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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探消息众侠夜宿陶家店 假祝寿陶荣卧底清水潭
书名: 雍正剑侠图前部 作者: 常杰淼 本章字数: 11834 更新时间: 2019-07-04 17:16:06

却说二侠侯杰正要与陶老侠客商议起身,忽听有人叫了一声:“秃子得带我去。”侯二爷一怔,却是童海川的师弟于恒。侯二爷一想:“不能不带他,他是童海川的师弟。”遂说道:“兄弟既要跟随前往,咱们可是当时起身。”牛儿小子道:“走就走,反正落不下我。”二侠侯杰遂叫黄灿预备路费,大家收拾兵刃包裹,与众人告辞。

陶润与侯杰带领众人起身,这一路上二侠侯杰可就受了罪了。于恒是天生的天真烂漫,头一样饭量大,走在路上人家没饿,他就饿了,总是要说吃饭,众人就得随他。他要是走累了,想住下就得找店。他说话还不好好说,未曾说话先冲着侯二爷的秃脑袋就是一巴掌,然后才叫“侯秃子”,膂力又大,打得侯二爷秃脑袋发烧。侯二爷一来看在童林的面上不说什么,再者又是傻兄弟,他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不但侯二爷跟着受罪,连坏事包张旺与孔秀都跟着受累,惹是惹不起他。就这个样儿,说着话还想打架,他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住就住,想走就走。无非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非止一日。这一日来在扬州清水潭,天可就不早了,红日堪可西落,众人看见前面一片碧澄澄的青波,有认得的知道到了清水潭。牛儿小子看天色已晚,腹中作响,不觉一阵饥饿,伸着手掌直奔侯二爷。侯二爷知道不好,又要先打后说,早防备着哪,回头叫道:“牛儿小子,你又要做什么?”牛儿小子高声说道:“侯秃子,天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让牛儿小子吃饭,我饿得难受。”侯二爷说道:“前面就是望潭庄,到了店里头咱们就吃饭。”众人只得往前。功夫不大,来到望潭庄的西村口。庄村不大,也就是五六十户人家,东西的街道,南北对面的买卖铺户。往前走了不远,就见坐南向北一座大店,大门带门洞,两旁边的白墙上面写着黑字“安寓客商”。仕宦行台,大小车辆草料俱全。门口当中有一块匾,黑匾金字“陶家老店”。在门前站立着一个伙计,此时日向西斜,正是让客人住店的时候。陶二爷开店的时候,陶大爷并未来过,想着大概必是。伙计看见他们,喊道:“客官爷别往下走了,这就是望潭庄陶家店。众位爷台里边儿请,房子也干净,吃什么也方便,不愿意住下请到里面歇歇脚儿擦把脸,泡壶茶喝,俱都不跟您要钱。众位爷台里边儿……”这个请字未曾说出来,伙计身形一转面向里不言语了。陶润认得这个伙计,头三十年在绿林道上常见着他。他当初是打闷棍的闷棍手,姓刘,排行第三,名字叫刘虎儿。他没看出是陶大爷。方才他往里让客人的时候,临近了,倒吓了一跳。众人没有行囊,每人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都是目光炯炯,看着好像办案的,故此害怕,不敢往里让了。陶大爷认出是闷棍手刘三,知道他不是好人。其实陶大爷还是不知底细,这个店里头不只他一个人不是好人,连掌柜的带伙计,一个好人也没有。当初陶二爷陶荣在江湖绿林道虽然是当贼,可是当贼的与当贼的不同。陶二爷闯荡各省专讲究偷富济贫,称得起井里打水往河里头倒,济困扶危,生平以来也没把钱看重。他这个济贫可又是一种了,不是看见穷人就给钱。每逢要济困扶危,必要打听明白,或是忠臣遭屈,或是孝子被困穷途,他必要侦察明白,确实是好人,到夜晚把银子包好,在银子包上写明原委,这才收拾紧凑利便,夜间越墙而入,把银两放在枕边。若遇上恶绅恶棍土豪贪官酷吏,是绝不放过,非偷不可。自己只顾挥金似土,仗义疏财,到须鬓斑白,可就是落了一个两手空空,何能够度晚年呢?一想,绿林上有句俗语:“瓦罐难逃井口破,合字难免阵上折。”真要老来栽一场官司叫真冤,这才酌量出一个主意,打算大大的在申江做一号买卖,回归故土,以度晚年。拿定了主意,奔上海龙华寺,偷了一家富户纹银一千两,回归望潭庄。他老人家隔个三年五载的必回家,在父母的坟前烧钱化纸。他老人家要是有个三年五载的不回去,望潭庄的本家亲戚朋友都想念他。皆因陶二爷每逢回家祭扫,至少也得带个三二百两的纹银,大有大份儿,小有小份儿,把银子一分。这就是南省的土风俗。虽然众亲友都知他老人家在外面做的是绿林的买卖,可是没有一家不亲近他老人家的。此次陶二爷带着银两回家,众亲友见他回去,格外的欢迎。陶二爷这家住两天,那家住两天。知近亲友见他老人家年迈,劝说老人家上了年岁了,何必在外面披星戴月、昼夜操劳,倒不如在家中养老,比什么不强啊。大家是怕他招了官司,无非是在言语之中指点,让他老人家自悟。其实陶二爷久在江湖绿林,什么话听不出来?自己也提过不愿在外面做事,可是自己想不出一个正当的营业。亲友们听他这个口风,跟老人家商量,望潭庄大道当中路南,王老好儿的那个店要往外倒,您何不把他那座店兑过来,又可以安身,又是个买卖。老英雄陶荣一想,众亲友说的有理,就倒过来。立字的那一天,银子两交,各无反悔,陶二爷预备了几桌酒席,请了众亲友与中人、店房的四邻。陶二爷把事情办完,与瓦木匠商议,落地重修,再多盖上十数间房子,分出三层院子,一概要砖瓦房,实檐实壁,四梁八柱,门窗白壁,俱要相宜。不到一个月的工夫,这座陶家店修盖好了,各屋中添设桌椅家具,全都是新的。择好了吉日挂匾,又请亲友们庆贺了一天,这就有亲友举荐伙计。这一日用完了晚饭,把柜房的灯掌上,酌量如何开市,听外面有叫门的声音。陶二爷将大门开开,一看外面站着十几个人,就见众人冲着他老人家抱拳,有叫他陶老英雄的,就有称呼陶二爷的。陶二爷也没看真切,只得往柜房里让。让至在柜房,仔细一看这一干人,俱都认识,一个好人也没有,除去打闷棍的,就是套白狼的,再不然就是隔着窗户拉被褥的、偷坟的、装鬼的,俱是江湖绿林道的小贼。陶二爷吃惊,心中一想:“我这个店还没开市,先上来这么一拨主顾,看这个样儿这个店要开不长。”遂说道:“众位兄弟们今日来在我这个敝店有什么事,我倒要请教请教。”打闷棍的刘虎笑嘻嘻地道:“二爷,我们听您老人家在望潭庄开设陶家店,您这个心意我们大家猜着了,您是弃却绿林归正道,开店养老倒逍遥,真称得起知进知退者,方为俊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您总算脱离苦海了,我们大家看着您眼馋,也要踏您的足迹,跟着您老学好。您老人家用别的伙计,也得拿着月钱,我们打算与您老人家商议,把我们留在您老人家的店内当伙计,一来我们可以得其正途,脱离绿林道,再者可以受您得栽培,您老就可以把我们提到岸上去了。”陶二爷听完,沉吟半晌,暗道:“这群人还是得罪不起,常言有一句话,能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又一想:“这一干人当惯了贼,肯能回头学好,这也就难得很。”陶二爷道:“你们众人俱是出于本心,愿意跟着我负苦,我是出于无奈呀,谁让我年迈不能在江湖绿林做事?我这才打算开店餬口,以度我的晚年。你们不能与我比,你们俱是壮年,就怕日子长了,受不下当伙计的苦,仍然做你们的绿林生涯,那可不行。你们打算在我这儿做一个躲又窑儿,为安身扎足之地,到时你们还是断道劫财,若要有这种行为,我是绝不能收。若真要是决心忍耐、忍劳忍怨、甘心负苦,那也没有什么说的,我就是用别人当伙计,也得开工钱。你们众位若要肯能回头呢,我比用别人不是还强吗?”刘虎说道:“二爷您自管望安,我们早就知道您老人家,必有一番的议论。我也是怕他们性情不稳,我先与他们商量好了,大众跪在树林子里头对天起了誓,才上您老人家这里来。只要您看着我们这里面的人有一个在外面不法的,也不用官人拿我们,您老就把我们献出去。您老说谁是贼,我们不让您老费事,我们情愿自行到案。”陶二爷点头说道:“那也好,可有一样,你们在我这店里当伙计,净坐着吃吗?你们也得酌量着能做什么事,就说堂柜灶,总得一样儿。”刘虎说道:“这个事更不用您老人家操心了,我们大家早就商议好了。”一指旁边站着的三人,“胡三、李二、焦六三个人,原在大道上装神装鬼吓唬行人,黑夜之间精神大,叫他们三人当槽喂马,夜间打更。费二、何五、韩七三个原先学过掌灶,什么菜也做的上来,他们三个人在灶上,绝不误事。”又一指旁边站着的那一个:“这个人您老人家也认识,他的名字叫郭清,行二,原先在村子里头教拳,皆因打徒弟失手打在太阳穴上,把人打死了,他怕打官司,逃出去遇见我带着他打棍。他是又能写又能算,叫他在柜上写账当先生准相宜。再说翁大翁二,他们哥儿俩在店里头当过小伙计,若要叫他们俩伺候客人,决得罪不了人。我,您是知道的,店里头当伙计往里让客人,那是我的拿手。我跟韩二,在店门首张罗买卖。您看我们这些个人,还用您分神吗?”陶二爷闻听这一片议论,不由得心中欢喜,带笑说道:“你们哥儿几个倒是我的帮手了,难得老三你这份思想,总算是屠户放刀,立地成佛。我还有一件事,咱们大家不是就为吃饭吗?咱们做买卖可不准多赚钱,若要是打算多赚钱,那还不如咱们绿林的买卖,赚钱够吃饭就得,咱们大家就图个聚会,赚个热闹就行了。”刘三说:“您老人家既是愿意,本月初九日,就是个好日子,您老人家就约请亲友,咱们就是那一天开市大吉。”陶二爷与伙计们议定,打发人知会亲友们预备酒席,赶到头天亮的时候,众亲友不差什么都来挂块红。陶二爷预备酒席,款待众家的亲友,十分热闹。陶二爷自开这座店,暗地里留神伙计们,一看众伙计们虽然都是江湖绿林道的底子,此次做买卖还真都安分守己。陶荣不由得暗中欢喜,日子长了,买卖实在是兴旺,天天客人住不下往别的店里让。一来是这店里头干净,伙计们应酬又周到,再说吃喝还是真贱,原先一斤馒头秤六个,如今秤十个;大碗儿面,平常卖半斤面,也就是多半碗,陶家店里能上尖儿。陶家店是以多为胜,还是真赚了钱。陶二爷每日逍遥自在,享了清福了。

陶二爷一开店,对面清水潭的大寨王可就知道了。罗烈罗焰光命人持帖请陶老英雄到山茶话,陶荣不敢得罪,只得随帖前往。到里面见大寨主,并没有别的事,皆因老寨主久慕陶老英雄得英名,欲约入伙让为第一把金交椅,陶老英雄回答的也好:“只因年迈不能在绿林道做事,这才退归林下开座小店,以度晚年。若要能在绿林道上行走,我何必开店苦守?我在寨主治下所管,早就应当前来拜访。这是寨主怪罪于我,不用说约我入伙,只要寨主原谅我,多容我一步,我就感激不尽。”三位寨主再四的要求,陶荣执意不允,众位寨主也就无可如何。大寨主待遇陶荣甚厚,由山内水寨挑选了四只小船,送与陶荣,余外单有四个小旗子,只要是陶家店住的客人,要渡清水潭,把小旗子往船头上一插,走到哪儿也没人敢劫。如若客人行在水面上被劫,清水潭的寨主还管帮着找客人丢失的物件。这还不算,每逢陶老英雄到了三节两寿,必要打发人前来送礼拜寿。到了寨主的寿诞之期,陶荣也备薄礼一份,逢节拜节,逢寿拜寿。因此陶老英雄与清水潭的寨主走得很亲近。陶老英雄的店内买卖丰裕不必细说。就说伙计们帮着陶老英雄做这个买卖,衣食饱暖,又都没有家眷,真可称起无忧无虑无挂念,也就不生是非,一个个都是本本分分的,倒都成为安善的良民。

这一日闷棍手刘三到天晚日色西斜,又是往店内让客人的时候,看见西村口来了十数个人,都是行路的模样,身上穿的都是长大的衣服,这才往里面让。他年幼的时候见过陶润陶少仙,这些个年未见,把老英雄忘了,以为是办案的。陶大爷故意要吓唬吓唬他,说道:“伙计这是店吗?里头有闲房没有?我们打算要住在这里。”刘三一听这句,吓了一跳,心说办案来了不是,跟着说道:“客官爷们委屈吧,店里头都住满了,没有闲着的房间了。”陶大爷说道:“客房要是没有了,我们可以在厢房住一宵。”“厢房已然住了六位了,实在是没有地方了,请客官爷们下站住去吧。”陶大爷心说这小子,真害了怕了。“伙计,我跟你打听打听陶家店在哪里?”“陶家店在这东边儿不远哪。”其实陶大爷早看见大门上的匾了,心说这小子真可恶,遂问道:“陶家店还是陶荣陶少华开的吗?”刘三一听更害怕了,心说,这几个办案的真要办我店东家,莫若我撒个谎吧,赶紧说:“您老人家要问姓陶的陶荣啊?这位早死了,死了有十几年了。”陶润吃了一惊,以为二弟真故去了,心说:头几年我还和二弟在一处,这小子有多可恶啊,莫若戏耍戏耍他,跟着向众人说道:“咱们在官应役得,若要住店,不管有闲房没有闲房,若要没闲房,也得给咱腾。”侯二爷在旁边早看出陶大爷是耍戏这小子,遂说道:“那是自然。”牛儿小子本来在后头就饿得难受,跟着大声嚷道:“一个也走不了,咱们就住这里。”这句话不要紧,刘三是更害了怕了,心说:是不是,我们这个店里一个好人没有,今天非都办了去不可。陶大爷一面说着一面往店门走,刘三一看事情不好,转身打算往店里就跑,陶大爷多快,往前一窜,一把抓住刘三的肩头:“你认的我不认的?”刘三吓坏了,知道若要办了去,勾起打闷棍的案子准是活不了,赶紧双膝跪倒,眼中流泪,说道:“老爷们饶命,我如今洗了手了。”陶润心中暗笑,说道:“饶着栽了官司,这小子不打调坎哪,洗了手就是不打闷棍了。你洗手不洗手我不管哪,我问问你还认识不认识我了?”刘三这小子早吓糊涂了,不但是刘三害怕,这店里头掌灶的、喂马的都吓的藏起来了。有人跑到后面告诉东家办案的来了,陶荣得着这个信,瞪目说道:“办案来了,你们害什么怕,打官司我亲自到案,还能叫你们大众跟着随衙吗?不用害怕,都有我哪。”陶二爷来至前面,原来是胞兄揪着刘三问认识不认识,再一看刘三实在是现世,跪在院内眼泪汪汪,磕头磕的把脑袋磕了一个大疙瘩。陶二爷不由得好笑,赶紧说道:“刘三你怎么会不认的,这是我的兄长啊,你怎么见了面磕上头没完了?”刘三看见东家来了,擦了擦眼泪,细一看陶润,这才想起来,说道:“咳,老爷子您可真会拿我开玩笑,差点没把我苦胆吓破了。”陶润笑道:“这不能怨我,谁让你说我二弟死了呢?”陶荣过来,长跪行礼:“兄长在上,小弟大礼参拜。”陶润把他搀起来,说道:“二弟我给你引见这几个朋友。”一指侯二爷,“这位就是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二侠客侯杰字静山。”又一指陶荣,向二侠侯杰道:“这是我的二弟陶荣,哥儿俩见见。”彼此相见已毕,陶大爷又要与牛儿小子引见,侯二爷把陶大爷给拦住了,因为牛儿小子不会说人话;叫徒弟们过来见礼,徐源、邵甫、孔秀、张旺、司马良、夏九龄、王三虎一齐与陶二爷行礼。陶二爷伸手相搀,往上房屋中让。此时刘三精神也抖起来了,向前启廉笼,众人进了南上房,伙计打水,大家净面,伙计们献茶。茶罢,陶荣向陶大爷说道:“兄长与众位英雄来到清水潭,莫非有什么事吗?”陶润道:“二弟,我们办事到此,还是非得用兄弟你不可。”“有什么事,哥哥您只管说。”陶大爷就把童林童海川出世以来所遇说了一遍。“新近王三虎探听清水潭窝藏盗宝的二寇,依着童林要请群雄前去清水潭捕盗,倒是我一时多口,怕二寇不在清水潭,反倒得罪江湖绿林的朋友,又怕打草惊蛇。我知道兄弟你与清水潭几位寨主有交情,这才出了这个主意,请二侠客随同我来,你若能够进清水潭,探听二寇是否在。”陶荣点头说道:“兄长你们老爷几个来得正是时候,平常的日子我不进山,只因明天乃是大寨主罗烈罗焰光寿诞之期,我必有一份薄礼。您老人家不是带着徒弟们吗?您老人家派两个精明强干的,随着我进山,明天寨主款待我,我不能出离大厅,可以叫跟着我的人在下面打听,没有个打听不出来的。不知道哪二位能随我前往?定好了明天好起身。”旁边有人答道:“我二人愿随同老人家前往。”陶二爷回头,却是司马良、夏九龄,问道:“既是你们弟兄愿意前去,在杭州立擂之时,你们哥儿俩登过擂台没有?”夏九龄道:“我上过擂台。”陶荣道:“哎呀,既是少侠客,登擂,名姓必然是人人知晓。你可别过意,得把名姓暂时改一改,少侠客你能改吗?”“这有什么,但不知改作什么名字?”“你就把当中这个九字去了,就叫夏龄。你们二位还要委屈,寨主要问,你们二位就作为我新收的徒弟。”夏九龄说道:“明天咱们就是这么办,我们弟兄二人看您的眼色行事。”陶荣刚要与兄长谈话,牛儿小子在旁边气得肚子都鼓了。在路上他就饿得难受,好容易盼着到店里头好吃饭,在屋中坐着净看着他们说话,老不提吃饭二字,真急了,猛然怪叫一声:“侯秃子你们净顾说话,诚心饿着牛儿小子,那可不成!”陶大爷闻听,说道:“咱们只顾说话,牛儿小子早就饿了,我把这个事给忘了。”回头对兄弟陶荣说道:“你这店里有什么吃的,我们大家全没吃饭呢,赶紧给我们预备。”陶荣道:“兄长何不早言语,我让他们预备。”遂告诉刘三预备酒饭。工夫不大,四五个伙计来调摆桌椅、放好了杯箸。陶二爷让二侠客上座,大家按次序落座,摆了两桌,伙计们添酒上菜。西边这一桌,陶氏兄弟陪着侯二爷谈话饮酒,东边这一桌,牛儿小子坐在当中,左边张旺、司马良,右边孔秀、夏九龄,一上肉菜了,牛儿小子立刻把眼珠子瞪圆了,伸手就把这碟菜端在自己面前,口中还不住念叨:“是有肉的菜都是我的,谁要动我的菜,我就跟谁拼命。”张旺气得在旁边念佛,孔秀说道:“牛儿小子,上来的菜都有肉,都是你的,我们大家吃什么呢?”牛儿小子瞪着双睛,指着桌子上说道:“你要吃呀,这酱醋咸菜蒜瓣都是你们的。”孔秀气道:“唔呀,牛儿小子你这混账东西,不给我们大家菜吃,都是你的了,那么着我们就不用吃。”他们这里捣乱,陶荣回头告诉伙计:“多给于恒他们那边上肉菜。”刘三答应,来到这边桌儿,又用言语解劝,这才把这顿饭吃了。牛儿小子吃完了饭也不漱口,就在东面炕头上一倒,不大工夫鼻声如雷。陶大爷看众人也是一路劳乏,说:“让他们早些安歇,预备明日好办事。”侯二爷叫伙计伺候。一夜晚景无事。

次日天光将亮,大家起来梳洗已毕,伙计把茶泡来。外面说道:“二侠客起来了吗?”就见陶氏兄弟走进屋中。陶二爷今天换了一身新衣服,身上穿着米色绸子长衫,里面白绵绸裤褂儿,红脸膛,白发如银,雪白的掩口的髯须,精神百倍。二侠客抱拳让座。陶二爷叫道:“刘三,外面的礼物预备齐了没有?”刘三赶紧回禀:“东西已然备齐。”“你把礼单拿上来与我观看。”刘三出去把礼单拿来,后面四个伙计每人手中托着一个果盒。陶荣接过礼单打开,上面写的是四色水礼。陶二爷吩咐把寿礼打开,四个伙计盒盖儿打开。二侠客侯杰在旁边一看,不由得暗笑,这个寿桃比核桃大不了多少,五个一盘儿。这寿面也有半斤,还挽了一个桃儿,上面插着一个寿星老儿。这个寿烛更难看了,原来是一对素蜡,上面写着一个寿字。侯杰说道:“陶二哥这个礼物,据小弟看轻了一点。”陶少华说道:“二侠客您老有所不知,每逢我的寿辰,山里面送来的俱是彩缎金银,您说到了人家的寿辰,我也应当如此,无奈我开店本小利薄,这点儿礼物,就是遮一遮羞脸儿。常言有一句话,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情重,瓜子不饱是我的人心。”二侠客说道:“什么事总算您老人家想得开,既然如是我叫司马良、夏九龄二人随老人家就此前往。”回头叫道:“司马良、夏九龄,你二人穿戴好了,伺候着陶老英雄。”陶荣说道:“此时天已不早,我们爷儿三个这就起身”。司马良、夏九龄早就暗暗带好了兵刃,这小哥儿俩俱是蓝绸子大褂儿,白绸子裤褂儿,白袜青缎子皂鞋,又兼着长得俊美,透出一番精神。陶荣又与司马良、夏九龄相商,进山暗中小心留神。小哥儿俩点头应允,爷儿三个与群雄告辞起身,到北村口不远,就是江沿。江沿上一个小船,两个使船的在船下伺候,陶荣顺着跳板上船,司马良、夏九龄随着上船,站在老英雄背后叉手侍立,四个送礼的伙计上船往两旁边一站,老英雄吩咐开船。小船儿荡荡悠悠一直够奔正北。大江之中被日光照得大亮,老英雄无心观看清水潭江景,就见前面一片芦苇,当中一道水港子,小船穿水港子过去,远远望见竹城水寨,离着近了,见这座竹城与别的竹城不同,前面一片青,仿佛墙似的,并无枝叶;这个枝叶全都拿镰刀打了去了,上面的竹子尖都拿锯锯成城墙垛口一样。竹城根下的乱竹子都压在水内,离着水皮三尺多,用锯斜着一锯,竹扦子俱都冲外,约有三丈多宽。若要攻打这座竹城,在船上看不见水内竹扦儿,一个不留神船要撞上,就得撞沉。正当中一座竹城,城楼子全是竹子做出来的。城楼子上一边儿有个大辘轳,上面是鸭卵粗细的大绳,吊着这扇竹门。竹门不是两扇,是一扇闸板,也是竹子做成。竹城门底下,还有二十四把纹轮刀,日夜不停来回乱转,又叫水磨,系在江底下。不用说人进这个竹城,就是鱼撞在绞轮刀上,也得成为两段。城墙上面都用锯锯平,铺上木板,三排大车那么宽。四面是竹子城墙,当中是一座山,四面有水围着这座山。今日乃寨主寿诞,竹城上张灯结彩,竹城上有一面大旗,白地大红沿儿,红蜈蚣走穗,上写着清水潭三个大字。就见城墙上喽啰兵来回走。陶二爷这只船离着竹城相近,可就不敢向前走了。竹城上面了望的喽啰兵看见小船,高声喊道:“前面来的是哪里的船,赶紧答言,不然,我们可就要放箭了!”陶二爷抱拳答道:“上面弟兄们听真,在下姓陶名荣字少华,在望潭庄开店,今日特来与寨主上寿,望弟兄们与我通禀一声。”喽啰兵说道:“就请老英雄在此稍候,我等与老英雄通禀去!”陶荣抱拳道:“弟兄们受累吧。”喽啰兵下城乘坐小船奔里面大寨,回禀:“启禀寨主得知,外面有陶老英雄前来上寿。”此时三位寨主正陪着乔玄龄、韩宝、吴智广在大厅谈话,大寨主向乔玄龄说道:“此乃我之至友,今日前来上寿,待我弟兄摆队相迎。”

寨主带领喽啰兵来到船坞,此时虎头大船备齐,还有二十只麻洋小船儿,寨主弃岸登舟,奔竹城而来。竹城开放,锣声震耳,就见当中撞出一只虎头大船,船舱四周悬灯结彩,船上俱是喽啰兵,各擎兵刃。头目约在五十余名,俱都是蓝手巾包头,蓝布裤褂,怀中抱着鬼头刀。船舱前头摆三把金交椅,下首坐着一位寨主,大身材,身穿青绸子大褂儿,生得面目凶恶,面似生蟹盖,青中透暗,暗中透黑,两道粗眉直插入发,金燎似的两只眼睛,双颧高耸,火盆口獠牙颠倒生于唇外,黄发蓬蓬,正是分水忽律彭冲。上首坐着一人,腰圆背厚,身体不高,有点儿溜肩膀长脖项,身穿蓝绸子大褂,夹板子脸膛,后脑海有一个大肉瘤子,面部发青,两道细眉似有如无,深眼窝子,小圆眼睛,黄眼珠儿。正是二寨主双头蚆蝎杜豹。正当中是大寨主罗烈罗焰光,就属他长的威风,胸圆背厚,身穿米色绸子长衫,紫红的脸膛,两道残眉,一双圆睛,准头丰满,连鬓落腮,白须飘洒胸前,手拿折扇。大寨主率领众人抱拳带笑说道:“哎呦,我打量是何人,原来是老哥哥到此。每年到了小弟贱辰,必要劳动老英雄一趟。我本当到店内与兄长行礼叩头,今反倒叫老哥哥来到敝寨。此处也不是讲话之所,请兄长过舟进山说话。”陶荣带笑抱拳说道:“陶荣在寨主治下所管,屡次蒙寨主照看,今到寨主寿辰喜期,陶荣焉敢不到。”说着话,看大船离着小船约在一丈多远,脚下碾劲,垫步拧腰嗖的一声,跳在大船船头,司马良、夏九龄也跟着窜过来了。三位寨主一齐向前与陶老英雄行礼,陶二爷伸手相挽。礼毕,看见陶二爷身背后边站着两个伶俐童子,问道:“兄长,此二位少公子何人?”陶二爷说道:“三位寨主若问,皆因劣兄弃却绿林,不做江湖道的买卖了,新近又有朋友与我介绍徒弟,我是执意不收,朋友勒令在我身上栽培,我也是万般无奈,就收了这两个小徒弟,一个叫马良,一个叫夏龄。”说着话用手指着三位寨主,“你们两个孩子还不过去见寨主。”司马良、夏九龄无奈,只得向前说道:“三位寨主在上,小孩参见三位寨主。”大寨主罗烈伸手挽起,拉着两个孩儿上下细看,他是越看越爱,说道:“老人家您多大的造化,老了老了,您又收这么两位得意的门人,若要跟随您老人家,习学窃取功夫,真有点儿可惜。日后若要习学武术,我情愿倾囊相传。”陶二爷道:“我也不愿意教给他们黑道儿买卖,贤弟若肯替我受累,我是感激不尽。”回头向司马良、夏九龄道:“你们两个人造化不小,还不过去谢谢,日后好传授你们武术。”司马良、夏九龄只得过去行礼,大寨主伸手相挽,回头道:“舟船之上不是你我弟兄讲话之处所,请兄长进山谈话。”说话间彼此让座,拨转船头,一直进了竹城。来在船坞,舟船靠岸,一同下船奔大寨。就见聚议分赃厅高挂彩绸,悬着宫灯,喽啰兵站立两旁。大厅迎着面一张八仙桌,寿烛辉煌,当中香炉点着长寿香,香炉后面摆着五碟鲜果子的供。后面八扇屏上面挂着一轴大寨主的形乐喜容,左右两旁边放着四张八仙桌。台阶上站着三个人,乃是二俗一道。上垂首这个俗家五短身材,身穿青绸子大褂儿,顶平项圆,黑脸面,浓眉圆眼,鼻直口阔;下首这个中等身材,细腰扎背,身穿宝蓝色绸子大褂儿,刀条的脸儿,白中透青,两道细眉,三角眼,尖鼻子,薄片子嘴。两个人俱都是二十多岁。当中站着的老道相貌甚凶,身量高大,肩宽背厚,身穿古铜色道袍,青中透黑的脸面,两道粗眉,一双怪目,秤砣鼻子火盆口,龇着两个獠牙,颈下连鬓落腮黄髯,黄蓬蓬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儿,手拿着一个拂尘。陶二爷心中暗想:“莫非这个老道就是飞龙观的乔玄龄?若要是此妖道,旁边两个人一定是盗宝的二寇韩宝、吴智广。”

乔玄龄由飞龙观逃走,绕走三岔河,巧遇韩宝、吴智广。韩宝二人无有栖身之所,乔玄龄才把他们引至清水潭。乔玄龄与少寨主玉面小神龙罗威罗声远是八拜之交,把他们留在寨内。陶荣见他们三个人与少寨主站在一处,心中早就猜出七八分了。大寨主说道:“兄长请到大厅之内,少坐待茶。”陶二爷说道:“请。”大寨主回头看见罗威陪着乔玄龄,又向陶荣说道:“老哥哥,我与您老人家介绍几个朋友,回头坐在一处好谈话。”大寨主冲着乔玄龄点手道:“乔道爷,我给你们三位引见个朋友,也是咱们绿林合字。”乔玄龄未及答言,就见韩宝摆手道:“不用相见,俱都是自己人。”大寨主闻听,心中有些不悦,说道:“韩寨主,这位老英雄与我莫逆之交,情同手足,引见也无妨碍。”韩宝等三人无奈只得过来,大寨主指着韩宝、吴智广道:“这二位别看年幼,也是成了名的英雄,提起来您也知晓,云南府昆明县八卦山九宫连环堡二位少庄主。这位姓吴双名智广,外号人称闹海金鳌;这位姓韩单字名宝,江湖人称小粉蝶。”又向韩宝说道:“这是我一位兄长,姓陶名荣字少华,江湖人称狸猫草上飞。”韩宝闻听,往后倒退了半步,不由得一怔:老英雄这个外号与自己的外号有点儿反对,狸猫草上飞,就是爱捕蝴蝶。陶荣赶紧抱拳道:“原来是吴智广吴贤弟、韩宝韩贤弟,我久仰得了不得。”韩宝也抱拳说道:“久闻老英雄大名,今得见尊颜,真是我等之大幸。”“哪里话来,太客气了。”寨主引乔玄龄与老英雄相见已毕,回头叫少寨主罗威:“你还不过去与你那伯父行礼。”罗威向前参见伯父,陶荣伸手相挽,回头又叫二位小英雄与众位相见,然后就座。陶荣在上首落座,寨主等大家相陪,喽啰献茶。陶荣复又起身向大寨主说道:“今日乃寨主的寿诞,陶荣特来上寿,请寨主落座,我等与寨主拜寿。”大寨主起身含笑说道:“老哥哥哪里话来,今日小弟贱辰,应当与兄长行礼,您老人家怎么反倒给我拜寿?”说着话大笑,“莫若咱们哥儿俩把俗礼免了,我还有事与您老商议。”陶荣道:“寨主有何话当面请讲,劣兄愿闻。”大寨主接道:“平素之日,请老人家过山谈话,您老人家总以店内事忙为辞。今日既是小弟贱辰,今天兄长至此,不如摆上酒席,借酒谈心,不知兄长以为如何?”陶荣含笑答言:“寨主的寿酒我一定是得喝,寿面一定是得吃。”喽啰头目来至大厅,手中捧着一个礼单,单膝跪地道:“启禀寨主得知,今有陶老英雄的礼单在此,请寨主过目。”大寨主接过礼单一看,上面写着寿礼四色,头一件是寿桃一盘,寿面一端,寿烛一对,寿肉一方,下款写的是陶荣顿首拜。大寨主看罢,吩咐左右将寿礼搭上厅来。众人在两旁边看了这份寿礼,不由得暗笑,这份礼太薄了,共总不值几个钱。大寨主倒毫不介意,向陶荣说道:“兄长,小弟每年受礼,显着可有点儿不对。”陶荣带笑说道:“劣兄在贤弟治下,应当预备一份厚礼才是,奈因我店中买卖不佳,这无非瓜子不饱是我们这个心意,望寨主笑纳。”“老哥哥您老人家既然人到,就是看得起小弟,何必您老人家费心花钱?我若却之不恭,莫如小弟愧领就是了,我谢谢您老人家。”陶荣赶紧抱拳说道:“这一点儿小意思,我无非遮一遮羞脸儿。”“哪里话来,将陶老英雄的礼物摆在当中,赏押礼人纹银五十两。”夏九龄心中说:“陶二爷这四样礼真卖得好价儿。”寨主吩咐喽啰兵预备摆筵,喽啰兵应一声,工夫不大,五个喽啰兵在寿堂当中调摆桌椅,安放杯箸。大寨主站身向众位英雄说道:“今日乃本寨贱辰,多蒙众位英雄大驾光临,真是敝寨生辉。在下无可为敬,只有薄酒果品,请众位安坐,大家畅饮开怀,以尽今日之欢。”众人一齐说道:“寨主这一份美意,我等均愿陪饮。”寨主让座,将陶老英雄让至在首座,挨着就是韩宝、吴智广、乔玄龄;大寨主罗烈罗焰光、二寨主杜豹杜登山、三寨主彭冲彭伯颜在下首敬陪。大寨主将酒壶提起来,先给陶老英雄斟酒,说道:“您老人家喝小弟一个满福满寿的酒。”陶二爷赶紧双手捧杯,说道:“今天我正要喝寨主的寿酒。”寨主挨着往下斟了一轮儿酒,将酒杯擎起来,说道:“请饮!”众人把酒杯举起,道一个请字,一饮而尽。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陶二爷心中辗转:二贼在此,童林童海川约请众位侠客必来攻打清水潭。寨主虽然勇猛,也难敌众位侠客英雄。古人有云,破巢之下岂有完卵。大寨主罗烈与我是朋友,待我情同手足,我真要这么办,也叫江湖朋友物议我。心中着急,想出一个主意:若能够和平解决,乃为上策,不然那也无法。拿定了主意,打算暗中激怒韩宝,就此入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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