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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书名：伊豆的舞女作者：川端康成本章字数： 1670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水车的冰柱在月光下闪亮。结冰的板桥上，马蹄发出金属的响声。地冻天寒的冬天，群山黝黑的轮廓宛若刀尖。

阿笑独自一人坐在公共马车中，白色的围巾包裹着双颊，笼着双手的和服袖筒掩盖着面孔，她深深团缩于车厢一角。

从车站到这座温泉村大约十六公里。她乘的是七点的火车，公共汽车和公共马车都没有了。末班马车抵达时，正是那些久久赖在温泉里泡得红虾般的老浴客，打着灯笼从河谷登山归去的时候。纵然是明月夜，也有暗黑的树荫。国道沿途的人家全都关门闭户了。

阿笑立即跳下马车，缩着脖颈快速奔入山茶树林，穿过浓黑的叶荫向竹林走去。她从怀里掏出酒瓶，对着瓶口喝了几口。

“啊——”阿笑不由痛快地长舒了口气，将两腿深深蜷缩在裙子里。她重新裹好围巾，两只袖筒蒙住面孔，“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冬天的竹林——阿笑知道，若是堆积着干枯的竹叶，那还尚存微温。她身上只穿两件人造丝夹衫，没有外套。

不到二十分钟，传来男人的脚步声。

“喂，吓了一跳，睡着了吗？”

那人一边说一边弓下腰。阿笑一把拉住他的手，从肩膀拽到胸前。那男子就势倒下，阿笑紧抓他的手不放，骨碌骨碌打起滚来。

“哈，痛快极了。真是一场喜相逢啊！滚来滚去好温暖。”

“没有人发现你吗？”

“猜猜看吧，告诉你，我提前五站下车，接着乘两个小时的马车。瞧，都变成这样啦……”她脱掉袜子，将双脚暴露在涨水般的月光里，“通红通红的。”

然后，她把两只脚丫儿沉重地搭在男人的双膝上，揉搓着红红的脚指头。

“简直就像冰镇红辣椒！”

男人握住她的脚趾——宛若冰冷的鼻涕虫粘在他的掌心里。阿笑有着类似白色蜗牛般的肌肤，她一旦将脚趾交给了那男人，身子就像一块大肥肉猛然倒了过来。

“去村中洗洗温泉浴，暖和一下吧。”

“不嘛，人家大老远的像一团火赶了来，你待我也应该是一团火呀！”

男人转过脸来，阿笑却用双手推开他，转过身去。

“别这样，我可不是白来一趟啊。我还花了火车费和马车费啊。”

“那些钱，我给你。什么时候都可以。”

“不行呀，你不早些给我，我就不会真心做你的女人。”蓦然间，谷川的水音冷冷地震动着男人的耳鼓。

阿笑不是从镇上跑来会见情人的，她是来做买卖的。

这个村子的女招待中，只有阿笑特别有伤风化，很早以前，村中有权势者都这么看。村中派出所的警察忠实地秉承他们的意见,屡次叫她退出村子。就在一个月前，在这些人的筵席上，他们互相叹息自家孩子品行不正，其结果，阿笑就被警察送回城里了。阿笑是天生的女招待，放荡不羁超过娼妓。

不过，仅凭一张明信片的召唤，阿笑就会随时前来面会她的情人们。她坐火车，乘马车，还要避人眼目，夜晚藏身于竹林……就这样，她还是希望获得这笔“远行”的费用。也许，比起金钱，她对卖身更具一番奇异的热情，致使她走过四十多公里夜路。如同传说中的女子，游过大海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阿笑就算回到城里，自然都待在为大兵服务的店家里。一张白皙的蟠桃脸，始终傻乎乎的，迷迷瞪瞪睡不醒的样子。她生活坦然，不管身在何处，自己都不大在意。只要有男人，在哪里都一样快活——就凭这样一副安逸的心态，她一个劲儿抹头油，弄得头发黏湿湿的，似乎不大考虑梳理得整齐一些。

眼下，竹叶沾在她的脖颈上，她似乎也不想拂拭下来。

男子将竹叶一片片从阿笑的衣服上扒拉掉，两人向山谷走去。他们沿着河滩的岩石，去温泉旅馆偷洗温泉浴。

阿泷独自坐在浴池边上，看到阿笑，用湿毛巾揩了一下脸，对男人说：

“昨晚上，隔壁的阿清死啦，你知道吗？”

“那件事听说了。本以为都睡下了，所以没打招呼就前来洗澡了。”男人颇为难为情地解着腰带。

“今夜为阿清守灵，男人们很无情，没一个人来，真不像话！”

“虽说是她生前受到她照顾的人，但不便公开出面，暗地里还是很同情她的。”

“好可怜啊，就说你吧，不也是使她缩短寿命的一个人吗？”

“那些铺路工人要是不住进来就好了，阿清在村里一直照顾孩子，大伙儿也都很喜欢她。”

“你瞧这守灵之夜多么冷清。幸亏阿清的幽魂没出现在竹园里啊。站在那里的人啊，你不能洗澡，这里的浴场不是你洗涤脏身子的地方。”

说归说，阿笑从脸面一直红到乳房，一句话不说地低伏着脑袋，迈着一双面筋般柔软的脚，沿着浴场的石阶走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