罚加在你们身上，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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