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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四寇合谋火烧巢父林 二侠出世镇擂杭州府
书名: 雍正剑侠图前部 作者: 常杰淼 本章字数: 28222 更新时间: 2019-07-04 17:16:06

话说童林把自己十八岁好练弹腿,唯因斗纸牌为戏,误伤老父,逃至江西卧虎山,巧遇二位恩师学艺一十五载,奉师命下山,误走双雄镇串把式场子,乃至连夜入京师,巧遇贝勒爷,充当教师,误打贺豹,盗宝留据,圣上赏限百日,戴罪捕盗等等事由说了一遍。最后说:“望兄长协助小弟,捉拿盗宝的二寇,国宝还朝,童林得以进京请罪。若圣上宽恩,小弟得以侍奉双亲的膝前。不知兄长尊意如何,小弟唯命是听。”并由兜囊中取了抄录的字柬,双手递与侯庭。侯庭接过字柬,说道:“既蒙贤弟不弃,捉拿贼人之事,全在劣兄的身上。”童林说道:“小弟不敢言谢,铭于肺腑就是了。”侯振远说道:“弟兄知己,不必客气。”口中虽如此说,心中难过,遂沉吟半晌。侯庭是江湖绿林的侠客,他与侯杰相商,散众归田,实指望弃却绿林归正道,耕种且逍遥,粗粮餬口,以终天年。混了一世江湖绿林,毫鬓未伤,总算是家中有德,原打算在家中因病身故,落一个完全的名誉。不料想贝勒爷与童林到此,原不打算二次出世,只因此事义不容辞。头一件堂堂的贝勒爷亲自到此,赏我多大的脸面;第二件,二弟入都,多蒙童林照看,义助资斧,总算欠童林的人情,只得当面应允。可有一件,适才童林所言,吴智广、韩宝乃是云南八卦山门人弟子,那李昆自立一家,并有他结拜的七个盟弟,各有绝艺在身,在山上约有四五百号人。倘若二寇逃回八卦山,我与童林前往,凭自己全身的武艺,未必能战服群寇。明知一应允童林,这一场浑水就跟着蹚上了。又一想,总算在江湖绿林道,不能够完全身退,

这就应了俗语:菜上的虫儿,还得菜上死。可有一件,就是应允童林,命丧八卦山,总算是死得其所,为朋友而生,为朋友而死。前文表过,侯庭喜怒不形于色,虽然心中千回万转,可是脸上看不出来。侯庭道:“李贤弟,此时天气不早,大概你们道路上未能打尖。”李源笑答:“我们因赶路程尚未用早饭。”侯庭遂向手下人吩咐预备酒菜。家人答应转身出去,预备早饭。侯庭又对贝勒爷说道:“您老人家来到寒舍,我们可是薄酒蔬菜,没有什么好吃的,爷可要委屈。”贝勒爷笑道:“说来也奇怪,我在京师府内每日里珍餐美味,我吃着不顺,这一行路,也兼着劳乏,沿路上也没有什么好吃喝,连玉米面的饽饽,我吃着也觉乎很香。这就应了俗语那一句话了,人要饿了,吃糠甜如蜜,不饿吃蜜也不甜,看起来人生天地间,总要有为。我看吃什么也是一样的香甜。老侠客倒不必拘束,有什么菜,我都能吃。”大家闻言都大笑,说道:“您老人家真是想得开,那么着回头您就尝尝这粗粮。”贝勒爷道:“很好很好。”正在说话之际,家人进来调排桌椅,摆上杯箸筷碟,烫酒端菜。贝勒爷上首就座,童林、李源左右相陪,侯氏昆仲末座。侯庭斟酒把盏,一面吩咐徒弟们来伺候斟酒布菜。家人出去,由打外面进来九个人。前面四个人,其中二人俱是黄脸面,长得忠厚,身上是蓝布大褂,脚下白袜靸鞋,年纪都在四十上下;后面的二人一个是黑脸面,一个是青脸面,也是蓝布大褂,脚下靸鞋白袜。镇东侠说道:“你等众人报名相见,这位是贝勒爷,这位是你等童师叔童林。”这九个人上前报名,镇东侠四个徒弟中大徒弟二徒弟是亲弟兄,一个叫阮和,一个叫阮璧;一个外号叫灯前少影,一个外号叫月下无踪。三徒弟姓徐名源字子特,外号人称浪里云烟,会水。四徒弟姓邵名甫,字春髯,外号人称过渡流星。这四个徒弟一个比一个身法快。二侠侯杰的五个徒弟,大徒弟阎宝,二徒弟张旺,三徒弟、四徒弟叫侯俊、侯玉,五徒弟鲍信,他们的外号童林尽知,前文已经表过,不必重叙。徒弟们报名已毕,镇东侠说道:“你们与贝勒爷献酒布菜。”徒弟与贝勒爷、童林、李源献酒。童林遂向阮和说道:“外面褥套之内有你师弟的刀拐,你们自己取去。”阮和答言,告诉手下人收下。贝勒爷一面喝酒,一面看这几个徒弟,个个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心中十分欢喜。心中暗想,我在京师养尊处优久矣,不过食些珍餐美味,穿些丝罗缎匹,自知京都之外别无英雄,今至巢父林观看群雄,一个个相貌堂堂。看起来英雄生于四野,豪杰长在八方,此言果不谬也。正在思想,就听侯庭劝酒:“贝勒爷,今来在敝处,可没有什么好吃的,您可是随便用些了。”贝勒爷见他笑嘻嘻擎杯相让,也擎杯一饮而尽,说道:“干,彼此大家痛饮。”贝勒爷原打算在酒席之前与镇东侠谈些武术,无奈镇东侠为人清高,并不提江湖绿林技艺,反倒说了些庄家的农务。贝勒爷也听着津津有味,俗语有句话,世事之快,莫过于谈。净顾谈心,天气可就不早了。家人启帘笼进来,至镇东侠面前低言耳语。镇东侠向家人摆手说道:“你先下去。”贝勒爷一看,就知道侯振庭家中有紧要的事,遂说道:“老侠客,千万可不要拘束,你家中有什么事,你只管去办,我们都是自己人,没有什么说的,别因为我们大家耽误你的事。”镇东侠说道:“倒没有什么紧要。”又向家人道:“既是那末着就把他叫进来,我问问他。”家人点头转身出去,就见打外面影壁墙转过一人,身量不算甚高,身上穿土黄布的裤褂,土黄布抄包扎腰,土黄布的靸鞋,土黄布的袜子,在腿腕子上扎着一个小铃铛,瞧着好像跑报的,身上斜背着一个土黄布的包袱。土黄布的手巾包着脑袋,脸上发黄,两道细眉,一双小圆眼睛,小鹰鼻子,棱角口,微有几根髭须,随着家人进来,先看了一眼众人,然后向镇东侠双膝跪倒,说道:“老大爷在上,小子王三虎与老太爷叩头。”侯振远伸手相搀,说道:“老三免礼。你来此何干?”王三虎道:“奉您徒弟差遣,有书信上呈。”遂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取出来信,双手呈上。侯振远接过书信,见上面写的是:呈恩师手拆;下款写着弟子黄灿顿首拜缄。后面封口上面写着飞鸿二字。侯振远将书信拆开阅看,看不甚明白,叫道:“老三,此书信内情却是为何,你可知晓?”王三虎闻听,遂将杭州立擂的情由说了一回。

这个王三虎外号人称顺风耳,皆因他的腿快,别号人称串地蛇。想当年侯庭闯荡绿林之时,他是自幼相随,与镇东侠不离左右,是镇东侠采盘子的小伙计。镇东侠年迈,散众归田,他回到巢父林侯庭家,无事可做,生就是劳苦的命,逸则生患,时常的染病,就恳求镇东侠,与他谋事。镇东侠说道:“你在我这里居住,又不短你的吃穿,你又上了年岁,何必在外面受风霜之苦。”王三虎心知这是老人家疼爱他,说道:“您不知我的脾气,老太爷您这一份的恩待我,我不是不知道,无奈我没有那个命享福,我终日里净闹病,反倒受罪,不如与我荐一个别处,我倒可以免得灾缠病绕。”镇东侠听他所说,倒乐了。心想,若要把他荐与他处,终不免受些个劳苦,想起第五个徒弟在杭州西湖天竺街路南开设一镖局子,字号是金龙镖局,买卖倒是兴旺。这个五徒弟是橐州人,姓黄名灿,字金铎,外号人称小孟尝。当初因在家中误伤人命,逃至在巢父林,巧遇王三虎。王三虎很爱惜他,把他引至巢父林,面见侯庭。老侠客看此人忠厚朴诚,这才把他收作门人弟子,传习武艺。能为练成,别师归家,临走之时,还是镇东侠赠的路费。黄灿回到杭州,寻找旧日的宾朋,打听自己的官司如何。朋友说误伤的这个人并未死,他是一时气闷,当时仿佛是气绝身亡。黄灿逃走之后,被人救护苏醒过来。黄灿这才放心,昔日朋友知道黄灿由外面回来,大家与他接风洗尘,这才知道黄灿拜镇东侠为师,学会了武术。大家给黄灿成全一个把式场子,一来可以餬口,二来又多交几个朋友,就在天竺街教场子二年之久。徒弟之内有两家财主,又有几个朋友家当都可以,因此大家商议,让黄灿开一个镖局子。大家与他商议,大家拿钱,就让他等着当掌柜的。这就是黄灿素日交朋友的好处。这么着就在天竺街路南开了一座金龙镖局,又请了几位镖师。无奈买卖不好做,他是新开张的买卖,没有根底,各买卖家谁有现款敢交他保护?就仗着他的朋友多,在外面各商号与他应镖,多了也没有,无非是三五千两银子。日子一长,买卖做得很好,越做越宽,不论什么银钱号,看出金龙镖局妥实,就都愿意与他交易。后来买卖可就做起来了,十万八万镖银常走。就这些年,黄灿还真剩了钱了。朋友们见他买卖兴旺,又给出主意,西湖之内,以三潭映月分中,捕鱼的两张鱼帖,掌秤的经济牙行,要与他办西边这一张鱼帖。黄灿不愿意,无奈众位朋友极力维持,黄灿不得已把西边这鱼帖办到手内。虽然是买卖丰阜,无奈好事多磨,凡事都有比肩,只因黄灿金龙镖局买卖兴旺,别人看着自然是眼馋。有人在金龙镖局东边斜对着路北开了一座飞龙镖局。开镖局子的这个人原是本地人氏,姓潘名德字鸿鼎,外号人称威镇长江。他有一个儿子,名叫潘龙,外号人称金角鹿。他在杭州天竺街开设镖局,并非是他的威名,全仗着他的老师名气。他的恩师家住宣化府城北秋林寨,姓秋名田字佩雨,江湖人称南极昆仑子,号称北侠,掌中一口宝剑,剑的招术名曰三十六路天罡剑,艺贯全球,威镇华夏。借了老师的名望开设飞龙镖局,又见黄灿办好三潭映月迤西的鱼帖,他看着眼热,托人运动,在本地面花钱不少,把三潭映月迤东的鱼帖办到手。他那个心意,意欲把黄灿的买卖挤对关闭,好一人独霸杭州镖行事业。因为应标,两下常起意见,黄灿为人和平忠厚,凡事都容让,这才未见什么冲突。他以为黄灿惧怕他的势力。潘龙的手下仰仗东家的威势,时常往三潭映月以西放船捕鱼。黄灿这边的伙计见他们越界捕鱼,就禀知黄灿。黄灿想必是他们新上的伙计不知道规矩,要因为这个打起来,恐怕伤了同行和气,遂告诉伙计他们过来一两只船,不必同他们计较。黄灿虽然是一分宽厚,无奈一回是情,两回是例,潘龙这边的伙计见黄灿这边的伙计不拦阻越界捕鱼,以为是黄灿不敢惹他们的东家,越是放心大胆随便放船往西面捕鱼。黄灿的伙计气愤不平,暗地生气,架不住伙计们屡次告状,黄灿想要是这么着,也不成事体,就告诉伙计,他们要是不守规矩,再过来自管拦阻,若是不遵,你们自管打他,有我一面承担。既有东家发下话,伙计们从此留了神。可巧潘龙手下渔船又过三潭映月以西捕鱼,这边黄灿的伙计过去一拦,潘龙渔船的伙计不但不服,而且还很蛮横。两下里越说越差,可就两下登岸,彼此各拿木棍船篙打起来了。这一架打了个热闹,彼此受伤的不少。黄灿、潘龙一露面,两造的朋友也就出来了,大家一了结,彼此都有受伤的,两造朋友费了多少唇舌,才把两下的事了了。虽然当时把事完了,但两下里谁也不服谁,在西湖之内捕鱼,两下的伙计若要遇在一处,话要是一个不投机就打起来。就像这样的架,打了十几场,了事的朋友也腻了,他们是越了越成仇,两下伙计一见了面,恨不能谁把谁吞了。日子长了,黄灿这边的伙计见潘龙那边的伙计仍然还是过界捕鱼,黄灿得到伙计的报告,不得不防备,知会镖局子的伙计暗带刀枪藏在渔船之内。常言有一句话,世上没有好事,就怕遇不见好人。就有嘴快的主儿告诉潘龙,说黄灿这边憋着打架呢。潘龙听有人报信,赶紧也预备刀枪棍棒,约会镖局子的伙计,藏在渔船之内,告诉伙计将渔船开到三潭映月以西,如果黄灿的伙计拦,就拉出兵刃约他们登岸,看看谁胜谁败。伙计们早就惦记着要把黄灿这一干人赶出西湖,今有东家这一句话,一个个耀武扬威,共有三四十只渔船,撑着船倶往三潭映月以西而来。此时早就有人将此事报告黄灿,黄灿一听亲自带着镖局子的伙计们来到西湖岸,一面知会渔业公行的伙计们将渔船均都备齐,共有五六十只,各人带着兵刃,预备着打架。黄灿带着镖局子的伙计藏在渔船之内,一齐开船奔三潭映月而来。离三潭映月不远,就见潘龙的渔船由打东面而来。黄灿带着镖行伙计站在船头往正东观看,就见一行行一排排的小渔船,船上站立着无数镖行的伙计,各擎着兵刃,虎视昂昂。正当中船头上站着潘龙,指挥渔船盖湖而来。黄灿知会伙计喊不准他们船只前进,伙计站在船头高声喊:“呔,你们东湖的船太不知道规矩,无故累次越界,再不把船撑回去,你们可得受罚。”潘龙站立船头听得甚真,嚷道:“我们原不过你们西湖捕鱼,皆因你的伙计在西湖太横,我们才不按着规矩。今天你们要是不让我们捕鱼,也行,你们今天可得打出一个样儿教我瞧瞧。”黄灿由船舱内走出来,高声道:“姓潘的你太不知自爱,前几次伙计与伙计争执,你就应当拦阻你的伙计不让他们越界捕鱼,今你反倒鼓动你的伙计,你又安着什么心?你只管明言,姓黄的接着你。”潘龙闻听只气得哇呀呀怪叫,说道:“姓黄的我告诉你说,我听人报告,你今天有个预备,我今日特特的来会会你。”黄灿一阵冷笑:“你既是来会我,咱们俩不应在湖心动手,上岸再说。”潘龙说可以,叫伙计们拢岸。船都拢岸,各亮兵刃,东面是潘龙指挥,西面是黄灿指挥,两下里这一场架打得可是真热闹,西湖岸上看热闹的人人山人海,谁不看两个镖局子打架?真是刀枪棍棒乱举,两下里俱是拼命死战:刀剁处皮肉崩裂,枪到处鲜血纷飞。两下互有死伤,也不知道死与未死横躺竖卧一片,有的躺在地上哼咳不止,有的倒地无声,都是浑身是血,辨不出面目,两下里尚不肯开交。知县曹成得报,亲自带三班人役,传谕捕拿凶犯。此时黄灿、潘龙两个出头,说两下打架冤有头,债有主,请县太爷开恩将受伤的、丧命的命伙计搭回镖局子,有我们两个人跟随到案。知县一看地下躺着一片,也就无可如何,只得宽恩吩咐差役将黄灿、潘龙带回县衙听审,一面传谕将致命受伤之人数目检验明白呈报。吩咐已毕,知县曹成回到县衙,奔外书房稍为歇息。外面该差的班头在外面回话,曹成吩咐叫进来。跟班的由打外边带进二人,前面是科房的先生,后面跟着二班的头白顺。科房的先生捧着西湖岸群殴潘、黄两家致命受伤检验明白清单,请太爷过目。知县接过观看,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致命受伤的人太多。黄灿镖局子的手下伙计当场毙命三名,重伤十三名,轻伤二十四名。潘龙镖局子的手下伙计当场死的七名,重伤十一名,轻伤三十二名。一来本地面关系人命,再者本地面要是常出这个事,也是自己的责任,知县意欲亲自严审,可巧由府里来了一套公文。这个事也不知道府里怎么知道了,知县只得草草过了一堂,将全部的人犯及公文亲自送到杭州府。知府大人名叫胡文涛,由打到任以来,暗地调查本府内的民情,素日也有耳闻钱塘县管下西湖内的渔业累起纠纷,时常群殴,与地面上很有关系。今西湖渔业群殴致伤人命,怕知县徇私受其请托草菅人命,因此行文将全案人犯要到府内来审,将几个首犯就地正法,以资震慑。案犯送到,知府升堂,本县当堂呈递公文,知府胡文涛大概问了问案情,遂标了禁牌全行收禁,知县回衙。本府打算明日严审,按律治罪。这个时候,潘、黄两家约出本处的绅商,并托朋友花钱运动。常言有句话,钱能通神。知府胡文涛一则碍不过绅商面皮,见两造上下运动,又不肯得罪本处的绅商,只得应允,将两造提至当堂,准其讨保调人说合,当堂俱保两造下堂。

潘龙由打府衙出来回到飞龙镖局,先应酬走了众位亲友,坐定了一想,这一场事闹得越想越不上算,心中烦闷,不由得长吁短叹。就在这个工夫,听旁边有人冷笑,抬头一瞧,是采盘的伙计白亮。这小子外号叫蝎虎子,为人机巧伶俐,狡诈百出,素常潘龙很信任他。见他冷笑,不由得气道:“白亮,我这里心中为难,你倒笑我吗?”白亮说道:“东家您长吁短叹,小子不问可知,大概您老人家为的是这场官司气儿不顺。小子我倒有一条计策,可不知您愿用不愿用。”潘龙瞪目道:“白亮你这小子真要有能耐把我这场面子给我找过来,保准我不栽跟头,事情过去,我必重用你。”白亮心中暗喜,遂道:“镖主您这场事,有句俗语,树林子里头放风筝。这句话怎么讲呢?咱是绕住了。据小子我想这点事不要紧,我把这个主意说出来不但您喜欢,还得让黄灿好好的把渔帖双手奉献您。”潘龙说道:“你到了是什么主意,说说我听听,省得我心中别扭。”白亮遂笑道:“镖主您可得多耗费点银子。”潘龙道:“什么话只管说,花多少银子我也不含糊。”白亮说道:“您既然肯花银子,小子我倒有了主意了。什么主意呢?他也是做镖局的生理,咱们也是开镖局的,您托朋友花钱把府衙内上下打点好了,您递一张禀帖,呈请杭州府台大人当堂批准呈禀在案,恳请批准在西湖北高峰立擂台百日,一百天之内黄灿不能取胜潘龙,命黄灿将渔帖献于潘龙;一百日之内不能取胜黄灿,潘龙情愿将帖献与黄灿,渔帖归于一家,自此永无争斗。您老人家若将此事办好,不是渔帖自然到手了吗?”潘龙气道:“白亮你这小子真正可恶,你这不是与我出主意,简直欲把我这一张渔帖送与黄灿。”白亮微微冷笑道:“东家您这话说得不对呀,您素常待我很好,我焉能向着外人?我说的哪一件不好,您说说。”潘龙道:“你这小子想一想,果然立了擂台,黄灿的业师镇东侠侯庭掌中一口宝剑,一百单八招,剑术艺冠环球,我岂是他的敌手?这不是白白的将渔帖献与黄灿,这就是你与我出的好主意吗?”白亮不觉狂笑,道:“镖主您怎么那么傻呀,常言有句话,他要认得穿红的,咱们还认得挂绿的了,他有他的老师,咱们有咱们的老师呀,他会请人,咱们会约人。您写一封信命少东家至宣化府秋林寨聘请您的老师,求老师代请蓝田氏三矬,您再亲笔写一封书信,小子白亮至云南八卦山,聘请您的师叔铁臂罗汉法禅和尚。然后您再写信命镖局的伙计聘请镇江丹徒县莲花山荷叶岭三位寨主,再请江西临江府夹江临江坞王氏三杰,再请辽东三老,再请湖广汉阳府孝感县上官屯上官伦、上官瑞昆仲,他们在汉口街门立胜镖局。提起来,陆地仙狐、白面小灵狐,他们的武术人所皆知,又与您老人家是至近的朋友。再请几位开镖局子的老师傅,头一位先请营口街永发镖局老掌柜的神枪张凯,再请苏州北关外镇南镖局镖主长臂仙猿陆永杰、苏州东关外镇海镖局寻海夜叉石伦,水陆属他第一,也是您老人家膀臂。南关外振远镖局神手黄仙舟,也得请一请。北京城西河沿光裕镖局金弓小二郎李国良,您也给他一封帖,他是爱来不来。这些个人都要来了,您的老师若要驾临,又有您师叔法禅,何惧镇东侠与他弟子黄灿?小子这个主意好不好?这就是东家素日待小子之恩,小子应当报答。您老人家想一想,使得使不得。”潘龙闻听反忧为喜,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此计甚好,事情办成,我必当重用你。”遂一面写书信,撒请帖请天下英雄,于是各路的豪杰齐集杭州。跟着潘龙托亲友由科房托红笔的师爷,从中运动本府胡文涛。真是金钱铺地,衙门上下内外均拿银钱垫平。知府胡文涛因受潘龙的贿赂,暗地传谕命潘龙递禀帖,准其两造立擂角斗。次日杭州府传潘、黄两家当堂候讯。大人升堂,潘、黄两家已传到在堂上。二人上堂跪倒于右,大人将潘龙的禀帖掷于黄灿,说道:“你俩造同是镖行的生理,为争渔业累起格争,本府例应从重严办,潘龙呈递禀帖请限立擂,本府准如所请,批准赏限百日的擂场,黄灿若能胜过潘龙,潘姓将三潭映月以东的渔业献与黄姓执掌,渔帖归于一家,自此永无格争。百日之内黄姓不能胜潘龙,亦必当将渔帖献与潘龙。两造死伤各听天命。你可当堂应允,本府好当堂批准。”黄灿听了知府一片言辞,知知府受潘龙的请托,欲待不应,两下均是镖局的生理,与自己的名誉有碍,回禀稍迟就算输口于潘龙,遂即将禀帖往上呈递,磕头说道:“大人,民人情愿当堂批准呈禀在案,听候开恩。”大人点头摆手退堂。黄灿回到镖局子里面,坐在椅子上回忆,知府徇私,明明是潘龙的要求,不问可想而知,潘龙早有预备,分明是仰仗他恩师北侠秋田的势力,又值我镖行的生意太好,镖局子的人本不够用,哪里有人打擂。这个事情实在是棘手,咳声叹气束手无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来,想起王三虎三哥足智多谋,多经多见,莫若把他请来商议。遂叫伙计把王三哥请来,有要紧的事商量。伙计转身出去。王三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正在门洞坐着与大家说当堂批准的事。伙计向王三虎说道:“三哥别在这里闲谈了,东家那儿请您。”王三虎闻听,说道:“怎么样,我就知道要找我。”说着来到柜房,就见黄灿坐在椅子上,愁眉难展,一见王三虎进来,即说道:“三哥您先请坐,我有一件为难的事,与您商议。”王三虎落座,说道:“方才我听见您叫,我就知道有事,有什么事,您请讲。”黄灿未曾开言,先长叹了一口气,就把今日知府受情,当堂批准立擂的情形,细说了一遍。“三哥,我是当局者迷,您老人家是旁观者清,您想想,替我筹划个计策。”王三哥冷笑道:“东家你看这个事情很为难,据我看这一点小事很不要紧。”黄灿不觉动容:“三哥您既看着不要紧,有什么法子?”王三虎道:“您可真糊涂,他分明是仰仗北侠势力相欺,其实也不要紧,您不会写一封书信,我到巢父林,也将您的老师镇东侠请出来,再请各路的英雄?有句俗语,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他有他的主意,咱有咱的计划。东家您想这个主意怎么样?”黄灿连连摇头:“此计不好。三哥您这个主意,我早就熟思已久,可就是不敢提议此事。想当年要是没有三哥您呀,我不用说学艺,连老师的面都不能见。到如今开镖局子立渔业公司,总算是钱赚了不少,可就是没孝顺过老师一天。其实他老人家可不怪我,我可对不过他老人家。如今我在杭州立擂,平日不孝顺他老人家,今日有了祸,把老人家请出来,叫老人家在擂台上与北侠动手,倘若稍有疏忽,岂不是一世英名丧在我手?我想了半日,宁可将渔帖双手献与潘龙,我也绝不敢为此,三哥再想别的妙策。”王三虎微微含笑,说道:“镖主您这个主意想的可也对,无奈有一件,您是不明白其中的理由,我有一句话说,您可别不乐意。”黄灿说:“您有话只管说。”三虎带笑说道:“我不是看不起您,您的名气还差着点。镇东侠老侠客若是一到,自然两下的朋友也就出来了。二位老侠客的朋友,名儿姓儿也含糊不了,从中解合,和平解决,镖局子的买卖还是照旧,渔业公行仍是潘黄两家,你当真叫老侠客登擂台动手?这话镖主您听明白了没有?”黄灿听了,遂道:“我回头写一封信,您就辛苦一趟。您见了我的老师,可千万把内幕的情由说明白了,别让我的老师他老人家多想,若要怪罪我,我可担不起。”王三虎说道:“我既会出主意我就会说,不用您叮咛嘱咐,您就写信吧。”黄灿这才叫伙计预备文房四宝,将书信写了,交与王三虎。

镇东侠听明白了,向家人说道:“你与王三虎拿十两纹银,带着他到下面用饭。”回头又向王三虎说道:“你暂且回去,见着黄灿就提我不日就到杭州。”王三虎答应一声,转身形出去。镇东侠这一句话,可就吓坏了贝勒爷与童林、李源等众人。童林目视李源,李源遂向镇东侠说道:“兄长既应允童林协助捕盗,今又应允杭州镇擂,难道说您老人家有分身之法?小弟所不解,请兄长示下。”侯镇远哈哈大笑,叫道:“李贤弟,你好不明白。童贤弟,你把贼人的字柬拿出来我再看看。”童林遂由腰间将字柬掏出来双手递与侯庭,侯镇远将字柬放在桌案之上,指着字柬前面的两行字道:“李贤弟你来看,头一句是‘小巧之艺属咱能,棒盖三江任纵横’,看此两句我就知道贼人的用意。”李源说道:“您怎见得,小弟愿闻高论。”侯庭道:“贤弟你有所不知,此二贼将事做成,已无意回八卦山,他意欲由打沂州府过运河逃往一江口,才路过清河油坊镇,不然二位贤弟怎能知盗宝是何人?劣兄名为是镇擂,正是寻踪涉迹,与童贤弟捉拿盗宝的二寇,此时应允镇擂,就为的是遮饰众人的眼目。”贝勒爷听着点头,说道:“老侠客不愧名头远镇,深谋远略老成干练。海川,你听见了没有,老侠客做事何等精细,日后做事总要与老侠客多学多练才是。”李源抱愧说道:“兄长长思远虑小弟不及。”贝勒爷因爱与侯镇远谈话,未免多饮了几杯。镇东侠所谈的全是庄家农务,又谈了些武术技击之法。贝勒爷听着有些新奇,因此话越说越长,不知不觉已然掌灯的时分。贝勒爷与镇东侠正谈至高兴之际,猛听得村锣已敲至初鼓时分。镇东侠回头一看,见窗棂纸色发红。就听外面脚步声音,慌慌张张地进来一名家人,说道:“乞禀老太爷得知西方有火警,火势甚烈,请示老太爷谕下。”镇东侠厉声道:“不过一时的失慎,何必这样大惊小怪,还不与我退下去。”家人诺诺连声而去。镇东侠含笑起身,向贝勒爷说道:“爷,让您见笑,敝处失慎,请贝勒爷少候,侯庭到外面观看。”贝勒爷也站起来说道:“老侠客,既是贵庄失慎,我们也到院中看看。”镇东侠道:“请。”贝勒爷随着镇东侠来到院中。众人往正西观看,火焰冲天,金蛇乱窜,正西红了半边天。镇东侠看着心中难过,看出此火是有人施放。今天恰巧有一点西北风,吹过来隐隐有些硝磺味。侯庭心中暗想,我在巢父林五十余载,并未得罪过乡邻,若论江湖上的人物,猫子狗子小贼他不敢来,有名儿有姓儿的英雄,冲着侯镇远三个字也不好意思前来放火。再者说巢父林四处盘旋的道路,外人也进不来。有一句话,没有家神,引不了外鬼,必然有本村人引人进巢父林前来纵火。今自己为童林所约,未出巢父林,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单单今日着火,这并非是着火,简直的是摘我镇东侠牌匾上三个字。回头叫道:“二弟何在?”侯杰在旁边答道:“兄长有何分派?”侯庭道:“贤弟你带领阮和、阮璧、徐源、邵甫并手下的家人先至火场,将咱后面的房屋均都腾出来,叫被灾的乡亲们居住,告诉他们所有东西物件被火焚烧,自有侯庭赔偿,让他们大家放心。贤弟你带着手下人告诉众乡亲们,这把火可千万别救,若要一救,火大无湿柴,若要接连上,想救势比登天还难。告诉被火的众位乡亲,火场四周将树锯倒,四周围刨壕垒土,作为火道,可以挡火。贤弟你赶紧去,不要耽搁。”侯杰遂带着众人前去防火。侯镇远回头向贝勒爷说道:“爷您在此少候,侯庭前去看火。”贝勒爷未及答言,旁边童林说道:“小弟愿相随兄长前去看火。”镇东侠暗想莫非童林看出此火有人施放?不错,童林看正西的火势甚凶,火头窜起多高,是蓝火苗,又闻到隐隐的硝磺味,心想,韩宝、吴智广脱逃之后,暗地相随我等,夜入巢父林前纵火也未可知。镇东侠看出童林的心意,说道:“贤弟既要前往,随兄这边来。”说着话与贝勒爷告辞,童林后面相随,来至大门外,奔正西来至西南院墙脚下。再看正西的火越显凶猛,烧着树枝子咯吱咯吱乱响。童林正自看火,就听镇东侠叫道:“贤弟随为兄这厢来。”镇东侠一矮身形,脚打屁股蛋儿,真是鹭伏鹤行,其行似飞,向北走下去了。童林遂矮身施展夜行术,跟下来了。童林在后面跟着,暗想,既往正面看火因何往北?童林哪里知道镇东侠的心意。镇东侠心中早有成章,明知巢父林外人进不来,里面是盘旋道路,纵火人将火点着,必然找高处,此处最高的莫过巢父林正东的土山子。他打算由北面转出巢父林向正东上山,看看放火者何人。童林跟随镇东侠由北面转出巢父林,见镇东侠出树林向正东而去。行至正东的林外,借着火光往土山上观看,见上面站着两个人,一个使刀的,一个捧着跨花拦。镇东侠一看认识,童林也认识,非是别人,正是冤家狭路相逢——小粉蝶韩宝、闹海金鳌吴智广,不由得气冲牛斗。

前文表过,二寇在清河油坊镇被童林、李源赶跑。吴智广由打高粱地脱身往正北而来,听后面无人追赶,按着八卦山的暗记弹甲,在一片树林外,听林内也有弹甲的声音。赶进树林,就见前面人影一晃,说道:“是大哥吴智广么?”吴智广听是韩宝的声音,接道:“是我。”二人见面,吴智广说道:“韩宝弟弟好险哪,你怎么逃到这里?”韩宝说道:“兄长请坐,待小弟慢慢告诉你。”于是二人席地而坐,韩宝仰面长叹了一声说道:“大哥,小弟实指望将那个贝勒与童林刺死在店中,不料想画虎不成反类犬。适才见兄长由西厢房脱逃,我也无心恋战,就由东厢房逃走。兄长您打算怎么个主意呢?”吴智广咬牙切齿咳了一声,说道:“我向来没有谋略,贤弟你足智多谋,这个事你打算怎么办呢?”韩宝一阵冷笑,说道:“兄长,我倒有一条计策,就怕兄长没有胆量。”吴智广伸手将脖项一拍:“贤弟,劣兄脑袋都不愿长着,说什么胆量不胆量!贤弟有话自管说,我是无不应允。”韩宝说道:“兄长您既出此言,我倒有个主意。我想明日老匹夫李源必然同那个贝勒与童林前往巢父林聘请镇东侠,他们明日起身,今晚你我趁夜间赶奔东昌府,多买硝磺引火之物,到夜静之时把硝磺安置好了,纵火一烧。火大无湿柴,将他众人俱都烧死在巢父林,让他们皆成焦头烂额之鬼,您想此计如何?”吴智广说道:“此计甚妙,就依着贤弟办理。”于是二人将衣服换好,于夜间起身,往东昌府而来。进了西关厢,甚是热闹,东西的街,南北对面的买卖,人烟稠密。二人正往前走,就听伙计说道:“客官爷,您别往下走了,天气不早了,打尖吧,里面吃什么都现成的,楼上有座,二位往里请吧。别往下赶站了。”韩宝举目一看,是五间楼,三间门脸儿正当中门口上系着一块匾,黑匾金字,上面写着是“遇友楼”三个大字,上面楼窗开着,楼上必然凉快,韩宝遂叫道:“伙计,楼上有座儿吗?”伙计答言说:“二位里边请吧,楼上有的是座位。”二人进门,掌柜的说道:“二位楼上请吧。”二人登梯上楼,真是高朋满座,靠着北面楼窗有一张八仙桌,桌面擦得干干净净。韩宝不敢落座,先看看吃饭的,这是韩宝的细心,他是怕与童林在此碰上。看了看,韩宝这才道:“兄长请坐吧。”跑堂的伙计过来说道:“二位爷用什么酒菜?是先给您泡壶茶?”韩宝笑说道:“茶我们是不喝,你与我们来两壶酒,随便酌量四样菜,要可口的,我们先喝着酒,你听招呼吧。”伙计答应,将筷碟放好,工夫不大,酒菜摆齐。韩宝将杯箸擦抹干净,伸手将酒壶提起满斟一杯递过去,自己也满了一杯。吴智广端起酒来扬脖儿一饮而尽,复又斟上一杯,一面唉声叹气。韩宝低言道:“你慢慢喝你的酒,何必唉声叹气,你心中怎么这点儿事也压不住呢,倘若被人看出形迹,可是与事多有不便,总是咱们谨慎点好。”吴智广皱着眉低声说道:“我心中是恨他们不过。总由不得我哪,你不必嘱咐我,咱们慢慢喝吧,天还早着哪。”二人正自喝酒之时,跑堂的伙计过来说:“二位爷台您还要多少酒,再添什么菜?”韩宝看着跑堂的说道:“你先张罗别的客位,我们不必照应。”伙计笑着说道:“不是那么回事,因有人候你们二位的饭账。”这一句话不要紧,倒把韩宝吓了一跳,赶紧问道:“哪一位候我们的饭账?”伙计笑着用手一指东北犄角那张桌子,说道:“就是那二位候你们二位的饭账。”韩宝一看,反惊为喜,一看认识,是八卦山后山管采药材的两位小寨主,一位姓吴,叫吴得玉,外号人称过墙小蜜蜂儿,那一个叫柳未成,外号人称窗前一枝花。这两个人早就来了,在那儿坐着喝酒,方才听楼梯响,见韩宝、吴智广二人上楼,在靠楼窗那一张桌子要酒要菜。柳未成一愣,知道他二人不是常出来做事的人,遂向吴得玉说道:“看见了没有,那不是二位少庄主么,怎会来到咱们这个地方了?这个事情咱们哥儿俩怎么维持哪?”吴得玉说道:“不要紧,等他们酒菜不差什么了,咱们先候他们的饭账,然后再问他们来历。”柳未成说道:“好,回头咱们把堂官叫过来告诉他。”容他们酒吃的不离了,这才把伙计叫过来候账。韩宝听了伙计之言,笑着抱拳说道:“原来是你们二位,何不请过来同桌饮酒谈话?”吴得玉、柳未成遂站起身来,笑嘻嘻地道:“那么着也好。”叫堂官把酒菜拿过去,酌量配四样菜,要四壶酒,把那残酒菜撤下去。吴得玉、柳未成将自己的包裹拿过来,与韩宝的包裹放在一处,然后彼此让座,吴智广、韩宝上首落座,吴得玉、柳未成下首相陪。酒至数巡,柳未成推杯抱拳说道:“二位少庄主不是在外面办事的人,因何来至敝处?”韩宝看了看旁边无人,低言道:“你们二位不知,我们是环境所迫。”遂把弟兄二人所作所为及欲往巢父林纵火之事说了。柳未成望着韩宝说道:“你们二位用手摸摸自己身上凉了没有。”吴智广手摸自己的脖项说道:“没凉啊。”柳未成道:“你们不进巢父林纵火还罢了,一进巢父林,火只要一起来,一定准凉。”韩宝闻听甚为诧异,说道:“柳寨主你说的话我听不明白,凉了是怎么回事?”柳未成接道:“二位少庄主有所不知,其中有两个情由,头一件你们要买硝磺,本处你们没有熟识的人,你们要打算买,也买不成,人家硝磺局也不卖,这是头一个难题;就说你们把硝磺能买到手里,到了巢父林你们也进不去,里面尽是盘旋的道路,就算你们能进巢父林把硝磺布置好了,你们可别用火燃着,只要火一着起来,你们找不着道路,想要出来势比登天还难,就烧死在内,烧的时候是热的,死后不是凉的么?这才应了俗语的两句话了,披麻救火,惹焰着身。你们二位仔细想想,这话对不对?”韩宝一听不由得吓了一身冷汗,只急得咬牙切齿跺脚道:“咳,天与我为难,这便如何是好?”柳未成见韩宝着急,遂低声道:“少庄主不必为难,我二人情愿助二位少庄主一臂之力,就是把他合庄人与那老匹夫侯庭皆都烧成焦头烂额之鬼,也不解我二人心中恶气。”韩宝见柳未成怒气冲冲、咬牙切齿,心想大概柳未成、吴得玉他份必与镇东侠有仇,问道:“我看阁下的形容,莫非与镇东侠有些个不睦吗?”柳未成未及答言,旁边吴得玉说道:“少庄主您是有所不知,想当年我们弟兄投在八卦山,就因为侯庭身上所起。”韩宝问道:“你们二位投在八卦山怎么因为侯庭身上所起呢?我听着不明白。”吴得玉叹息了一声说道:“您是有所不知,提起来话可就长了。想当年我们弟兄二人家住巢父林的东北,庄名叫李海坞。在江湖绿林道栖身,只为能耐太小,武艺不精,欲要投名师访高友学惊人之艺。乡亲告诉说离本庄八里地的巢父林有镇东侠威名远振,若拜他老人家为师,足可以成名天下。因此我二人托亲友与镇东侠言说此事。镇东侠不允,后来乡亲的面子重,驳不过去,因此应允。我二人各备一份厚礼,择吉求乡亲将我二人带进巢父林,面见侯庭行礼已毕,我二人跪着将帖递与侯庭。侯庭问我们在江湖绿林可有个绰号,我答言,弟子在老师面前不敢言号,师傅若要问弟子,不敢撒谎,我的外号叫过墙小蜜蜂儿,名叫吴得玉。他的外号叫窗前一枝花,名字叫柳未成。那老儿听完,仰面大笑,将门生帖递与我二人,并向家人说,将礼物扔出巢父林。家人们往外驱逐我二人,我二人敢怒不敢言,只得随着乡亲忍气吞声归家。到后来我们才想起滋味来,皆因我们两个外号似乎像采花的外号。我们越想越有气,老匹夫侯庭不收倒不要紧,不应该当面羞辱我二人,目此我们恨他不过,将良田卖去十亩,走天下投名师,将技艺学成寻找老匹夫报羞耻之仇。我们行至八卦山金家道口,在酒店中巧遇金钱豹金荣、艾叶花斑豹金亮弟兄,与我们是故旧之交,因此把我们荐到八卦山。多蒙四庄主法禅师擢用,将我们弟兄拨在后山,专管后山采药的喽啰兵。今我们由山上归家,本打算在家中用饭,一个村庄又没有什么好吃的,才商量在西关打尖,可巧在此恰遇二位庄主。二位少庄主,头一件买硝磺的事情,我们是人杰地灵,容易得很。再说巢父林里面的道路,我二人是很熟,此两件事我敢负完全之责。”韩宝听这一片话,以手加额仰天长叹:“咳,天假其便,既是那么说,咱们是风借火力,火借风势,倘若事成,我们弟兄回山,必当重谢你们二人。那么着你们二位就受累吧,咱们吃完了饭,就急速办理。”柳未成说道:“这么办吧,你们先喝酒,我们去买硫磺焰硝。”韩宝说:“那么着也好。”柳未成遂把自己的包袱打开,拿出一块包袱皮儿来,说道:“你们等一等,我去去就来。”工夫不大,柳未成顺着楼梯上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还有半刀东昌纸,说道:“咱们还喝酒么,不差什么咱们吃饭吧。”大家把饭用完,下楼奔巢父林而来。要依着吴智广,就要进巢父林。韩宝把大众拦住,说道:“你们先别忙,咱们先到南边树林儿,我还有话跟你们商量。”进了树林子,大家席地围坐,吴智广说道:“韩宝弟你的主意多,有什么话你自管说。”韩宝说:“我倒没有别的主意,有这么些硫磺焰硝,我得问问他们二位怎么用法,再者说李源他们三个人要是没进巢父林,就是点着了不是白费事吗?反倒打草惊蛇。必须要知道他们准在里面,你们哥几个想一想对不对这个主意?”柳未成说道:“你说的这个主意很好,我还得把硝磺配合好了,才能用得。”这时就听西面有马嘶的声音,顺着声音一看,正赶上贝勒爷、童林、李源在桥西下马奔巢父林。韩宝看见他们大由西面来,手指着说:“你们大家看见了没有,来了,前面就是那个贝勒,紧跟着那个就是童林,李源后面还带着几个从人,你我可千万别叫他们看见。”于是大家借树隐身,眼看着贝勒爷等人进了巢父林。韩宝这才与吴得玉、柳未成商议纵火之策。柳未成将包袱打开,把硝磺俱都配盘匀了,将东昌纸用小刀裁成四方,然后把长香截成三寸来长。用东昌纸把硝磺包好,香插在纸包上,一共包了四十余包。全都收拾齐了,大家靠在树下养神。猛然听巢父林内更鼓齐敲,韩宝惊醒,睁睛观看,满天星斗,月亮将升,又看了看树枝,被风吹得乱颤。韩宝心中暗喜。要依着韩宝的主意,二更天安排好了,三更天纵火。吴智广性急,天一黑就惦记着进巢父林。韩宝拗他不过,吴得玉、柳未成只得相随。此时方到掌灯之后,不到初鼓,韩宝以为巢父林盘旋的道路无关紧要,吴柳二人在头前引路行至在巢父林内,道路纵横难辨,又兼着西北风飒飒,好不令人心胆发寒。好容易顺着盘旋道转来转去,看见前面草房,韩宝与吴得玉、柳未成先将硫磺焰硝塞在房檐之下或是柴草垛内。韩宝好容易才安排停妥,猛一抬头见吴智广在那里用火燃香,吓了一跳,说道:“吴兄你怎么全点着了?”吴智广说道:“既安排好了,不点还等着什么。”韩宝跺脚说道:“我没告诉你二更以后再点吗?”吴智广听韩宝抱怨他,说道:“早点晚点不是一个样吗?”韩宝不由得着急道:“你这个人真糊涂,早着起来,岂不是白费了事了吗?”吴得玉、柳未成在旁说道:“事已至此,莫若咱们寻高阜处望火就是了,反正是尽人事而听天命。”

韩宝等四贼行事太狠毒,实指望一把火把巢父林烧作飞灰。要按着韩宝的计划,三更纵火,人在熟睡之际,全庄之性命谅难脱此灾难,偏巧吴智广性急,这才是人叫人死天不肯。韩宝等四人仍由吴得玉、柳未成引路,绕出巢父林正北来到土山子上。就在这么个工夫,正西火焰冲空,吴得玉向西一指,说道:“你们大家看火起来了。”韩宝手搭凉棚向正西观看,就见金蛇乱窜,火焰纷飞,照得正西上红了半边天。口中说道:“吴柳二位寨主,若非是你们二公,韩宝、吴智广此仇何日得报。”吴得玉、柳未成哈哈大笑,说道:“二位少庄主何必太谦,我二人要不是遇见二位少庄主,也不敢前来纵火,这就是借着二位少庄主的威风,可以报我二人当初受老匹夫的羞耻之仇。二位少庄主,咱们这是风借火势,火借风威,您二位看这一把火怎么样?”韩宝说道:“这火好可是好,只要四围一连上可就算好,就怕连不上。”柳未成说道:“二位少庄主,您只管放心,这把火没有个不成,火大无湿柴,这就叫堵门烧,准教老匹夫侯庭死在这一把大火里。”刚说到这个死字,就见西面土坡之下一道白光,定睛细看,非是别人,正是侯庭侯振远。柳未成吓了个胆裂魂飞。前文表过,侯振远引童林到林边土坡之下,侯振远认得两个就是那过墙小蜜蜂儿吴得玉、窗前一枝花柳未成。侯振远想起当年把两个小辈赶走,不料二寇勾引匪人欲报前仇,不由得咬牙切齿,回手抽剑,身形一矮,往上一纵,说道:“呔,好胆大的贼人,竟敢至巢父林纵火,今有侯振远在此,尔等还不抛兵刃束手就缚,等待何时?”柳未成看见侯振远,不由得心中害怕,有意脱逃,又怕二位少庄主耻笑,莫若与镇东侠分一个胜负,遂冲着镇东侠将二目一瞪,口中说道:“老匹夫,纵火乃是你二位爷台所为,你今日前来送死,今日狭路相逢,你往哪里逃!”左手向镇东侠面门一晃,右手照着镇东侠脖项就是一刀。镇东侠见刀离脖项切近,将身一矮,右腿往前一迈,右手宝剑往上迎柳未成的刀。镇东侠这是一口宝剑,锋利异常,可斩钉剁铁、切金断玉。镇东侠生平不以宝刃欺人,但柳未成与镇东侠有仇,与童林有恨,巢父林三百多户人家、数千条性命与他何仇何恨?镇东侠想贼人心肠毒狠,岂能令他存在天地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往上一迎柳未成的刀,只听啷啷的一声,宝剑将刀截为两段。镇东侠往前一大步,顺着柳未成的胳膊往上一推,用了一个白鹤展翅的架式,只听扑哧一声,柳未成项上的首级被宝剑斩落,脑袋往坡下一滚,尸体尚未栽倒,好糟的脖子、好快的剑,砍下脑袋滴溜转。镇东侠左腿一踢,尸身栽倒。就在这时,吴得玉双手捧刀向镇东侠后心便刺。侯振远听背后兵刃带风的声音,左腿往前一迈,右手剑回撤,一转身,宝剑正碰在吴得玉的刀上,手腕一用力,噌的一声,将刀削去一半。吴得玉意欲脱逃,镇东侠岂肯相容,右手跟着往前一送,正扎在吴得玉肚腹之上,剑往上一撩,来了一个大开膛,死尸往后一仰倒在尘埃。童海川在土城下,适才看镇东侠何等儒雅,今见老侠客杀人不眨眼,斩二寇不费吹灰之力,高声喊:“兄长休要放走二寇,乃是国家的要犯。”韩宝、吴智广眼见镇东侠手刃吴得玉、柳未成毫不费力,岂敢与镇东侠动手?韩宝喊道:“合字风紧扯乎。”吴智广早就惦记着要跑,听了一转身逃下土坡,向东南施展夜行术逃下去了。镇东侠提剑随后便追,童林也越过土坡,脚下使劲,恨不能将二寇当时捕获。二寇在前面急急如丧家之犬,奔奔若漏网之鱼,恨不能胁生双翅,远走高飞。镇东侠脚程甚快,看看要赶上,韩宝急道:“台字马前着点。”(就是跑快)吴智广道:“我也得马前的了啊。”韩宝回头见镇东侠临近,在着急,猛听得前面水声响亮,遂道:“合字龙沟儿扯乎。”一边将两肋下的衣襟扯破、裤裆撕了一个口子、挑破裤腿。吴智广也把衣裤用刀挑破,就见韩宝丁字步站在河沿上,说道:“呔,老匹夫侯庭、小辈童林,有能为与你家小太爷在水中较量。”侯振远心想,这可罢了,老夫生平就是不认水性,不知童林水性如何。镇东侠向童林说道:“童贤弟你的水性如何?”童林一听,这才知晓老人家不会水,遂道:“兄长,水内的能为,小弟是自幼未学。”镇东侠一听童林也不会水,知道二寇今日难以捕获,便停下脚步,大声说道:“今日汝两个小辈暂寄首项上,便宜汝二人。”韩宝心中暗喜,既是老儿等不会水,我二人可逃走了,遂向吴智广一摆兵刃,翻身跳入水中;二寇浮水逃命去了。侯振远背剑,说道:“童贤弟,二寇脱逃了,你我弟兄暂回庄去。可有一件,劣兄斩杀吴得玉、柳未成之事,千万不可让贝勒爷知晓,免得他老人家担惊。”童林点头应允。弟兄二人顺着土山子下来,回侯家庄。此时西面火势已然熄灭,稠烟滚滚,见乡亲们与手下的家人来回忙乱搬运物件。镇东侠带着童林进了大门,见贝勒爷带同众人仍然站在院内往西望火。镇东侠抱拳说道:“贝勒爷您老人家初次来到敝庄,赶上火警,让您老人家多有受惊。”贝勒爷道:“老侠客这还倒好,幸未成灾,适才二侠客已经回禀我,火已经救灭。总算合庄之万幸,不然这还了得。”侯振远抱拳说道:“请贝勒爷您屋中休息吧。”一看二弟侯杰在旁边垂手侍立,遂问道:“被灾的乡亲怎样呢?”侯敬山道:“兄长请放宽心,所有被灾的乡亲,俱都安置在后面闲房之内,已然对他们说明,所有损失的一草一木,你我弟兄如数包赔。”镇东侠将阮和、阮璧叫至面前,低言吩咐二人带四名家人,到正东土山子东面坡下刨一个坑,将二寇埋了,不准叫乡亲们知晓。复又叫徐源、邵甫五鼓之时杀牛宰羊,清晨派人去请本村的正副牌头户长。这才请众人一同进上房屋中,吩咐家人预备饭菜,大家用饭。饭毕,已快到三更时分,贝勒爷道:“老侠客,今日胤祯在贵庄打搅,但不知老侠客何日动身?”侯庭含笑道:“爷请放心,小人不可留一线之路,贼人胆敢到巢父林纵火,他必逃往三江地面,若不趁此时追踪,若纵之远逃,恐怕再拿反费手脚。明日清晨带领手下徒众一同前往。”贝勒爷道:“老侠客做事爽快,令本贝勒心中佩服。”侯振远含笑道:“贝勒爷您太过奖了。此时天既不早,请爷早些安歇,明日再谈。”贝勒爷笑着说道:“我倒不甚劳累,众位也得歇一歇了。”童林命手下人将褥套搬至在东里间,伺候贝勒爷安歇,然后来在外间屋,家人已经把座位摆好。原来镇东侠昆仲也是打坐安眠,镇东侠与侯杰、李源、童林众人入座,家人们出去把隔扇带好,大家安歇。

一夜晚景无事,次日东方发晓,大家梳洗已毕。院中桌椅摆得齐齐整整,家人来至帘下站说道:“启禀员外得知,外面乡亲均已请到。”镇东侠说了一声请,转身向贝勒爷道:“请爷暂为少候,侯庭与众乡领告别,然后奉陪。”侯振远启帘笼出去,众人随着出来,见进来三四十位上年岁的乡下人,向着侯庭行礼,口中说道:“老员外把我们大家叫来有什么话您只管分派。”侯庭说道:“请众位乡亲并没有别的要紧的事,有杯酒有块肉相敬。”众乡亲道:“您老人家知道我们大家俱是庄家人,时常吃不着好的,时常赏给我们酒肉吃,我们合村托着您老人家的福,头一样不受外村的欺压,又不遭盗贼的蹂躏。就说平常的日子,您体恤村中孤苦,周济贫寒的人家,村中哪一家没托着您福,我们这几个有年纪无用之人,您还时常赏赐我们的酒饭,让我们合村怎样答报您老人家的好处。”侯振远抱拳含笑说道:“众位乡亲,侯庭本是远方之人,由打巢父林落户栖身,这一点小意思何足众位乡亲挂齿,请众位乡亲入座。”一面让大家入座,一面命家人献酒,亲自把盏。贝勒爷在旁边观看,那乡下人吃饭一个个俱是狼吞虎咽,吃得真正痛快,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吃得是杯盘狼藉。正吃在高兴之际,镇东侠说道:“侯庭今日请众乡邻到此,请问乡亲一件事,由打侯庭来至巢父林,大概众位乡亲跟着我没被灾吧?常言有句话,好汉护三村,侯庭我可比不了,总算众乡亲有什么大小事,我也没有落过后。就拿昨日晚间这一把火,众位乡亲别以为失慎,实不相瞒,这一把火乃是侯庭得罪绿林,在巢父林纵火,皆因我防范甚严,幸未成灾。所有被灾的乡亲俱都让至在我家中暂住,所有损失一草一木,侯庭情愿赔偿。侯庭既在巢父林居住,就应当保护众位亲友;我既不能保护,众位乡亲又跟随我被灾,侯庭更显着对不过众位乡亲了。今有侯庭的良友,约我至江南有要事,于今日起身。今日请众位乡亲到此,一来献酒,二来告辞。”贝勒爷听候振远这一片议论,不由得心中佩服,可称得起大英雄来明去白。有一位乡亲站起来说道:“老员外您要没有别的要紧的事,您可别走,您要是一走,我们庄中没有庄主,我们的日子可就过不了了。”说着话两泪交流。镇东侠心中一阵也是难过,遂强颜为笑,说道:“我此去是朋友所约,再者我又不是搬家,去些日子将事办完,我还回来。”遂亲自执壶斟酒。

吃喝已毕,侯振远叫过管家侯保,将家中一切大小交与他掌管,又命家人预备马匹,一面叫二弟侯杰带着徒弟们收拾兵刃包裹,带好路费。然后请贝勒爷到屋中,说道:“今侯庭与童林下江南捕盗,爷您是金玉之躯,侯庭遣人将您老人家送回京都,您的意下如何?”贝勒爷含笑道:“老侠客您是不知我内里的情由,您问童林便知。”童林就将贝勒爷此次出都是为阅历各省、访查土地民情之事说了。镇东侠这才明白贝勒爷的来意,说:“既是您老人家别有用意,侯庭不敢多拦,就请爷一同起身。”转身向李源说道:“李贤弟,我与贝勒爷、童海川同赴江南,请贤弟回油坊镇店照看你的买卖。”李源道:“兄长言之差矣,只为童贤弟之事,不必兄长嘱咐,小弟定当告辞回家,今有杭州立擂事起,兄长若肯随带,小弟情愿同往。”侯庭说道:“贤弟你这是成全劣兄,那么着我也就不谢了。”镇东侠同众人来到大门外,与众乡亲挥手告别。侯振远请贝勒爷上马,侯庭、童林、李源、侯杰都上了坐骑。后面阮和、阮璧、徐源、邵甫、阎宝、张旺、侯俊、侯玉、鲍信、李勇、李宽、孔秀等,背着包袱相随。路途之上,密访盗宝二寇的踪迹,逢州过县处处留心,路上可就耽误了时日了。这一日已至杭州北新关,穿城而过,出钱塘门便是西湖,顺着苏堤春晓过断桥。贝勒爷是初到江南,观看江南的美景,顺着苏堤观看两旁的绿柳重杨,苏堤两边是碧澄清波,游鱼来往。一行行一队队渔夫来往,花船之上,笙歌聒耳,清音可闻。远看青山在目,山上白云片片,山下细水涓涓,山中有寺,庙隐山坳,猿鹤相亲,樵子讴歌,渔夫撒网,真是山青水秀,人物精奇。贝勒爷在马上缓辔行于槐阴之下,不觉神清气爽,心荡神逸,顺口说道:“柳影入池鱼上树,槐阴照地马登枝。”西湖两岸所有的美景不可胜举,就拿天竺来说,原来中国没有“竺”这个字,西方有天竺国,是一个佛国。西湖有三个天竺寺,分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因庙起的街道名为天竺街。众人催马经过上天竺街来到中天竺街,原来是东西的街道,南北对面的买卖铺户繁华热闹。向前走不远,坐北向南有一镖局子,甚是威武,坐北的大门带门洞,门口上悬一块匾,黑匾金字,上面写着“飞龙镖局”。门前悬着宫灯,挂彩绸,门两旁边悬着两面大旗,上首这面大旗金顶黑穗,白地红火焰儿,两根白蜈蚣飘带,飘带尖上系着两个金铃铛,被风一吹,啷啷的乱响。旗子白地上画着一位年迈老叟,旁边有两行小字,上首写着“独占北方笑鳌头”,下首配“南极昆仑子”,白地上斗大一个“秋”字。镇东侠心中明白,这分明是北侠秋田故意扬旗喝号。又往下首看这面大旗,式样一般,唯有白地上画着一个胖大魁梧的和尚,上边写着一行小字“铁臂罗汉”,这一面写着斗大的一个“法”字。镇东侠知是铁臂罗汉法禅扬旗示威,不觉一阵冷笑,心想,汝既有侠客的名头,何必如此吓人?常言有句话,有麝自来香,何必迎风站。镖局子的门首左右两边摆着条凳,坐着约有二三十名伙计,一个个都是身长面大,蓝布手巾包头,斜拉麻花扣,蓝布的裤褂,钞包扎腰,布袜靴鞋打着裹腿,一个个横眉立目,腆胸叠腹,虎视眈眈。镇东侠一面观看,一面催马往前走,就见坐南向北一座镖局,也是大门带门洞儿,门口上有一块匾,青匾金字,上面写着“金龙镖局”四个大字,门首悬灯结彩,镖局子伙计在门首外条凳上座着高谈阔论。门道两旁悬着两面大旗,是白地红火焰,白蜈蚣走穗,上首白地上画着一位年迈老人,背着一口宝剑,旁边一行小字写着是“圣手昆仑镇东侠”;这一面写着一个斗大的“侯”字。镇东侠不由得生气,心说黄灿这个东西真真可恶,谁叫他将名姓写在大旗之上?倘若我要不到,岂不令人耻笑?镇东侠看着暗自生气,二侠客侯杰见下首一面大旗,也不由得动怒——下面大旗白地上画着一个大马猴,头顶上没有毛,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一轮明月照九州苍首白猿”,斗大的一个“侯”字。拿我比作老猴儿!正在观看之际,由打镖局子里面出来许多人,头里正是黄灿黄金铎;黄灿所请的英雄尚未到,只有镇东侠的盟弟张子美,已经来了两三日了。这位是瓜州人氏,姓张名鼎字子美,江湖人称风流侠铁扇仙。因他与人动手较量,不用兵刃,而用一把扇子。扇股子看着像黑漆竹子的,其实不是竹子,而是铁上着黑漆,专讲究点穴,讲究踢穴。踢穴是用脚踢,打穴是用掌打,撞穴是用膝盖撞,点穴是用手的二指点,共分四样,里面暗藏四九三十六,即九手轻穴,九手重穴,九手软麻穴,九手醉穴。此人专讲究点穴之法,与镇东侠是八拜之交。黄灿将这位侠客请到镖局,今日正在大厅陪着谈话,外面伙计回禀,说老侠客约同群雄已离镖局子不远。黄灿闻听不但老师前来,还带着许多英雄,不由得心中欢喜,遂带同镖局子伙计迎至镇东侠前双膝跪倒,说道:“老师在上,弟子黄灿迎接恩师来迟,望求恩师面前恕罪。”镇东侠在马上哼了一声,甩镫离鞍下了坐骑,向门前灯彩大旗一指:“这是何人命你悬灯结彩、扬旗示威?”黄灿见恩师动怒,说道:“弟子见飞龙镖局潘龙如此设摆,自己门前冷落,因此不得不预备,今恩师见责,弟子愿听恩师示下。”镇东侠道:“汝还敢嘴强,还不与我快快撤去。”黄灿诺诺连声,吩咐伙计将门前灯彩尽行撤去。镇东侠命黄灿来与贝勒爷见礼,然后与侯杰、李源、童林见礼毕,黄灿在头前引路进镖局,来至天井院,镇东侠见一人向前行礼:“兄长在上,小弟张鼎与兄长叩头。”侯振远伸手相搀,说道:“贤弟请起,这位是多罗贝勒爷。”一指铁扇仙风流侠:“他叫张鼎。”贝勒爷见张鼎中等身材,细腰扎背,双肩抱拢,白绸子裤褂,外罩宝蓝绸子大褂,淡黄的脸面,眉清目朗,准头丰满,四字海口,颏下三绺黄髯,大耳有轮,精神百倍。张鼎向前行礼:“不知贝勒爷驾到,恕民人未曾远迎,当面请罪。”贝勒爷伸手相搀,说道:“久闻侠客大名,早就有意拜访,今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张子美与二侠侯杰、李源、童林一一见礼,然后徒弟们过来行礼。大家执手往上房相让,随贝勒爷来到屋中,贝勒爷上首落座,众人按次序相陪,徒弟们站立两厢。伙计献茶,大家用茶已毕,镇东侠见黄灿在下首侍立,遂叫道:“黄灿,杭州立擂确实因何故而起?”黄灿遂来至镇东侠的面前,把为渔业公行累起格争的情由细说了一遍。镇东侠听与王三虎所说的相同,点了点头,说道:“叫手下预备酒饭,与贝勒爷接风洗尘。”这时,伙计启帘笼进来说道:“启禀老侠客得知,外面有飞龙镖局的伙计前来下书,听老侠客示下。”镇东侠命下书人前来相见。伙计转身形出去,由打外面领来一个人。此人身量不高,长着煞白一张脸,溜光的头顶,两道细眉似有如无,小眼睛黄眼珠儿,大鼻子头儿,薄片嘴儿,两个元宝耳朵,手中擎着封书信。镇东侠一见认得这个小子,此人姓白名亮,外号人称蝎虎子。白亮双膝跪倒,说道:“老侠客在上,小子白亮与老侠客叩头。”镇东侠问:“白亮来此何干?”“启禀侠客得知,奉我家法禅师之谕前来下书。”双手将书信呈上。镇东侠将书信接过来双手递与贝勒爷,说道:“请爷观看。”贝勒爷摆手道:“镖行之内我是一个外行,还是老侠客拆阅的是。”侯振远遂将书信取出,书云:“奉书侯老侠客阁下,久仰大名,如天心之皓月,欲瞻山斗,奈识荆而无缘,今幸杭州立擂,即请明日在擂台相会,以领手术,专此奉约,敬候回音。法弟法禅和尚即日。”镇东侠将信看完,心中不悦,明日送这封信我都不恼,我今日刚到,书信接踵而至,明明是势力相迫欺我太甚。若不做书答复,岂不令飞龙镖局小看我?又一想,我之本意,明知黄灿不肖,潘龙也非良善,实指望来杭州与两造排解,为的是和平解决,恐伤江湖的义气,不料法禅和尚出此无礼的要求。不若回信定于明日开擂,在看台上与法禅直接谈话,若能和平解决便罢,倘不应允,当以武力解决,此谓先礼后兵。想到此处,遂道:“你家法禅师傅渴想于我,我必当顺其至意,请你少候,待我做书答复。”黄灿命伙计将文房四宝备齐,镇东侠援笔要写,旁边童林说道:“小弟情愿代笔作书。”镇东侠与童林相处日久,知道他的武术精奇,不知他的文学如何,遂道:“愿求贤弟大笔如椽。”镇东侠在看法禅书信时,童林在背后看和尚书信无理,故愿代笔。前文表过,童林文学本来不佳,但常言道,圣人不嫌字丑,提笔一挥而就,双手献与镇东侠:“请兄长过目,倘若词句不妥再为删改。”镇东侠接过观看,字好歹不说,词句慷慨。和尚书信无理,童林写得直爽,这就应了俗语:欲见文王说礼义,每逢桀纣动干戈。法禅这封书信,就得童林这个回信对付他。因此侯振远看着暗笑,上面写的是:“复书法禅师的法座下,近接华翰,俱领内详一切,敢不唯命是听,于明日清晨在北高峰擂台之上,摩拳擦掌以待公至,专此奉上绝不爽约,别言不叙,面见手谈,侯庭拜上。”侯振远看毕将封筒写好,说道:“白亮,你回去见了法禅师,就替我多多的拜上,明晨恭候绝不爽约。”白亮走后,遂叫黄灿派人到飞龙镖局探听来了多少英雄,北侠是否到此。黄灿即刻派人打探,工夫不大探事人回来报信,说只有法禅与各路的英雄,北侠秋田未至。

前文表过,潘龙亲笔写信至宣化府聘请恩师秋佩雨,代请蓝氏三矮,一面写信命白亮连夜赶奔八卦山聘请师叔铁臂罗汉法禅。白亮至云南府昆明县八卦山前金家道口,面见二位金寨主。金荣备船,将他送至船坞,进九寨连环堡八义厅。此时八位庄主正在大厅谈话,上首大庄主李昆,二庄主胡廷,三庄主任光,四庄主法禅。下首那五庄主贺勇,六庄主廖龙,七庆主韩钟,八庄主田方。金荣回禀白亮奉潘龙差遣前来下书。大庄主命他进厅。金荣将白亮带至厅中,白亮挨次行礼毕,将书信呈上。李昆伸手将书信接过拆开看了,交与众位弟兄观看。李昆向法禅说道:“四贤弟你的意下如何?”法禅道:“意欲下山前去镇擂,不知兄长以为如何?”李昆道:“四弟,依劣兄之言,你倒不必前往,头一件你是出家的和尚,为僧人谨守的是五戒,杀为第一戒。杭州潘黄两家立擂,为争渔业,名为擂台,暗含着就是杀人的战场。再说潘龙素是不肖,黄灿必请能人抵抗,倘若贤弟此去在擂台上稍有疏失,岂不将一世英名付于东流?望贤弟三思再行。”法禅道:“阿弥陀佛,兄长言若金石,小弟愿遵兄长之言,小弟明知潘龙不肖,黄灿也不是良善之辈,小弟是别有用意。”李昆道:“贤弟有何高论,劣兄愿闻。”和尚道:“兄长有所不知,韩宝、吴智广、贺豹私自下山,贺豹被打回山,韩宝、吴智广到今不知踪迹,兄长也曾派人至京都打探童林的消息,方知童林下山东聘请镇东侠。此次杭州立擂,黄灿必请他恩师侯振远,若有侯庭必有童林。小弟此次下山并非是为杭州镇擂,实指望与潘黄两造解和,再者寻童海川报八卦山两次一掌之恨,兄长听小弟之言以为如何?”李昆说道:“你是一个出家的和尚,何必自蹈是非之场?再说两次一掌为仇,我也不是袒护童林,我听雷春所言,是他下山之时枵腹难堪,雷春再四的要求动手,童林这才掌打雷春,又没将雷春打伤。雷春无颜面在双雄镇教场子,才回归八卦山搬动是非,欲请贤弟与他报仇雪恨。你大不该鼓动三小下山,寻找童林对掌,这才引出贺豹被打吐血。究属不怨童林,总是他们祸福无门唯有自招。此次贤弟还要下山与他报仇,若要胜得了童林还罢了,倘若贤弟万一有失,岂不将一世英名付于东流?贤弟三思,倘若执意下山,劣兄绝不阻拦。可有一件,今你我弟兄八人在此,只要有二人与你同意,三人同心,我绝不相拦;若众弟兄均不同意,只有你一人愿往,劣兄是绝不叫你下山,你意下如何?”七庄主韩钟韩殿远说道:“四哥既要前往,去一趟也可。”五庄主贺勇贺建章也道:“七兄弟言之有理,还是四哥去一趟对。”李昆心中明白三人的心意,童林掌打的雷春,是法禅的门人;被打的贺豹,是老五之子;未归山的韩宝,是七兄弟的高徒,吴智广又是建章的弟子。三人各怀私心,倘若深拦,怕弟兄从此生出意见;若待不拦,又不是做大盟兄的气概。李昆心中一想,莫若从他弟兄三人的心愿,就命法禅下山,果能胜了童林,那也就没有什么说的了;如若落败,那时四弟也就知道盟兄说的是好话。李太极想至此处,遂向法禅、贺勇、韩钟说道:“既是你们弟兄同意,你们三人商议,劣兄到后面休息去了。”韩钟约同法禅、贺勇到他所住的屋内,商议访童林对掌的事,托付法禅,若遇见童林,千万不可留情。

法禅带着得意的大门人谢洪,此人江湖人称铁腿狻猊,武艺高强,掌中一对八棱链子金锤。还有二徒弟、三徒弟,二徒弟姓高名俊,外号人称浪里蜉蝣。三徒弟复姓南宫,单字名桃,外号人称灯前粉蛾儿。还有两个小徒弟,一个金头虫儿刘勇,一个银头虫儿刘猛。和尚一共带着五个徒弟,告辞下山,赶奔杭州。这一日来到西湖天竺街,法禅和尚端坐四人肩舆之上,远远看见坐北向南的飞龙镖局,门前悬灯结彩,高挑大旗,甚是威风。门前镖局子的伙计有认识法禅的,赶紧往里面报信。此时潘龙陪群雄谈话,内中有江西临江府龙泉坞王氏三杰:大爷金须铁臂苍龙王增,二爷咤海乌龙王甲,三爷翻江小白龙王凯;湖广汉阳府孝感县上官屯上官二氏:大爷上官伦,外号人称陆地仙狐,二爷上官瑞,外号人称白面小灵狐,弟兄二人在汉口开立胜镖局,大有名望;镇江丹徒县莲花山荷叶岭三位寨主:大寨主姓窦名武,字文志,外号九朵莲花,二寨主左雄,别号人称铁瓜鱼鹰,三寨主陈海人称分水鸬鹚;镇海镖局镖主姓石名伦,号称逃海夜叉;镇南镖局镖主长臂仙猿陆勇杰,带着徒弟大力周青也来了。还有浙江绍兴府镇远镖局神镖手黄仙舟,营口街远发镖局老镖头神枪张凯,沈阳西关外远东镖局关东三老,大镖主边老桥,二镖主金老寿,三镖主侯老佩。潘龙闻听法禅来了,笑逐颜开,向众英雄说道:“请群雄随我相迎。”众人起身一同往外迎接,正东来了一乘四人肩舆,肩舆后跟随众人各带兵刃,两个人抬着一条禅杖。和尚生得甚是凶猛,胖大魁梧,新剃的青头皮儿,连鬓落腮新刮的青胡碴,两道抹字眉,一双圆睛,秤砣的鼻子,火盆口,双颧高耸,大耳垂肩;身穿灰色僧袍,外罩灰色的胪褂,腰中系着一根黄绒绳,约有核桃粗细,灯笼穗飘摆,胸前挂定人顶骨的数珠,手中十八节罗汉竹的拂尘。法禅下肩舆,潘龙迎上前来双膝跪倒,口称:“师叔在上,弟子潘龙参拜。”和尚用拂尘一点,说道:“免礼。”然后大家与和尚行礼,道:“禅师驾到,恕我等未曾远迎,望禅师恕罪。”法禅说道:“恕贫僧来迟,请。”众人往两旁边一闪,潘龙在头前引路,一同进镖局子,法禅上座,群雄按次序落座,潘龙下首垂手站立伺候。茶罢,法禅叫道:“潘龙,你与黄灿两家因何立擂?你要对我说明,有师叔与你做主。”潘龙就把两家为争渔业公行,累起群殴,因而呈禀在案,当堂批准两造立擂百日的情由说了一遍。法禅听完,问道:“他们镖局子内来了多少英雄?”潘龙道:“弟子也曾派人探询,金龙镖局只张鼎张子美来到,镇东侠尚未至。”和尚见蝎虎子白亮在下首伺候,遂叫白亮:“你在门外打探,倘若镇东侠到此,即刻禀我知晓。”转身出去,天天在门前了望。这一日在门前正与镖局子伙计们闲谈,听正东马蹄子的声音,正是镇东侠率群雄奔金龙镖局子去了。白亮来到大厅,说道:“启禀禅师,侯振远带领一干手下已到金龙镖局,现有名单呈上,请禅师过目。”和尚接过观看,头一名是侯氏昆仲,再次写着童林二字,心中暗想,真不出所料,他果然随侯庭至此。遂吩咐预备文房四宝,援笔写了一封信,命白亮送金龙镖局。

再说镇东侠打发白亮去后,命黄灿派人至飞龙镖局打探,方知北侠未到,遂吩咐黄灿预备酒饭,与贝勒爷接风洗尘。大家用完了早饭,镇东侠抱拳拱手道:“列位英雄侠客,侯庭有一言商禀。在下本意,至杭州与潘黄两家和平解决,至擂台相见,非侯庭之所愿也。我意欲于明日开擂之先,请法禅谈话,但愿和平解决,此为上策。若不能两造和平,当以武力相继于后,此擂台原是呈禀在案,当堂批准,并请杭州府钱塘仁和两县与官军前往弹压地面,所有打擂之人,必得由两造镖局签名,先期挂号报到,明日方准登擂。今将文房四宝备妥,有愿签名者不拦,如不愿签名,绝不敢要求,哪一位愿签首名?”话音未住,旁边有一人答言:“小弟签首名。”镇东侠回头一看,是童林童海川。童林心中思索,虽有李源的介绍,老人家慨然应允协同捉拿盗宝的二寇,老人家披星戴月,不辞劳苦,今老人家镇擂当头,自己岂能退避?因而首先发言。童林这一答话,把镇东侠吓了一跳。童林是奉旨戴罪捕盗,倘若明日一言不合,必得开擂。老人家与童林就这些日子的工夫,把童林的性情品出来了,武艺精通,而且手狠,倘若将法禅打伤,就如同捅了马蜂窝,八卦山七位庄主岂能善罢甘休?自此兵连祸结无宁日。要是法禅将童林打伤,他是奉旨捕盗的罪人,谁人担当得起?因此说道:“贤弟你不必签名,真着劣兄不是法禅的敌手,当然请贤弟助劣兄一臂之力,贤弟请坐吧。”童林含笑说道:“兄长言之差矣,人人俱都知晓你我弟兄手足之交,我不签名,岂不令人耻笑。”镇东侠暗想,方才有言在先,签名者不拦,不签名者绝不要求;虽令他签名,反正我着意不让他登擂台就是了。将主意拿定,说道:“贤弟所说的是,那么着贤弟你就签名。”“谨遵兄命。”童林援笔将自己的名姓写于纸上,紧跟着大家轮次签名。侯振远将字笺交与黄灿,命他拿到外面账房打禀帖,楷书誊清,呈与杭州府钱塘仁和两县,代请武汛官军弹压擂场。黄灿转身办理一切。大家闲谈到晚晌,用完了晚饭,镇东侠暗中与二弟侯杰相商,命徒弟夜间分班轮流值更。黄灿命伙计们预备马匹,查点镖局的伙计。虽然开擂,买卖还是照常做,镖局子人本来就不够用的,这一开擂,镖局子里只留了八十名伙计,四十名拨到擂台上下伺候,留四十名明日随众位英雄前后伺候。黄灿将事情办完,到里面禀明恩师,镇东侠也知道他劳累,让他到外面休息。外面天交二鼓,侯振远向贝勒爷抱拳说道:“您这一天很劳乏了,请爷早些安歇。”贝勒爷点头说道:“那么着咱们大家俱都休息吧,明日还要开擂哪。”一夜晚景无事,次日五鼓众位侠客起来,梳洗已毕。黄灿进来回禀老师酒菜业已备好。一共是三桌,众徒弟们两桌,贝勒爷与众位侠客一桌。用饭已毕,镇东侠叫伙计们将残席撤去,大家将衣服收拾紧趁利便,外罩长大的衣服,镇东侠笑着向贝勒爷说道:“爷,我等大家前往擂场,明着是擂台,暗中就是那杀人战场,实在不敢请爷您前往,倘若是您受了惊,我们众人担当不起,贝勒爷您在镖店候着我们。您想好不好?”贝勒爷说道:“我在北京城虽则是辇车之上,我可没开过这个眼界,此次杭州立擂台,这个热闹我可不能不看。”镇东侠心想,这倒好,他老人家拿着擂台当热闹看了,又不好拦,遂说道:“贝勒爷您若要去,更好,我等借着您的洪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那么我就谢谢您,与我等助威。”贝勒爷道:“咱提不到这个谢字。”于是大家起身,贝勒爷在前,群雄在后,两旁四十名镖局子的伙计,各拿藤条相随在左右。街道上拥挤不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俱往西而行,杭州立擂头一遭,活了头发白没见过,老掉了牙未经着,人人都惦记看,因此塞满街巷。就有好事的站在镖局子门外,看镖局子里请了多少能人,在门外纷纷议论。这个就说飞龙镖局的能人可不少,那个就说:“兄弟你不知道啊,金龙镖局请的还有侠客哪,咱们别忙,先别上北高峰,在这儿等一会儿,看看请了多少位英雄,一会儿就出来了。”正在议论之际,镖局子里面走出一群人来,俱是镖局子伙计,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后面跟着无数英雄。看热闹的向旁边看热闹的说道:“二哥你看见了没有,上首那个老者多么威风,胁下还带着宝剑哪。”旁边那个人说:“您看下首那个乡下人,老赶似的,那才是真正乡下把式哪。你可别看不起乡下把式,乡下把式真有好的。”旁边又一个人说:“你看看后头那个老头,那个头皮有多么亮啊,真能够照见人。”又说:“你们大家都没看出谁的能耐大来,你们看,当中的那一位,别看他三十多岁,就属他的能耐大。”这个人说的就是贝勒爷,因为众星捧月,他老人家在当中,显着气度不凡。贝勒爷来到镖局子门前,童林过去将马拉过来,贝勒爷认镫上马,随着群雄各上座骑,黄灿在头前引路,前后众伙计用藤条开路,喊嚷:众位闪开,看马碰着你们!来到北高峰前,就见人山人海,千头佛相似,做买卖的,看热闹的,真是人挨人,人挤人。前面伙计们开路,看热闹的人往两旁边一闪,贝勒爷这才看见擂台。正北是擂台,南、东、西是看台,台之四围俱都栽桩,用大绳圈着,四处都有武汛的官军弹压,不准看热闹的人临近大绳之前,东西一边一个门口。东边这个门口扎着一个高大的花儿牌坊,牌坊旁边有二张告示。头一张是杭州府的告示,下首是钱塘仁和两县的告示。不过是潘黄两家为争渔业公行呈禀立擂的情由。走过花儿牌坊,进东边门口,正西高搭十间看台,两旁的台梯,台上悬灯结彩,当中一块匾,匾上的字是金龙镖局,两旁一边一面大旗,当中插着小镖旗子。台上面一概都是金漆八仙、金漆桌椅,椅披椅垫,南绣平金。台上有无数的伙计垂手侍立,台下站立二十名镖局子伙计,预备接众位英雄的坐骑。贝勒爷来至看台之前,弃镫离鞍下马,众伙计们接坐骑,往台上让。看台当中是八仙桌,两旁列交椅,大家让贝勒爷上座,之后大家落座,众徒弟站立在两旁。南边看台上是杭州知府,左右是八班人役,看台下面是钱塘仁和两县,带领三班人役弹压擂场。台上下悬灯结彩,甚是威严。正东看台上也是两边的台梯,台上悬着宫灯,挂着彩绸,两旁插着大旗,被风一吹,来回乱卷,蜈蚣穗来回乱晃。正当中一块匾,上写“飞龙镖局”四个大字。台上下的伙计们约有四五十名,和尚法禅僧与打擂的英雄还未到。

擂台在北面,形若戏台,台高一丈三尺五寸,台柱子都是柏木的,拿红绸子裹着,台板俱是一尺厚。戏台上下都有栏杆,擂台上面有栏杆,下面没有台栏杆。动手之时,将打擂之人打下擂台,无非就是摔一下子,若要碰在栏杆上,就许有性命危险,因此不用下面的栏杆。台上抱柱上有一副对子,上联是:拳打南山山崩地裂。下联是:脚踏北海海倒波翻。上面正中悬着一块匾,蓝匾金字,上面写的是“以武争权”四个大字。上面悬着青黄赤白黑五色的彩绸,扎成五色的大彩球,被风一吹,来回乱晃。再往台里面看,正当中上下场门大红缎子的堂帘平金镶边,当中绣着九龙闹海,海水江牙,滚浪翻波,勾云儿、八宝儿、轮罗伞盖、花罐鱼肠。当中堂帘上面的匾上画着一个狮子。擂台后台两旁边俱有台梯,若打擂之人不会窜高纵矮,可以由后台上去。台上地势宽阔,两旁列摆着兵刃架子。兵刃架子上摆着长十八般兵刃,枪刀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镜镰拐,棍槊棒。下首兵刃架子上摆着短十八般兵刃,弓弩镰铳,鞭锏剑锤抓,戟钩斧钺,拍棒锥叉戟。两旁设着刀枪的架子,摆着坡刀,砍刀,鬼头刀,雁翎刀,双刀,单刀,各种单家伙。枪架子上摆着大杆子,小杆子,大枪,花枪,五刃开锋战杆,丈八蛇矛。兵刃架子前面一边有一条条凳,每一条凳子上座着四个人,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胸宽臂粗,穿的是蓝布裤褂,钞包扎腰,脚下白袜青鞋,蓝布手巾包头。打擂的动手打折了胳膊折了腿或是当场毙命,后台那里有笸箩绳杠,他们就用笸箩搭着送回镖局。台底下也有这么八个人,有绳杠笸箩,也是为受伤的预备的。

就在这么个工夫,正东声若鼎沸,看热闹之人往两边一闪,里面无数的马匹撞出人丛之外。为首的骑黑马,是一个胖大和尚,穿蓝绸子裤褂,外罩青缎子大褂,脚下白袜青鞋,黑脸面,浓眉阔目,鼻直口方,后面众星捧月似的。来至东看台,一齐弃镫离鞍,顺着南面台梯上了看台。大家把和尚让至在当中落座,群雄按次序两旁落座相陪。贝勒爷见东看台的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神光幌幌,腆胸叠腹,似有争斗之像。贝勒爷问道:“老侠客,你看对面所来的人,我不知是哪路的豪杰,若有你认识的,你可指与我,我好详查他们的武艺。”镇东侠回头叫道:“黄灿,你将飞龙镖局所来各路群雄的名单呈与贝勒爷观看。”黄灿把名单交与王三虎呈到贝勒爷的面前,一面指点正东看台之人,一面禀知贝勒爷。此时和尚法禅将西看台群雄饱看已毕。前文已经表过,此次杭州立擂,为得是童林而来,今见群雄至此,不由得气冲牛斗,遂命弟子谢宝太拿过夹名片的护书,命白亮持片往西看台请镇东侠过台谈话。方有一言不合,头次杭州开擂,太湖要镖,二次杭州擂,南北昆仑会,种种热闹的节目,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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