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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童海川下山初试艺 探双亲风雪入京师
书名: 雍正剑侠图前部 作者: 常杰淼 本章字数: 16359 更新时间: 2019-07-04 17:16:06

话说童林意马心猿,恨不能胁生双翅,飞到家中,探望双亲。只顾贪赶路程,不知不觉将抄包内的银两失去。银子原是零星碎块,就是一层纸包儿裹着,掖在抄包包边,纸被银子碾破,零零星星的坠落于地。童林奔家心盛,又想念二位恩师,十五载的感情甚厚,心中未免辗转不宁,岂能顾及银两。及至腹中饥饿,回手一摸,方知银两失去。若要没有银钱,怎能回家?只急得童林面孔通红,猛然间想起老师给留了个饭门。什么饭门?就是天下武术是一家,到把式场子,道辛苦,可以管饭。童林想到此处,只可如此。举目往前观看,见东北黑暗暗、阴森森一带的村落。童林看见村庄,心中打算,此处若有把式场子,还可暂为餬口。倘若无有,还得往下站赶路。想至此处,直奔村庄而来。到了庄子的西庄门,往里观看。庄外俱是绿柳垂杨,庄内东西的街道。南北铺户对面的买卖不少,人烟稠密,来往的行人很多。好大的镇店,看那个样式,大约有两千多户人家。童林心中暗喜,遂走进村中,以便寻问把式场子在何处。抬头举目一看,路南有个一条龙的小茶馆。这个时候正值清茶卖过,伙计在门前站立。门前摆着条桌板凳,童林将小褡裢放在条桌之上,遂向伙计抱拳,道声辛苦。伙计看童林是老赶的打扮,遂问道:“喝茶您哪?”童林说:“不是,我倒是渴啦,跟您寻点凉水喝。”伙计看了一看童林,那个意思不愿意,遂用手往里一指,里面有三口大缸,满满的清水。在缸盖上放着个大水瓢,说道:“你到里面去喝。”童林点头,来至里面,满满的弄了一瓢,咕嘟咕嘟地喝将下去,还不够,又舀了半瓢。喝完了,嗳哟了一声,这才解渴。伙计站在外面,看他那样神气,瞪了他一眼。童林来至外面,抱拳致谢,说道:“还要跟您打听打听,本镇叫什么名字?哪儿有把式场子?望掌柜的指教。”伙计说道:“本处叫北双雄镇,你打听把式场子做什么?”童林回答:“我练过几手笨拳,找着把式场,他那里管饭。”伙计一听,心说这倒不错,这里喝,那里吃,遂说道:“到了那里,人家要是不管饭呢?”童林说道:“将教师请出来,跟他比试武艺,打躺下他,他就得管饭。”伙计一听,说话是真横啊!其实童林不是说话横。童林是乡下人,他老师告诉他,有这个规矩。如若到了把式场子里,教师不款待,可以请教师出来,领教领教。皆因童林除二位仙长之外,没跟高人常在一处聚谈。因此说话猛怔,伙计听着,固然是特别。

闲言少叙,单说伙计,听童林说话不顺音,又兼着童林白喝他的凉水,心里早就不乐意。一看童林又是老赶的打扮,看来也没有多大能耐,心想,找个地方叫他挨顿打。伙计抬头,往东北看,有座关帝庙,乃是本村的把式场子,这个教师能耐很大,有名的串场子的老师傅(就是练武术的游学)让他打败了不少。我何不把他支了去。于是伙计用手一指,说:“朋友,你要找把式场子,你顺着我的手看,这东边路北,有座关帝庙。那里有个教师,很好交朋友。你进关帝庙西角门走鼓楼底下,你就看见啦。你进月亮门往东拐,坐南向北,对着大殿就是武学房。他那里就有人管饭。那个教师姓雷。你到那儿一打听,就可以见着啦。”童林一听,心中大喜,说道:“多劳您指教,改日再谢。”伙计说:“请吧,您哪。”童林从条桌上把小褡裢拿起来往肩头上一扛,直奔关帝庙而来。来至庙前,果然见是三座三门,东西的角门都开着。童林进西边角门,走鼓楼底下,进月亮门。当中大雄宝殿,左右的配殿,中间是甬路。在殿前面摆着一个大铁香炉,坐南向北,二间串堂殿,新打的上支下摘窗户,油漆得光彩;斑竹帘儿还未换,在帘架上挂着一个牌子,上写“武学”二字。童林来的是时候,练完把式场子的工夫不大,怎么看出来的呢?甬路东面平地上铺着黄土,上面有练把式的足迹。这个场子很丰富,天天有百余人在此习学。教师能耐也真高。

这位教师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铁臂鼋。他的老师在云南八卦山。八卦山有一个九宫连环堡,里面有八位庄主,他是四庄主的徒弟,在此教场子很有点名声。本村两千多户人家,财主就有五十几户,所有的财主少爷都跟他练,每月可以剩个一二百两,童林哪里知晓。童林来至门首,上台阶,掀帘子,往里面观看,三间很宽阔的屋子,东边一间,打着截断,门口挂着斑竹帘,乃是教师的住室。这两间一通连,迎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椅子,桌子上茶壶茶碗。向墙上观看,迎面挂着护手钩一对,九节鞭一条,宝剑一口,吕祖拐一对,正当中钉子架着三节棍一条。西边这间没有桌椅,在南墙上,拿如意头钉子架着一对大杆子。墙角立着一口春秋刀,两条花枪,一根眉棍。在西墙上挂着一对双刀、两口单刀,屋子收拾得非常干净。就见上首椅子上座着一个人,身量不高,横下倒宽,身穿青绸子裤褂,脚底下青缎子靸鞋。脸上黑暗暗颜色,粗眉大目,鼻直口阔,两耳削薄,剪子股小辫,透着凶狠。下首椅子上座着一位,身材细条,身穿白绵绸裤褂,青缎子鞋,看脸上,青蔚蔚的条子脸,两道细眉毛,一双小圆眼睛,薄片嘴,两耳扇风,黑亮一条发辫。上首坐着的是雷教师大徒弟,姓刘名洞,外号人称两头蛇。下首那个是二徒弟,姓韩名叫韩庆,绰号人称一枝花。因场子散了,雷教师上街上茶馆吃茶去了,这两个人方才将功夫练完,衣裳换下,洗了脸泡好茶,将才要吃,见帘子一起,由外面进来一人。好像由庄子刚上来的,外乡人样子,以为是馒头作坊乡亲找人,走错门的。刘洞将手一摆,说道:“找卖馒头的,可是后边。”童林一看这个意思,明白是错会意了,进来将小褡裢往旁边一放,抱拳说道:“两位老师傅辛苦,哪位是雷教师?”刘洞、韩庆一听,这才知道他是同行。跟着一人站起身来,也抱拳说道:“老师傅请坐吧!”按江湖道的规矩,但凡练武术的,走遍天下,谁能带多少路费呢?若要走到村镇,要有把式场,进门道辛苦,在祖师像前行礼,立场子教师就得照应。怎么呢?自然看得出来,假比这么说,串场子的一进门,道辛苦完毕,将身上包裹往墙下一放,就可以知道。他若将包袱立着搁,他是绝不住宿,只好教师预备饭。临行之时,还得与他带一百文铜钱路费,可以由这个村庄到那个村庄的用度。若进门时将包袱放在地上,立场子教师还得与他安置住处。因此二人站起身来,让童林上首落座。刘洞在下首椅子相陪,韩庆将茶送至童林面前,说道:“老师傅用茶吧!”童林答道:“我方才喝的凉水。”韩庆看了童林一眼,只得旁边站立。刘洞问道:“老师傅贵姓?”童林答道:“您若问我,我贵姓童单字名林。家住北京京南霸州,童家村人氏。号儿叫海川,你老贵姓雷吧?”刘洞一听,与我改了姓雷,连忙答道:“我不姓雷,姓雷的是我二人的老师。我姓刘名洞。”用手一指:“这是我师弟,名叫韩庆。您由哪边过来(这是行话,就是哪个地方来)?”童林答道:“我由山上来。”刘洞听罢,以为童林是外行,遂问道:“贵门户?”童林说道:“门户确有,奈因我的恩师不令我告诉别人。你别问啦!”刘洞闻听,心中说道:好,白问了半天。遂又问道:“贵老师是哪位?”童林说道:“我老师的名姓也是不叫我告诉别人,你也就不必问啦。”刘洞一听,问什么,什么不说。心中暗想:一定他是庄子上的乡下人,许是在家练过几手笨拳,听人说过,是练武的彼此都有照应。一定是这个意思。刘洞说道:“童老师傅,您来到我们场子,找我们雷老师,有什么事哪?”童林闻听,长叹了一声,说道:“你若问,只因我奉师命下山,另立一家武术门户。在路上,把盘费丢失,枵腹难堪,饥饿难挨,天下武术是一家,一攒拳,就是一家人,因此串场子拜访教师。望教师款待一饭,终不忘大德。”刘洞说道:“若论起来江湖上可有这个规矩。头一件,我们老师没在家,我们不敢做主。第二样,按着规矩说,您得说出自己的门户。就是我们款待完毕,并送与盘费,您临走的时候,亦得与我们留招(临走教给一趟拳)。”童林说道:“老师傅到哪里去啦?”刘洞说道:“上茶馆吃茶,离此不远,您若能够等着呢,我去找他去。”童林说道:“就这么办吧!你可是快来,我还没吃饭哪。”刘洞说道:“您稍等会儿,我就来。”遂起身出学房,顺着大街往东不远,路南有个大茶馆。三间门面,上面有块匾,写着“福来茶社”。进到里面,四边万字柜,掌柜的正自吃茶。刘洞上前问道:“我们雷老师往这儿没有?”掌柜的用手一指:“那不在后堂吃茶吗?”刘洞往里看,后堂里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大家正在高谈阔论。刘洞来至后堂,就听大家正捧雷教师的武术高强。雷教师坐在那儿真是好看,站起来中等的身材,还高着一拳,相貌魁梧,身穿蓝串蓝裤褂,脚下穿着青缎子方头皂鞋,白布袜子。真是胸宽背厚胳臂粗。往脸上看,黑紫脸面,两道粗眉,一双怪目,秤砣的鼻,大嘴岔,连鬓络腮的胡须碴,相衬着两个元宝耳朵,坐在那儿耀武扬威。桌上刚泡的茶,正在吃茶之际,旁边众人,看着雷教师,大家谈论。那个说:“雷教师这个能耐,天下没有。上回雷教师一脚踢死个骆驼。”这个就说:“那不算新鲜,上回雷教师一口气,把牛吹到天上去啦。”雷教师闻听,遂笑道:“众位,没有这么档子事,别听这二位的话。”旁边有一位答言:“雷教师,他们二位说的也太玄虚。您的能耐,我们是知道的。上回来的那几位串场子的,哪位的能耐也不小,可是也没在您的手底下讨出好去。”雷教师含笑说道:“得啦,那都是人家让着我。众位别夸我啦,可有一样,不行的主儿,要是跟我动手,他自然不是我的敌手。就是有能耐的,我也领教过很多。”雷教师说到这儿的时候,正自扬扬得意。刘洞上前说道:“回禀老师,有串场子的来啦。”这一句话不要紧,茶馆子喝茶的,连一个说话的都没有,都要听听串场的是怎么回事。雷教师把嘴这么一撇,说道:“就是有串场子的,也至于这样大惊小怪的嘛!不过问问他的门户,管他顿饭,给他带几个钱。你们还不会把他打发走,这么一点小事,何必又告诉我。”刘洞说道:“皆因他没有门户,弟子不敢做主。”雷教师闻听,说道:“他既没有门户,咱们也管他的饭吗?咱们不管他饭,他应当怎么样呢?”刘洞说道:“串场子的说啦,若不管饭,把教师请出来,可得比试比试。”这句话是刘洞添上的,童林可没说。雷春一听,心中不悦,遂说道:“那么我看看去。”说着回手掏钱,叫道:“伙计,把茶钱拿了去。”站起身来,叫道:“刘洞,你随我走。”师徒往外一走不要紧,跑堂的一看,可了不得啦,要净堂。何为叫净堂呢?是喝茶的主儿一听说有串场子的,来的这个主儿,一定能耐小不了。能耐小了,他也不敢在此串场子。要是跟雷教师说差了,必要当场动手,于是喝茶的都要看这个热闹,大家站起来都要走。伙计连忙嚷道:“大家落座吧,外面没有什么!”大家都说:“把茶给我们搁起来,我们去看串场子的去,一会儿就回来。”雷春一看,人家都要跟着,赶紧相拦:“诸位别跟着,并不是串场子,这是本门户的,没有别的事。”大家说:“我们早听明白了,串场子的还要跟您比试呢!我们倒看看串场子的怎样打您,您怎样打串场子的。”说话间,乱乱哄哄地往外拥。

雷教师看拦不住人家,只得在头前走,大家后面跟。往西不远,走钟鼓楼的底下,进东边月亮门,往西一拐,来在武学的门首。刘洞赶紧打帘子,往里面一看,童林仍在上首坐着呢。韩庆在旁边站立,遂用手一指童林,叫道:“老师,这位就是童林老师傅。”雷春往里一看,倒把雷春吓了一跳。怎么呢?要看童林,非眼力高不可。刘洞、韩庆岂能看得出?童林如金在沙内、玉在璞中。要看童林的外表,简直是乡间老赶。您得细看,站起身形,中等的身材,还高着一拳,土黄布裤褂,白骨头钮子,左大襟,抄包扎腰,高筒的白布袜子,两只大靸鞋,一脸尘土。细看紫巍巍的脸面,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鼻直口阔,大耳有轮,真是个英雄样子。好架式,英风凛凛,神光炯炯,意态端然,虎视眈眈地坐在那儿。雷春一看,所以吓了一跳,赶紧进到屋内,抱拳说道:“啊!您就是童老师傅。”童林答道:“我就是童老师傅。”安然不动。那位说,童林怎么不懂得人情啊!见了雷教师就没有谦恭吗?前文表过,童林秉性猛怔草率,而今处在无可奈何之地,不得不与雷春接谈,其实看不起雷春,所以见了雷春,安然不动。雷春只得在下首落座,说道:“方才听徒弟言讲,阁下来到此处,恕我未能远迎。”童林说道:“不要紧,只因我奉恩师之命,由江西卧虎山下来,归家省亲,沿路失去盘费,枵腹难堪,咱们江湖有这个规矩,把式场子道辛苦,就得管饭,没有别的,您预备饭吧!”雷春闻听,微微冷笑道:“倒是有这么个规矩,您可得提出来您的门户,我们尽江湖的义气。方才听徒弟说过,您没提门户,我可得请教请教。”童林闻听,遂说道:“我老师的门户,未曾告诉我,叫我下山,自立一家。我的门户尚未立,因此没有门户。我老师的姓名,又不令我告诉别人。雷教师,你就别问啦,预备饭吧。”雷春一听,心中暗道:“这可倒好,算吃上我啦!”遂说道:“虽然这么说,没有门户,我们要不管饭,应当怎样呢?”童林说道:“老师告诉过我,如若到把式场子,教师不管饭,将教师请出来打躺下,就得管饭,还得与我带盘川钱。”雷教师一听,心中恼怒,遂说道:“既是您这么说,我倒要请教请教。”童林心中寻思,要与他动手,打坏了他又没人管饭,只得答言:“雷教师,您虽是如此说,总是不动手才是。”雷教师一听,心说这原来是唬人的玩艺儿:“酒饭盘费倒有,您要打算不动手,绝不能给您预备。我是要领教领教的。”童林闻听,双眉紧皱,心中暗想:世界上吃饭的道儿,哪一条也不容易。遂言道:“雷教师,您当真要动手?”雷春说道:“正是要请教。”童林说道:“果然要动手,来来来,教师,你我就打个样子。”雷春将要答话,刘洞早把帘子打起来了,说道:“外面宽阔。”雷教师遂抱拳说道:“童老师傅,请!”童林也只得抱拳说道:“请!”

雷教师陪着童林,出离屋门口,往院中观看,敢情院子里人都满啦。只因雷教师从茶馆子里一出来,茶馆子吃茶的人跟着就不少。街上的人一看这么些人都奔庙里去,不知道是什么事,彼此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雷教师那里有串场子的。大家都要看看这个热闹,因此越聚人越多,庙里边都站满啦!就有好事的议论:“既然是访雷教师来的,能耐一定小不了,咱们大家往屋里看,这就要出来。你看你看,雷教师出来啦!”帘子一起,雷教师由里面陪着一人。大家以为怎么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嗳!原来是庄子上的老赶啊!那个就说:“就是他呀!这个样儿,还要跟雷教师动手。不用说别的,雷教师大大的一口唾沫,就可以把他淹死。”旁边就有人说:“你可别看不起乡下人,你没听见人说过吗?英雄生于四野,豪杰长在八方,这个年头儿,更不可以貌相取人。你看着虽像一个庄稼佬,常言有句话,真人不露相。这才是真正有功夫的呢!”大家议论纷纷不提,单表雷教师,看人都把场子站满了,只得带笑抱拳道:“众位往后站一站,把场子给亮出来。”又手指童林道:“这位老师傅,姓童,单名林,字海川,到这里访我来的。我还要跟他老人家讨教讨教。众位后站一点。”旁边就有人说:“得啦!这位与您动手,八个捆到一块儿也不行。”雷教师带笑说道:“众位,人家比我能耐高,我是跟人家习学,众位别乱谈。”童林一看,明知看热闹的人看不起他,只得在上首一站。雷教师向着童林,用手一指他大徒弟刘洞,道:“童老师傅,这是我的徒弟,名叫刘洞,外号叫两头蛇。他是才学乍练,还没练好。让他给您接接拳,求您给他引引招数,指教指教,”童林斜目观看,应了一声,说道:“就是他呀!他能行吗?”雷春一听,童林好大口气。雷教师明知刘洞赢不了童林,为的是让徒弟先下场子,引引童林的招数,可不能听童林自己说没有门户。只要跟徒弟一动手,就可以看得出是哪个门户的。这就是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知道是哪个门户,就可以看得出是哪一家手法。就是徒弟不是他的敌手,回头自己下场子,可以有个防范,可以用什么招数赢他。这就是雷教师心中的打算。遂对童林说道:“徒弟本不行,无非给您老人家接接招数,求您与他领领招。”童林说道:“那么一来,又费一回事。”雷教师回头叫道:“刘洞,你先下去,与童老师傅接接招。”刘洞答道:“谨遵师命。”于是垫步拧腰,一个箭步,来在场子当中,说道:“请童老师傅下场子。”

童林万般无奈,只得迈步走至场子当中,抱拳站立,说道:“你进一招吧!”刘洞观看,连个把式架子也没有,一抱拳,说了一个“请”字,便使了个跨虎登山的架式,左手照着童林的面门一晃,右手冲童林的胸膛就是一拳。童林站在那儿丝毫不动,竟看他的拳已至胸膛,将身子往右边一扭,左手护住中穴,右手顺着刘洞的右手寸关尺底下,一拦他的手腕,又一横身,说:“你躺下!”刘洞是真听话,果然往前一栽,来了一个嘴拱地,弄了一嘴的沙土,站起身叫道:“师傅,弟子无能,打败了。”雷教师有点挂不住,打算要给徒弟找台阶,遂大声说道:“谁叫你不留神,脚底下登上沙子啦!”童林随即在旁答道:“他不是沙子滑的,是我把他揪了个马趴。”看热闹的一听这话又来了个笑场。雷教师真有点挂不住了,遂说道:“童老师傅,徒弟是初学乍练,我准知道他不行。这么办,徒弟跟您动手,动的是拳脚。我跟您领教兵刃,您哪样兵刃熟,雷春情愿奉陪,走个三趟两趟。”童林说道:“兵刃哪样都行,可有一件,比拳脚犹可,兵刃无眼,倘若失手,如何是好?要叫我说,兵刃拳脚,您哪,不必比啦,适才间我与您徒弟比试,您也看见啦,我跟您徒弟动手倒行,我要跟你老动手,俗所谓是当场不让步,举手不留情。雷教师,倘若动手收不住架式,若是把您打了,反为不美。雷教师,依我说,不如您预备饭吧!以后留相见之日,岂不两全其美吗?”雷教师闻听,不由得有气,心中想道:“听他这口气,我一定不是他的敌手,动上手是非赢我不可。当着这么些人,就算你比我能耐大,我也得跟你比试比试。”想到这里,遂说道:“您也不用那么说,咱们二位倒得伸伸手,您说您兵刃都行,咱们二位比几手大杆子。来呀!把杆子搭出来。”刘洞、韩庆进屋把墙上挂着的那棵大杆子搭了出来,往地下一扔,叭啦啦的一声响亮。看热闹的胆小的就有点眼晕。大杆子长下够一丈一尺五,大头约有茶碗粗细。这个杆子是单练的,不是拈杆比试的杆子。雷教师在兵刃之内,就是大杆子有功夫。不用说别的,就看那个杆子的颜色,红里透亮,可见得这个大杆子老在手里拿着。常言有句话:年拳日棍,久练的杆子,兵刃里头,就是难练。大杆子为百刃之祖,大刀为百刃之师,花枪为兵刃之贼,三尖两刃刀为刀中之贼。大杆子走的是龙行,讲究的是里撩外滑,里三圈,外三圈,一路三圈,讲究几个字:“滑、拿、崩、拔、轧、劈、砸、盖、挑、扎。”招数是乌龙入洞,死蛇伏地,狸猫三捕鼠,绣女抱琵琶,金鸡乱点头。这都是杆子里头的奥妙。雷教师故意现一手,往前一抢身,拿脚尖一点杆子的后端,杆子平地就起来了。又一伏身,将杆子头点地,用双手往下一按,随着拉弓步的架式,将杆子一抖,扑噜噜的声音,看着与骑马相似。遂说道:“童老师傅!咱们二位,是文比试,是武比式?”童林问道:“何为叫文?哪个叫武?倒要请教。”雷春说道:“若要是文,你我两下用骑马式的架式站好,双手捧着杆子,杆子头对着杆子头,搭在一处,你我两下用力一缠,你若有能耐,把我的杆子夺出手去,你就算赢。你的杆子要是出手,你可就算输。这就是文比。武的呢,你我二人走开了行门,让开了过步,谁有能耐,谁被杆子点倒,谁就算输。”童林闻听一阵冷笑,说道:“童林生平以来,不愿就武,但愿从文。”雷春道:“请!”童林也露了一手功夫,不慌不忙,一下腰右手两个手指头一捏杆子的后头,轻轻地将杆子抱在怀中。雷春观看,二十多斤重的大杆子,被童林两个手指捏起,毫不费力。雷春明知道童林武艺不小,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奉陪。双手把杆子往怀中一捧,四平大架,用目观看童林,童林怀中抱着杆子尖儿朝天。雷春一看他那样式,就知道他不会,没有尖儿朝天的。其实雷春是少见多怪,童林虽抱着杆子,是两个架式,往下砸,叫劈杆儿,往上叫乌龙上塔。雷春说道:“请!”童林杆子往下一落,雷春杆子往上一迎,两个杆子搭在一处。雷教师的杆子,双手用力,就像面条儿似的,眼看着把童林的杆子缠住,往怀中一带,旁人看着,童林的杆子就得出手。其实童林一点劲也没用,容两根杆子一平,随着雷春力量,往前一推。雷春把力量用空,身形一晃,童林借雷春身形一晃之际,双手用力往外一带,这个力量可就大啦!用的是横力。这下杆子的名儿,叫作外带环。雷春可就受不了了,就仿佛那杆子有人从手中夺一般,杆子可就出了手了。杆子一出手不要紧,大众来了个大笑场。就有人说:“雷教师敢情不行。”童林把杆子一横,放在地上,赶紧抱拳向众人说道:“雷教师这是让着我呢,众位不要见笑。”雷教师赶紧摆手,说道:“不是我让着童老师傅,实情是我输啦!可有一节,兵刃虽输,我还得领教拳脚。”童林抱拳道:“雷教师,兵刃尚且如此,何必比拳?莫若咱二人这么办吧,您还是预备饭吧!”看热闹的一听,这位是一个字的问题:饿。雷教师说道:“徒弟领教,未见手法,我总得见见招数。”童林心中暗想:“若不战败雷春,这顿饭绝不能好吃。”只得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奉陪。”雷教师闻言,往前一抢步,抱拳说道:“请!”他是往左一晃,将右臂抡起,照童林的头顶劈下。这一招名叫三环套月,若人一接他的胳臂,跟着左胳臂就劈下来了。若防备左胳臂,他的右胳臂由底下专打撩阴掌。若一防备撩阴掌,跟着就是左右的贯耳。这就是劈挂里边的拿法,他这一门叫劈挂掌。要与人动手,如同惊牛奔马、风行草动的一般。能耐若小,照面就得输给他。今天与童林动手,所用的是三环套月、辘轳翻车。这种功夫,完全是暴烈性质。童林一看他的掌,并不着忙,临头顶相近,左手往上一穿他的右臂,雷春随着往下一用力,童林借着他的下用力,将身子往右边一闪,用左手往下一压他的右臂。雷教师右臂撤不回去,左手掌奔童林的面门劈下。童林右臂斜身由里面往上一穿,雷教师的两臂膀皆都用不上啦。童林趁雷教师两臂皆不能撤回,将双掌一合,又往前一上步,跟着一斜身,左手掌护住自己胸膛,右掌直奔雷春的中穴华盖,喊一声:“着!”童林还未敢用力,雷春就受不了啦。只听得“叭”的一声,雷教师仰面翻身要倒,童林赶着左手揪住雷教师的胸膛往回一带,右手一扶,叫道:“雷教师,童林失手,这是您老人家承让。”雷教师站住身形,看着童林点头,心中暗想:“他的武艺比我高得多,一掌将我打倒,他并不用力,不把我打伤,还把我扶住。看起来,他的来回力量人所不及。”遂说道:“童老师傅,非是我让招,实在是我输啦!”童林说道:“是您输啦!”雷春点头道:“是我输啦!”童林说:“是输啦,饭怎么样?”雷春说道:“请至屋中,待我预备。”遂抱拳往屋中相让。这一来不要紧,看热闹的彼此哄然一笑,皆都纷纷散去。

雷春将童林让至屋中,二人彼此落座,问道:“您用什么酒饭?让徒弟赶早预备。”童林带笑说道:“什么酒我也不用,实不相瞒,我在江西卧虎山金顶玉皇观,蒙师之教,昼夜用苦功,一十五载。饿了不过吃稻米饭,渴了不过喝清水。我连咸菜,十五年都没用过。酒我不敢用,您若有大碗,与我来一大碗饭,一碗凉水,一块咸菜就成。”雷春回头,叫刘洞赶紧照样预备。童林问道:“雷教师,你贵门户?老师是哪位?在何处学艺?童林愿闻。”雷春用手一指正南,说道:“在云南府,昆明县管辖,有一座山,名叫八卦山。里面有个九宫连环堡。有八位庄主:大庄主李昆,字太极,江湖上人称混元侠。乃是昆明县李家庄的人氏,皆因好练武术,结交七个盟弟,人称八义。二庄主,苏州人氏。姓胡名亭,字元霸,人称铁臂猿。他的绝艺为清手小翻,掌中一口宝剑。三庄主,是练铁臂拳的,浙江人氏,刀法精奇,姓任名光,字志远。四庄主,就是我的老师。他是宣化府秋林寨东村口外白马关帝庙的和尚,上法下禅,别号人称铁臂罗汉,浑身横练,身若钢铁,专门的劈挂拳。五庄主,乃是陕西人,姓贺名勇,字健章,外号人称火眼狻猊。周身一身的硬功,掌中狼牙钻。他是独门的行拳。六庄主,福建人,姓唐名龙,字茂海,江湖人称陆地仙。他是燕青拳,燕子门,专门练燕子三抄水的功夫。掌中一口刀,人人皆知。七庄主,他的外号叫柳叶猫。是北派黑虎门,专讲窃取偷盗。掌中一口摇山动的小刀,是河南人。唯有八庄主,文武全才,姓田名芳,字子布,是本地人氏,掌中一对链子镢。他会做西洋消息埋伏、各种机关。当年大庄主在李家庄务农为业,皆因受官欺压不得已遂入八卦山,隐避山中。我蒙老师之教,在此教场子,总是武术不精,才输于阁下。阁下若不嫌弃,在此住几个月,我可以与童老师傅习学习学。”童林点头答道:“你若愿学,哪样不会,我都可以教给您。可有一样,我当下可没有工夫,怎么呢?我是奉命归家省亲,归心似箭。日后有了工夫,咱们还要多亲近亲近。”童林这个心思,打算日后还要与人家交朋友。岂不知雷春的把式场子,就算让童林给踢啦,场子不能教啦,心中岂不怀恨童林?面子上虽然如此,暂时将童林应酬走了,他由此归山,请恩师下山报仇,后文书方有三次一掌仇。

单说二人正在谈话之际,刘洞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个人,是饭铺伙计,手中提着一个提盒,来在桌案之前,将桌面擦净。打开提盒,拿出碟子,还有一大海碗饭,一碟咸菜,一碗汤,都摆在桌上。雷春忙让童林:“您请用吧!”童林说道:“我可不让众位,我可真饿啦。”于是端起碗来,时刻不大,这一碗饭就完了,说道:“与我盛饭。”刘洞在旁又让伙计端饭,一连五碗,方吃了一条咸菜,喝了一口汤,将筷子一推,一摸肚腹,“嗳哟!”一声,说道:“这才算饱。”又对雷教师说道:“饭我是吃了。方才我已说过,我是归家的心盛。没有别的,我是改日再谢,您多少给我预备点盘费。”雷教师说道:“你老稍候。”起身到东里间,时刻不大,由屋中出来,手内托着包纹银,说道:“这是纹银二十两,暂作路费。”童林接过银子来,不由得心中暗想:“看起来恩师所传之武术,果然是宝贝,不用说用于国家准能出力报效,至不济时,串场子也可以吃饭。串一家场子,纹银二十两。这要闲暇无事,串场子走遍天下,也可以发财致富。”遂说道:“拿着实在有愧,却之未免不恭,那末我可实领了吧。我现在就要告辞。”雷春说道:“我们也不敢多留。”童林说道:“你我后会有期,这一份美意,我也不说什么啦!”说着随手把小褡裢扛起,把银子掖在褡裢之内,抱拳道:“你我再见吧。”雷春后面带着弟子相送,出离庙门,彼此分手相别。雷春带弟子进庙。场子是不能立了,遂收拾细软东西,回归八卦山,请恩师法禅和尚,下山报仇。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单说童林离了双雄镇,顺着阳关大道,就奔京师来了。在路途之上,剃头洗澡,行船过渡,俱不在书篇之内。晓行驿站,夜宿招商,无非是八个字而已。不一日,已至霸州童家村西村口。正值冬令时分,天气微寒,站在西村口,举目往村中观看,真是光景全非,皆因童林离家十五载,庄中变化不同。原先有的房屋,俱已残败,未有房屋之地,今已起建一新,但都是瓦房。兼着今日满天的彤云乱走,西北风甚急,风沙乱舞,树叶儿吹得遍地乱滚;又兼着日色西斜,这时候村中又无人来往,仅有牧子归来。到了自己的里门,又与当年的气象不同。站在村口,被风一吹,回忆当年,不觉心中悲惨。心中又一寻思,离家十五载,不知父母还是否在堂?叔伯兄弟童缓,可会在一处同居?又不知产业如何?今我虽有天下绝艺在身,无人知晓。若要进村,与乡邻见面,人家见我身穿褴褛,必以为我自幼不要强,逃亡在外,到如今是形同乞丐,岂不令旁人耻笑。倒不如我奔北村口外,找一个僻静所在,暂为休息,等到夜晚之间,暗探自己住宅,再为打算。于是直奔庄村的正北而来。临至到童家村正北,有一片树林,却是多年古墓。北面一带土围,头前一座大坟。坟前一个青石的祭桌,两旁有千年松、万年柏,风吹树吼,有若雷霆。童林进至里面,来在祭桌之前,将小褡裢放于地上,就地盘膝打坐,闭目养神。又兼着沿路劳乏,遂沉沉睡去。刚一迷离,不觉来到家中。举目观看,家中只落得室如悬罄,败壁颓垣。又隐隐听有哭泣的声音,进到屋内,只见老父已死。老母在旁,衣不遮体,抚尸恸哭。童林见此景况,不由五内俱裂,遂失声大哭。嗳呀了一声,睁眼观看,却是南柯一梦。只吓得惊疑不止,冷汗直流。举目观看,满天彤云,遮住了星斗。四处旷野,狂风怒吼,风中隐隐带悲泣之声。只得凝神细听,却原来是远村更鼓齐敲,透入耳鼓,好似有人悲泣一般。于是站起身来,将小褡裢往肩头一扛,四处无人,只有树木荒草为伴。兼着这一场恶梦,身处凄凉之地,不觉珠泪双流。听远村天交二鼓,心中想道:“我何不趁此时到家中探望。”遂出了树林,一边思想前事,一面脚下使劲,直奔童家村东村口而来。来至在自己的住宅后墙,用目观看,倒把童林吓了一跳。看墙是新打的样子,比原先高有二尺,里面的房,也是重新修理的样式。童林看此,更觉怀疑,莫非我父母去世,产业卖与别人?莫若先到里面观看观看。到墙下,一矮身,脚登墙,身子往上一长。右手按住墙头,用左胳臂挎住,长身往里面观看,是自家的后院,迎面是一间房的后房檐,明露着三个后窗户,唯有西面后窗户,隐隐透出灯光。童林观看明白,遂拧腰上墙,由墙上往下一跳,轻似猿猴,没有一点声音。一下腰,施展鹿伏鹤行,直奔西面有灯光的后窗户而来。临至窗下,在地下找一细草棍,将身往上一窜,手扶后窗户的窗台,用胳臂肘儿挎住,然后将草棍粘点唾沫,将窗纸扎了一个小窟窿,往里窃看。童林不瞧尚可,往里一看,真好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不亚如乱箭穿心、刀扎肺腑一般,概不由己,悲从中来。屋中倒是什么事呢?原来屋内前沿的大炕上,靠西面一张桌案,桌子上半明半暗的一盏油灯,在炕里面半躺半卧着一位老妇,正是萱堂老母,面带病容。看那样子似初愈的一般。在炕外面坐着一人,身穿棉衣,鬓发斑白,披着棉被,看那样式,也是病体未痊。非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严父。在炕下站着一人,一条腿跪在炕沿外,一只手拿着个碗,碗内是小米粥,一只手拿着筷子,那个意思是要递与老人家,却是叔伯兄弟童缓。童林细想老双亲病体未痊,必然是思亲想子所致。又有叔伯兄弟,替我在双亲膝下尽孝,我反逃亡在外,不顾父母,真乃天下不孝之子。童林想至此处,意欲至前相见。又一想,且慢,父母久病未痊,我若发财还家,父母见我心中一喜,可以病体减轻。如今我衣衫褴褛,形容憔悴,见我必然伤心。若要病体转增,倘有一差二错,何以为人?想到这里,好在父母病不甚重,拿了一个主意,只当我未归家,暂时叫父母受一时之屈。我趁此至北京,京中丰富,有的是把式场子。我串场子,一家要二十两纹银。若要串个三十家五十家的,可以剩几百两纹银,将衣履更换,买上一匹高头大马,衣锦身荣归家,父母看着也喜欢,也可教乡亲看着悦目,再侍奉双亲不离膝下,以折前愆之罪。

想到此处,童林一横心,轻轻由后窗户跳下来,跃出后墙,直奔大道,趁夜往京师走下来了。由霸州至北京,二百余里。天将发亮,已至外城永定门。童林不知不觉,已进正阳门。真是命运赶天时,又兼着彤云满天,寒风刺面,堪堪降雪。童林又不知哪里有把式场子,只得寻人访问。虽是阴天,北京都会繁盛之区,十里地的长街,人烟稠密。当中马路,东西对面买卖铺户,往来行人不断。童林正往前走,迎面来了一人。童林看那样式,像北京土棍模样。身量不高,三十多岁。灰布棉袄,青布夹裤,脚底下穿着抓地虎的快靴,腰上扎着蓝绸子抄包。头上带卷的大毡帽,脑袋上贴着两张太阳膏,扬眉撇嘴。手里头架着一个大头蛮子的鸟儿。一边走着,一边嘴里哼唧唧的,不知唱的是什么。童林抱拳上前说道:“借光,跟您打听件事。”这人不言语,站住身形,用目一量童林,口中说:“干吗啊?老赶哪!”童林明知道说他,可作没听见。那个人又问道:“嘿,你打听什么事?”童林答道:“跟您打听打听,哪里有把式场子,望您指教。”那人手往北一指:“你往北去,有好几份啦,你走着就看见啦!”童林抱拳说道:“多承指教。”童林打听把式场子错了,那一个告诉的主儿也错了。童林应当问哪里有武术或戳杆教场子的老师傅,他打听把式场子,人家以为他问的是寻常街上打把式卖艺的把式场子,因此才告诉他有好几份。童林告辞寻找,又兼着阴天,初冬之际,堪堪降雪,天气又凉,因此卖艺的都未出来。童林直找到北城根,并没见着一份。街道又长,童林返回来,又找到崇文门,还是没有。来回三四趟,天气已经不早了,黑影儿已然下来,将要掌灯的时分。其实天还早着呢,皆因阴天,显着黑得早。童林来在北城根,觉得腹中饥饿,回手摸了摸小褡裢里的铜钱,皆因雷教师给他二十两银子,除去沿路的盘费,又兼着饭量甚大,及至到了京师,不过还剩几文铜钱。今天够吃饭的,不够住店的,够了住店的,可不够吃饭的。童林正在寻思找店,猛然间西北风陡起。正是扫风搜雪之时,只听得西北风怒吼,只刮得灰尘迷目,难以开视。童林的境遇甚为难堪,又兼着衣服单寒,腹内无食,如何能禁此朔风冷雪?童林遍体寒凉,不觉打了个冷战。实指望寻找把式场子,不料想被困京师,举目无亲,处于风天雪地之下,这便如何是好?莫若暂寻躲避风雪之地,权且安身。

坐东有一巷口,童林只好进巷口,再为打算。巷口叫富贵巷。童林进巷抬头一看,坐北向南的大门,门前八字照壁,两旁摆着廊木,新修盖不久的样子。真可称得起浑砖到顶,灰砌灰沟、灰浇浆、磨砖对缝。大门带门洞,门洞内上有门灯、下有板凳。门前是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子。门前八棵龙爪槐、带树圈。西边是马号。今天闹天儿,大门关得早。童林看门洞之内可以暂避风雪,遂紧走两步,进了门洞。在上首板凳上刚要落座,用手一摸板凳,被风吹得冰凉镇手。只得上了板凳,暂且蹲在上面。大门关着,西北风透不进来,尚可暂避风雪。虽然是风透不进来,外面的雪可就大啦,真是鹅毛大片,扑头盖脸,雪花儿乱飞。工夫不大,真是堆垒得琼浆碎玉,满地的瑞雪。真是天地皆白,一阵阵寒风浸面,冷气袭人,如何禁受。自己想起个主意,小褡裢是一边两个穗儿。他用手提着一边一个穗,慢慢地披在脊背之上,可以御风。可有一件,小褡裢里面,明露着一边一个二三寸长、明亮亮鸳鸯钺的月牙尖子。童林不知,好在小褡裢可以挡风,未免心中一定,可就想起自己平生之境遇。其实家中父母在堂,百般钟爱,总是自己不肖,方逃亡在外。恰遇恩师,方得护身绝艺。实指望兴一家武术,成名天下。不料想归家,父母染病。为环境所迫,方入京师。天不假便,被困京师,落难于风天雪地。身上无衣,腹内无食,又得守师傅之五戒,真是束手待毙,百无计出,将不免冻饿而死。回忆前事,真如万刃钻心一般,心中辗转,又如辘轳一般,上下不定。思前想后,如何能睡?再听街巷,更鼓齐敲,天已四鼓。童林一路劳乏,两夜未能闭目,被凉风一吹,心中迷离之间,其实天已明亮。

工夫不大,猛然间听大门“呼咙”一声,童林惊醒,未敢抬头,仍然装睡。斜目观看,从里面出来三人,两旁却像长随的打扮。上首那一个,年约四十上下,下首那个,二十来岁。俱都是黄白镜子脸,光着头,剪子股的辫子,五官端正。身穿灰色缺襟棉袍,腰扎二寸宽蓝板儿的带子,青中衣,青布半官半快薄底的靴子,在两旁边站立。细看当中这一位,中等的身材,细腰扎背,身穿灰色官宁绸八用的花样缺襟的棉袍,蓝绸子中衣,薄底窄腰官靴。面如满月,顶平项圆,目光炯炯。真称得上,龙眉凤目,龙准朝天,堂堂仪表,好像帝王的资格。大耳垂轮,漆黑的发辫,腰系杏黄色二寸宽的丝线板带子。童林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的主人翁。童林并未敢动,亦不知这个宅院是谁的府第。其实,这就是当年康熙圣上第四太子,名叫胤祯。因分府分在此处,他的官衔是固山多罗贝勒,康熙最不喜爱他。虽然他不得宠爱,他的秉性又与诸太子不同,心志远大,欲穷尽天下所学,唯有文武两科技艺,他是格外留心。今日因为什么这么早出来呢?只因他府上有一个护院的,乃是山西太原府花家寨的人氏,姓花名旺字逢春,人送外号叫作神枪花四把。他本是回回,在府里吃的是工饭钱。原在前门外西河沿东光裕镖局保镖。后来贝勒爷找护院的,由光裕镖主金弓小二郎李国梁荐举在府上护院。因他年长,武术精奇,贝勒爷让他传习武术。因此今天早晨在外书房练完武术,浑身温和,又值下雪的天气,要到门前换换空气。贝勒爷由书房出来,只有两个管家在旁相随。大管家叫何吉,二管家叫何春。他们是亲弟兄,在府里当差,时刻不离贝勒爷左右。今来至大门,连看门的都误差,他尚沉睡未醒。贝勒爷来至门洞,遂叫何吉开门。何吉现把看门的叫醒,没叫他出来。何吉把钥匙拿了出来,把锁开开,把门闩轻轻放下,又把插管轻轻撤去,呼喊一声,将门开放。贝勒爷迈门坎出来,背着手一看,在上首板凳之上蹲着一人。在脊背之上小褡裢里面露出两个锋芒的尖子。贝勒爷往后倒退了半步。大管事的何吉倒是好意,怕贝勒爷看这人差异,要把他交在本地面押起来,可就不容易出来。若要没有贝勒爷的话,把头发押得白了,也是出不来。何吉怕贝勒爷怪下来,遂用手一揪小褡裢底下的穗,往上一抖,说道:“你出去。”打算把他赶走了,免得贝勒再问下来,反为不美。

不料想,童林小褡裢里边的鸳鸯钺被大管事的抖出来,正落在贝勒爷的面前。落地啷啷的乱响,倒把贝勒爷吓了一跳,遂说道:“不是好人,将他交本地面。”童林一听,就知道北京城大官员多的是,这个宅院的官小不了,若把我交了地面,可就苦啦。也是童林当时的聪明,赶紧双膝跪倒,说道:“这位爷您可别交地面,留着吧,我是好人。”贝勒爷说:“你既是好人,携带兵刃何用?”童林回答:“爷您别生气,小子有话上禀。”贝勒爷道:“你讲。”童林说道:“爷若问,小子家住京南霸州,童家村的人氏。姓童名林,号叫海川,为因进京投亲不遇,流落京师,风天雪地因无处栖身,在您的门洞打觉。您若说我不是好人,我实在真冤。我若不是好人,可就不敢在您的门洞栖身,受这一夜的冻饿。”“我问你,你既是好人为何携带兵刃?”童林答道:“皆因我在家中好练武术,进京又为防身。我若在北京找着事,我还可以操练身体。”贝勒闻听点头,说道:“你这里没有亲故吗?”童林回答:“我若有亲故,何能至此?”贝勒爷问道:“你既没有亲故,应当如何?”童林答道:“跟爷回禀,既处此境遇,不过也就是冻饿而死。望爷您还施点怜恤。”贝勒闻听叹息:“唉!那么你在我这儿当更头,你可愿意?”大管事的何吉在旁一听,心说这小子要走运,在这里打更的,熬过十年的,也当不上头儿。他刚来至此,一见贝勒爷,就放他更头,莫若我就成全成全他。遂向童林言道:“你还不谢谢爷赏饭!”童林闻听遂即向上叩头,言道:“谢谢爷的恩典。”贝勒摆手道:“你不用谢啦!”遂叫道:“何吉,你把他带到更房,就提我放的他更头。就手把打更的规矩告诉他,哪一个不愿意,就把他赶了。”何吉答言:“谨遵爷谕。”贝勒言罢,带何春进里面去了。

其实童林也不知这是什么府,也不知爷是哪一位,姓字名谁。这就是明知不是伴,只得且相随。当时住店不要店钱,吃饭不要饭钱,暂且栖身。若有了工夫,再寻找把式场子。这就是童林心中的打算。遂站起身来,将双钺捡起,仍然放在小褡裢之内,道:“劳您驾吧!”大管事何吉站在一边向他暗笑,道:“劳驾不劳驾不要紧,你知道方才这位是谁?”童林道:“我忘了问啦!”何吉带笑言道:“你也不能问哪,我告诉你吧,这个府啊,是固山多罗贝勒爷府。方才那一位,正是康熙圣上第四太子,名叫胤祯。他是贝勒爷呀,按说我们都不应当提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过是告诉你,就随你走运就完啦。”童林闻听,方才明白。何吉点头说:“你跟我来。”童林提着小褡裢,跟随在背后,走进大门。迎面的影壁墙,上面挂着贝勒的官衔牌。西面四扇屏风,是绿油撒金星,上面四个红斗方。上面写的是“齐庄中正”。倒下台阶,方砖漫地。南面南房五间,是庄园处回事处。西面三间小客厅。北面的垂虎门。带着童林进垂虎门,里面是五间过厅,东西的配房,俱都是抄手的游廊。顺着西面的廊子底下直奔过厅的西夹道,西面有个月亮门。由月亮门出去,就是西花园。南北的太湖山石,北面的花厅。花厅前面,平坦之极。往西抱月的小桥,下面月牙河。过小桥,绕着亭轩才能奔西面大桥,单有一间西房,是本宅的更房。何吉带着童林进更房,才引出五小侠闹府、地坛会二侠的热闹节目。请看第三回,便知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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