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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灵隐寺献艺童林贺号 畅春楼聚会四小相识
书名: 雍正剑侠图前部 作者: 常杰淼 本章字数: 34377 更新时间: 2019-07-04 17:16:06
镇东侠率领一干老少英雄奔江沿,船拢岸,众人下船奔望潭庄陶家店。店里伙计早在门首迎接,众人进店门至上房,伙计伺候众位擦脸吃茶,镇东侠说道:“童贤弟,劣兄请众位老少英雄攻打清水潭,实指望捕获韩宝、吴智广,贤弟入都请罪,国宝还朝,不料想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捉拿贼人,反得罪江湖绿林朋友,到如今我亦追悔不及。虽然如是也就得置之度外了,可有一件,清水潭之内死尸无数,可得贤弟你带着捕盗文书,至扬州报案,让州官带兵抄灭清水潭贼人,就说清水潭窝藏盗宝二寇。事毕我们回杭州,我们在镖局子等你,好在北高峰灵隐寺与你贺号,贤弟你意下如何?”童林说道:“兄长替小弟想得周全,小弟遵命就是。”镇东侠说道:“且慢,二寇虽然脱逃,无非是跟踪涉迹再为访拿,我还请陶氏二位老英雄给贤弟你助威,在北高峰与贤弟你贺号,可不知二位陶老英雄意下如何?”陶润说道:“老侠客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是自己弟兄,用不着那个请字。只要老侠客肯携带着我们弟兄,我们弟兄情愿随同前往。”镇东侠赶紧起身说道:“那么着吾替童贤弟谢谢你们二位。”童林跟着站起来,向二位老英雄深深一揖。陶荣赶紧站起来说道:“自己弟兄何必这样多礼,这我就对不过贤弟了,我还有话与你说,贤弟你先请坐。”说着话大家入座,陶荣就把在清水潭寿席宴上见着韩宝献玉镯做玉镯大会,窃取玉镯未成的前后情由,细说了一遍。又道:“在江中大船上我的初心本意,仍然愿意两家说合,无奈寨主秉性固执不肯相从,以致落得山破势败。”镇东侠在旁边接道:“这也难怪老英雄,您尽到了心就是了。大寨主痴迷不悟,您就是说破了舌尖也是枉然,您也不必说了,咱们暂把此事搁开,我还要问徐源、邵甫与牛儿小子探山因何动手。”说着话把徐源叫过来,细问了一遍这才知道涉险等事,这才打发童林奔扬州。老少群雄在陶家店住了一宵,次日清晨约同了陶氏昆仲起身奔西湖。这一日出钱塘门到了镖局子门前,此时镖局子已然改了字号,门前油漆一新。镖局子伙计见众位英雄回归,说道:“众位老侠客回来了,往里请吧,方才贝勒爷还派人打听众位回来没回来。”镇东侠知道贝勒爷不放心,点头率众向里走,来到上房,伙计挑起帘笼,就见屋中高朋满座,当中坐着贝勒爷,两旁有南北二侠、各路英雄相陪。自侯振远去后,秋田按着贝勒爷的分派,将两下镖局子善后之事办理得清清楚楚,一面命黄灿按着守正戒淫花的样式制造,一面命潘龙至灵隐寺找棚匠,预备厨茶行,连镖局子里面全都安置齐整,静等童林与老侠客回来定夺。今天贝勒爷在屋中正与众群雄谈话,谈到镇东侠他们去了这几日未见回信,好不放心,打算派人前去打探打探,就在这个时候,镇东侠率众雄进来。贝勒爷眼快,不见童林,倒吓了一跳,不等镇东侠说话,即道:“老侠客,海川哪里去了?”镇东侠心想,贝勒爷不惦念别人,心中就有一个童林,口中说道:“贝勒爷您先别忙,我先把事情办完了,回头我再与贝勒爷谈谈清水潭前后的始末,我先与您引见一个人。”说着话将陶荣陶少华请过来,与贝勒爷引见。陶荣要行大礼,贝勒爷赶紧拦住,引见已毕,然后这才与大家介绍,见礼已毕,大家入座,伙计伺候擦脸献茶,侯振远这才与贝勒爷细谈了清水潭所经过的事情。贝勒爷将镖局子里办理善后事也对侯振远说了一遍。镇东侠等贝勒爷说完,起身冲着北侠及在座众位侠客抱拳拱手,说道:“多蒙众位侠客维持,总算是两造镖局子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一来是贝勒爷洪福普照,再者仰众位英雄扶持,等到童林回来还求大家与童林贺号,我们弟兄再一同道劳致谢。”众雄一齐答言:“老侠客说话太谦了,俱是自己人何必客气,众位一路劳乏,也该用点酒饭。”贝勒爷在旁边接着说道:“众位说得是,我还要与陶老英雄洗尘哪。”一面吩咐镖局子伙计摆桌椅预备酒饭。酒席备齐,大家饮酒谈心、商议。过了三日,这一日众人正在大厅谈话,就见帘笼一起,童林进来,满身尘垢,先与贝勒爷行礼,复与众位相见,这才来到贝勒爷面前,把到扬州报案,派官兵查抄清水潭的经过,回禀了一遍。贝勒爷见童林回来心中欢悦,说道:“二贼既已脱逃,只好暗地寻踪,设法拿办,现在大家就等你了,你来了好择定日期,众雄与你贺号。”说着话命伙计把历书拿过来,贝勒爷观看,本月十五日就是好日期,遂与众位商议。众人均都赞成,遂吩咐黄灿、潘龙二人到期伺候。
不知不觉到了十四日晚上安歇的时候,下人伺候贝勒爷沐浴,预备明天早晨更换的衣服,不必细表。次日五鼓,众人起来,净面更衣已毕,天已大亮。贝勒爷道:“天已不早,不如你我大家到灵隐寺吃茶谈话,省得叫外面伙计伺候着。”众位侠客说道:“贝勒爷说的很是,莫若我们就请驾。”贝勒爷看左右老少英雄,一位位衣冠楚楚,高高矮矮伟伟俊俊,一个个都英雄锐气,分外高兴。大家拱手让贝勒爷,贝勒爷带笑说道:“那么着我就先行一步。”群雄抱拳说了一个“请”字,贝勒爷在前,众人相随,到镖局子门首,就见一边二十名镖局子伙计,上首有潘龙率领,下首有黄灿带着伙计伺候。门外面看热闹的可不少,都知道两家镖局在灵隐寺请客,在北高峰献艺贺号。好事人谁不看看这个热闹,在镖局子门口纷纷谈论,热闹非常。贝勒爷看着很高兴,童林将贝勒爷的马匹牵过来,贝勒爷攀鞍上马,众位侠客亦上了坐骑,前面有伙计开路,黄灿在前打着引马,前呼后拥,直奔北高峰。这个北高峰单有山名,灵隐寺修在半山腰,庙不算甚大,要说西湖的大庙,唯有静慈寺的庙大。灵隐寺山门前原是一座影壁,山门内迎面供着欢天喜地布袋和尚,后面供着韦陀,二道山门里供着魔家四将,俗呼为四大金刚,三道山门是穿堂殿罗汉堂,里面供着五百尊罗汉。过去当中大雄宝殿里面供着释迦牟尼佛,东西跨院后阁佛楼名曰大悲楼,五层殿宇。贝勒爷等众人进了山口,弃镫下马,奔灵隐寺而来。离山门不远,看见旗杆上黄旗飘扬,两旁钟鼓二楼四围均是红墙,红墙下野草鲜花,细草青青,遮满道路。庙四围都是千年松、万年柏,遮天蔽日。猛听得庙内鸣钟击鼓,音乐细奏,山门内走出一边二十五名和尚,都是身披三大衣,手擎乐器。当中大概是本庙的主持方丈,头戴毗卢帽,手捧金猊,上面插着一炷信香,口念佛号。贝勒爷以为是和尚摆队相迎,其实不对。这位方丈上智下敬,修缘很好,他是三世比丘,昨夜子时打坐入定,一阵心血来潮,知明日必有大贵人来临。他怎么也想不到内中有一位是未遇时的雍正皇帝。故而今天清晨奉了大和沿得堂谕,预备迎接镖局子的众位英雄。今天清早起打扫佛殿,率领挂单和尚,上殿捧经,门头僧进来回禀,外面有镖局子里的施主前来降香。方丈传法谕,鸣钟击鼓,排队相迎,迎接至山门之外。就见前面老少英雄精神百倍,众人前呼后拥,正当中一位年岁不大,以为是镖局子里的镖主,其实是贝勒爷。和尚向旁一闪,说道:“众位檀越大驾光临,恕小僧未能远迎,请里面大雄宝殿待茶。”贝勒爷说道:“头前带路。”和尚将信香交与左右,合掌当胸,打着问讯,在头前引路。后面贝勒爷和众位英雄随着进了三道山门,来到大雄宝殿。就见大殿之前高搭罩栅,罩着正当中的天井,东西配廊丹墀之下,设摆着桌椅,上面椅帔椅垫直到桌围,俱是大红缎子做成。当中设摆一个铁香炉,贝勒爷顺着甬路转过香炉,来到月台之上,就见大殿之中迎面供着释迦牟尼佛,两旁配像,前面神厨上摆着五供香炉蜡扦,炉内燃着信香,香烟缭绕。进了大殿,左右两旁摆着桌椅,上手一张八仙桌,铺着一条红毡子,上面一个楠木拜匣,用锁锁着。里面放着守正戒淫花的盒,两旁站着四个小和尚。贝勒爷率群雄来到大殿,彼此相让落座。厨茶、棚匠都是黄灿、潘龙预备好了的。小沙弥献茶,方丈陪着谈话,此时天就不早了。方丈请示众位镖师哪位首先拈香,众人一齐站起身,镇东侠向贝勒爷说道:“贝勒爷,我们两造镖局子里头设摆擂台,多蒙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洪福普照,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今吴越一家,今天在大雄宝殿拈香,头一炉香还是请您先烧,我们随在后面好托庇您的洪福。”贝勒爷带笑说道:“这个事情我可不能,皆因在镖局子里头,我是个外行,还是请众位侠客拈香为是。”大家执意不肯,贝勒爷只得应允,方丈在旁边伺候,将香划开,用火种燃着,双手递与贝勒爷。贝勒爷净完了手,恭恭敬敬将香接过来,向神前一举,仍然交与方丈。方丈将香插入炉中,贝勒爷恭恭敬敬向神像行礼,跪在拜垫上心中祷告;两旁众位侠客不知贝勒爷祷告的是什么言词。贝勒爷所祷告的是自己的事:“过往神圣听真,自大清开国以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由顺治传到父皇阿玛登基以来,所有诸皇子未有称帝王之资格,恐铁桶江山断送于诸皇子之手,胤祯但能有九五之尊,必能造成万年之基业。非胤祯贪图国位,实为再造山河的意见,若能基业巩固,胤祯情愿退位皈依三宝,秉教沙门永拜佛堂,心口如一决无谎言,恳求神圣暗助是幸。”
贝勒爷燃香已毕,接着众位侠客焚香。镇东侠让北侠秋田先烧香,秋老侠客谦逊,仍然是镇东侠先烧香,各位侠客按着次序,将香烧完,复又入座吃茶谈心。方丈过来请示何时预备酒席,镇东侠摆手说道:“先不忙,我们还有事。”贝勒爷道:“老侠客,天也不早了,不如教他们小弟兄们献艺簪花,然后再与童林贺号。老侠客,您想怎么样?”镇东侠说道:“很好。”遂转身请北侠客照料他们献艺,北侠仍谦逊了两句,只好从命,跟着吩咐将陈设守正戒淫花的那张八仙桌搬至神厨之前,放好了一张椅子,秋老侠客在椅子上落座,叫黄灿将徒弟们的花名册拿过来。秋老侠客接在手中展开,头一名写的是孔秀,接着是夏九龄、司马良等众人。北侠客心中暗笑,伶俐的主儿,都写在前面了。知道这几个孩子淘气,必然是怕落在后面,带不上守正戒淫花。老侠客真猜着了,这正是孔秀出的主意。他给镖局子的账房先生塞了二两银子,求账房先生把他写到第一名。老侠客看着花名册叫道:“孔秀何在?”“弟子伺候。”说罢站在北侠面前,“师伯叫弟子何用?”秋田带笑道:“孔秀,今日你们众小弟兄们大喜之日,借着杭州摆擂请来的英雄,为你们簪花,后来你们若说起来,某年月日时在杭州北高峰两次杭州摆擂,侠义道义气彼此合为一家,徒弟们在灵隐寺献艺带守正戒淫花,也是千古的美谈。我把你叫过来,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当众献艺,然后带守正戒淫花,我问你有何绝艺?”孔秀说道:“您老人家若问我的绝艺,就是会偷。”秋老侠客把脸一沉:“住口,我命你献的是技艺,谁问你偷,可恶!”孔秀羞得脸上通红,说道:“老人家不要生气,我练一点小小的功夫,请众位老师观看。”北侠知道孔秀嘴贫,说道:“你当面演来,待我观看。”孔秀说了一声“遵命”,转身面向外,说道:“各位天下的英雄得知,在下姓孔名秀字春芳,草号人称走遍天下无遮拦,探囊取物圣手神偷。”丹墀之下左右两廊的英雄一听,这个外号原来是个贼,大家纷纷议论。孔秀倒毫不介意,接着说道:“我虽然有这个外号,我可不偷,今天奉我师伯之命在此献艺,为的是带守正戒淫花,我可练不好,望众位包涵着一点。”说完冲着外面深深做了一个揖,跟着一下腰两只手扶地拿了一把大顶。贝勒爷看孔秀献艺,以为必有绝艺,未想到他拿大顶,不觉暗笑,就见他一双手扶地,头朝下两条腿竖起来,又向前一弯,作蝎子爬的架式,用两只手倒着向外走。贝勒爷也没看出什么新奇来,见他爬出大殿门坎,看着一愣,原先是两只手扶地,如今变成五指扶地,不用手掌了;五个指头一个一个地撤,撤到用两个问路指(第二指),这个可就不容易了。贝勒爷正在观看,猛然吓了一跳,就见他两只胳膊一弯,扬着胸膛堪可离地,两条腿向上又往回一拳,二指用力点地,两条腿向上一伸,身形一窜,两只脚夹住房椽子,仍然脑袋朝下。这一招可真不容易,没有几十年的工夫可真练不了。不但贝勒爷看着分外新奇,就是老少英雄看着也是新奇。若论孔秀的功夫,他不行,若论小巧之艺、窜高窜矮窃取,总算第一。所以孔秀献这手功夫不但各位众雄鼓掌喊好,贝勒爷看着透出新鲜。敢情孔秀这还不算完,倒吊在房檐之下,脸向里,两只脚夹住房椽子,两手一鼓掌,将腰往上一弓,两只手掐住房椽子,两只脚蹬着房椽子,弓着腰儿手脚倒着向东爬。爬到东头房山,转过来又向西爬。爬到西边房山,又回到当中,两手掐着房椽子,先将两条腿往下一放。又把贝勒爷吓了一跳,只当是孔秀由上面掉下来了。细一看没有,敢情他面向里打秋千,手掐着椽子头,来回乱晃。两条腿向房檐上一扔,两只脚找阴阳瓦垄脚尖扣住,两只手一撒,施展珍珠倒卷帘的姿式,将身子卷到房檐,上去了。贝勒爷哪里看见过这样的灵便,真是形若猿猴,恰似狸猫,不由得说道:“好!”孔秀听见贝勒爷喝彩,是得好就收,一下腰,一只手掐住垄子头,身形往下一飘,落在大殿廊檐之下,跑进大殿,双膝跪倒,说道:“孔秀艺不惊人,请师伯赏赐守正戒淫花。”北侠拿钥匙将锁开开,拿出一个鸭蛋圆钢盒,一掐崩簧,盖开了,里面是一朵九瓣莲花,当中一个莲蓬。北侠秋田说道:“孔秀你今献艺当众簪花,此乃绿林英雄的体面,这是你我一番最好看的事了。所有规矩你也晓得,我就不必再嘱咐了,如今你也能与侠客英雄为伍,嗣后你当谨慎。”孔秀连连称是。心中明白自己是黑道,如今跟众位侠客在一处,明明这是老侠客劝自己,日后凡事务必小心。北侠将守正戒淫花双手送与孔秀,孔秀接过来包好了头,将守正戒淫花戴在左鬓角,站起身向左边退去。北侠叫道:“夏九龄何在?”此时夏九龄早就收拾好了,听老侠客呼唤,急忙过来双膝跪倒,口称:“师伯,弟子在此伺候。”秋老侠客问道:“你有何绝艺当面献来?”夏九龄回答:“弟子双手会打连珠袖箭。”秋田说道:“汝当面演来。”夏九龄道:“弟子用迎门三不过的袖箭,用袖箭打袖箭。”说着话向外一指,说道:“师伯,您看标准在外面伺候。”秋老侠客举目向外面观看,不由得暗中生气,心说夏九龄这孩子真能冤傻小子。大殿之外甬路上向里站着一人,横着两只胳膊伸着手,左手托着一支袖箭,右手托着一支袖箭,脑袋上还顶着一支袖箭,细看是于恒,站在那里闭着眼睛,口中还喊:“小子你怎么还不完哪!”北侠明知他是淘气。夏九龄方才在大殿外头看孔秀献艺,想孔秀练完了就该着我了,想个什么主意必要新奇才好。抬头看见牛儿小子在那里站着,心说,莫若支使傻小子给我当一回挡箭牌吧。想到这里走到于恒跟前,说道:“牛儿小子,你饿不饿呀?”于恒道:“夏九龄小子,我早就饿了,怎么还不吃呢?”夏九龄说道:“你还等着吃饭?早着呢!今天不到天黑不能吃饭。”牛儿小子吓了一跳,说道:“呦,真要到天黑吃饭,我受得了吗?小子你给我出个主意,我还是真饿了。”夏九龄摇头说道:“这我可没有主意,你饿着点吧。你要教我给你出主意,等饭是等不了,除非是我请你吃酒吃肉。”牛儿小子一听夏九龄请他吃肉,心中非常欢乐,说道:“小子你请吧,我这就饿了。”夏九龄说道:“牛儿小子,你要打算教我请你也不难,你可得应我一件事。”“应你什么事呢?”夏九龄说:“倒没有别的事,回头你站在月台前面甬路上,我把我的袖箭取出来,你左手托一支,右手托一支,脑袋上顶着一支。我献艺的时候,我用袖箭打袖箭,打完了,咱就吃。我请你吃大桌酒席,教你吃个酒足饭饱。你要是愿意咱们回头就吃,你要不愿意帮我的忙,可就饿着。”牛儿小子一听,心中暗想:我要不应允他,等到天黑吃饭可把我饿坏了,莫若我应允他。又一想:他用袖箭打手上的袖箭,倒不要紧,要是打脑袋上这支袖箭可悬乎,要一个没有准钉在我眼睛上那可怎么好?“小子你出的这个主意倒很好,练完了咱们就吃,你当中这支抽箭可别打在我眼睛上。”夏九龄不由得暗笑,说道:“我有主意,我把你带到甬路上你把眼睛闭上,你又是一身横练功夫,就是袖箭打在你身上,也打不动,何况我的袖箭有准头,你何必这样小心呢?”牛儿小子一听,夏九龄说得有理,说道:“小子你把我带到甬路去吧。”北侠向夏九龄说道:“你这孩子真淘气,倘若要拿袖箭伤着他怎么好?”夏九龄说道:“师伯您放心,他是一身横练,如生铁铸成的一样,打在身上也不要紧。”北侠哼了一声,问道:“夏九龄你怎么练哪?”“小子练的就是双手袖箭,左右手俱能打。白昼能打铁丝,夜晚能打香火头。我用左手袖箭尖打他左手托着的那支袖箭的箭杆,两支箭一同落地,还不伤着他的手,再用右手袖箭将他右手那一支打落,也同左边一样,这一招名叫喜鹊争巢。他顶着的这支袖箭,我用左右袖箭打箭杆,两支袖箭要把这支袖箭架起来,三支一同落地,此名叫双凤夺窝,还要碰不着他的肉皮。这就是弟子所学的双桶连珠袖箭。”秋老侠客心中暗想:“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绝艺。”贝勒爷听着稀奇,生平以来未见这样的绝艺。就听北侠秋田说道:“汝既有此绝艺,当面演来好与你簪花。”“遵师伯之命。”说完转身出了大殿,走至牛儿小子面前,复又往回退步,约有十步之内,将身站稳,向东西两廊抱拳拱手,说道:“列位老少英雄各路侠客,众位听真,在下名叫夏九龄,乃是海川童老师傅弟子,我可学艺不精,不定练得好练不好,众位可包涵,恕我个年轻,我是说练就练。”将身一矮,右腿回撤,缩了一个败势的架子,左手往外一伸,四指拢崩簧,拇指为星,咯崩一声,哧的一响,左手袖箭打出去,不偏不歪,正中牛儿小子左手托着的袖箭,叭的一声,两支袖箭一齐坠地。英雄们刚要喝彩,就见夏九龄往下一蹲,右手袖箭顺着左胳膊底下打将出去,这一招名叫唤虎出洞。右手袖箭与牛儿小子右手托着的袖箭一同落在地上。夏九龄遂即将身一扭,一个鹞子翻身,就在一转弯的工夫,向后一仰,跟着向地上一倒,左腿一拳,两只手顺着腿下向外一递,就听咯崩咯崩两声,两支袖箭把牛儿小子头顶那支袖箭架起来,一齐坠地。两廊丹墀之下,各路英雄以至各位镖头无不鼓掌叫好,彩声如雷。夏九龄一提气窜起来,直奔大雄宝殿,双膝跪倒,口称师伯在上,弟子献艺完毕,请师伯赏赐守正戒淫花。北侠将戒淫花交与夏九龄,说道:“汝虽艺高,千万不可自狂,要有规矩。”老侠客叫司马良,司马良答应一声,来至大雄宝殿,至北侠面前双膝跪倒。北侠看司马良长得俊美,又兼着整理得紧身利便,透着精神百倍,问道:“司马良你有何绝艺,当面讲来。”司马良回答道:“师伯若问,弟子蒙师之教,会打二枝穿梭镖,迎门三不过。”“尔以何为标准?”司马良道:“师伯若问,弟子将三支镖放在对面,左手镖镖尖要打右边躺着的镖督(就是镖尾),右手镖打左手镖的镖督。当中这一支镖立着,弟子要用镖尖打镖尖,此名叫迎门三不过。请师伯观看。”说着话向殿外甬路上一指,秋老侠客往外看,又是可气,又是可笑,原来牛儿小子没走,闭着两只眼睛,伸着两只手托着两支镖,脑袋上顶着一支镖,镖尖朝上,好像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老侠客心中暗想:这几个孩子真淘气,成心支使傻小子。牛儿小子贪吃,以为夏九龄还没练完,闭着眼睛又看不见,仍然在等。北侠道:“你既身怀绝艺,当面演来。”“谨遵师伯之命!”站起身出殿至牛儿小子面前,转身向后约十数步,做出斜身绕步的架式,回手由镖囊内掏镖,将三支镖攥在一处,用竹蔑子夹好,斜身绕步,镖交左手,一支镖尖朝后,口衔着一支,右手托着一支,猛一转身,向后一撤,一抖右手,这一镖名叫回头望月,正打在牛儿小子左手托着的镖尾上,啷一声,两支镖坠地。跟着仰身躺下,右手向外,一抖镖一打转身镖尖朝前,左手镖打在牛儿小子右手托着的这支镖,随着也落了地。司马良躺在地上,右手将口内含着的那支镖取出来,左腿一扬,右手镖顺着左腿下打出去,这个名叫卧看巧云式,镖尖正打在牛儿小子头上那支镖尖,两支镖一落地,牛儿小子喊道:“这么半天怎么还没练完,老闭着眼睛,我可实在受不了了!”孔秀说道:“牛儿小子混账东西,人家两个人都练完了,你睁开眼睛吧,跟着我在这里等着吃饭。”牛儿小子这才睁开眼睛道:“这小子冤苦了我了。”孔秀捡了镖,把牛儿小子带在丹墀下面等候用酒用饭,这且不表。司马良站起身,到大雄宝殿,跪在北侠面前。秋老侠客也是一番交代,与他戴守正戒淫花。再往花名册上看,上面写的是阮璧、徐源、邵甫及镖局子一干徒弟,若按着这三个人这么献艺,就是练一天也完不了,北侠想出个主意:教他们打一拳踢一腿,只要现一手,不拘兵刃手脚,练得上来皆可簪花。镇东侠一听这个主意很好,吩咐徒弟们献艺。这么一来可就快得多了,工夫不大,众徒弟们俱都献艺已毕,在两旁一站,一个个头戴戒淫花,金花乱颤,面带荣耀之色。贝勒爷看着分外高兴,都完了事了,北侠秋田站起身向镇东侠说道:“老侠客您把海川请过来。”镇东侠点头向童林说道:“你这里来,秋老侠客请你有话讲。”童林来至秋田的面前,说道:“老哥哥有何话当面请讲,小弟愿闻高论。”秋田微笑道:“童贤弟适才你也看见了,众徒弟们献艺簪花,一位位何等荣耀。今天大众英雄在此与贤弟你贺号,难道说就这么与你贺号吗?天下英雄在此,你可把你的绝艺露个一手两手,也叫为兄等广一广眼界,贤弟意下如何?”童林抱拳说道:“童林乃微末小技,学艺未精,有何德能敢在诸位侠客尊前现丑?老哥哥命小弟献艺,小弟敢不唯命是从,只得屈尊大驾随小弟至庙外宽阔所在,尽小弟所学。有不到之处,还求众位指教。”北侠含笑说道:“贤弟太谦了,既然如是,待劣兄敦请众家英雄倒要看看贤弟之艺。”于是北侠首先站起身恭请贝勒爷大驾,贝勒爷带笑说道:“我早就惦记着瞧童林的绝艺。”丹墀两边群雄都站起来,众位侠客出来,童林在头前引路,大家随后,穿过罗汉堂,出了三道山门,来到门前。童林止步,贝勒爷站在山门下,群雄燕翅排开,不知童林练什么功夫。童林在山门外向山门一站,仍然是土黄布裤褂,白骨头钮子大襟,外罩蓝布大褂又肥又大,冲着当中抱拳拱手,说道:“童林生平所学八卦绵丝柳叶磨身掌,学艺不精,众位千万包涵,若有不到之处,求众位指教。”说着话身形向下一矮,走开了掌法。形似狸猫恰似猿猴,凹腹吸胸,空胸紧背,掌不离胸,肘不离胸,龙骧虎坐,两脚与膝并行,由青龙转身起,白蛇伏穴、白蛇缠身、白蛇吐信、狮子抱球、狮子滚球、白猿献果、麒麟吐书、黑熊反背、铺地龙,然后一穿手归本还原。青龙掌法练到奥妙处,一招有一招的进手,一手有一手的姿式,进退刚柔,变化奥妙,众人看着,无不惊奇;一手分八手,八八六十四手,工夫不大将八卦神掌练完,还于无极的架式,气不壅出,面不改色。练完抱拳,说道:“惭愧惭愧,众位多要原谅,今童林将掌练完,还有几样薄技,献于众位面前,求诸位原谅是幸。”大家一齐喝彩道:“童老师精于技术,我们大家得以瞻光,何必太谦,您就请献艺吧。”童林抱拳说道:“遵命。”说着话将身一矮,作戏台七矮走的架式,用手扪着脚尖,在山门之前施展矮走:转着圆圈,童林的蓝布大褂又肥又大,在地上带土,愈带土气愈大。大家先以为矮走必套出别的招数来,不料尘土飞扬,尘土是愈来愈高,难以睁目,只得往后退,就有人笑话童林这是什么招数。贝勒爷退到山门之下,前面只见尘土不见童林。等到尘土落下去了,大家吓了一跳,尘土皆无,童林踪迹不见。大家正在发愣,还是镇东侠看见童林,向贝勒爷说道:“请爷观看童林在此。”贝勒爷和各位英雄侠客顺着镇东侠手指一看,有吓了一跳的,有竖起大拇指的,看见这手功夫,舌头伸出多长。镇东侠看着也纳闷,心想,我与童林相处这么些日子,怎么他就没跟我说过这手功夫。童林练戏台上的矮走,为的是用衣服把土带起来,遮挡众人的眼目。看众人躲避尘土,这才提气向北往后一耸身,脊背贴在影壁墙上,两条腿一叉、两臂平伸,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就在空中悬贴在影壁上。镇东侠看这一手功夫稀奇,知道这是童林十五年的工夫,这一手功夫名叫万丈高楼倒爬碑。练武术的用的这个力量,名叫含蓄之力,要说用劲这叫含劲。所有群雄无不喝彩。童林施展这一手功夫,可不是老在那儿贴着,而是往上提气,身体一点一点往上挪,真可称得起绝艺。童林挪至离瓦相近,两只手搬瓦檐往上一提气,身子往上一抽,坐在影壁瓦垄之上。这手功夫还不算完,里面又套出一招壁虎离墙。这手功夫很不容易,若要练成了至少也得几十年的工夫。童林手扣瓦下砖檐,坐在影壁上,突然两条腿提气,顺着裆底下抽到后面,爬至影壁顶上,然后双手扶影壁平面,往下一溜,仿佛倒栽葱似的栽下来。可把贝勒爷吓坏了,只当他失手掉下来了。赶到离地还有三尺多,童林趴伏在影壁上,仿佛壁虎一般。众位侠客都认识这手功夫,真乃是天下绝艺,不由得一齐鼓掌,叫道:“好!”童林也是得好就收,两只手一扶墙根跳在影壁前,抱拳拱手说道:“童林微末之艺,何敢劳动众位喝彩。”众人一齐说道:“果然是真好。”童林将要致谢,影壁后面转过一人,大声喊道:“不好!”众英雄闻听不由得大怒,童林心中也是不愿意,就见此人其貌不扬,身材短小,看着像十八九岁,身穿土黄布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焦黄的脸膛,形容枯瘦,头顶上黄发蓬蓬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扎着红头绳,脸上长着两团小肉瘤,眉毛似有如无,深眼窝,小眼睛,大鼻子头,一嘴的黄板牙,小胳膊似麻秆一般,简直是一个痨病鬼。众位侠客成名天下,可就是不认得他。此人学成了武艺并没出过世,看着像十八九岁,其实六十九岁了。此人乃苏州人,姓苗双名叫吉庆,外号叫黄病童子。他的师傅提起来大大有名,乃是一位成名剑客,原籍是嵩山人氏,姓周单字名浔,别号人称云龙九现,不但是武术天下无双,还有一手绝艺,画功第一,生平最好画龙,传到如今,只要有嵩山周浔画的云龙,一张也能价值千金。此人后居住在苏州城内书店街,皆因他最爱喝杭州的龙井茶叶,时常叫他得意徒弟苗吉庆到杭州钱塘门外买几斤上好的龙井,预备在家中供客。苗吉庆当初练功夫的时候不是这样,他生平好练最苦的功夫,昼夜不停。师傅一看,暗说不好,他脸上发黄,知道他已经受伤。脸上发青,必然是练功夫过力伤肝,脸上发白必然伤肺,脸上发赤必然是用心过度。苗吉庆脸上发黄必然是失觉伤脾,若不以睡觉养着,再有别的余事,日后必当成痨。这种痨病与别的痨病不同,这种名叫离骨痨,若肉与骨离,神医难治,久而必死。老剑客看出来,命他睡觉养病,他也不是不听。好在他原来是童子身,以至把功夫练成了,他的相貌改不了,练就的钢筋铁骨,一身横练,并有柔软小巧功夫,掌中一对懒龙锤,武艺超群。今日是奉师傅之命至杭州买龙井茶。他行至钱塘县天竺街,看见老少群雄从镖局子出来,仪表非俗,心中纳闷,打算看看这一干人干什么。拿定主意,茶叶也没买,就跟下来了。在北高峰灵隐寺,众小弟兄献艺簪花的时候,他在西廊下台阶底下蹲着,谁也没理会他。小弟兄献艺簪花事毕,童林献技,练的绵丝柳叶磨身掌神出鬼没,变化无穷,他也是由心中佩服。后来童林施展矮走,飞土扬尘,他也是莫明其妙。及至童林施展万丈高楼倒爬碑,他在暗中喝彩。童林变换壁虎离墙的功夫,他也是看着好,大家鼓掌、喝彩,苗吉庆看着有点不高兴,心想就这么一手小巧之艺,何足为奇,心中一不高兴顺口就说出来了。苗吉庆被叫出来,以为是怎么样的英雄,不料是一个乡下孩子。童林道:“你看我哪样练得不好,请你当面指教。”苗吉庆说不出来了,说道:“我看着全不好,你若问我,吾就会打人哪。”说着话向前耸身,左手冲童林一晃,右手跟着一掌,直奔童林面门。童林见来得势猛,向左错步,右手一搭苗吉庆的左肩。苗吉庆左手顺着自己的胳膊底下递过去,反手掳童林的胳膊,打算用撩阴掌暗打童林。哪知童林手疾眼快,跟着往里一进身,上面用粘身靠,下面一上步,用了斜身掉胯,这一招名叫胯打,躲得了上面,躲不了下面,一招套两招,苗吉庆见势不好,将身往下一矮,将上面靠身躲过,下面胯打可就着上了,就觉着臀股上拍的一声,自己觉着劲不小,一溜歪斜退出好几步险些栽倒。自知不能敌,转身直奔影壁,垫步拧腰向上一窜,手按影壁墙头飘身而过。童林见他越过影壁,口中喝道:朋友休走,我还要领教,纵身窜上影壁,再看踪迹不见。秋田说道:“童贤弟你休要与小孩子一般见识,他不是你敌手,贤弟快请下来,众英雄在此请你进庙,与贤弟你贺号。”贝勒爷也招手叫道:“海川下来吧,别让众位在此等候你。”童林由影壁下来,说道:“叫众位英雄侠客见笑,童林抱愧了。”众人一齐往庙内让童林。童林随同众人进灵隐寺,来到大雄宝殿,左边有镇东侠侯庭侯振远,右边有北侠秋田秋佩雨,搀着童林冲着神像下跪。北侠秋田请众位天下英雄入座,声明:“众位英雄看童林人品武艺,可称什么外号?哪一位心中若有成竹,请当面赏赐。”东面丹墀下有人答言:“吾看童老师武艺超群,外号可称陆地神仙。”镇东侠一看,此人是莲花山荷叶岭寨主窦武窦文志,听他说的有点不顺耳:一个行侠的人,岂能担得了神仙二字?又不好不允他的面子,只得找个台阶,扭头看着贝勒爷说道:“爷您听这个外号怎么样?”贝勒爷早就听明白了,摇着头说道:“人焉能担得了神仙二字?还是大家从长计议。”于是大家斟酌,什么龙啊虎哇,彪了豹了,其说不一,皆都不合贝勒爷的心意。大家一齐说道:“还是北侠老侠客与童林起一个外号,我们实在是浅见,实在没有可想的了。”北侠带笑向众人说道:“众位休要太谦,众位既是看得起我,我方才倒与童林想了个外号。今有南侠昆仑道长在此,又有镇东侠侯老侠客,鄙人学号众位台爱,号称北极昆仑子。就少一位西方长臂昆仑飘髯叟于成于洞海,这位老侠客虽然未在场,可有他徒弟铁掌李源在此。四方昆仑皆有,唯缺少中侠,海川又是紫脸面,我打算赠他这个外号:紫面昆仑侠,别号镇八方。”贝勒爷在旁连连说道:“童林还不谢谢老侠客赐号!”童林不但不磕头,反倒高声说道:“童林乃微末之技,又是学艺年浅,岂敢担得起侠客二字,何况镇八方?望老人家再与童林另想别的外号,这个外号童林实在担负不起。”北侠带笑向童林说道:“童贤弟,非是你愿意镇住八方,皆因有四方侠客在此,天下的英雄都愿意赏赐你这个外号,这么办,我将这外号当面声明,有愿意者鼓掌,有不愿意者即可当面声明,然后再为裁议。如若大家均都鼓掌,一定是赞成了,你也就没有说的了,你也扭不过去大家的主意。”北侠说完,就听东西两廊之下鼓掌如雷。北侠听阶下众人一齐呐喊,遂向童林说道:“童贤弟你可曾听见了,群雄俱都赞成,你还驳得过去吗?”贝勒爷在旁边答言说道:“海川向上磕头吧,谢谢天下英雄这一番美意。”童林到此时也就无可如何,只得向上叩头,口中说道:“多谢众位美意成全。”旁边镇东侠与北侠过去将童林搀起,然后与童林道喜,自此童林才有这个镇八方紫面昆仑侠的美称。贝勒爷看着分外高兴,向众位侠客说道:“天也不早了,既然小弟兄们簪花献艺,童海川当众贺号,又是天下英雄在此,这个喜酒当然是得多喝。就请天下英雄入座,吩咐厨茶行预备酒菜,大家畅饮,庆贺今日之喜,不知众位侠客意下如何?”众人听贝勒爷说的很是,遂吩咐预备酒菜。于是在大殿外面月台之上,设摆桌椅安放杯筷,请贝勒爷当中上座,众位侠客两旁相陪,厨茶上酒添茶,酒肴满案,杯盘交错,欢呼畅饮。童林亲自执壶挨桌把盏,然后入座,陪着贝勒爷饮酒。贝勒爷坐在当中,擎杯向左右观看,就见众群雄一位位高高兴兴,众小弟兄头戴守正戒淫花,金花乱颤,各位老侠客银须飘摆,酒兴甚浓。贝勒爷不由得心中暗喜:“我在北京城养尊处优,不过就是荣耀,岂得观看天下英雄?正所谓英雄生于草野,豪杰长在四方,此言果然不假。”贝勒爷愈看愈高兴,手擎着酒杯可就忘了饮酒了。旁边镇东侠劝饮,贝勒爷这才知道自己心动神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跟着上饭,用饭已毕,大家嗽口散坐喝茶。此时有人告辞,首先是上官伦、上官瑞告辞回湖北孝感县。众位侠客也不敢多留,跟着就是神枪将张凯,莲花山荷叶岭的弟兄三个人也要走,张鼎张子美与南侠告辞回家,巡海夜叉石伦与北侠商量好了,请老侠客到苏州镇海镖局,为的是与老侠客习学剑术,秋老侠客这才要告辞。这时,童林站起身来到秋田面前,双膝跪倒说道:“老人家慢走留步,小弟有一言上禀。”秋田见童林跪倒,倒吓了一跳,赶紧伸手相搀,口中说道:“童贤弟有话当面请讲,何必下跪。”童林跪着说道:“老哥哥有所不知,小弟有苦衷上禀。”秋田说道:“贤弟有话请讲。”童林说道:“小弟自出世以来,因事得罪八卦山三次一掌之仇,小弟知罪无可逭,只因阁下与八卦山四庄主同堂学艺,有师兄弟之情,若能替小弟远劳跋涉,前往八卦山与小弟排解,献出盗宝的韩宝、吴智广与翡翠鸳鸯镯,小弟情愿前往八卦山九宫连环堡认罪陪礼,老人家可能为力?”秋田闻听,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叫道:“童贤弟,此事叫愚兄可就为难了。前次在擂台上,我与贤弟已经说过,我与法禅虽然同堂学艺,我承认他是我师弟,他不以我为师兄。前几年我也曾亲到八卦山拜访,我那师弟待我甚为冷落,并无师兄弟的情肠,反不如大庄主李昆待我一番亲热。贤弟你虽与八卦山三次一掌之仇,并未正式与八卦山用武,只有捉拿盗宝二人。此时贤弟托我去八卦山说合,倘若我那无义的师弟与我翻脸无情,岂不由劣兄身上激成变动,反为不美。这个事情不如这么办,我倒有个主意,贤弟不到八卦山便罢,若到八卦山,倘若言语不合,以至武力解决,请贤弟赏我二指宽的一个字柬,我定随信而到,情愿仗剑相从在贤弟之后,贤弟以为如何?”童林赶紧叩首道:“老哥哥所说言真情切,小弟不敢再为要求。”北侠伸手将童林搀起,说道:“贤弟请起。”遂又说道:“我们还是告辞就走。”童林说道:“老哥哥我也不敢多留,我也不道谢。”于是北侠率同巡海夜叉石伦与蓝氏弟兄奔苏州去了。童林既要求北侠说合,为何因北侠几句言语,反倒不要求了?皆因童林深知北侠秉性,老人家既然说出,再要求也是无效。却说众位英雄侠客纷纷告辞,灵隐寺庙内,只剩了贝勒爷与童林、侯氏兄弟带领一干徒弟们。就在这个时候,方丈双手捧着一本缘簿,献在贝勒爷面前,旁边站着一个小和尚,双手捧着一个朱砂盘,里面放着笔砚。方丈口念阿弥陀佛,求檀越慈悲。贝勒爷知道是化布施,冲着和尚点了点头,顺手把笔拿起来,写下双龙镖局两号助香资百两。方丈退下,贝勒爷与镇东侠相商,大家暂且回镖局子,有什么事再办。镇东侠点头,吩咐外面备马,又告诉镖局子伙计,办理寺内厨茶行一切之事,叫他们开清单,在南双龙镖局领钱,回头请贝勒爷一同起身。此时贝勒爷看今日一番盛况,自然是心中一团高兴,听候振远约同回镖局,自然是很喜欢,遂即站起身,众人相随,寺里方丈带着僧人相送,到山门外,有人把马牵过来,贝勒爷上马,后面镇东侠、童林也上了坐骑,徒弟们跟随,直奔天竺街。不大工夫进了天竺街,来到南双龙镖局子门首,伙计伺候迎接,进了镖局子。众人来到屋内,掸尘净面,然后就座喝茶。谈了会子今日在北高峰灵隐寺小弟兄们所献技艺,贝勒爷是愈说愈高兴。晚上用完饭,小弟兄们下去歇息。天气已晚,外面掌进灯烛,侯振远陪着贝勒爷喝茶谈话,说道:“跟爷回禀,侯庭此次到杭,明为镇擂,暗中为协助海川捉拿盗宝二寇,不料想正赶上杭州多事之秋,多蒙贝勒爷大驾光临,洪福普照,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多蒙北侠宽仁大度,从中维持,方才吴越一家,又有北高峰这一番盛举。总算我等倚赖爷的洪福,事情总算是完了。我打算与贝勒爷相商,请爷回都,我与海川跟踪涉迹,访拿盗宝二寇要紧。再者,黄灿与潘龙二人虽然两号合并,恐怕日久有碗盂相敲,我打算将我二弟侯杰、于恒与众徒弟们留在镖局,明着叫徒弟们练功夫,暗中监视黄灿与潘龙的行动。我与海川带着他的徒弟司马良、夏九龄,秘访贼人下落。这个事情也不能多带人,人要是多了,恐怕打草惊蛇,反为不美。贝勒爷您想怎么样,这是我的愚见。”贝勒爷闻听镇东侠一片言词,含笑道:“老侠客,我的事情海川也许与您提过,虽然是与童林下山东亲到贵府拜访,其实为调查普天下的民情,问土寻风。我此次是私离京都,现时焉能回去呢?老侠客若能不弃,我情愿随同前往,捕盗的事情与我无涉,我无非为阅历阅历,长长学问。再者还有件事,童林乃是百日的限期,看看已满。倘若期满圣上怪罪,若要震怒,童林如何能担得了呢?我打算写两封书信,由镖局子派人送到我的府第,一封信,叫管家与我递续假折本;另一封书信,叫我家人呈递肃王府老肃王,恳求他老人家与童林代奏,求圣上宽恩再续限百日。我为这件事筹划已久,尚未进行,老侠客请想,我岂能回都呢?”镇东侠闻听,已知道贝勒爷心意,又不好驳回,遂道:“您老人家主意已定,我等也不敢阻拦,就按着您所说的办。可有一件,此行又不能带从人,又兼着徒步远劳,恐怕爷受不了风霜之苦。”贝勒爷笑道:“老侠客不必过虑,我是向来身体强健,从来不怕风霜。我的事童林尽知,老侠客不必往下说了,咱们这个事,是摆在这里,我都明白。”镇东侠听完,也就无可如何,吩咐左右文房四宝伺候。贝勒爷将两封书信写好,盖章,打发镖局子里头得力的伙计,星夜赶奔北京。然后告诉二弟侯杰:“带徒弟们在镖局子里头,明着是练功夫,暗中查看黄灿与潘龙两人诚意相合,那时再带徒弟们赶站接应我。”侯杰点头应允,又吩咐司马良、夏九龄收拾小包袱、贝勒爷应用的物件,明日预备起身。又把黄灿、潘龙叫来叮咛嘱咐。黄灿、潘龙下去,镇东侠复与贝勒爷说道:“贝勒爷,我打算与您相商,咱们可得绕走苏州,因盗宝二寇字柬内有棒盖三江任纵横之句,我怕他们奔江苏,贝勒爷您可就跟着辛苦了。”贝勒爷含笑道:“常言有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只是逛了杭州,还没有到过苏州,久闻苏州虎丘山八百里太湖美景,我早就惦念着到那里逛逛。这么一绕更好,倒随了我的心意。就依着老侠客,咱们明日就走。”大家商议已定,晚间各自收拾,一夜晚景无事。次日清晨,一点不动声色,暗暗出镖局子,赶奔苏州。在路途之上并非一日,这一日来到苏州,寻找旅店。在苏州,无非是逛了逛古迹,什么虎丘山、无梁殿,逛了几日,这才由打苏州雇船渡湖过去。这爷五个,顺着大道走,行路人没有不瞧的,皆因这爷五个穿戴衣服与江南不同。再者一位有一位的气度。这一日清晨,顺着大道奔西南,正是要入暑的时候,大道两旁细草青青,路旁野果、鲜花争艳斗胜。举目观看,远村是烟笼树石,路旁拾柴的幼子讴歌。一轮红日东升,虽然有些暑热,又被风吹面,倒觉着一番神清气爽。贝勒爷虽然是历尽路途劳苦,反倒觉身体健壮,晚间住店,吃得多睡得着。今日清晨,只顾观看路旁村景,不知不觉一阵肠鸣。贝勒爷回头叫道:“海川。”“爷,您有什么事?”贝勒爷带笑说道:“我倒并没别的事,只皆因你我贪路起身太早,大概是饿了,打算打尖寻食,何处有镇店?”童林向西边指着说道:“贝勒爷请看,前面那不是镇店吗?”贝勒爷举目观看,就见正西树木环绕,似一座大镇店的模样,点头说:“那么着咱们就紧走几步。”于是大家迈开大步向镇店而来。来到镇店的东口,一面走,一面观看。大概这座镇店是三条大街,这条街好像是当中一条街;东西的街道,南北对面是买卖铺户,行人往来的也不少。爷五个正往前走,就听北面有人往里让:“爷台别往前走了,打尖用饭俱都现成,再往下走,就赶不上镇店了。”就见坐北向南三间门脸一座饭铺,上面带楼,楼窗开放,透着凉爽,楼底下是三层台阶石,正迎着门,门口上挂着一块匾,黑匾金字,上面写着“畅春楼”三个大字,匾上横着四个小金字“杨家老铺”。门前站着一个人,大约三十多岁,蓝布裤褂,腰中系着油大襟,胳膊上搭着一条手巾。这个人很精神,黄白脸面,细眉毛小眼睛,小鹰鼻子薄片嘴,冲着贝勒爷这几位指手画脚往里让:“众位爷台不必犹疑,里边请吧,吃什么酒菜都现成,价钱还不贵。我们这边,童叟无欺,往里边请吧。”贝勒爷看这个饭铺倒是很干净,回头说道:“老侠客,您看在这里打尖怎么样?”镇东侠点头说道:“据我看这里很好。”于是贝勒爷向伙计说道:“里面楼上有闲着的座位吗?”伙计赶紧向前说道:“爷台只管往里请,里面客位俱都闲着呢,您随便坐。”贝勒爷迈步上台阶。靠着东面的万字柜柜台上座着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人,身穿蓝布大褂,五官长得齐整,见众人进来,赶紧站起来,用手向上一指:“爷台们楼上请吧,楼上凉爽。”贝勒爷带着众人上了楼,上面比下面清雅多了,南北对面楼窗俱都开着,还是过堂风,设摆的都是八仙桌、杌凳,擦抹得干净。跑堂的迎过来,说道:“爷台才来随便坐吧,您哪。”贝勒爷看了看这个堂倌,二十多岁,很透着精神。北面迎着楼口有一客位,倒是很干净,贝勒爷来至桌案当中落座,镇东侠在上首,童林在下首相陪。司马良、夏九龄将包袱放在挨着东面那张桌子上,两个人在童林身后垂手站立。跑堂的过来擦抹桌案,摆上杯箸,放好了小菜碟,说道:“请示众位爷台要什么酒菜,您往下分派吧。”贝勒爷瞧了瞧司马良、夏九龄,两个徒弟这些个日子跟随老师童林坐在一处用饭,总是显着拘束,老吃不饱,怕日子多了,把这两个孩子饿坏了,遂向跑堂的说道:“我们这有俩小童儿,你把他们陪到西边那张桌上,他们要吃什么饭菜,你给他们要什么饭菜,回头算在我们一处。”回头向司马良、夏九龄说道:“你们两个人那边用饭去,想吃什么只管要。”司马良、夏九龄知道贝勒爷这是疼他们,答应一声“是”,跟随跑堂的来到西边那个座位。跑堂的把桌案擦抹干净,来到贝勒爷这张桌案前:“三位爷台要什么酒菜?”镇东侠道:“我们这吃的是便饭,你与我们配合四样菜,要三壶白酒,饭菜随着一同上。那边两个徒弟,问问他们吃什么,带着就给要了。”司马良、夏九龄原先在九龙观时,庙内丰富,银钱多,两个人吃喝花俱是随随便便。自打拜童林为师,在镖局子还好,这一跟随着行路,吃的无非是贝勒爷他们吃剩了,徒弟才敢吃,酒是一点也喝不着。司马良倒能行,夏九龄这孩子生来淘气,悄语说道:“师兄,您看见了没有,今天是贝勒爷疼爱咱们两个人,让咱们单吃,是怕咱们吃不饱。我打算跟师兄商议,趁着今天这个时候,咱们哥俩要点酒喝。”司马良摇着头说道:“师傅不让咱们喝酒,倘若要了酒,师傅不让咱们喝,那不是自讨无味吗?”夏九龄说道:“师兄你别管,我有主意,回头不但让咱们喝酒,还要正大光明,你就不用管了,全交给我了。”就在这个工夫,跑堂的过来了,问要什么菜饭。夏九龄笑嘻嘻地道:“伙计你贵姓啊?”跑堂的一听,这位少爷倒很和气,说道:“好说少爷,我不敢担这个贵字,我姓刘排行在二。”夏九龄跟着叫道:“刘伙计你辛辛苦苦不容易呀。”一面说着,顺手由兜囊中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三钱多重,递给了伙计:“你买杯茶喝吧,这是我一点敬意。”刘伙计笑嘻嘻地道:“我还没伺候您了,您就赏钱。常言有句话,无功受禄,寝食不安,这个银子我不敢领。”夏九龄道:“我教你带起,你就带起来,你不带起来,天天你为的什么呢?”刘二一听,赶紧把银子接过来,说道:“既然如是,那么我谢谢二位少爷。”夏九龄遂问道:“刘伙计一点儿也没伺候我们,我们为什么给你银子呢?”刘二一听,心中说这孩子成心拿我耍着玩,赶紧由腰中把银子取出来,说道:“爷台我也没敢要银子,还给您。”夏九龄带笑道:“刘二你这个人太小气,我既然把银子给你,我就不能往回要,我打算用你给我办点事。”“您倒说明白点,什么事您只管说,可行可止。”夏九龄说道:“没有别的事,那边桌上要什么菜,给我们要什么菜。那个老头儿不让我们喝酒,你给我们要两壶白干酒,可别放在桌子上,你把酒壶放在桌子底下,拿桌子腿挡着,我们偷着喝。”刘二一听,说道:“二位少爷我把这块银子还给您吧,您别拿我取笑了。”夏九龄说道:“我教你把酒壶放在桌子腿后头也不要紧,我怎么会拿你取笑呢?”“少爷您别装傻了,跑堂伺候客人,酒壶不放在桌上,放在地上让客人喝,要让柜上知道,我是怎么个伺候人的?没有这个规矩,立刻柜上就得教我解围裙。这个事情不能做。”夏九龄一听乐了,说道伙计不要紧,我教你搁的,柜上知道有我担负责任,与你无干,你把银子带起来吧。刘二一听,常言有句话,酒吃过卖,这个年头脾气不可太滞了,太滞了没有地方赚钱去,反正有他应声就行,遂向夏九龄说道:“可是这么着,要是我有了错处,可是您老担任。”夏九龄说道:“堂倌你只管放心,都有我了。”跑堂的于是转身站在楼口往下要酒要菜。司马良不知夏九龄怎样个用意,问道:“师弟你要酒为什么搁桌底下呢?我不明白。”夏九龄说道:“师兄你不知道师傅与老侠客的脾气,若要看见咱们就着桌子腿喝酒,他们二位看见必要生气,必然说你们这两个孩子太淘气,你们喝酒,酒壶为什么不搁到桌子上,还不拿到桌子上来喝?咱们把酒壶拿到桌子上来,跟着再要两壶,岂不是正大光明喝起来了?”司马良一听师弟主意还多。哥俩说话之际,跑堂的刘二早就把那边桌子上酒菜摆好了,跟着端着托盘来到他们这张桌,先摆四样菜,放在桌案上,然后把两壶酒一边一壶放在楼板上,用桌子腿挡着,转身伺候那边客位去了。夏九龄看了看四样菜很精细,随一哈腰把酒壶拿起来,喝一口仍然放在原处。司马良看夏九龄这么喝,他也是照样,两个人哈腰喝一口酒,然后用一口菜。其实贝勒爷与镇东侠早就看见了,就是童林看不见,他是面向东坐着。镇东侠一看,知道这两个孩子淘气,故意把酒放在楼板上,还拿桌子腿挡着,这明是教我们看见生气,只要一说教他们把酒壶拿到桌子上,他们必然跟着再要两壶。我偏不理他们,教他们哈着腰喝。贝勒爷看见半天了,其实贝勒爷也明白他们这个用意,看了看镇东侠,老侠客不理他们。看着他们两个人就着桌子腿喝酒又怪可怜的,只得大声向司马良、夏九龄说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太淘气,喝酒吗,不搁在桌子上头喝,搁在地上像什么样子,还不拿到桌子上喝,快拿上来吧!”夏九龄听贝勒爷教把酒拿到桌子上来,一面将酒壶拿到桌子上,一面叫堂倌再给来两壶。镇东侠看着贝勒爷说道:“爷,您老人家多余管他们,就教他们就着桌腿喝,多好看。必得给他们台阶,这两个孩子太淘气,就是永远教他们就着桌腿喝。”又向夏九龄说道:“你们要喝酒可是少喝。”夏九龄答应一声:“是!”
就在这么个工夫,猛听得楼梯噔噔噔响,顺着楼梯上来两个人。贝勒爷抬头一看,不由得一愣;连侯、童二位侠客也是一愣。因为什么呢?这两个人的穿戴打扮,与司马良、夏九龄是一个样,俱都穿着白绵绸裤褂,蓝绸子大褂,脚下是白袜子青缎皂鞋。头前走的这一个也就十八九岁,五官相貌长得与司马良相仿;后面那一个大约十七八岁,头上梳着冲天杵小辫,前发齐眉,后发盖颈,五官相貌与夏九龄一般不二。贝勒爷以为是他们两个人下楼小便去了,回头见司马良、夏九龄仍然喝酒未动。贝勒爷心中纳闷,世界上真有长得一个样的人。就是司马良两人也看着一愣,夏九龄说道:“师兄,看我上哪里去了?”司马良回答:“师弟你看前面走的那个人像我,我没动身大概咱们两个人的魂灵下楼又上来了。”上来的这两个人看见西面桌案坐着的司马良、夏九龄,不由得也是一愣。刘二早就看见了,回头看了看西边桌子,心想,方才那二位上来时,我差一点没认错了人,今天真凑到一块儿了。跑堂刘二认得上来的这二位,乃是他们楼上二位少东家。这个村子名叫杨家庄,这二位住在后街,父亲原做镖行的生意,名叫杨万春,外号人称展翅大鹏,在镖行混了好多年,赚了钱,置了一份家产。看镖行里头没有什么意思,这才弃镖行,在家中纳福。孩子都聪明伶俐,长子名叫杨小香,次子名叫杨小翠。杨小香外号叫插翅鹤,杨小翠外号叫铁腿鹿。二人跟随父亲学的武术,每人一口刀,各样拳脚并小巧之艺,天天早晨用功。练完了功夫,哥俩出西村口,由打前街绕到畅春楼。这座饭铺是他们自己开的,到这儿吃完了饭,然后回家。今天两个人练完了功夫,来到饭铺,上楼看见西边桌子坐着两个人,与自己弟兄面目相似,正然发怔,刘二见少东家来了,赶紧过来让座,说道:“二位少东家那边落座。”杨小香向南一指:“我们还是这张桌。”二人落座,跑堂的来先把茶沏来,然后擦抹桌案,放好杯箸,问道:“二位少东家今天用点什么酒菜?”杨小翠说道:“我们要上回的那四样菜,来两壶酒。”跑堂的下楼把酒菜端上来,摆在桌案上,转身到别的桌子上张罗去了。杨小香弟兄一面喝酒,一面不住地观看司马良、夏九龄,西面这二位也不住地向杨小香他们这桌上看。夏九龄低声说道:“师兄您看东面那张桌上那两个人,一来与你我长得相似,再者我还是真爱惜他们。莫若这么办,我出个主意叫他二人把咱们这边饭账给候了,你看好不好?”司马良摇着头说道:“你呀,喝你的酒别胡出主意,人家跟咱们并不认识,焉能候咱们的饭账?”夏九龄说道:“师兄您别管,我要教他候不了咱们的账,我就不是您的师弟,岂不知死店活人开?您就不用管了。”哥俩个吃着酒,夏九龄回头叫道:“堂倌。”刘二赶紧过来问道:“爷台什么事,是再给您来壶酒?”夏九龄摆手道:“酒是先不用了,你到东边那桌跟那二位少爷说:他们二位的饭账,今天我们哥俩候了,我们哥俩一点微意。”跑堂的答了声“是”,转身到杨小香、杨小翠这张桌前,说:“二位少东家,今天您这个饭账,他们二位候了。”杨小香弟兄赶紧站起身向刘二说道:“那可不行,人家来到咱们村子里头,焉能够让人家候咱们饭账?你过去告诉他们二位,就提今天这个饭账,我们二位候了他们二位了,千万别收他们那边的钱,你要收那边的钱,我今天散你。”刘二听了,心说好在我没收那边的饭账,要真收了,这个事还真与我有了关系了。又一想,得亏我没说错话,敢情与我们少东家有交情。跑堂的来到夏九龄桌子前,说道:“您可千万别怪我,我不知道您二位与我们少东家有交情。方才小子伺候的到不到您多担待,我方才把您的话跟我家少东家说了。我们少东家说,您来到我们这个村子里,焉有让您候账之理?我们少东家说了,不让我收您的钱,您的饭账我们少东家已然候过了。”夏九龄赶紧起身道:“堂倌,我命你到那边候他们二位的饭账,你反倒收那边的钱,岂有此理!还是我们这里候他们二位的是。”刘二回头道:“二位少东家,人家这边不让候账,还是候您的饭账。”这边杨小香、杨小翠哥俩一齐站起身,向夏九龄抱拳说道:“二位不必推辞,既来到敝处,这一点小意思让我们哥俩候吧,跑堂的也不能收您那边的钱。”夏九龄接道:“候账是我先候你们二位的,怎么能再打搅你们二位,这个焉能使得呢?”跑堂的说道:“您们二位就不必再让了,我们二位少东家候了,您二位就是给钱我也不敢收。”夏九龄说道:“那么着倒显着我们不对了,那么着候了候了吧。”说着话向杨小香这张桌抱拳说道:“谢谢你们二位,这么一来我们倒扰了你们二位了。”杨小香抱拳道:“小意思。”说着话彼此一抱拳,各自入座。夏九龄低声道:“师兄,您看怎么样,我告诉您又让您多学一招,这一手就是江湖上迷魂掌,又叫不熟假充熟。”司马良说道:“兄弟真有你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吃着酒,不拿这件事情当回事,可把北面镇东侠气坏了,向贝勒爷说道:“您看见了没有,这两个孩子多丢脸,您教他们喝酒,这两个人借着喝酒不学好,先学嘴上抹石灰,白吃。您看这两个东西够多可恶!”贝勒爷笑道:“他们都是小孩子,年轻的爱年轻的,不要管他们,等吃完了饭,把三桌饭账算在一处,咱们这里给就完了。”镇东侠只得点头,扭头又看夏九龄他们,不由得心中生气,向贝勒爷说道:“您看见了没有,搬到一个桌上去了。”贝勒爷一看,又可乐,又可气。夏九龄施展迷魂掌,叫人家把饭账候了,也就完了,他还要出主意,说道:“师兄咱们哥俩喝酒闷得很,我打算跟您商量,咱们挪到东边那二位桌上吃去,显着热闹,您想怎么样?”司马良说道:“不行,人家不让咱们,咱们怎么能够过去与人家同桌饮酒?”夏九龄说道:“您别管,自有主意。”说着话,起身冲着杨小香、杨小翠这张桌抱拳说道:“方才叫您们二位费心花钱,显着我们哥俩怪不对的。您们二位若不嫌弃我们哥儿俩,请过这张桌来,咱们可以谈话,不知您们哥儿俩看着怎么样?”杨小香听他们二位往那边让,弟兄俩赶紧站起身说道:“多承二位相让,我们是很愿意,若不然,您们二位请过这边来。”夏九龄说道:“既然那么着,我们更打搅了。”回头说道:“师兄,人家那边既是那么让,莫若咱们过去谈谈。”司马良只得说道:“师弟既然如是,咱们就过去。”哥儿俩来到东边这桌,堂倌重摆座位。夏九龄抱拳说道:“二位贵公子,贵姓高名,小可领教。”刘二在旁边一听,心说别看闹得这么热闹,敢情不认得。杨小香还礼道:“不才我们是亲弟兄,我叫杨小香,这是我兄弟名叫杨小翠。”夏九龄含笑道:“久仰,久仰,我看您们哥儿俩,学的功夫大概是很好,必然有个美称。”杨小香带笑说道:“不才我弟兄随父学艺,学而未成,同乡送与我弟兄一个匪号,我叫插翅鹤,我兄弟叫铁腿鹿。让您们二位见笑,未领教您们二位贵姓高名,大概武学也很好,贵号怎么称呼?”夏九龄道:“我们是亲师兄弟,这是我师兄,复姓司马,单字名良,外号玉麒麟。小可姓夏,名叫九龄,学号多臂童子。”杨小香接道:“久仰,久仰,恕过我弟兄眼拙。”说着话彼此让座,杨氏昆仲下首相陪。杨小香叫刘二添酒换菜。刘二答应一声,工夫不大,酒菜备齐,摆在桌上。杨小香给夏九龄满满斟了一杯,又与司马良斟了一杯,举酒杯道:“请。”夏九龄弟兄将酒杯端起来,也说了一个“请”字。夏九龄刚要饮,见杨小香双眉一皱,跟着长叹了一声。夏九龄见了,将酒放在桌上。杨小香见夏九龄面带不悦之色,赶紧赔笑道:“这位尊兄您大概是多了心了。”夏九龄一听,复带怒道:“不多心,没有什么多心。”杨小香赔礼道:“您不能不多心。方才我把酒杯往桌子上放重了点,又叹了一口气,您以为我们弟兄请您们二位吃酒,想着不上算。您要那么想可就错了。常言有句话,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弟兄拿着银钱请您们二位吃酒,还怕请不到哪,焉敢如此?皆因我们弟兄有我们弟兄的心事,方才我端起酒杯来,忽然想起心事。”夏九龄仍然是有些个不愿意的样子,说道:“虽然是您有您的心事,在桌面上这个举动,搁在我们身上透着不大雅观。再说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阁下有什么心事,在桌面上也可以说出来大家痛快痛快。我们哥儿俩能帮得了您,必当协助。别看我们哥儿俩年纪小,遇上义举的事情,我们哥儿俩还不含糊,何妨说说呢?”杨小香听了,说道:“既然阁下问到这个地步,我也就不能不说了。我父原做镖行生意,论起来子不言父名,子言父名,谓之不孝。您既问到,我也不能不说,我父姓杨双名万春,在镖行人称展翅大鹏。因买卖不佳,退守庄田,带着我们度日。我们家就在后街,这个小买卖是我们开的,每日清晨,我父传习我们弟兄武术,练完了功夫,来畅春楼用饭,然后归家,天天如此。这一日由家中出来,将要出西村口,听南面有练武的声音,仿佛刀尖子碰在地上嘡啷啷的声音。这条中街西村口火神庙后墙外有一个土坡子,我上土坡往院子里看,原来是一个十六七的小孩子,长得倒很威武,在里面练单刀。他是左手拿着刀。我常听我父亲说,江湖上有一种左臂花刀,可是没见过。他练到得意地方,我兄弟一叫好,没想到这孩子不懂情面,说了些个不三不四的话,还勒令我们进去与他比试比试,哪一手儿不对,求我们指教。我两个人就跳进去了,他那里有备用的刀,我弟兄实指望准能赢他,不料想这孩子刀法精奇。我弟兄与他一动手,俱都败在他的刀下,他还说了好些不受听的话。我弟兄抱愧归家,与我父亲一提,我父亲先埋怨我们两个人多事,又说有了功夫,要往火神庙把这个场面与我们找回来。他老人家这么说,可老不去。我想弟兄们练了能为,还未出世,在本村子里头就栽了筋斗了。提起来也有一个月之久,至今我还觉着惭愧。今天我们两个人一上楼,就看您们二位神采可爱,透出一番尚武精神,有心直接谈话,奈因素不相识。我们哥儿俩暗地说,若要能有像您们弟兄两个一样的朋友,也可以替我们哥儿俩充充这个光棍,找回这个场面。我弟兄正自商议,可巧您们二位好交,这就叫千里有缘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把您们二位请过来,有心恳请您们二位协力相助,替我弟兄找回这个场面,我有意要说又不好开口,故此为难,难免您老人家多心。今天您问我,我也不能不说了,若要能够替我们弟兄帮个忙,我们小哥儿俩更感激不尽。”
夏九龄听完,这才知前后的事,遂向杨小香说道:“我要叫你个兄长你没有我岁数大,好,兄弟的话,你这副钥还是真投了簧了。你别看我们弟兄年轻,也不是我说大话,我们两个人可是一师之徒。提起我们的恩师,大概您没看见过,也有耳闻,他老人家住在扬州玉顶九龙观,复姓司马,单字名空,江湖人称昆仑道长、南侠客。我两个不敢自称少侠,也是绿林中抬爱。就是您弟兄这一点小事,别说他是左手刀,就是他两只手使刀,我师兄弟也不是说句大话,准能叫他甘拜下风。”杨小香赶紧站起来,作了一个揖,说道:“既肯协力相助,我这里先谢谢您哪。”夏九龄赶紧摆手说道:“你先别谢,别看我说得挺好,可就是没有工夫。”杨小香不由得一怔:“您说得挺好,怎么又会没有工夫呢?”夏九龄说道:“你这个人真糊涂,我们是跟着老师一同走路,是吃完了饭就走。要是我们单独,这个事情不要紧。您看见北面那三位吗?俱是我们长辈,吃完了饭,我们不跟着走行吗?”杨小香一听,说道:“那么怎么办呢?”夏九龄说道:“不要紧,你要教我们真帮你的忙,那也容易。你先把那三位的饭账候了,那三位俱都好交朋友,你一提你父亲的名望,往家中一约他们,可就腾出工夫来了。”杨小香跟着问道:“那三位姓字名谁,我还不知道哪,跟您打听打听。”夏九龄晃着脑袋说道:“要提这三位名望可大了,真是名望在云眼上了。你们要听这三位的名儿姓儿,可是坐稳了板凳,坐不稳顺着板凳掉下来,摔了你们的后脑海。”杨小香说道:“到底这三位是谁,您倒是说说我们听听。”夏九龄把嘴一撇,往北面一指:“你看见那个老头子没有,看着长得慈眉善目的,大概你不认得吧?哈,提起此老大有名,赴过三次桃花会,此人姓侯名庭,字振远,江湖人称神手昆仑、镇东侠。家住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杨小香吃了一惊:“敢情是位侠客!”用手一指下面那个紫脸膛的:“你可别拿他当老赶,此人家住北京京南霸州童家村,姓童,名林,号叫海川,奉师命兴一家武术。在杭州立擂台,掌打铁背罗汉法禅僧,在北高峰灵隐寺天下英雄面前献艺,人称镇八方紫面昆仑侠。”杨小香“啊”了一声:“原来也是位侠客。”“不但是侠客,两个人还拜他老人家为师,习学掌法。”杨小香用手一指正当中的说道:“大概当中那一位能为武术必然比他们二位还强吧?”夏九龄心中不由得为难,一着急说道:“你要问哪,提起这位来高山点灯迎头亮,大海栽花根底清,此人北京人氏,姓胤,单字名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侠。这三位侠客你知道吧?”杨小香说:“知道了。”夏九龄说:“遇高人交臂而失,诚为可惜,想法子候三位饭账,把这三位请到你们家中,我们师兄弟得闲,好与你们找场面。”杨小香说:“告诉跑堂的回头不准收那边的饭账,就提我们候了。”夏九龄说道:“不行,你看那个老头子轴着呢,向例吃饭不扰人,那个老赶也是那个毛病。要说好,还是当中那一位随和一点。”杨小香说道:“那么着这个事情怎么办呢?”夏九龄说道:“不要紧,我有主意。”回头看见刘二,说道:“你把跑堂的叫过来。”夏九龄在杨小香耳边低言细语说了几句。刘二过来问道:“少东家您叫我什么事?”杨小香说道:“回头那边三位的饭账千万可别收,要问就说我们小哥儿俩候了,你要把这笔饭账候下来,我赏给你十两银子。要是候不下来,你就不用在这柜上,你把围裙解下来,往别处找事。”跑堂的说道:“少东家这个事情可是为难我,这个饭铺也没有勒令候账的规矩。人家一定不让候账,我可也没有主意呀。”未等杨小香答言,夏九龄说道:“你这个人怎么那样不活泼呀,你过来我告诉你几句话,这个账就候下来了。”夏九龄在刘二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刘二摇头说道:“这个事情不妥,那三位一定不让候账,我可是没有主意,少爷没别的您可要留点德。”夏九龄道:“你这个东西可恶,如若实在不行,你冲我们这边一使眼色,我教你们二位少东家过去,这个事就准成了。”跑堂的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贝勒爷那边已经用完了饭,告诉镇东侠叫跑堂过来算账。刘二过来把碗盏撤去,把茶沏过来。镇东侠说道:“南边那张桌四位少爷的饭账与我们算在一处,饭钱是我们这边开。”刘二站着笑嘻嘻地道:“老爷子您贵姓啊?”镇东侠看了看道:“我姓侯。”刘二说道:“侯老爷子,我看您面上长得就慈善。”侯振远心说我长得也不恶呀,又想伙计说这个话做什么呢?跑堂的说道:“您老人家多大的福气,您看小子我,当着跑堂的,系这个围裙,赚几个钱,家里头人口又众,很不容易。不信我算算您听听,家里头我父母,还有我妻子,四个孩子,再搭上我,一家子八口,小日子就够难的了。又赶上我岳父家里闹水,全都逃在我家来了,人口也不少。不信我算算您听听,我岳父、岳母、三个小姨子,一个大姨子在娘家守节,还有一个大舅子任什么能耐都没有,就仗着小舅子赚几个钱,做个小买卖。不过也就是多得几个钱,无非是在家里添补添补菜钱。您请想,两家的日子都搁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当着一个跑堂的,有多大进项,您看我够多难。”镇东侠心想:这个伙计明明是看着我这个人长得面目慈善,向我念叨念叨,多给几个小柜钱。镇东侠顺口说道:“这个事也真难为你。”刘二接着说道:“我当着这个跑堂有多大能为呢?譬如今日我有笔外财,进十两银子要买几尺布,免得孩子一个一个赤着身,好像红虫子一般样儿。再者家里头多点米菜,也免得一家子挨饿,我若进了这十两银子,您看着喜欢不喜欢?”镇东侠说道:“你要进这十两银子,我当然看着喜欢哪。”刘二说道:“您既看着喜欢,可有一样,都在乎您的身上了。”镇东侠心中一动,说道:“你进十两银子,与我有什么相干啊?”刘二说道:“老爷子您有所不知,方才您那二位少公子,与我家少东家在一个桌上用酒,越说越对劲,我家少东家这才教我过来候众位爷台的饭账。那二位少公子说:您老品行高,生平不愿让人家候饭账。我家二位少东家可就说了,要能把这笔饭账候下来,我赏给你十两银子;若是候不下这笔账来啊,可见得你没有能耐,你趁早也不用在我这里当跑堂的了。老爷子您请想,我们一家子人,就仗着我一个人吃饭,如若您不让候,我一家子可就挨了饿了。您要是一点头,不但我的事情散不了,我还得十两银子的赏。就在您这一点头,没有别的,老爷子您修点好吧,积点德吧。”说着话趴到地上就与镇东侠磕头。镇东侠心中暗道:这个事情不问可知,都是夏九龄这个坏孩子。镇东侠说道:“你先不必磕头,站起来什么事情咱们从长计议。再者说,我生平没做过无德的事。”刘二说道:“老爷子既然积德。那末小子我可就站起来了,这笔饭账可一定是我们少东家候了。”镇东侠说道:“你先不要忙,我告诉你,我向来无论是在哪里吃饭,向例是不教人家候饭账的,别说是你家少东家,无论是谁,我也不让人家候。你告诉你家少东家,他有这份心思我就领情了,连你们少东家那份饭账,也算在一处,无论是多少也是我们这边给。你休要饶舌,赶紧算账去,回头算完账,我单赏给你十两银子,也不算我缺德。”刘二一听,事情没办好,要糟糕。其实镇东侠早就知道,是夏九龄的坏,成心为难刘二。刘二一听,净说积德也办不了事,没有法子,只得冲着夏九龄这边使眼色。夏九龄早看见了,只得在杨小香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然后说道:“你们不过去不行了。”杨小香、杨小翠弟兄来到镇东侠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老人家不必固执,我认得您哪。”镇东侠说道:“你认得我是谁?”杨小香说:“您老人家姓侯名庭,字振远,镇东侠的名号天下皆知。”镇东侠刚要问,就见两人转身冲着童林深深行了个礼:“您老不必发怔,我们两个人也认得您老。”童林愣愣地说道:“你们认识我,我姓什么?”杨小香说道:“您老人家姓童,名林,号叫海川,镇八方紫面昆仑侠谁人不晓呢!”贝勒爷正自纳闷,就见这两个孩儿冲他深深作了一揖,贝勒爷一看,心说冲我来了:“大概你们两个人也知道我是谁吧?”杨小香说道:“您的名望更大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杨小香道:“您老人家是北京人氏,姓胤,单字名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侠。”贝勒爷心说这倒好,这必是夏九龄这小子给我起的号,贝勒爷点头道:“你二人姓字名谁,来到我们桌前有什么事?”“小子名叫杨小香,他是我的兄弟名叫杨小翠,我父名叫万春,原是做镖行生意,如今不做了,在家中教训我们两个人习学武术。每逢我们要出来的时候,我父必然嘱咐若要遇见山林隐士、道德高人,千万可要陪到家中。不然,遇高人交臂失之,诚为可惜。方才遇您门下的高徒,同处饮酒,方知三位侠客来到敝村,故而斗胆,请三位侠客到寒舍待茶。这个饭账是点小意思,我已经告诉柜上,绝不敢收您的钱。实不相瞒,这个小买卖是我们开的。小子斗胆留住三位大驾,屈尊您小做勾留。如若不肯到寒舍屈尊,我父亲知晓,我弟兄吃罪不起,还望三位侠客大驾光临是幸。”镇东侠不等贝勒爷开口,接道:“二位少公子,老拙驳你们的美意,我们还往下赶站,有些个公务,改日再登门拜访。”杨小香闻听,赶紧行礼:“老侠客可千万不可,老侠客往下赶站,若叫我父知晓,更显着我们不能款待侠客,还是老侠客留步。”镇东侠还要驳,贝勒爷说道:“这件事老侠客倒不必十分驳他们,既然如此,我倒是愿意结交些英雄,何妨到那里拜访拜访,也免得叫二位少公子为难。”贝勒爷欲访天下的英雄,故此不推却,镇东侠心意与贝勒爷不同。贝勒爷是贪游玩,镇东侠是贪着捕盗。杨小香知晓三位的名姓,镇东侠知是夏九龄告诉的,心中恼怒夏九龄,只顾意你们顽皮,倘若是走露了风声,如何是好。今听贝勒爷之言,不好意思推辞,说道:“爷,你老既然愿往,我等情愿相陪。”说着话,镇东侠掏出半锭白银,约有五两多重,回头叫堂倌。刘二赶紧过来,镇东侠带笑说道:“适才你家少公子赏你纹银十两,事情也没办好,你倒为了半天难,往后这事情你要少管。我这里有白银半锭,方才听你说得可怜,你将这半锭银两拿到家中添点柴米,这我可不算缺德呀。”刘二笑颜满面,说道:“老太爷,您老还赏钱做什么?”说着话顺手将银子接过去。杨小香、杨小翠恭请三位起身,贝勒爷命他头前带路。杨小香弟兄在前,三侠带着二小下楼,往西走不远,杨小香向西一指,说道:“这就是寒舍,请三位侠客在此屈尊大驾,待小子禀明我父,整衣相迎。”杨小香弟兄二人进了月亮门,家人见公子爷回来了,说道:“二位少公子爷才回来呀,员外爷可在大厅里生气哪,你们两个人可提防着点。”杨小香问为什么,家人说道:“你们哥儿俩还不知道哪,就因为你们哥儿俩天天在饭铺里吃饭,家里有饭不吃。方才问了你们二位好几遍了,老爷子把家法都预备好了,坐在那里生气呢。要叫我说,你们哥儿俩先躲一躲。”杨小香把眼睛一瞪:“老爷子预备家法打我们两个人,何必用你们帮忙害怕,还不躲开我这里!”家人这一听,心说:这倒好。哥儿俩来到上房房檐下,隔着斑竹帘听屋中父亲说道:“这俩孩子越闹越不像样子,家里头饭也不是不好,不在家里吃,偏在铺子里吃饭。回头来的时候,我问完了,叫你们打就打。”杨小香一听,暗想:“今天若不遇见三位侠客,进了门就是开锅烂,这顿打决轻不了。”杨小翠在后面说道:“哥哥你听见了没有?”杨小香说道:“兄弟不要紧,到里面父亲若要问,你不用言语,绝不能让你挨打。”哥儿两个掀起帘笼进了上房,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就见老人家气昂昂坐在迎着门一张椅子上,旁边茶几上搁着一个戒尺,一边站着一个家人。杨小香弟兄向父亲行礼,说道:“父亲在上,孩儿等参见。”杨万春说道:“练完了功夫你二人上哪里去了?”杨小香说道:“父亲若问,我两个人练完了功夫,绕到前街上铺子里吃饭去了。”杨万春一听这个气更大了,怒冲冲地将茶几一拍,说道:“哦,你们又上铺子吃饭去了,家里头饭吃不得,非在铺子里吃饭不可。头些日说过你们两次,不让你们上铺子吃饭,你们是必要到铺子里吃饭。你们两人故违父命,今天我要重责。”杨小香见父亲动怒,赶紧说道:“老人家不必生气,前次您老人家说过茶馆酒肆之内藏龙卧虎之地,因为那句话,我们才时常到铺子吃饭。不料您这句话应验了,今天我们若要不上饭铺子去吃饭,怎么能遇见侠客哪?还不是一位,还是三位,今天这三位侠客还亲自前来拜访您哪。”杨万春不由得一阵冷笑,心道这两个孩子是怕挨打,知道我好交,故此才说出三位侠客。我到外边看看,若有侠客便罢,若没有,更得打。遂问道:“侠客在什么地方哪?”“现在大门外。”杨万春带气道:“你们两个人头前带路,我到外面去看看。”杨万春知道这两个孩子不认得侠客,不问可知,街上无赖流氓知道我好交,欺负这两个小孩子,蒙他们一顿饭吃。真要是这等人,我当羞辱他们一番。小香弟兄在头前引路,杨万春跟随出二门,高声说道:“侠客现在哪里?”杨小香向外一指说道:“父亲请看,三位侠客现在门外等候您老人家呢。”杨万春一看,吓了一跳。这三位站在门前,真是望而生畏。镇东侠风采可观,童海川气宇轩昂,贝勒爷堂堂的仪表,后面跟着两个伶俐童子,又与自己的两个孩儿相貌相近。贝勒爷见杨小香、杨小翠由里面陪着一人出来,年岁约在五旬开外,中等的身材,肩宽背阔,身穿宝蓝绸子大褂,脸面红中透白,两道浓眉,一双大目,神光炯炯,精神百倍。杨小香紧走几步,冲着贝勒爷说道:“我父迎接众位侠客里面待茶。”回头又向老人家说道:“这就是三位侠客。”杨万春降阶相迎,说道:“不知众位侠客大驾光临,千万恕过杨万春未能远迎之罪。”贝勒爷赶紧抱拳道:“我等路过贵庄久仰大名,特自前来拜访。”“岂敢岂敢,此处不是讲话之所,请到里面畅谈。”三侠一齐抱拳说道:“请庄主头前引路。”杨万春头前引路,众人相随,进了大门穿过二门,来到上房屋中。屋中桌椅条凳俱都光洁无尘,桌案上摆设各样玩器,墙上挂着挑山对联、名人字画。杨万春向镇东侠抱拳拱手说道:“适才一来是小犬通报不明,二来是我一时慌疏,未能领教老侠客贵姓高名,仙乡何处?”镇东侠赶紧说道:“在下姓侯名庭,山东东昌府人氏。”“莫非神手昆仑侠就是阁下?”镇东侠答道:“正是不才的贱号。”杨万春闻听仰面大笑,说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镇东侠说道:“惭愧得很。”杨万春向童林抱拳说道:“未能领教阁下贵姓高名?”童林说道:“小可京南霸州的人氏,姓童名林。”杨万春一听,上下打量童林,说道:“阁下莫非是杭州立擂掌打法禅,灵隐寺献艺贺号紫面昆仑侠镇八方?”童林闻听不由得一愣,心想:我贺号不久,他怎么会知道呢?书中代表,自灵隐寺贺号事毕,天下英雄与各路豪杰归家的归家、回镖局子的回镖局子,行在路上,拿杭州立擂、贺号当作一件美谈,故此童林可扬名天下了,杨万春早就听镖行人传说好几遍了。童林今听杨万春说出自己的外号,赶紧说道:“不才正是小可草号。”杨万春竖起大指,说道:“真是名不虚传!”说着话,转身形向贝勒爷问道:“我还未领教这位是哪路侠客?”杨小香在旁边答道:“这位就是天下第一侠客,姓胤名祯。”杨万春听着一怔,心想,江湖上没有那么一位侠客呀?却向贝勒爷说道:“原来阁下是天下第一的侠客。”贝勒爷赶紧摆手说道:“我实不称侠客二字,不过是他们的捏造,老英雄休要挂齿。”杨万春听罢,大笑说道:“小可万春在镖行,人送我一个匪号展翅大鹏,在江湖这么些年,未得逢遇高人,如今在家反一日得会三侠,真乃我万春之大幸也。三位侠客来到寒舍,使我蓬荜增光,请暂坐吃茶。”说话间,大家让座,家人献茶。茶罢,童林叫过夏九龄、司马良与杨万春引见。二位小英雄过来向杨万春行礼,然后在旁边一站。杨万春抱拳说道:“三位老侠客带着二位小英雄由此经过,意欲何往?”贝勒爷说道:“我们奔云南有些个要事,路过贵宝庄,得遇二位少公子,方知老英雄隐居在此,故而前来拜访,是我久闻阁下镖行的名望,因何归家静养?”杨万春将弃镖行之事说了。杨小香、杨小翠站立在旁边,见父亲陪着三位侠客说话,想此时正是西村口火神庙那个小孩子练功夫的时候,何不将二位少侠客请到破庙与我们弟兄找场?杨小香冲着司马良、夏九龄递眼色,夏九龄看见了,知道是杨小香约他们出去,也冲着杨小香递眼色。杨小香知道夏九龄两个人明白了,遂一个一个向外溜。司马良、夏九龄见杨小香站在影壁那里冲着他们哥儿俩招手,只得下了台阶,转过影壁。杨小香手中提着一口刀,向夏九龄说道:“二位少侠客真要替我们找场,此时这个孩子还不能练完,正是时候,请您们二位跟我辛苦一趟。”夏九龄说道:“不要紧,您们哥儿俩只管放心,我弟兄这就跟着你们走,手到病除,去把这小子战败了。”说着话,小弟兄四个人出了大门,来到西村口土坡之下。杨小香向南一指,说道:“这就是火神庙后墙,就在这段墙里头。”夏九龄道:“你打算怎么样?”“你们二位稍等一等,我们先上土坡,与他接谈,然后再请二位拔刀相助。”杨小香将刀交与司马良,这哥儿俩上了土坡,此时正赶上这孩子在演习刀法。杨小香故意一痰嗽,人家里面正练的高兴,随着撤步收刀,高声喝道:“你们无故又来打搅,动手又不是我的敌手,又不敢战,真真是恬不知耻。若真有胆量跳进来,我今天教你们,还不下来吗?”杨小香笑嘻嘻地道:“你这孩子不必发威,你以为二位少爷不是你的敌手,你那是梦想。告诉你,前次我们弟兄败在你手下,并非是我们弟兄真输,皆因我们尽土地之情,让着你了。真要动手,不用我们弟兄,我们请出人来,还不能与我们弟兄差了样子,是少侠客,也使单刀,若要差了样儿赢了你,都算我们哥儿俩不人物,你敢与他们二位动手吗?”里面这位小英雄一听,只气得双眉倒竖,高叫一声道:“你家少爷学会了左手刀,不拘什么少侠客不少侠客,我还不在乎。只要动手,我准教他甘拜下风。你两个人去把他叫来,让他们试一试我的刀法如何。”“你虽然说的这么横,二位少侠客要是真来了,你可别跑。”这位气得暴躁如雷,高声喊道:“你趁早去叫去,你家小爷在此等候!”杨小香回头点手说道:“二位少侠客,听见了没有,里头叫了,请上来吧。”夏九龄说道:“小辈无礼,待我们哥俩来教训教训他。”说着话弟兄二人上土坡望墙里看。院子四四方方的一个平坦之地,当中站着个小孩,不过十七八岁,细腰扎背,身穿宝蓝布裤褂,打着裹腿,圆脸膛,尖下巴颏,脸上红润,梳着一个冲天杵小辫,两道宝剑眉,一双阔目,左手擎着一口明亮亮的钢刀。墙里面这位少爷见杨小香叫来的两个人五官相貌穿衣服还真是一个样,遂高声道:“哈,真难为你们,哪里找来的,真跟你们两个人长得一个样。你们有胆量进来,你家少爷在此等候。”杨小香冲着夏九龄说道:“你们哥俩听见了没有,这小子够多么横?”夏九龄说道:“咱们进去与他比试比试。”遂向司马良说道:“师兄你请啊。”小弟兄四个人,跳在院子。这位小爷冲着杨小香说道:“你们四个人谁先与我动手,在下奉陪。”夏九龄看这个孩子不善,心说,我先教师兄过去,看看这孩子刀法的门路,然后我再过去。“师兄你先过去,把这个孩子踢个筋斗,然后我再过去。”司马良心想,一个村庄小孩子,还有多大能耐,我过去就过去,说道:“师弟你先给我看着点。”说着话把刀亮出来,来至这个小爷面前,说道:“你用的是左手刀,我要用右手刀赢了你,我都算不了英雄。”将刀一摆,用了个缠头裹脑、控背蹋腰,将要动手,就听这位小爷说道:“且慢动手,通报你的名姓,你家小爷刀下不败无名之辈。”司马良说道:“你要问你家爷台,乃是少侠客,复姓司马,单字名良,别号人称玉麒麟的便是,你也要通报名姓。”这位小爷一阵冷笑,说道:“你也不必问我的名姓,我乃无名氏,管教你赢不了我。”司马良闻听,不由得恼怒,左手一晃,右手朝这位小爷脖项就是一刀。人家不躲,往前上右步,刀尖往后一竖,刀刃向司马良的右手腕便截。司马良知道这个刀法厉害,想要撤刀,人家这位小爷可就不容了,将刀一偏,刀向里头一推,名叫顺水推舟,冷嗖嗖的刀刃直奔司马良的脖项而来。司马良情知不好,打算躲,却不能了,只得瞑目等死。这位小爷刀向回一撤,右手一掌,拍的一声,打在司马良胸前。司马良身形一晃,往后倒退了两步,腿没换过来,扑咚一声坐在地上。这位小爷哈哈的笑个不止,说道:“我打量怎么一个少侠客,原来就是无能之辈,一照面就甘拜下风,坐在地上发赖。”遂用刀一指夏九龄:“他既然败了,该着你了,你还敢过来吗?”夏九龄见司马良落败,自然是脸上不挂,高声说道:“师兄你败了吗?方才地上有一个小砖头,地上又是沙子,自己不留神滑了一个筋斗,你起来吧,待我过去与他动手。”说着话,由地上把刀捡起来,说道:“朋友你这个左手刀虽然赢了,因我师兄未留神才败于你手下,我倒要领教领教。”这位小爷说道:“先报你的名姓。”夏九龄冷笑说道:“你要问你家爷台,名叫夏九龄,外号人称多臂童子少侠客便是。”说着话左手一晃,“看刀”!直奔这位小爷的胸前便扎。这位小爷看刀临近,刀尖冲下、刀刃冲前直奔夏九龄手腕便抹,这一招名叫太公钓鱼,俗名叫钓鱼刀。夏九龄将要换招,不提防这位小爷将刀一转,反背一刀,这一招名叫反背劈丝。夏九龄见刀临近要躲,这位小爷将刀往回一撤,用一个败式,一翻身跟着一腿,这一招名叫翻身跺子脚,夏九龄未能闪开这一腿,正踢在他肚腹之上,夏九龄站立不稳,来了个仰面朝天,连冲天杵小辫上摔的都是土。这位小爷笑哈哈地道:“二位少侠客不要怨我不对,总是你们二位学艺不精,回去再练去,练好了再来,我在这里头候着你们。”夏九龄爬起来了,面带羞容。旁边站立的杨小香、杨小翠比夏九龄、司马良还难过,实指望二位少侠客战败这个使左手刀的孩子,谁知画虎不成反类其犬。杨小香向司马良、夏九龄说道:“二位既是赢不了这小子,咱们明天再来,走走走。”那位小爷说道:“就像这个样的能耐,明天你约三十五十我也不怕。”杨小香只作没听见,杨小翠首先跳到外面,三个人也就越墙而出,是高兴而来,败兴而归。杨小香抱怨司马良、夏九龄说道:“我打量你们二位少侠客必有绝艺,没想到就是这个能耐,来得快当,让人家战败的也不慢。我要知道你们二位就是这样的能为,倒不如不来的好,这是何苦呢?”夏九龄道:“我知道这个孩子这么厉害吗?我们要知道他这么厉害,就是你给我们两个人磕头,我们也不来。我们两个人栽筋斗,都因为你们两个人,你还抱怨我们,我又不是你花钱雇的,你抱怨什么劲哪。”四个人噘着嘴,论起来司马良、夏九龄用自己的兵刃,也不至于落败。他们两个人练过刀,就是不精于技。且说他们四个人念念叨叨正往前走着,离大门不远,猛听前面有人叫道:“嘿,你们四位上哪里去了,里面打发我找了你四位好几遍了。”杨小香举目一看,原来是管家杨禄。
杨万春陪着三位侠客谈话,童林回头不见司马良、夏九龄,知道这两个孩子淘气,怕出去又在外边惹祸,回头向杨万春说道:“杨老员外,您打发您的管家到外面把我那两个徒弟叫进来。两个孩子太淘气。”杨万春扭项一看,自己两个孩子也没在跟前,这才教管家到外面把四位少爷叫进来。管家见四位少爷哭丧着脸,摸不着是怎么回事。四个人来至上房屋门首,都带着惭愧,慢慢溜到屋中。童林见司马良、夏九龄浑身是土,情知这四个人在外面淘气,遂把脸往下一沉:“你们两个人上哪里去了?”镇东侠看童林这个形色,知道他性情太暴,管徒弟倒可,内中还有杨家二位少爷,赶紧说道:“童贤弟你不必问他,容我慢慢地问。”扭项温语道:“你们两个人同着二位少爷往何处玩耍去了?”夏九龄道:“师伯您老人家若问,我二人同着二位少爷在门前玩耍。”镇东侠含笑道:“你们既然玩耍,你那臀后哪里来的土呢?”“是我在外面台阶石坐着,粘了一点土。”镇东侠遂向司马良说道:“他那臀上是坐台阶石粘的土,你身上的土又是怎么回事呢?”司马良是小孩子,自从跟老师学艺没受过委屈,今被老侠客这一问,本来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又兼着眼泪窝子浅,不由得眼泪夺眶而出,说道:“师伯您若问,先问夏九龄。”镇东侠刚要问夏九龄,杨老员外道:“老侠客不必问您的高徒,待我问我的小犬便知。”杨老员外叫道:“你两个人陪着二位少爷向何处去了,为何这般情况?”杨小香到了此时也不能不说实话了,只得将火神庙后院对刀落败的情形细说了一遍。童林听说自己两个徒弟落败,心中很不愿意,向杨万春说道:“此子左臂刀就这么厉害吗?”杨万春说道:“童老侠客有所不知,两个小犬败在此子手下,回来对我讲,我与他们说我有了闲暇,必要会会此子。此子若要是左臂刀得真传,就是我亲自前往,也得败在此子手下。左臂刀乃天下绝艺,将左臂刀习学得精熟,再若有高人传授,可称天下绝无敌手。”童林听了,心中有些个不愿意,秉性向来不服人,听到此处,不由得一阵冷笑,说道:“据阁下所说,难道左臂刀天下就无有敌手了吗?”杨万春情知是自己失言,赶紧向童林说道:“侠客爷休要多想,左臂刀固然也有敌手,只因我有一个姻亲,他会左臂刀,我才知左臂刀其中奥妙。”童林接着问道:“未能领教贵高亲是哪一位?”杨万春被这一问,不由得眼圈发红,口中说道:“说起此人来话就长了。”长叹了一声,说此人又是可怜,又是可恨,又是可恼。贝勒爷道:“你既然提到这儿,我倒要领教领教,这位贵姓高名,仙乡何处?”杨万春含泪说道:“此人是我一个姻亲,左臂刀天下驰名。他原来做镖行生意,是我一个妹丈,家住桃源县西南,庄名叫东西湖城。我们这里还有一个西西湖城,两个庄子距我们杨家庄六十里。他家住在东西湖城柴禾口东村口,此人姓洪单字名利,号叫丙南,江湖人称左臂神刀。”在这么个工夫,就见帘笼一起,进来一个家人道:“启禀员外爷得知,外面有柴禾口您的至亲洪老员外到。”杨万春说道:“请。”贝勒爷心想,正提说此人,可巧此人就来到了。就听外面有人说道:“兄长在家么,小弟实没脸面与兄长见面,这是觍颜而来。”说着话进来一人,中等身材,穿着白绸子裤褂,外罩宝蓝绸子大褂,赤红的脸膛,五官端正,颔下半部花白髯,手中提着长条的一个蓝绸包裹。就见他来到屋中,先看了看贝勒爷他们三位,然后与杨万春相见,说道:“兄长在上,小弟洪利大礼参拜。”说罢跪倒行礼。杨万春伸手相搀,说道:“贤弟请起,我先与你引见几个朋友。”此时贝勒爷与大家也就站起来了,杨万春将洪利与三位侠客介绍,各通名姓,分宾主落座。家人献茶。杨万春说道:“贤弟这些年你在何处游山玩景,在哪里消遣?”洪利不由得长叹一声,遂将自己所遭所遇一切之事说了一遍。贝勒爷闻听酸鼻,杨万春落泪,就是童林听着也是紧皱双眉。
这位洪利江湖人称左臂神刀,原是镖行里人,杨万春的胞妹乃是洪利之妻,家住在东西湖城柴禾口,这些年置了点产业。夫妻二人无子女,家中就是一个男仆人、一个女仆人。生平所好的就是左臂刀,受过高人传授,因此成名天下。奈老想着自己的左手刀未能学精,意中有一位高人,恨不能与他相见。此人提起来大大有名,家住广东龙门县城南,地名叫青龙街,村口路北有一座药铺,字号是八卦堂,东家姓王,双名十古,外号人称头顶太极、脚踩八卦、乾坤妙手。当年他师傅与他起这个名字就高妙,这个王字三横一竖,三横为阳卦,当中一画贯通,变成阴卦,明明是乾三连,变成了坤六断,暗藏三才天地人。故此他师傅借这个姓,给他起这个名字,十字是一横一竖,分明四象;古字整五笔暗合五行。此人原系江湖绿林好汉,自幼熟习医道,深通脉络,出世以来,掌中兵刃名叫五行八卦掌。他曾到过少林寺三次,在大雄宝殿匾上巧得少林寺镇庙之宝十三节人骨鞭,还有一套鞭图。这个鞭图叫三十六路天罡鞭,由此按图练鞭,后来成名天下,可称得起天下第一鞭。如今上了年岁了,把江湖绿林道看破了,成了侠客,不过是自己原无事,枉为他人忙,终日里劳劳碌碌,累死为止。自己把绿林道看破了,什么事全都看开了。常言有句话,露名哪有埋名好,出世何如隐世高。这才回家,在家无事,就在门前挂牌行医,开设一个小小八卦堂药铺。自己想当年年青的时候,短不了做错了事,用这个医道贫不取利,济世活人,以补自己当年之罪愆。洪利早就有心前去拜访,奈因家事缠绵,不能前往。后来下决心非去不可,临行与妻子商议,杨氏安人素称贤德,知道丈夫秉性,也不敢拦阻,说道:“员外既要前往,妾身不敢强留,妾身怀六甲不久就要临盆,倘若生男你也当与他起个名字才好。”洪利说道:“安人,这我就对不过你了,我只贪着访友,倒忘了你身体不便。我既然是非走不可,若到了产期,你可以到你娘家,请你娘家兄嫂,带着女仆帮忙。若要生男孩,你在他左耳朵上用针扎一个玉字,就起名玉耳。贤妻你看这个事怎么样?”杨氏安人心中明明不愿意,知道丈夫好学,又不好意思阻拦,只得暗地忍泪叫苦,说道:“丈夫既然志已坚决,为妇人者不能误丈夫前程万里,为妾我但愿你沿路保重,自己身体要紧。”夫妻又谈了会子家务,一夜晚景无事。次日清晨起来,杨氏安人设酒与洪利饯行。洪利起身,赶奔广东龙门县青龙街,与行路人打听着,到了八卦堂药铺门首,一看,是住宅的形式,坐北向南清水脊的门楼带门洞,两扇大门开着,黑门框红门心,上面写着忠厚传家,诗书继世。门首墙垛子上粘着一个黄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今日停诊。洪利上台阶叩门,里面出来一人,似家人的模样,年纪在三十多岁,身穿蓝布褂,长得很忠厚,洪利抱拳道:“贵宅就是王老先生的住宅么?”家人还礼说道:“不错正是,未领教阁下贵姓高名,有何事故?”洪利笑答道:“不才我姓洪名利,草字丙南,乃湖南桃源县人氏。久闻贵宅老先生名扬天下,故此特来拜访,王老先生在家么?”家人说道:“您来得不恰巧,我家主人去南京访友未归,有什么事情您留下字条,俟回来时我代禀呈。”洪利不由得一愣,问道:“先生得几天方可回归?”“我家员外向例访友归期难定。”洪利大失所望,怔了多时,说道:“老先生若要回来,有劳阁下就说湖南桃源县的洪利特来拜访。”家人点头。洪利转身下了台阶,找了一个店房,次日清晨梳洗完毕,还了店账,打算回家,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以先听人谈论过,龙门县东北五十余里有一座山,名叫清源山,内中有一个岛,名叫寒峰岛,岛内有一座观宇,名叫祥慈观,里面观主复姓欧阳,单字名修,天下皆知。此人乃得道剑客,我何不前去拜访?倘若有缘与剑客相会,也不枉跋涉千里了。想到这里,直奔清源山而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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