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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三岔河二盗顺水脱逃 九龙观南侠赴杭助擂
书名: 雍正剑侠图前部 作者: 常杰淼 本章字数: 29228 更新时间: 2019-07-04 17:16:06

却说大寨主金头狮子孟恩摆队送镇东侠至枣林庄湖边,众人上岸,镇东侠回头向着寨主抱拳说道:“有劳寨主相送,不谢了。”孟恩站在船头也一抱拳,船掉头,回归太湖中山狮子寨。镇东侠剑斩三寨主,大寨主孟恩就算栽了跟头。大寨主意欲回山散众,回归铁善寺,禀明恩师,徐图报仇。无奈喽啰兵不愿意散伙,说:“寨主您老回铁善寺,我们这一干人投往何处?”大寨主无奈,只得写了一封书信,命水上漂刘成、一文钱不沉底刘顺查点水旱喽啰兵,将所存的银两尽数取出,每人赏银二十两。将船只扮作商船,命刘成、刘顺带着喽啰兵奔扬州清水漂烈焰寨,投信寨主罗烈罗焰光。“他是我的师兄,定然把你们收下。”刘成、刘顺遵山令办理。大寨主收拾细软,带领鹏飞万里、何豹何耀山、金毛海马袁大亮回归云南铁善寺。

侯振远既知北侠已至飞龙镖局,即带着大众赶奔杭州。来到中天竺街,见北面飞龙镖局门首仍然悬灯结彩,大旗上斗大的“秋”字还在,就不见大旗上法禅的画像。遂一面走一面想,尔既称北侠,何必这样的扬旗喝号地示威?思想之际,已至金龙镖局子门首。只见门前冷冷落落,四五个伙计坐着闲谈,一见镇东侠,大家赶紧站起来,说道:“老侠客,众位都回来了,里面众位爷台正念叨您老人家了。”镇东侠点头往里走,贝勒爷一见镇东侠,抱拳问道:“老侠客,要镖之事如何?”镇东侠带笑道:“爷,多承您挂念。”遂把要镖之事细说了一遍。贝勒爷见旁边站着一个大个儿,将要问,就见童林把大个儿引至贝勒爷的面前,说道:“师弟,这是咱们两个的主人,又是咱们的饭东。要是得罪了他,可就不给咱们饭吃,你还不过去磕头。”于恒赶紧过去,冲着贝勒爷笑嘻嘻地说道:“饭东,我看见你就喜欢。”双膝跪倒,噔噔噔磕了三个头。贝勒爷倒很爱惜他,见他浑浑的倒有个意思,问道:“你们师兄弟如何相认?”童林把师弟相认的事情说了一遍。贝勒爷点头道:“海川,这可应当给你道喜,你又得着一条膀臂。”童林笑道:“您听着不喜吗?”说着话,又与张鼎、李源引见。到了二侠侯杰面前,二侠想他是童林的师弟,当与他多亲近,便冲着于恒一抱拳,一晃脑袋。于恒看着二侠锃光瓦亮的秃脑袋,说道:“这个秃子,你为什么冲我放光。”二老侠客一听,心说倒好,哥俩一照面就玩笑,说:“兄弟,我是侯杰,我是你侯二哥。”于恒嗳呀了一声:“敢情你是猴儿哥。”二侠闻听,说这倒不错,我又不住花果山,管我叫猴儿哥。“傻兄弟,你就管我叫二哥就得了。”于恒道:“我叫你二哥干什么,我叫你侯秃子倒挺好。”童林喝道:“师弟,不准与二哥胡说!还不与我后站。”

大众落座吃茶,这时镖局子伙计进来回禀:“外面有飞龙镖局遣人下书。”镇东侠侯振远不由得心中不悦,说道:“把下书人唤进来。”伙计出去功夫不大,领进一人:非是别人,正是白亮。“老侠客在上,小子白亮,奉我家侠客之谕,有书信上呈。”镇东侠将书信接过来,双手递与贝勒爷:“请爷过目。”贝勒爷摆手说道:“请老侠客过目。”镇东侠这才拆开,观看,上面写的是:“侯老侠客如见,鄙人前去二函,谅已收到。怎奈黄鹤无音,三次具书上禀,特约老侠客于明日清晨北高峰擂台专候,领教阁下拳术,不知可能如愿否?专此上闻,别言不叙,藉请道安。秋田顿首。”侯振远将书信看完,交与张鼎、童林等大家观看。镇东侠暗想:刚刚打太湖要镖回来,书信接踵而至,真是欺我太甚。若不应秋田明日开擂,岂不令他小看?刚要援笔回信,旁边张鼎说道:“兄长慢写。”“张贤弟,因何阻我?”张子美并没回答,转向白亮道:“你暂且到外面等候。”白亮出去了,张鼎搬了一个杌凳,坐在镇东侠的对面,说道:“兄长,休嫌小弟粗鲁,您老写回信,打算怎样?”“劣兄意欲写书信,定明日清晨开擂。”张鼎道:“小弟是多口,若据小弟我想,北侠秋田声名威震天下,掌中一口宝剑三十六手天罡剑,小弟斗胆说一句,明日开擂台,言语不合,当场动手,您老人家准胜北侠吗?”镇东侠说道:“胜败常理,动手胜负,焉有一定?”张鼎接道:“是啊。前次开擂,不过你我弟兄几个人。此次开擂,还是你我弟兄几个人。也让他们小看,难道说你我弟兄就没有几个朋友吗?”镇东侠闻听张鼎之言,遂说道:“依贤弟之见怎么样呢,你还有什么主意吗?”“小弟打算再请两位,一来可以在擂台与你我弟兄助威,再者言语不合,此二位也可以抵抗北侠秋田。不知兄长意下怎么样?”镇东侠问道:“张贤弟欲请的二位姓字名谁,为兄可认得吗?”张鼎道:“小弟提的这二位朋友,您老还许认识。此人家住江苏常州府北门外路东鸡鸣巷内,姓苗名泽字润雨,江湖人称赛判儿飞行侠。掌中一口红毛刀,三十六路天罡刀,天下皆知,足可敌得过秋田的天罡剑。您老想怎样?”镇东侠大笑道:“若非张贤弟提他,我险些倒忘却了。”“兄长认得此人?”镇东侠道:“提起此人话可就长了。前十年,此人曾访我至巢父林,意欲与我动手。我二人说话道义相投,结拜了金兰之好。若不是贤弟今天提到,我还是想不起来。既然贤弟提起,就用你一张名片,我写一封信,命我二弟侯杰前往常州府。此人若在家,必然应允。还有哪一位?”张鼎道:“这一位您也许认识,乃是一位出家的道长,复姓司马,单字名空,江湖人称昆仑道长南侠客。”镇东侠说道:“我久闻此人,未能晤面,由贤弟你这里介绍,劣兄又多得一位良友。若要约请此人,必须劣兄亲自前往。”张鼎说道:“那焉能使得,此时镖局子之内,责任都是兄长一人担负,岂可擅离?小弟情愿前往,请兄长派位代表便可,何必兄长远劳。”镇东侠说道:“既然贤弟替为兄尽力,我是感激不尽了。”镇东侠心中有许多为难,张子美介绍良友相助,原是一分好意。问题是连累了朋友,擂台上还有什么好事吗?既然张鼎说出来,镇东侠就依着张鼎办理,回头说道:“哪位贤弟替我前往扬州?”童林说道:“兄长,此次下扬州,小弟可代表前往。”镇东侠看了看童林,说道:“我正要求贤弟替我前往扬州。”张鼎说道:“童贤弟,你若要前往,万不可猛撞,凡事都有我担任。”童林点头道:“谨遵兄长之命。”张鼎说道:“徒弟们谁愿意跟去?”旁边孔秀答道:“老师,把吾带了去吧,我倾心愿往。”张鼎刚要与他说话,又有二人说:“弟子也愿前往。”是侯俊、侯玉。张鼎说道:“很好!你们三个人跟去,也让王三虎儿跟去。倘若仙长不在观内,好让王三虎儿来往通信。”镇东侠说道:“那么北侠的这封信应当怎么好?”张鼎说道:“您老写一封书信,就说您老抱恙在身,定日开擂。”镇东侠点头,援笔做书,让白亮带回去。

第二天清晨,张鼎、童林带领侯俊、侯玉、孔秀、王二虎起身,直奔扬州。路上无非是晓行夜住,饥餐渴饮。这一日来到扬州,雇船渡江至钞关街,只见东西的街道,南北对面铺户买卖,人烟稠密。由东往西走了约有半里之遥,童林道:“此处离玉顶九龙观尚有多远?”张鼎用手一指说道:“这就是玉顶九龙观。”就见坐北一座大庙,当中三座山门,两旁的角门,里面钟鼓二楼,层层叠叠的殿宇,庙内东西一边一根旗杆。当中有一块匾,写的是“敕建玉顶九龙观”。进了东角门,前面是穿堂的大殿。刚进东角门,就见由月亮门内出来一个小道童。小道童一见张鼎认识,打了一个稽首道:“张老侠客,这是哪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刮到这里来?我师傅是常念道您老人家呢。”张鼎带笑道:“小观主,皆因我是实在忙,少望看你们师徒,你师傅在庙里没有?”“您老人家在我们庙里住着,我师傅与您老下棋。自从您老一走,我师傅天天到外面,不是酒店里下棋,就是在村庄访友谈话,没有一天在庙的时候。如今倒有个地方常去,就是咱们西面三叉河。那里不是盖了一座御花园吗?里面的景致很好,听说里面有一座清茶社,字号叫风暖阁。里头有几位朋友,都在那里喝清茶,他老人家时常在那里下棋。今天您老来得不巧,我师傅刚走。”“那么你师傅什么时候回来?”道童道:“您老还不知道我师傅那个脾气,也许今天回来,也许明天回来。你们几位请进来喝茶吧。”张鼎想,进庙里吃茶,我们人又多,反倒给人添麻烦了;不如找个店,连打尖带住宿,有什么话明日再说,遂向道童说道:“那倒不必了,我们还有一点别的事。如若你师傅要回来,”说着话取出两张名片,“你把这名片交与你师傅,就提张鼎同两个朋友给他老人家请安。如若你师傅今天回来,请他老人家候我们一候,有要紧的话对他说。你千万可别忘了!”道童儿道:“你们几位忙什么,进庙里吃碗茶再走也不迟。”张鼎说道:“那倒不必了。”说着转身向外走,众人跟随。道童儿举着名片送出东角门才回庙。

正往西走,就听南边有人往里让。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店房,坐南向北,大门带门洞,上面有一块匾,写的是“福源客店”。门口站着伙计,冲着众人嚷道:“客官,别往下走了,住店吧!里头有的是房间,里边请吧几位。”童林听见伙计往里面让,回头说道:“张大哥,怎么样?”“这里住也倒方便。”张鼎遂又问:“伙计,你们店里有干净的房间吗?”“爷台里边请吧!三间上房,又干净,又豁亮。”张鼎说道:“童贤弟,请吧!”众人迈步来至在上房屋内,是两明一暗。伙计把洗脸水打进来,大家净面,跟着把茶也就泡来了。孔秀将茶斟好,众人落座吃茶。童林说道:“伙计,你贵姓?”伙计连忙答道:“小子不敢担这个贵字,我姓王。”童林说道:“王伙计,我打听个人,玉顶九龙观有一位道长,你可知道?”伙计说道:“喝!您老这么一问,可把我问糊涂了,九龙观内道长有一百多位,您老提出名姓,我可能认得。”“此人复姓司马,单字名空。”伙计笑道:“您老问的是观主,人称昆仑道长南侠客,这位我认得。这位仙长极其和平,方才从店首往西去,我还跟他老人家说话来着哪。”“王伙计,你知道道长上哪里去了?”伙计道:“方才我问道长,‘今天您老人家上哪里去呀?’道长说要约朋友上御花园风暖阁下棋去。刚从门前过去功夫不大。”童林回头问道:“张大哥,这个御花园是一个什么所在?”张鼎笑道:“你有所不知,本地有一家大财主,姓张,名字叫张松年,家资豪富,就是老夫妻无儿。他的安人病故,没等续娶,他也死了。本处绅商知道他没有同宗的本家,是一份绝后的家产,呈禀扬州府,本府打算把他的家财充公,绅商恐怕其中有私,打算修盖一座公园。扬州府知道这笔款项不能侵吞,当堂批准,由府派人监督修造。修盖这座御花园需款三十余万,里面修盖的亭轩小榭、抱月小桥、遮月亭、避月轩、风暖阁,围城之内的戏台、各种太湖山石、奇花异草,可称得起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我原先与道长是手谈的棋友,后来道义相投,结为昆仲。我在观里闲住之时,常与道长在御花园下棋,这个地方实在是清雅。”童林暗想:我初到扬州,既有这清凉幽雅的所在,不可不观瞻,遂道:“兄长,小弟方才听兄长说御花园有此美景,小弟打算到御花园以广眼界。再者道长在御花园下棋,万一相遇,岂不省得明天拜访?”“也好,莫若咱们用完了早饭再去不迟。”王伙计在旁插言道:“众位爷台,您老不必在我们店里用饭。您要吃饭,到御花园之内,遮月亭避月轩都是大饭店。菜蔬也新鲜,菜码儿又大,价钱又便宜。在我们这里吃,吃不着好东西。我说的这个话,爷台您想对不对?”童林心中说:我要是开店,要是有这个样儿的伙计,我早把他赶跑了。童林哪里想得到,大凡茶馆、酒肆、饭馆子的伙计差不多都是这宗毛病,他就顾了把客人哄乐了,为的是多赏点小柜儿,他多分点酒钱,他可就不管掌柜的受得了受不了。张鼎向童林说道:“既是伙计这么说,咱们就上御花园吃去,一来吃点新鲜菜蔬,再者咱们省下这几个钱,多赏他们几个小柜子,也是一样。”童林看了张鼎一眼,心中说:张大哥倒会顺情说好话,我何必落个梗直讨人嫌,遂道:“您这个主意对我的心意,我也打算这么办。”张鼎心想,童贤弟也练出点来了。“既然是这么样,天也不早了,咱们就走。”童林从兜囊中取出一块银子来,交与王伙计:“除去店钱,剩下留着你们喝酒。”伙计接过银子说道:“爷台您忙什么,何必这么早赏钱呢?”童林说道:“我们回来晚了,你给我们听着一点店门。”伙计笑嘻嘻地道:“爷台您放心,您哪时回来,店门是哪时开,绝不能误事。”说着话伙计把帘笼挑起来,众人出来,王伙计在后面说:“众位爷台要是不认得道,我送众位去。”张鼎说道:“不用,我们认得。”张鼎在扬州住着时与昆仑道长时常逛御花园,道路是熟的。由钞关街的街口顺着大道向正西走。江南与北方不同,时常下雨,大道上一点尘土也没有。大道两旁池塘里面栽着莲花,满池塘荷叶碧绿,红莲含苞未放。天上的乌云乱走,日被云遮,又有微微的西北风,衣服被风一吹,但觉着浑身凉爽。兼着路旁的美景,风摆柳动,形若迎人带醉,不由得心荡神逸。童林回头道:“张大哥,此处离御花园尚有多远?”张鼎向北遥指:“童贤弟,那不是御花园吗?”正北黑暗暗、雾森森、树木丛杂。往前走了一会儿,见前面三块青石搭了一座小桥,桥下清泉。过小桥往北走了不远,就见正北有一座花园。坐北向南,园外砖墙高耸,大门前坡岸种着柳树。大门门洞上悬着一块立额,上面写着斗大的“御花园”三字。大家进了大门,由打过厅穿过来,迎面是太湖山石,东西两旁是用太湖山石垒出的门,一面一块匾,是砖的,东面刻着“幽径”二字,西面匾上刻的是“僻路”二字。台阶下的小甬路是用五彩小石头子铺出来的叶子莲花。过厅台阶底下放着四乘二人肩舆,走过两人到张鼎的面前说道:“众位爷台要上哪里,我们把您抬进去吧。”张鼎也不言语,一摆手,二人转身退去。童林低声问道:“张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张鼎低声说道:“贤弟,你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这么说,咱们要到避月轩饭店用饭,可以坐他的肩舆。他把咱们送至避月轩,他也不向咱们要钱,他在柜上领一个牌子,晚间到柜上去算账。咱们吃完了饭,饭店里头把咱的肩舆钱算在饭账之内,省得麻烦。咱们要是不愿意坐肩舆,就向他们一摆手,他们也就不问了。御花园里各买卖家这个主意,顶省事了。”童林心中暗想:我不是逛御花园,是学乖哪。

顺着小甬路,走西边太湖山石堆垒的门,敢情不是一层山石,里面用太湖山石垒出来的曲折路径,左右用山石堆出来的玩艺儿,也有像飞禽的,也有像走兽的,种种不一。上面配着栽种的奇花异草,一阵阵被风吹动,香气袭人。拐弯抹角地转出太湖山石,顺着花石的甬路向西而来。甬路的两旁,俱都用砖砌出来的花儿池子,里面栽种了各种的奇花。花池子砌出来的形式也不一样,有砌出扇子面的,也有古老钱的,也有二环套月的样式的。前面有一座月牙河,在河的当中有一座木板的抱月小桥。童林来到桥上,看里面种着荷叶莲花,桥下还有一只花船,配着碧绿的青波,幽雅可观。正西一片柳林,柳条儿被风吹得随风乱舞,看着甚是可爱。童林用手向西一指,说道:“兄长请看,正西这是什么所在?”张鼎暗笑,心里说,他可倒好,见着一样问一样,这可应了四书上论语两句:“子入太庙,每事问。”“童贤弟,那里就是遮月亭、避月轩,著名的饭店。”童林只顾贪看美景,可就把饿忘了。顺着小甬路往北,见四周围种着竹子,当中一座罩棚。看那样式,是明五暗五二十五间那么大。童林行至南面,花石的小甬路直通里面。门口上有一块匾,白匾青字,写的是“风暖阁”。原来是一座清茶社,童林转身说道:“兄长您看,此处就是风暖阁。小弟喉中燥渴,再者听道童说,仙长常在此着棋,小弟打算在此吃杯茶,兄长以为如何?”张鼎说道:“也好,我还真有一点渴了。”来到风暖阁,就见是穿堂门。里面靠东边一溜五间雅座,雅座门首挂着白布单帘。这茶社是明五暗五二十五间罩棚,西面一槽黑漆的隔子,外面挂着斗纹纱的帐子。里头座位甚是洁净,俱是金漆八仙、金漆杌凳。吃茶的客人与北方茶社不同,俱是骚人韵士、大买卖家的客商。有在吃茶的,有猜灯谜的,有谈天论赋的、有客人家商议买卖的。虽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却显着清雅。童林站在门口,跑堂的伙计一见来了许多客人,看了看座位,没有闲着的。赶紧过来,笑嘻嘻地向道:“客人们要吃茶吗?”童林说道:“不错,我们大家正要吃茶。”伙计向里面一指:“您看,今天众位爷台来得微晚一点儿,没有闲着的客位了。”童林心中不悦,一指迎面一张圆桌:“你说没有闲着的座位,这不是闲着吗?”堂倌笑嘻嘻地道:“客人,您老人家别生气,这个客位要是敢往上让,再有这么两桌也卖出去了。只是昨天有人把这个座买下了,因此小子不敢卖。若把这个座位卖出去,定座位的客人来了,您老教我怎么交代?”童林道:“你只管万安,我们是头一趟逛御花园,今天行至贵宝号,暂在这个座位喝几杯茶。定座的要来了,若有别处腾下座位,我们往别的座位挪。要是定座的来了,别的客位腾不下来,我们站起来就走,不能教你从中为难。”堂倌道:“爷台您是成全我,到那个时候您别让我为难就是了。众位爷台请坐吧!”张鼎心想:别看兄弟老赶似的,如今练出点来了,也可以能说这片话。就听童林说道:“张大哥,请坐吧。”于是大家落座。张鼎、童林在正面,上首是孔秀、王三虎,下首是侯俊、侯玉。伙计过来擦抹桌案已毕,奔西面黑漆隔子,撩开斗纱,拿出一个黑漆的盘子,放在桌子上。里面原是八色干果,无非是黑白瓜子、花生核桃等类。伸手由墙上把茶牌子摘下来,拿过一支来,说道:“请爷台您老点一个茶。”童林一看,茶牌子上俱是茶叶的名目,红茶类、绿茶类、花茶类,各种的名色。童林在杭州住这些日子,知道点茶的规矩。遂拿起笔来,单看绿茶类,雨前、雨后、毛峰、素蕊、银针、白毫、狮峰,种类繁多,唯有进供的龙芽,童林在杭州喝过,乃是杭州的土产,沉沉的湖水的颜色,清香适口。童林就在这个茶叶的名目上点了个点儿。跑堂随手将笔接过来,将水茶牌挂在原处,童林坐在那边,观看他如何泡茶。就见跑堂的由西面黑漆的隔子里取出一把细瓷白壶,又拿出六个细瓷小白碗,擦得干干净净,用铜茶盘子托过来,放在童林这个桌案之上。然后又拿了一个小白碗,把盖茶叶罐的白锡将军帽拿下来,抓出茶叶,放在小白碗内。原来这个跑堂的净管卖座,不管泡茶。就见他喊一声:“泡一壶龙芽!”就听北面有人接着喊。顺着声音一看,在这个穿堂门的外头西边有一座草亭子,里面有四把茶汤壶,旁边有三口大缸。有四个伙计,一个伙计管一把茶汤壶,拿扇子扇得茶汤壶翻开。那个伙计进了穿堂门,把白瓷壶与搁茶叶的小白碗接到手里,奔草亭上,拿起水舀子放在壶嘴下,将水斟在水舀子里,把壶放稳,壶盖打开,将水灌在壶内。童林看得真切,见他泡茶的这个法子,又与众不同,原来他不把茶叶下在壶内就往壶内斟水。水斟得八分满,然后将茶叶再往壶里头一倒。随手拿了一个茶滗子,将壶内的茶向大桶里倒,又用水将茶泡好,这才拿过来交给跑堂的。跑堂的把壶外水擦净,用白铜茶盘送过来。童林看他泡好茶水又倒出去,看着心疼,将脚一顿,叫道:“张大哥,您看见了没有,挺好的一壶茶,糟尽了。”张鼎笑着叫道:“童贤弟,看起来你是外行。头一回茶有些土性气。再说这个泡茶,分春夏秋冬。如今夏令,先放好了茶叶,用水泡,茶叶就熟了,也就没有香味了。必须这样泡法,方能好喝。土气没有了,茶叶的香气也就出来了。”童林自己也笑了:“张大哥,一个泡茶,也至于这么麻烦。”说着话,伙计把茶放在桌案之上。泡了些时刻,孔秀一面摆茶碗,一面说道:“唔呀!吾是真渴了。”将茶斟好,先献给张鼎一碗,然后献与童林。童林将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果然香喷适口,说道:“张大哥,果然是这么泡茶好。”

童林心中惦念昆仑道长司马空,向伙计问道:“你贵姓?”“客人要问,我可不敢担这个贵字,我姓刘,排行在二,客人您老随意呼唤。”童林道:“我与你打听一件事,你们这里有出家的道人吃茶没有?”伙计笑道:“您这可问着了,我们这里有好几位道长在这里吃茶,但不知您老人家打听是哪一位?”童林道:“我打听的是玉顶九龙观观主,复姓司马,单字名空。”伙计闻听笑嘻嘻地说道:“您老打听那位道长啊,我是知道的。方才您老来的时候,我说这个座位有人定下了,就是那位道长,昨天同着二位,一位和尚,一位俗家,就在这个圆桌上摆了一天的棋。临走的时候他们定好了,在这里相见。要不然这个座位我怎么不敢卖?”童林看着张鼎说道:“张大哥,您老可曾听见了,咱们没找着,在此遇见了。”又向伙计道:“这位道长今天准来吗?”“既定下座位,焉有不来之理,大概也就快来了。”童林道:“实不相瞒,我们到此,就为访那位道长。若要来的时候,你告诉我们一声。”伙计说道:“您老人家只管放心,若要那位道长来了,我必禀报您老知道。小子请问几位爷的贵姓高名。”童林往上首一指:“这位姓张,名鼎,字子美。”又向旁一指:“这是亲弟兄哥儿俩,一个叫侯玉,一个叫侯俊,这个叫孔秀,那个叫王三虎。”又一指自己的鼻梁子:“我姓童名林,字海川。”话未说完,就听东边第三雅座有人笑,仿佛有人把他嘴堵住一般。童林扭项向东面观看,一听没有别的动作,也就没在意。弟兄们说说笑笑,不觉的工夫可就大了。猛然间见吃茶的客人站起来开付茶钱纷纷往外走。童林不知何事,往外看,原来外面下起雨来了。童林只顾往外面看着下雨,回头一看,一茶铺的客人都走了。再往外一看,雨可就大了,风吹竹叶响,雨打树梢摇。这个雨,紧一阵,慢一阵,时刻可就大了。不知不觉,天黑下来了,眼看着要掌灯。伙计站在旁边说道:“众位爷台您看,天可就眼看着要黑,要是这个时候走,还可以看见道路上泥泞。若要再等一会儿走,可就看不见道儿了。”童林闻听,明知这就叫逐客之法。累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了,人家这么说,就是怕得罪人。其实,真该走了。顺手由兜肚之中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二两多重,说道:“除去茶钱,剩下你留着喝酒吧。”跑堂儿的一看,赏了二两多银子,接了银子,说道:“谢谢爷台。”大家出来。童林在前,可就没防备把道儿走错了。应当向东绕走御花园,再向东南就是钞关街的大道。张鼎只顾低着头找好走的道,跟着童林可就向东北岔下来了。走的约一里之遥,面前一座树林,当中一条小道儿。童林在前,众人跟随在后,进了树林,打算穿林而过。猛然间一阵西北风,树上的雨点儿乱坠,孔秀被雨淋得喊叫:“唔呀!好大雨呀!”一面喊着一面向东穿过树林跑下去了。出了树林往东走了不远,听见孔秀喊道:“不要往前走了,这里避雨吧!”前面坐北向南有一座庙宇,四周红墙,当中三座山门,两旁东西的角门。就见孔秀站在山门下,点手呼唤:“在这里避一避雨吧!”众人来到山门,上了台阶。山门上有一块横匾,上面写着“敕建飞龙观”。此时张鼎身上都淋湿了,又不好抱怨童林,手扶墙垛子把鞋脱下来,往下甩鞋底子沾的泥。看着雨小了,张鼎说道:“童贤弟,你看这个雨可是小一点了,不如绕道回店房。”童林道:“张大哥,天也黑了,道路泥泞,依我说,这个庙也不小,在此借宿一宵,你老想怎么样?”张鼎一想,童林说得也对。“那么着也好。”于是大家奔东角门,张鼎说道:“你们谁去叫门,咱们好投宿。”孔秀答道:“吾就叫门。”把拳头一攥腾腾腾捶了三下,“里面有带气儿的没有?出来一个!”张鼎听孔秀说的不像人话,遂一推孔秀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不与我躲开!”张鼎向前拍门,说道:“里面有人吗?”连着叫了两三声,就听里面说道:“这是哪位叫门?”张鼎道:“我们是行路之人,沿途遇雨,意欲在贵观借宿一宵,望观主方便。”里面说道:“您老稍微候一候。”呼地一响,门分左右。地下放着一个手纱灯,灯光明亮。里面站着一个道童,约有十八九岁,身穿蓝布道袍,面目清秀。张鼎说道:“这位少观主多有方便,我们在此借宿一宵,可能行?”道童说道:“庵观寺院,皆是行人下脚的所在,有何不可?容我禀明观主,前来迎接。请问您老人家贵姓?”“我姓张,单字名鼎。这位姓童,单字名林。这几位都是我们的伙计。”“容我禀明观主,前来迎接。”说话间将角门关好,回禀观主去了。工夫不大,就听角门之内有脚步声音,随着门棍一响,门分左右。一看,还是那个道童。张鼎问:“观主可能容纳我们吗?”道童含笑道:“施主,众位驾临,我家观主应当亲自迎接,奈因抱恙在身,命我请众位东鹤轩待茶。”张鼎遂率众人迈步进来,跟着道童进了月亮门,到了东配殿,道童掀开竹帘,众人来到屋中。迎着门口放着一张几案,前面放着一个八仙桌。迎面山墙上挂着挑山对联,案上摆着各种经卷。南面放着一张云床,床上放着一个小饭桌。地下一概是方砖铺地。大家落座,道童说道:“众位在此少坐,待小道前去与众位泡茶。”张鼎说道:“少观主,那倒不必了。我们在风暖阁吃茶吃足了。我且问少观主,你们这里有什么吃的给我们预备一点。”“吃食倒有,可没有荤菜。您老要喝酒,我们这里有。”童林道:“很好!我们最爱吃素,你有酒可以注一壶。”“施主您老等一等,我去去就来。”道童提着灯笼出去了。工夫不大,见院中灯光一闪,方才那个道童一手启帘笼、一手提着灯笼,另一个道童双手托着个黑漆托盘,里面放着各种食品,由打外面进来,放在茶几上,由黑漆盘内拿出六份杯箸,桌案上摆了两个碟子,一碟红沙糖,一碟白沙糖,一碟咸菜,一碟油盐拌豆腐,一盘子馒首。又指着茶几上那个黑漆盘道:“您老看,那里有一锅粥,碗盏俱在那里。”顺手将酒壶放在桌案之上,“众位施主,暂且入座吃酒,我到外面打扫大殿。若酒菜不够,只管呼唤我。”两个道童提着灯笼出去,大家入座。孔秀伸手先将酒壶提起来,口中说道:“吾是真饿了!”先与众人各斟了一杯,自己也满上一杯,端起酒杯将才要饮,张鼎手一伸拦住了。“唔呀老师,怎么不让我吃酒?”张鼎笑道:“你摸摸你的脖子裂了缝没有?”孔秀回手将脖子一摸,“吾的脖子未有裂缝啊!”张鼎说道:“你不要忙,只要喝了这杯酒,脖子可就要裂了缝了。”童林不明白张鼎说的什么,说道:“张大哥您老说什么裂缝,小弟听不明白。”张鼎向孔秀低语:“你到外面看看有人没有。”孔秀心中也是怀疑,来至屋门口,隔着帘笼往外边观看。回身低声道:“外面无人。”张鼎手指着酒杯向童林低声道:“童贤弟,你看酒里头有什么毛病没有?”“酒是很清亮,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张鼎含笑,说道:“童贤弟,你有所不知。这江湖绿林道,蒙汗药酒有三种。头一种蒙汗药下在酒里,是清清亮亮的,并无药性气,比好酒看着还清。还有一种比这一种就次了,若要泡在酒内,可也清亮,只闻着有一点药性气。再比这一种次的,就是江湖道上开黑店的用。行路客人住在他的店内,好喝酒的客人问他们有没有酒,店里伙计就说了:酒倒是有,是剩下的酒底子,有点发浑。大凡行路的客人累了一天,好容易到了店里,既会喝酒,为的是吃杯酒解一解乏,可就不论酒浑不浑了。只要把酒要来,喝下去,当时就口吐白沫人事不知。这路蒙汗药药力最小,不大的工夫就能苏醒过来。童贤弟你来看,咱们酒里这蒙汗药,比我说的那三种还要厉害。这种蒙汗药下在酒里比好酒还清。一无气味,又不起沫,可药力极大。那么这个酒怎么能看得出来呢?童贤弟可偏着脸看酒杯。这个酒,你借着灯光观看,它在杯中旋转。”童林似信非信,歪着脸看,果然见酒在杯中乱转。“张大哥,将酒斟在杯内,没有不旋转之理。难道说都有蒙汗药不成?”张鼎知道他不信,说道:“你说的也有理,这有个分别。好酒斟在杯内,满杯的酒俱转。是蒙汗药酒斟在杯内,稍等一会再看,杯内当中的酒不动,四周的酒乱转。不然,我怎么能看得出来?”童林还是不信。“张大哥您老说的也对,总想用什么法试验试验才好。”张鼎道:“这个不难。”回头向孔秀说道:“你在外面等候,等不了多大工夫,小道童必然前来窥探。你把他拿住,拿他试验酒里头有药没有。”

张鼎自幼闯荡江湖绿林,大道边,蹲包头,放响箭,红胡子,抹蓝靛脸,花布手巾缠头,白昼放火,黑夜杀人,装神装鬼,开黑店,所有江湖绿林道的事,没有没经验过的。童林虽然武艺高强,就是缺少实地的经验。论起江湖道的事,童林实在不如张鼎。别说是童林,就是孔秀,走遍天下各省,没有他不知道的。今天他都没看出来酒内的蒙汗药。张鼎命他到外面把道童拿进来,要试验蒙汗药酒,他来到屋门口,顺着帘子缝往外看,外面无人。跟着启帘笼出去,将身一矮,一个箭步窜到南面房山墙垛子之下一蹲,等候道童。功夫不大,就见小道童由打东边房山转过来,悄悄地奔东配殿台阶石上,扶着帘子向里面看。小道童儿算计他们全倒了。一看没有,不由得一怔。孔秀往前一窜,窜在道童身后,一掐道童的脖颈穴,手指用力扣他两根脖筋,道童干张着嘴喊不出来,右手托着他的屁股,进到屋中。“吾把道童拿进来了,老师怎么发落。”张鼎说道:“给他一杯酒喝。”孔秀顺手端起一杯酒,向道童口中一倒。小道童不肯往下咽,孔秀右手托着道童的腮颏骨,左右一晃,就听咕噜噜一声,酒咽将下去。孔秀随手把桌子上的酒壶拿起来,壶嘴对着道童的嘴往下灌。只听咕噜咕噜几声,一壶酒全都倒在小道童肚腹之内。再看道童,两眼上翻,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孔秀把道童放在地上,道童躺着丝毫不动。孔秀向张鼎说道:“师傅,这个道童睡觉了。”张鼎道:“童贤弟,你看这酒是蒙汗药酒不是?”童林不由怒从心上起、气向胆边生,说道:“这庙内竟敢用蒙汗药酒害人,童林焉能将他放过!”一面说,一面把包裹打开取出子母鸡爪鸳鸯钺。张鼎向孔秀等说道:“你们也亮兵刃,庙内一定不是好人。莫若将此庙铲平,免得贻害地方。”众人打开包裹,一齐亮兵刃。童林擎双钺在前,张鼎带着众人在后,一同出东配殿往北。大殿东房山对面坐东的花瓦子墙有一个月亮门,里面是三间上房,当中挂着斑竹帘,屋中灯光明亮。童林暗想:“这院必定是贼人的巢穴。”遂脚下一碾劲,垫步拧腰,窜进东跨院。童林将双钺左右一分,来了个大鹏展翅的架式,往屋中观看。迎门是一铺床榻,当中放着一个小饭桌。左右隔断一边放着一个茶几,床榻上座着两人,小饭桌上放着两个长条的包裹,系的是麻花扣,大概是绿林道的包裹。上首坐着一人,中等身材又矮一点,身穿青绸小裤褂,打着裹腿,腰中系着一根绒绳。黑漆漆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阔目,鼻直口方,大耳有轮,透着威风。正是盗宝二寇之一闹海金鳌吴智广。下首坐着这个人中等身材,细腰扎背,双肩抱拢。身穿白绸子裤褂,脚下白青缎子皂鞋,也打着裹腿。青脸膛,刀条子脸,两道细眉,一双三尖眼,远看俊美,近看削薄。正是小粉蝶韩宝。东面茶几旁边杌凳上坐着一个老道,长得面目凶横,高大身材,身穿古铜色的道袍,外罩棋子布的背心,腰中扎着核桃粗细一根黄绒绳,腰带在两旁飘洒,手拿拂尘,肋下系着一口宝剑。黑紫的脸面,两道抹子眉,一双圆睛,大鼻子头,通红的厚嘴唇,七颠八倒的黄板牙,海下连鬓落腮黄髯,仿佛含着一把扫帚。脑门子上一块紫记。童林心中纳闷:韩宝、吴智广因何来在此处?

二寇约同吴得玉、柳未成火焚巢父林,镇东侠剑斩吴得玉、柳未成,二寇自由打水中脱逃。吴智广道:“如今你我弟兄,天地虽宽没有立身之地。如何是好?”韩宝说道:“不是我与您商议好了吗?咱们还是上扬州飞龙观盟兄乔玄龄那里逃灾避祸。”于是两人赶奔扬州飞龙观。韩宝向前叫门,道童开门一看认识,说道:“二位由打哪里来?”韩宝道:“你师傅在家里没有?”“现在东院闲坐吃茶。”“那你给我们二人通禀一声。你就说我们二人前来与他请安。”道童说道:“你何必通禀呢,莫若一同进去相见。”韩宝、吴智广随道童进了东跨院的月亮门,里面是上房三间,道童伸手启帘笼说道:“师傅,您老看看谁来了!”乔玄龄正在吃茶,就见帘板一起,韩宝、吴智广迈步进屋。乔玄龄不由得心中欢喜。

紫面分水鳖乔玄龄本是四川剑山小蓬莱后山卖熏香蒙汗药的九尾金蝎道长华亮雨手下党羽。卖薰香蒙汗药,帮助前山的军饷。前山乃是英王富昌富宝臣,在小蓬莱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手下有大帅、军师,有能为的约在五百多位。因练兵缺饷,军师燕普燕云峰策划,命后山九尾金蝎道长华亮雨配薰香蒙汗药、拍花药,在各省发卖,用来资助英王练兵。九尾金蝎道长派爪牙在各省卖与江湖绿林道,派乔玄龄至云南,打算把薰香蒙汗药卖与云南江湖绿林道贼人。乔玄龄到了云南打听,得知八卦山九宫连环堡大庄主李昆李太极行侠仗义、为人正直,怕他阻拦,就打算先把李昆运动好了,然后再卖。这才备办礼物至八卦山拜访李昆,并献礼物多件,外有纹银一千两。不想李昆不但不收他的礼物,反倒将他赶出来了。四庄主铁臂罗汉法禅、五庄主孟勇、六庄主韩钟韩殿远贪图小利,背着大庄主把银两礼物全都留下,准其在云南省内发卖薰香蒙汗药。因此玄龄时常暗到八卦山,并且时常送礼。乔玄龄到八卦山赶上四庄主他们谈话办事,就是韩宝、吴智广、贺豹三人招待他。日子长了,四个人结为生死之交。老道乔玄龄与韩宝等结交,为的是照应他在云南卖薰香蒙汗药。赶到乔玄龄把薰香蒙汗药卖完,应当把这笔款项送到四川剑山小蓬莱交与英王。乔玄龄看英王不能成事,又见银子太多,就见利忘义,拐款脱逃。逃至在扬州,看扬州地面很好,就托人买了这座飞龙观。他重新一修盖,在外面声言是外省的财主施舍他的银两。他在庙内一住,永不出去,怕的是英王派人拿他。他打算在庙内养福,从此谢却绿林道。韩宝、吴智广两个与自己是盟兄弟,自己在云南之时,二人很照应他,他焉敢慢待?口中说道:“二位贤弟,哪阵仙风,把你们哥俩刮到敝观?二位贤弟请坐。”老道赶紧叫道童泡茶。韩宝、吴智广落座,乔玄龄在下首相陪。小道童把茶献上来,又打水擦脸。二人梳洗已毕,乔玄龄又吩咐道童预备酒饭。韩宝、吴智广看乔玄龄这一份恭敬,心说:“常言有句话,交下朋友是防身宝。当初若不护蔽玄龄,今日盟兄焉能这样款待。”韩宝含笑抱拳说道:“盟兄!您老是我弟兄二人的盟兄,您老人家上座。”乔玄龄大笑,说道:“二位贤弟,你们远来是客,就不必谦逊了。”再三相让,韩宝、吴智广只得上座,乔玄龄下首相陪,执壶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乔玄龄说道:“二位贤弟,你们二位来到敝观,我也未敢动问,你们哥俩是因公,可是有别的事呢?”韩宝未曾开言,先长叹了一声:“盟兄!小弟等此来,并非是看望盟兄。我们弟兄因事所迫,特来投奔,望兄长设法与我们弟兄划策。”“二位盟弟,这话说的未免太远了!咱们弟兄是生死之交,有什么事是只管说,为兄皆可担任,没有什么不能办的事。”小粉蝶韩宝看乔玄龄如此的亲近,只得实说,把童林掌打雷春、二次比武贺豹被打、自己与吴智广盗翡翠鸳鸯镯、童林奉旨捕盗等,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大哥!我们弟兄两人现在只落得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万般无奈,我弟兄二人才投奔兄长。还要求想个法子,怎样的报仇,将童林置于死地。”

乔玄龄将韩宝的话听完,气得双眉倒竖,二目圆睁,说道:“二位贤弟,既来至劣兄的飞龙观,你们二人只管放心,安心在我这里居住。我这庙内,又没有香火,还愿的施主无人知晓。我派人去巢父林,打听童林踪迹。若知道他在何处,为兄必然设法替你二人报仇雪恨。你们弟兄二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韩宝说道:“兄长若能协助我们弟兄报仇雪恨,我们弟兄也就感激不尽了。我们弟兄的事情,您老人家就替我们分神吧!”用完了早饭,乔玄龄打发采盘子的王顺,起身到巢父林打探童林的踪迹。这一日乔玄龄正陪着吴智广、韩宝在东跨院闲谈,王顺启帘笼进来,回禀道:“小子奉我家仙长差遣,赶奔山东东昌府巢父林,询问镇东侠的消息。一打听才知道镇东侠率领徒弟与姓童的同往杭州天竺街金龙镖局镇擂台去了。小子到了杭州,在天竺街一打听,敢情头次开擂已经完了。姓童的把您老的八卦山四庄主法禅师掌震吐血。”韩宝闻听,不由得咬牙切齿。“小子不敢在路上逗留。这才赶紧回来,报告少庄主得知。”“王伙计你多受累了,下去歇息歇息去吧!”王顺转身出去。韩宝看着乔玄龄:“您老人家听见了没有,我们弟兄与童林真可称得起三江二地恨、五湖四海仇。我们原打算报两次一掌之仇,不料想此仇未报,童林又掌打我四师伯。我们弟兄与童林是仇上加仇、怨上结怨。”乔玄龄见韩宝切齿,解劝道:“二位盟弟,常言有句话:君子报仇,时来不晚。依我看倒不必发愁,日后慢慢地设法报仇就是了。”韩宝无可如何。这一日清晨,梳洗已毕,大家用完了早饭,在跨院闲坐谈话。乔玄龄道:“韩贤弟,我看你这几日闷闷不乐。我打算与贤弟一同开开心,你可愿意?”“兄长,您老怎么样与小弟开心呢?”乔玄龄带笑道:“我打算约你们二位到外间散逛散逛。贤弟你不知道,我们扬州这个地方,要到夏令时节,有一个很好的去处。就在我这飞龙观西南不远,有一座御花园,乃是本处绅商大家财主消遣的所在。里面有四时不谢之花、长春之景。一到夏令时节,就在那里避暑解热。二位贤弟要心中闷倦,咱们今天到那里,游玩游玩。那里面有座顶好的清茶社,咱们那里吃个茶,也可以解闷。二位贤弟意下如何?”韩宝这两天心中烦闷,听了乔玄龄之言,也惦记着到外面散逛散逛。三人议定,乔玄龄带着几块散碎的银两,奔御花园。来到御花园里,各处都看了看,果然景致不错。韩宝觉着燥渴,因此与乔玄龄商议到风暖阁吃茶。韩宝、吴智广与乔玄龄来到风暖阁茶社的时候,里面客位还有几座闲着。要依着乔玄龄,就在外面用茶。韩宝、吴智广因盗国宝翡翠鸳鸯镯,有点心虚,与乔玄龄商议,在东面第三座雅座吃茶,倒也清静。真要依着乔玄龄在外面吃茶,童林他们来到风暖阁,是非得遇上不可。他们在第三雅座正吃着茶,就听外面有人说话,听到“我姓童单字名林”这一句,把韩宝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到门口,轻轻把白布单帘揭起一块儿,一看正是童林。韩宝不由得气冲牛斗。乔玄龄不知道什么事,起身来到门口。韩宝低声道:“兄长我说什么,怕遇上还是遇上了。”“什么事遇上了?”韩宝隔着帘子往那张圆桌一指:“兄长你看,就是穿蓝布大褂那个,庄稼人似的,他就是童林,我们的对头冤家。”乔玄龄定睛细看,以为童林是怎样的英雄,原来是庄子的一个老赶,心中想就这么一个,他们哥俩就怕得这般模样,不由哈哈大笑。韩宝一伸手将乔玄龄的嘴堵住了。“大哥您老笑的是什么?”乔玄龄见韩宝低声说话,自己也低声说道:“韩贤弟你与我说过童林好几次,我以为童林是站起顶坍天、坐下压坍地的英雄。却原来是个老赶!你们弟兄也至于怕得这样?”韩宝道:“兄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看着他像老赶,武艺果然超群。我弟兄在清河油坊镇李源的店内,也是这样的小看他。动上手,我弟兄兵刃在手,童林徒手,我与我兄长吴智广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何况今日又加上张鼎?谁都知道张鼎的外号叫风流侠铁扇仙。您老一乐让他听见,我们岂能敌得上他二人?再者令他防犯,岂不成了打草惊蛇了吗?小弟可猜不出童林来到扬州有何事件。也许是跟踪追赶我们,也未可知。咱是不得不防备,咱们今天还得留点神。”乔玄龄一听,也就不敢大意。“据我想,他不知道你们弟兄往这里来。他要知道,焉有不到雅座寻找的道理?莫若咱们先在此吃茶,容他们走后,咱们再出去。”商议已定,他们在雅座不住地向外面观看。天快黑了,童林与张鼎开付完了茶钱,他们才起身出了后门。童林他们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三人由前面出御花园,绕道回飞龙观。

小道童伺候观主将身上淋湿的衣服换下来,跟着献茶。此时天可就黑了,韩宝说道:“兄长,小弟忘了一件事。在风暖阁吃茶时,竟忘了跟踪看看他们来到扬州有什么事,咱们弟兄好做防备。”乔玄龄闻听,说道:“你若不提,我还是真忘了这个事情。不要紧,等明日吃了早饭,我到外面前去访察他们的下落,打听明白他们的来意,等我回来,咱们再做计较。”“您老这主意也倒好。那么着,明天您老就得辛苦一趟。我此时还是真有点饿了!您老叫道童先预备点酒饭,吃完了饭,我们再商议。”

就在这个功夫,就听庙外有人叫门,砸得角门腾腾腾地乱响,又听有人喊:“你们这庙里头有带气的出来一个!”韩宝赶紧站起来,用手往外指着,向乔玄龄说道:“兄长您听,这个人我听着很耳熟,好像与童林在一处的那个南方人的口音。”乔玄龄说道:“贤弟你不必担惊。叫道童出去看看,若是童林他们到此,这可应了那句话:他不来我不怪,他若来,定当叫他们受害。”玄龄回头叫道童出去先问名姓,回头再往里面让。要不然怎么道童见了张鼎他们先问名姓,二次出去才说观主抱恙在身不能迎接,请众位东配殿待茶呢?这就是乔玄龄的计策。可巧童林他们就没用晚饭,叫道童预备素斋、好酒。乔玄龄算计着此计必成,没想到遇见张鼎这位老侠客,凡事留心,看出酒里有蒙汗药来。

道童去的功夫大了,韩宝等得心虚,问道:“兄长,道童怎么这半天不回来呢?莫非是有什么差错?”乔玄龄大笑道:“贤弟!你太多心。这有什么差错呢?为兄此计准成。大概不问可知,道童见他们倒在地上,不过是贪图小利,搜查众人腰间的银两。贤弟你只管放心,不久道童必回来报信。大概此时他们早就被蒙汗药治过去了。”韩宝暗中倒吸了—口凉气:“我总想童林、张鼎二人精明强干,不受咱们的计算。我想着还是咱们的道童被蒙汗药蒙过去了。”老道有点心中不悦:“韩贤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二位贤弟只管放心,就说蒙汗药酒用不上,那也不要紧。为兄掌中的宝剑,谅童林、张鼎两个小辈不足为论。”这句话刚才说完,童林已经手捧鸳鸯钺来到东跨院,隔着帘笼借屋中灯光,看见妖道正自夸口。不由得气冲牛斗,抖丹田一声喊:“呔!三个小辈!还不出来受绑,等待何时?”乔玄龄猛听外面喊呼,急回手将宝剑由腰间摘下来,口念无量佛,叫道:“二位贤弟,你们弟兄亮兵刃,预备动手!”用宝剑将帘笼一挑,跟着一个箭步窜到院内。将剑一举,用了个金鸡独立,左手向前一指,见面前站着一人,雄赳赳、气昂昂,身穿蓝布大褂,又肥又大,手中一对子母鸡爪鸳鸯钺。借屋中灯光,见他并未用绢帕罩头,紫微微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虎目,怒气冲冲,明知是童林,往后一撤身,回头要叫二位贤弟,一看屋中灯光灭了,没见韩宝、吴智广出来,心中暗说:好交情啊!要是他们弟兄由后窗脱逃,那可是不对。他还真猜着了!吴智广见乔玄龄窜出去,吴智广也要跟着窜出去,韩宝由背后把他揪住,说道:“你做什么去?”“协助盟兄动手。”韩宝说道:“你这个人真糊涂!你我在油坊镇手中有利器尚且不是敌手,何况今日还有风流侠铁扇仙张鼎,岂是他的敌手?”吴智广说道:“那末依着你怎么办呢?”“咱们趁此由后窗户脱逃。这就叫三十六着,走为上策。”“你我脱逃,那末着乔玄龄怎么样呢?”韩宝低声道:“咱们就不管他了。”乔玄龄待他们二人不错,舍死忘生,抗敌童林。吴智广心存厚道,要出去帮着乔玄龄动手。韩宝反教他由后窗户脱逃,这就叫拿着老道送礼。若论交朋友,交吴智广,不交韩宝。谁要是交了韩宝这个朋友,那算是倒了老霉了。童林捧着双钺要与乔玄龄动手,忽见屋中灯光一灭,童林就知道二寇由后窗户脱逃,回头向张鼎说道:“兄长,这屋内有盗宝的二寇,他们由后窗户脱逃,请兄长相帮,千万别叫二寇逃走。”说完,垫步拧腰窜上房去。张鼎明白童林的心意,拿住老道乔玄龄无用,拿住盗宝的二寇,自己可以进京请罪、国宝还朝。张鼎回头向众人说道:“你们休要叫妖道脱逃,待我帮着童师傅拿盗宝二寇。”跟着一纵身窜到房上。两条黑影由庙的西墙窜出去了。童林纵身上了大殿的后坡,窜房越脊,越出西庙墙。前面两个贼人直奔正西逃走。童林脚下使使劲,追下来了。后面张鼎由西墙跳下来,随后紧跟。韩宝、吴智广听后面有声音,回头一看,见童林、张鼎在后面紧紧追赶。韩宝说道:“兄长!马前着点!”(马前,就是快点跑)吴智广自然是脚下使劲,一直奔正西。怎奈童林、张鼎脚程甚快,两个人恨不能肋生双翅,一面跑,一面回头看,后面二人看看追到。韩宝不由得着急,心中暗想:今日若要教童林追上,想逃性命,势比登天还难。大约跑出有二里之遥,猛听得前面水声响亮。韩宝一看,高声道:“合字,龙沟里扯乎!”吴智广来到河沿,把肋下的衣襟撕开,用刀将裤腿挑破。韩宝早就将自己衣裳扯破了,回头向童林、张鼎高声喊道:“后面的两个小辈,听真:休要追赶,你家二位爷台水中等候,河内较量!”童林见前面是河,回头叫道:“张大哥!您老的水性如何?”张鼎道:“劣兄自幼未曾习学过水性。”童林无奈道:“今日便宜你两个小辈,放尔逃命去吧!”眼看着韩宝、吴智广跳在河中,浮水逃走。童林向张鼎说道:“兄长,小弟自幼未能习学水性。怎么您老人家也不会水呢?”张鼎心想:童林这个人,许他不会水,不许人家不会水。遂道:“童贤弟,那有什么法子呢?咱们二人回庙,再做商议。”童林无可如何。“咱们回庙,看他们可曾将妖道擒住?把他拿住,也可以消你我弟兄胸中的恶气。”弟兄二人顺着旧路,来到飞龙观的西庙墙,越墙而入。来到东跨院,就见四个人在院中站着说话。童林心中明白:大概妖道逃走了。“孔秀!那妖道可曾拿住了?”孔秀一见童林、张鼎回来,说道:“二位老师若问,我们未能拿住妖道,他由打东庙墙逃走了我们未敢追去,在此等候二位老师。”童林闻听,向着他们四个人点了一点头,进了东跨院,命孔秀将灯烛燃着,童林与张鼎二人落座,童林道:“兄长!二寇与妖道脱逃,这庙内的事,应当如何办法呢?”张鼎听看了一看童林,说道:“童贤弟,你打算省事的办法,还是费事的办法呢?”“何为叫省事?哪个叫费事?”“你若打算省事,你身上带着贴身的文书,明天天光一亮,你押着道童见至扬州报案,州官带人查抄飞龙观。如愿积份德,不拿小道童,明天清晨,咱们到店里休息休息,奔玉顶九龙观,面见南侠司马空,把飞龙观的事情告诉他。他在本地人杰地灵,飞龙观的事情就叫他办了,这个是省事的法子。”童林说道:“兄长,就遵着你这省事的办法。”张鼎又道:“贤弟,我还有一件事与你相商。”“兄长有话请讲!小弟愿闻。”张鼎说道:“贤弟,这个地方道路你不熟,方才二寇顺水内脱逃,那段河就是三叉河。就是今天白昼你我逛御花园里面真山真水、月牙河内之水,是由三叉河引进去的。我倒有个主意:明日请南侠至九龙观。咱们也用不着王三虎,莫若给点盘费钱,叫他由浮桥绕至在河西,顺着河沿寻踪涉迹,采访二寇的踪迹。他若访着贼人在哪里窝藏,咱们叫他至玉顶九龙观报告咱们弟兄,就势请南侠相助捉拿二寇。倘若咱们把南侠请出来一同奔杭州,再教王老三辛苦几步,让他到杭州报信。擂台的事情完了,请英雄协力相助,捉拿盗宝二寇。据我想,那时二寇就难以脱逃,这个主意两不误事。童林贤弟,你想这个主意好不好?”童林听张鼎说得有理,回头叫道:“王老三!方才张老侠客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王三虎答道:“我是全听见了。”“既然是你都听明白了。这么办,明天你清早起身,采访盗宝的二寇。若要是在九龙观见不着我们,咱们杭州见,你就多辛苦吧!”说着话,童林由兜囊之中取出两半锭银子,交与王三虎。张鼎回头叫道:“孔秀!咱们可都没吃饭,你去到厨房看看,他那里有蒸食,拿点来,咱们大家好歹吃点。你们大家放心,这蒸食里头不能下毒。蒸食里头下了蒙汗药,蒸出来颜色是绿的。大家好歹吃点,明天一清早好起身。”孔秀带着王三虎到了西跨院,找着厨房,里面现成的馒首。大家吃完,坐在屋中闲谈。功夫不大,东方发亮。众人收拾包裹起身,来到店房,张鼎叫道:“伙计!昨天没人来找我们吗?”伙计见众位客人回来了,笑道:“好,大概昨天众位赶上雨了,我直等了半宿的门,众位也没回来。众位请进来歇歇吧!昨天没有人找你们。”张鼎说道:“既没有人找,我们就不进去了。”张鼎带众人往东走了不远,来到九龙观东角门下。众人上台阶石刚要进角门,就见由里面出来一个道童,正是昨天见着的那个道童。道童说道:“老侠客,昨天我请你们几位到里面坐一会,您老一定要走,您老刚走不大功夫,我老师就回来了。我把您说的话告诉我老师了。我老师今天在东鹤轩恭候您老人家。要不然今天一清早,也就走了。众位请进来吧!我老师来了两个朋友,俱在配殿摆棋,就为候着您老了。”“很好!那么着,你就头前带路。”道童在头前引路,众人跟随顺着穿堂大殿东边的花瓦墙月亮门进来,当中是五间大殿,东西配殿。道童回头道:“您老稍为候一候,我与老师通禀一声。”道童到东配殿上台阶进去,屋中有人乐着说道:“昨夜灯花报喜,今天贵客临轩。但不知哪一阵香风,把张贤弟刮到敝观。”就见东配殿帘笼一起,出来一位仙长。童林心中暗想,此人莫非就是南侠昆仑道长?这位仙长中等身材。身穿蓝布道袍,腰中扎着一根黄绒绳,灯笼穗在旁边飘摆,蓝布的中衣,足下白袜云鞋,肋下悬着一口宝剑。面若满月,两道蚕眉,寿毫多长,一双虎目,鼻如悬胆,口似涂朱,牙排碎玉,头顶上白发高挽,上面扣定木道冠,颏下一部银髯,根根见肉。手中拿树棕拂尘,满面笑容。张鼎往前抢步:“道兄!小弟久未问候,今日来得卤莽,望兄恕过。”说话间要行大礼。仙长连忙相搀:“张贤弟,昨日未能招待,千万可别怪我。”张鼎遂扭项道:“童贤弟,我与你介绍这位仙长,就是复姓司马,单字名空,江湖人称南侠客昆仑道长。仙长水性精通,江湖人称海内寻针。”手指童林向南侠客说道:“道兄,我与您老人家介绍这位猛愣的兄弟。此人姓童,单字名林。你们弟兄彼此见见。”童林早就听过南侠客大名,正恨相见之晚,遂向前说道:“道兄在上,小弟童林参见了。”仙长搀起,说道:“阁下莫非是江西卧虎山奉命下山兴一家武术的童贤弟吗?”童林赶紧答:“不才正是小弟。”仙长往后一看,还跟着三个人。“张贤弟,这三位是谁?”张鼎这才把孔秀、侯俊、侯玉叫过来与仙长相见。仙长带笑道:“众位英雄,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请到里面配殿谈话。”众人来到里面,就见迎着面正当中一张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左右两旁太师椅。屋中挂着名人字画、挑山对联,摆着许多玩器。八仙桌子上放着棋盘,有二人在那里下棋。东面坐着这位是一位出家的和尚,胖大魁梧,身着灰色僧衣,大领阔袖,外罩灰色大坎肩,脚下胖袜僧鞋。顶平项圆,红润的脸面,已谢顶,正中三块疤痕,两道苍眉,寿毫遮目,二目如灯,鼻直口阔,新刮的胡子碴。下首坐着一位,比中等身材还矮一点,身上穿米色绸子大褂,白棉绸子中衣,指甲有二寸多长。两道细眉直插入鬓,深眼窝子,黄眼珠子,高鼻梁儿,棱角口,雪白两撇掩口胡须,头上谢顶,元宝的耳朵。这二位一见仙长陪着朋友进来,只得停手。仙长说道:“禅师,我与你介绍个朋友。”一指张鼎:“这位姓张名鼎字子美,江湖人称风流侠铁扇仙。”又冲张鼎一指和尚:“这位师傅上普下照,二位彼此多要亲近。”张鼎向前抱拳行礼,和尚并手还礼。“这位也是我的至友。”一指这位俗家,“这位老英雄姓陶名润字少仙,江湖人称袖手东方朔。”“童贤弟,我与你老介绍介绍。”仙长手指和尚:“这位师傅,贤弟不认得?”童林答:“未曾见过。”“禅师,您老不认得这位?”和尚口念阿弥陀佛:“小僧未曾见过。”司马空仰面大笑:“你们二位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向童林说道:“您真不认得这位和尚吗?”“实在没见过。”仙长用手一指和尚:“这位就是您老的亲师兄,上普下照。江湖人称长眉长老、铁臂禅师。”童林闻听,赶紧向前抢步双膝跪倒:“师兄在上,小弟童林大礼参拜。”和尚往旁一闪,伸手相搀,说道:“师弟请起!”童林心中纳闷:“想当初学艺下山之时,老师说师兄不知在何处居住,怎么会就知道我了?”他哪里知道:当初童林学艺下山之时,仙长尚道明其实知道和尚在哪里,早就送信,告诉他又与他收了一个师弟,姓字名谁家乡住处、所传的技艺、让他兴一家武术。那么仙长不告诉童林,所为何故呢?尚道明、何道源二位仙长因命童林下山别开天地,另立一家武术,教他独立一家。俗语有句话:“藤萝绕树生,树倒藤萝死。”就是叫人自立。童林哪里知道其中有这些个原委。长眉长老将童林搀起来,司马空口念无量佛:“今日亲师兄弟相逢见面,真是可喜可贺,请大家入座谈话。”这才分宾主落座。孔秀与他老师行礼,师生二人叙离别之情,诉说近日的景况。昆仑道长向张鼎说道:“张贤弟,昨日为兄回庙听道童言讲,贤弟等来到九龙观,为何不在庙内住宿,反倒外面住店。若要叫朋友们知晓,一定怪劣兄待友不恭了。再者庙内有道童服侍,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张子美道:“道兄,您老人家可别提了!我们昨日若要住在您老的庙内,什么事情可也就遇不见了。”遂将在风暖阁吃茶遇雨,误入飞龙观,巧遇盗宝的二寇的事说了一遍。司马空闻听,不由得脸上发赤,叹了一口气,说道:“论起来,你我弟兄既有侠客之称,岂能令卖薰香蒙汗药的贼人在此逗留?怎奈他在本地无案,我这才姑且宽容。未想到他庙中竟敢窝藏盗国家至宝的二寇。难为贤弟将他等赶走,回头劣兄派道童前往扬州官衙,请州官派官兵查剿。并非是劣兄结交官府,贤弟你是知道的,这扬州的州官乃是本庙的施主。我请问张贤弟,童海川因何捕盗?”张鼎遂将童林出世以来的始末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司马空听了方才明白,又问道:“张贤弟同海川至扬州,是特为捕盗,是还有别的事呢?”张鼎带笑道:“我们弟兄此来,并非为捕盗之事而来。我们此来专为杭州镇擂,只皆因助擂无人,小弟多口,在镇东侠面前介绍兄长杭州助擂,成全镇东侠之名。昨日到此未会仙缘,才有飞龙观这一举。今日小弟见着兄长,务必请兄长慨然应允,小弟方才放心。”司马空闻听,不明白其中原故。“张贤弟,这杭州立擂是怎么回事?”其实司马空早就知道,这是明知故问。张鼎就把黄灿与潘龙为争渔业公行屡次群殴前后的情由说了一遍。“小弟之意见,打算请道兄与苗泽二位到杭。苗润雨掌中红毛刀,三十六路天罡刀,可以抵抗北侠秋田三十六路天罡剑。阁下钟馗剑五手,也可以抵抗北侠。不知道兄可肯二次出山协力相帮?小弟愿听您老的示下。”司马空道:“张贤弟,论起来,你倒是一份热心。内中可有一件:北侠之威名,也不是我长他人的威风,掌中一口辘轳剑,名振寰宇,威镇华夏。就是劣兄,虽然有些许的名望,不过是大家抬爱。论起来,镇东侠掌中小听风宝剑一口,一百单八招青龙剑人所皆知。张贤弟三十六路点穴法,世间罕有其匹。童海川兴一家武术,别有奇能。众位之绝艺尚不能抵抗秋田,何况劣兄?论起我的身份,乃是一出家的道士。这擂台分明是杀人的战场,出家本当戒的是杀、盗、淫、妄、酒,岂敢妄开杀戒?无奈江湖英雄抬爱,称我为南侠,其实我不附其称。既然身负侠义之道,别说贤弟亲自前来,就是贤弟有二指宽的字柬到此,为兄也当谨遵,所以义不容辞。今日贤弟之要求,我可有个条件。”“道兄有何要求?小弟愿闻高论。”司马空带笑说道:“杭州立擂,北侠秋田到了,镇东侠就应当托相机之人面见北侠。疏通潘、黄两家,从中调停,免去武力相见。我想北侠既有侠客之称,当遵道德公理。若要言归于好,岂不和平解决?为兄我想打算随贤弟至杭州,请北侠过镖局直接谈话。北侠秋田若以侠义道为重,遵为兄之调停,你我弟兄又多得一位道中的朋友。如若北侠不以侠义为重,以武力压迫,不容为兄解和,众位侠客再以武力解决此事,为最后之策。不知贤弟你的意下如何?”童林在旁答言:“仙长之高论,乃是童林之初心,但愿和平。今仙长既慨然允诺,二次出山,我这里替镇东侠侯振远致谢。”仙长司马空闻听童林之言意气慷慨,鼓掌大笑:“童贤弟,好直爽的人!真令贫道佩服了。”扭项向普照禅师道:“师兄!今贫道许可,明晨起身前往杭州,师兄你可是回庙,还是有别的思想呢?”铁臂禅师普照闻听司马空之言,心中暗想:“仙长之言,话内有因。我是童林的亲师兄,司马空反叫我回庙。他是朋友相交,反倒弃清静而投是非之场。我若不前往,与世情上有点不合。”想到此处,遂向司马空含笑说道:“仙长既肯前往协助我师弟与那镇东侠,我岂能观望不前?仙长若肯携带我,我情愿相从仙长之后。不知阁下意下如何?”司马空道:“禅师既然愿往,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仙长回头又向陶润说道:“陶老英雄,我们此去,您老人家呢?”陶润手捻雪白的髯口胡须,笑嘻嘻地说道:“仙长,论起武术,我可不如你们僧道二公。既然大家俱肯帮助朋友,如若你们二位不嫌人多,把我带着到杭州,常言有句话:扫帚戴帽子,也算是个人吧。我知道我的能为小,别人可看不出来,我也情愿前往。”童林在旁道:“陶老英雄既肯前往,我们请也请不到,我这里先谢谢!”陶润道:“哪里话来,仙长,咱先说着话,您老叫道童预备点酒,就在您老这庙里面,与他们几位接接风,咱们喝着酒说话。”于是司马空就叫道童收拾桌案,预备酒饭。帘笼一起,进来两个人,一面一个,垂手侍立。童林暗自喝彩:“好机灵的两个童子!”上首站着这一个身量不算甚高,大约也就是十八九岁,身穿白绸子裤褂,青缎子云鞋白袜,外罩宝蓝绸子大褂,方面重额,宝剑眉,豹子眼,准头丰满,唇似丹霞,头梳双丫髻,前发齐眉,后发盖颈,面若冠玉,美貌之中含着一团英风。下首站着这个与上首那个一边高,衣服也穿得一个样,就是五官不一样:圆脸膛,白中透润。两道细眉,直插入鬓,一双圆睛,准头丰隆,高菱角口,大耳垂轮,头上扎着冲天杵小辫,上面扎着红头绳,前发齐眉,后发盖颈,看着透着顽皮,看着是真真的可爱。就见两个孩儿向仙长行礼,说道:“老师在上,弟子参拜。”行完礼,垂手站在一旁。司马空说道:“你二人不在后面用功,到此何事?”下首这个孩子说道:“师傅,您老人家前次不是说过,那一位到此,您老与我们弟兄见见吗?”仙长未及答言,童林问道:“道兄,这二位少公子是您老的什么人?”司马空闻听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梳双丫髻的,他是我一个同宗的侄男。他父母故去,无人照管,我将他收留在庙内,传习武艺。今年一十九岁,名叫司马良,我与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作玉麒麟。这个姓夏乳名叫九龄,他家就在我庙的对面,头些个年闹瘟灾的时候,他父母双双丧命,剩下此子无依无靠,我怜悯他孤苦,将他收在庙内作为弟子。我与他起了一个外号,叫多臂童子,今年也十九岁,生日比司马良小两个月。这两个孩子就是顽皮,不正经用功,着实的可恶。”童林道:“这个孩外号叫多臂童子,大概许使暗器。”司马空答道:“不错,司马良会打十二枝芽棱毒药镖,夏九龄会打三棱凹面透风毒药神箭。”童林带笑说道:“仙长,您老人家身为侠客,二位少公子年幼,若要传授毒药暗器,此乃大过。”童林口直心快,这话说得透着愣,连张鼎众人在旁边听着也是一愣。司马空听了脸上不由得发赤,叹了一声:“童贤弟,你这话责备得甚是,贫道既有南侠之称,不用说毒药,就是暗器我也不当传。若要传授此二竖子打毒药暗器,一来有伤阴骘,再者亦当促寿,怎奈其中有个原因。”司马空就把二人习学毒药暗器的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

当初仙长传习夏九龄、司马良二人武术之时,只因爱惜二人聪明伶俐,传习各种拳脚、兵刃,并窜高跳矮、小巧之能。司马空幼年尚未成名时,各样的暗器均都能打,并且还会打毒药镖、毒药袖箭。成名为南侠了,这个暗器可就不能再用了。只皆因侠客二字,乃是正大光明。正人君子绝不用暗器伤人,何况加之以毒药,更显着伤德。司马良、夏九龄练武术的时候,这两个人,要求司马空传授暗器,仙长不传,二人苦苦地哀求。司马空既爱惜他们两个人,这才传给司马良打四棱百劲镖,传与夏九龄打四种劲袖箭。这种并非是暗器,是平常庙会中所卖的那种物件,平常练着玩的,仙长也不在心,他们是爱练不练。司马空在庙中闲暇无事,想起自己早存下的一份毒药暗器的毒药,放得日子甚久,恐怕糟塌了,皆因这几种药难以寻找。什么毒药呢?头一种,就是仙鹤顶上红。第二种,就是金星蛇的舌尖血。第三种,就是鲞鱼尾针锋上的毒。这三样毒药怎么这样厉害呢?平常小说里讲,人中了毒药暗器,必是半身麻木、动转艰难、伤口发黑,子不见午,十二个时辰准死。就拿仙鹤顶来说,这种毒药并非是人吃下去肝肠寸断。平常人有看见过仙鹤吃蛇的,在下是亲眼得见。当初满清时代老七爷府内养着两只仙鹤,由外面买来大小菜花蛇,先由砖筑成砖垛,把蛇全放在里面。仙鹤要吃菜花蛇了,就在砖垛的旁边一站,嘴往砖上一磨,只要砖垛内有蛇,就爬出来了,仙鹤用爪一按,菜花蛇就把身子缠在仙鹤的两条腿上。仙鹤低头用嘴一剪,这个菜花蛇立刻成为数段,仙鹤一段一段地将菜花蛇吃完。看着仙鹤顶上那个红肉包上面当时就起一个黑点,那个黑点就是菜花蛇身上的毒。无论什么毒虫,只要仙鹤吃下去,立刻毒气就归在仙鹤顶上。将这个肉包用竹针刺破,流出血来,就叫仙鹤顶上红。这种仙鹤顶上红,人要吃下去,当时立死。那一种毒气专定人周身的血道。人周身上下血脉不流通,当时必死。毒药暗器上有这种毒药,打在人身上,周身麻木不仁,就是仙鹤顶上红的力量。再说金星蛇的舌尖血。这种蛇北方没有,出在湖广。这种蛇约在一尺多长,两个脑袋,周身一身的金星,身子也就有小手指粗细。这种蛇俗呼两头蛇,在深山之内。它是顺着草尖上走,其快无比。行路之人若要遇见,就不容易活。它若见了人,就往起蹦,吐舌信子,专刺人的二目。人若被刺上,子不见午,其人必死。故而这种蛇没法活着擒住。再说鲞鱼,打鱼的渔人遇着鲞鱼拿网打捞上来,俱都觉丧气。因为什么呢?此种鱼有三个尾的,还有两个尾的。这种鱼尾若碰在打鱼的身上,只要一见血,伤口便发黑,医药难治,非得烂死不可。打鱼的捞着这种鱼,先把尾给割下来。割下来,这个尾还不死,人要遇上还是受不了,将它赶紧埋在土内,方保无后患。此尾针若要被书符念咒的得去,用符咒一催,七七四十九日,可以飞剑杀人,名叫鲞鱼剑。若配毒药暗器,内中必须有鲞鱼锋中毒,毒药镖打在人身上,伤口是黑的,就是这种毒气。司马空当年得这几味药的时候很不容易,舍不得把它扔了。想起来,自己又买了三十六味群药,以这三味为君,群药为臣,接君臣佐使,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司马良、夏九龄帮着为师配药。当晚司马良坐在床榻之上将要安眠,夏九龄坐向师兄司马良道:“恩师命你我弟兄二人明日清晨帮着他老人家配药,师兄,他老人家的用意你知道吗?”司马良说不明白。夏九龄道:“师兄,你这个人怎么不明白呢!老师叫你我弟兄帮着他老人家配药,并非是用咱们配药,为的是试探你我弟兄是真聪明,是假聪明。若要是真聪明,他老人家既称为侠客,绝不能再传你我毒药暗器。他这是明为配药,暗传你我弟兄,咱们若要不学,未免负了他老人家一片好心。”司马良听师弟夏九龄说的有理,遂道:“那末着明天配药的时候你记住了怎么配,我把那药的分量记好,师傅若要不问,咱们可也别说。师傅暗含着传,咱们是暗含着受。”弟兄们商议已定,头天什么事也没有。第二天用完了早饭,仙长司马空把夏九龄、司马良叫至面前,把买来的群药按着分量秤。仙长是无心,他二人是有意偷学。将药配完,仙长收拾将药用纸包好,存放在东配殿北里间银柜之内,用锁锁好了,仙长以为没有事了,不料想,夏九龄与司马良暗地商议,在外面托人买这三种药。这三种药很不容易买,过了好长时间才买齐了。又把三十六味群药按着分量买来,二人把毒药配好,就不用原先那个镖与袖箭了:夏九龄定打了三棱凹面透风镖,在镖尖子上有一个小窟窿,把这毒药捻成丸子装在镖内;袖箭也是如此。这种暗器厉害,要是打上人,见了血,这种药的毒气见血就顺着血管子进去了。打上人并不甚痛,就仿佛香火头烧的一般。可有一样,等不了多大工夫,半身麻木、动转艰难,若不会治毒,子不见午,十二个时辰准死。司马良、夏九龄暗地制造毒药暗器,司马空并不知晓。日子长了,除早晚用功之外,没有事的时候,时常在外面走走逛逛。司马空时常管束,怎奈这二人不听,司马空打算要重责二人一顿。这一日仙长在东配殿问小道童,看见司马良、夏九龄没有?道童回禀:“方才还在庙中,大概此时到外面玩耍去了。”司马空闻听,不由得动怒,说道:“这两个小冤家,不懂得用功,净自贪玩,真正的可恶!”心想:莫如我到西配殿东里间,看看他们的兵刃,若是兵刃长了锈,就抓住这个错处,重责他们一顿。主意拿定,奔西配殿。司马良、夏九龄住在西配殿北里间,屋中收拾得甚为干净,无法找到二人的错处,就见墙上挂定亮银链子锤、亮银链子槊,擦得很亮,一点铁锈也没有。墙上挂着镖囊,心想:镖要是长了锈,抓住这个错也可打他。由打墙上把镖囊摘下来,仙长一看,吓了一跳,心说不好,这两个孩子竟敢偷我的毒药,暗装毒药镖。随手又将袖箭的囊取下来一看,也是毒药袖箭,吃惊不小。仙长遂将两个囊拿着来到东配殿,取钥匙将银柜锁开开一看,自己配的毒药还在。心说不好,莫非这两个孩子在外面结交匪人或下三门的淫贼配毒药暗器?将柜盖盖好锁上,叫道童取戒尺伺候,说道:“你到外面看看去,若要是司马良、夏九龄二人回来,就说我叫他们有事。你要是告诉他们,他二人若要跑了,我可是拿你是问!”小道童闻听,连连的称是。道童退出东配殿,奔东角门,工夫不大,就见夏九龄在前、司马良在后,笑嘻嘻地进了角门。道童见他们二人进来,倒是一番好意,说道:“二位师兄,此时可千万别进庙,你们二位赶紧躲一躲,师傅把你们的镖囊、袖箭囊拿到东配殿,告诉我不让我说与你们二人,若见着你们二人,就说师傅叫你们,把戒尺都预备好了,你们二人若到东配殿,这一顿打,准轻不了。”司马良闻听,吓的瞠目结舌,夏九龄在旁边站着冷笑,司马良道:“师弟,眼看着就要挨打,你怎么还喜欢呢?咱二人还是躲避躲避。”夏九龄道:“师兄,你说的这话不对了,咱们净躲,那还完得了吗?俗语有句话:丑媳妇怕见公婆是不成的。只要师兄你大着点胆子,跟着我到东配殿面见恩师,你可别说话,我管保不能挨打,师傅问话,自有我对答,你要是一跟师傅说话,挨打我可不管。”“师弟,你有什么主意,先告诉我行不行?”夏九龄说道:“说出来就不灵了!咱们还是这就走。”说着话,夏九龄在前面走,司马良无奈只得跟随。二人来到东配殿,启帘笼来到屋中。恩师坐在上首椅子上,桌案上放着镖囊、袖箭囊,并打人的戒尺,怒形于色。二人行礼,说道:“恩师在上,弟子参见。”司马空瞪着双眼说道:“我且问你二人,何人传授配毒药暗器?结交的是哪路匪人?从实说来便罢,如若不然,为师定当重责你二人。”司马良不敢答言,夏九龄从从容容地道:“师傅若问,弟子不敢明言,怕师傅生气,”司马空说道:“你只要实说,我定当宽恕,”夏九龄硬着面孔说道:“弟子不敢在外面结交,您老问配毒药的情由,也没有别人相传,乃是恩师所教。”司马空闻听,说道:“你满口的胡说!为师何时传授配毒药的暗器?”“师傅休要动怒,容弟子慢禀。您老人家自幼年会打毒药暗器、会配毒药。到成名侠客,所有的暗器俱都不动。您又怕后人不会,方子失传,这才想起配毒药,命我师兄司马良秤各味药的分量,命弟子帮着您老配毒药。这种药制造之时,必须背人,怕人习学了去。您老既叫我们师兄弟帮着您老配药,明着是配药,暗含着您老是相传。我二人不学,岂不亏负恩师的一片好意?因此,弟子与师兄商议明白,他记住群药的分量,我把怎样制造之法记住,托人买药配制。还不是师傅所教吗?”司马空摇头道:“你说谎,若果是你们记住我的药料,司马良将三十六味群药的分量、名目背下来,你把怎样配制之法说明,我便饶你二人,如若说不上来,你这两个小冤家,非得把腿打折不可!”“弟子愿遵师命。”回头说道:“师兄,你把三十六味群药的名字、分量,细细地说与老师。”司马良遂将三十六味群药的名目、分量,照那天帮着老师配药的时候所称的一一说清,一点不错。夏九龄也把如何炮制、怎样配法说了一遍。司马空听两个徒弟所说一点也不错,叹气道:“咳!只因我一念之差,未想到你们小猴子偷着学去。也罢!既然你二人将毒药暗学去,我也就无力挽回了,可有一样,大凡正大光明的人皆不以暗器伤人。既为暗器,已属不仁之极,人的心肠何其毒狠?何况又加之以毒。自古至今,使用暗器的人皆未得善果。后汉黄忠以百步穿杨箭为自己之长技,终死于穿杨箭之下。所以是用暗器伤人都能促寿。你二人小小的年纪,既然学了去,我也无法,可是平常的时候不准你们使用,若到至急至危,方准用此暗器保护自己性命,轻使枉用,我是断断不准的。你二人可要牢牢记住!”司马良、夏九龄说道:“情愿谨遵师命。”司马空又问:“治毒药的解药,你们可曾学会?”夏九龄接道:“您老人家不是还没配吗?”仙长闻听心说:“这倒好!我要是一配药,他们一定是学去。”“毒药暗器的方子,你们已经学了去,何况是解药的方子!”仙长说着话,奔里间屋,出来手中拿着一个药单子,说道:“这就是配解药的单子。”把遇见什么伤,用什么药治,告诉二人一遍。童林听了这个始末,这才心中佩服。看这两个孩子长得聪明伶俐。仙长看童林看这两个孩子透着一番爱慕,暗想,这两个孩在庙里终日淘气、在外面惹祸,今童林独立一家,我何不令二竖子拜他为师,日后可以成名天下,也免得让我费神。遂含笑向童林说道:“童贤弟,这两个孩子,你爱不爱?”童林转过脸来,说道:“这两个孩子这样机灵,我怎么会不爱?”仙长含笑道:“童贤弟,你既喜欢他二人,也是他二人与贤弟有前世之缘,我意欲令此二子拜你为师,与贤弟递帖。”童林说道:“仙长,您让此二位公子拜我为师,我未有什么可传授他们的武艺。您老的武术我有未学的,我会的武术,仙长您老没有不会的,拜我何用呢?”旁边夏九龄说道:“您老可别那么说。您老的绵丝柳叶磨身掌,我师傅就不会。我师伯铁臂禅师时常与我师傅说,您老人家的掌法是阴阳手。人若习学阴阳手,打遍天下。所以我师傅才告诉我们二人:几时您老人家来到庙内,命我们小弟兄拜您老为师,师傅您老收了我们二人就得了!”说着话,司马良、夏九龄双膝跪倒。童林赶紧往起搀:“二位少侠客,实在我能为浅薄,不敢收。”仙长道:“童贤弟,你只管收下吧!我把这两个徒弟情愿过继你,我倒省一份心。不然此二子终日在庙内也是淘气,贤弟你把他二人收下吧!”童林未及答言,旁边张鼎说道:“童贤弟,收下吧!户大丁多,枝叶茂盛。你若不收徒弟,几时才能兴一家武术呢?徒弟越多,门户越大,还是贤弟收下的是。”童林闻听众人相劝,弄得无法,说道:“你二人起来,我收你二人做记名的徒弟。”司马良、夏九龄二人向童林叩头,说道:“恩师在上,弟子与您老人家叩头。”两个拜师学艺,还有看着眼热的!谁啊?就是孔秀春芳。他拜陶老英雄陶润为师,学习窃取之能。后来因自己能为小受人的欺辱,才拜李源为师。无奈李源的功夫他练不了,皆因他身体薄弱。今见司马良、夏九龄拜童林为师,他在旁边看着眼热。今他的师傅陶老英雄也在,心中一动,即转身向老师陶润说道:“唔呀,老师!您老也把吾过继出去吧!”说着话,向童林双膝跪倒,说道:“唔呀,您老也把吾收做徒弟吧!”童林看着孔秀可笑,摆手说道:“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拜我为师可以,你成天与我在一处,怎么也想拜我为师呢?”孔秀跪在那里说道:“您老有所不知,皆因我的老师没有能耐,这才拜李源李师傅。他的武术我学不了,我这才打算拜您老人家为师,您老人家就把我收下吧!”童林笑道:“你别跟着捣乱!有你老师在此,我不能收你。”他们说话不要紧,早把陶润气得脸面通红。孔秀方才说我的老师没有能为,听了此话焉有不挂火呢?今见孔秀要拜童林为师,童林不收,遂在旁边说道:“童贤弟,我这个徒弟我也不要了,你收下他就是了。”童林听了,遂向孔秀道:“你既是愿意拜我为师,有你师傅的话,那末我也收你做个记名的徒弟。”孔秀跪倒行礼,口称:“恩师在上,弟子孔秀参见。”行完了礼站起身,童林道:“孔秀!你可知道我门户规矩?”孔秀答道:“弟子不知。”童林说道:“头一样先得要尊敬长上,你为何不与你师伯见礼?”孔秀说道:“我忘了。”童林说道:“还有一样,我这门户先进门为师兄,后进门为师弟,你过去与司马良、夏九龄二人见礼,那是你师兄。”孔秀说道:“他们两个人没有我的年纪大。”童林说道:“不论年纪岁数,论先进门后进门。你若不愿意,可以无效。”孔秀一听,无奈只得与司马良、夏九龄二人行礼。

众人起身与童林道喜。司马空向童林说道:“今日贤弟开门收徒弟,称得起大喜。贫道有薄酒蔬菜,为贤弟贺喜助兴。贤弟你意下如何?”童林笑道:“那么着,我们大家就要讨扰了。”此时小道童早就把酒菜预备好,摆桌椅,放好了杯箸,然后请众人落座,跟着酒菜齐上。仙长执壶把盏,大家饮酒谈心。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童林停杯道:“请示仙长,何时起身赶奔杭州?”仙长说道:“童贤弟,镇东侠在杭州等候,如果耽误时日,岂不令镇东侠那里望梅?我打算明日就要起身,不知他们二位怎么样?”司马空说着话,用眼看着陶润、普照二人。铁臂禅师与陶润齐声答言:“明晨情愿随同仙长之后,一同起身。”大家商议已毕,饭后,陶老英雄与普照告辞回龙泉寺取兵刃包裹。司马空把庙内之事交与掌院掌管,命司马良、夏九龄二人,将兵刃齐备,头天大家就在庙内住宿,一夜晚景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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