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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书名： 伊豆的舞女 作者： 川端康成 本章字数： 2072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06:44
早晨打扫庭院，她们也不得不体验一下秋深的寒凉。个头矮小的小雪手拿一把高大的竹扫帚，那姿态十分天真，就像一位大小姐。
小雪拖着那把堪称装饰的大扫帚，朝着朝鲜妇女说话的方向走去。那些人集体租住了旅馆门前的一所空房子。那是一家农户，没有一道隔扇和障子。正当温泉旅馆打扫庭院的时候，那里的女子身穿鼓胀的白色“契玛”(38)，围在井畔洗涮早饭后的餐具。正向那里眺望的小雪，猛一回头，透过古老的罗汉松空隙，远望旅馆厢房的大门。望着望着，啪嗒一声将扫帚靠在罗汉松的树干上，倏忽闪开了身子。
原来阿泷正蹲在厢房的玄关，为监工裹黄色的绑腿带子。她那白皙的脖颈和桃割发型，依偎着坐在玄关里的监工膝头，宛若一件可怜的被遗忘的招领失物。
“阿泷她……”
阿泷到底怎么样，小雪虽然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但是，她……
“那个阿泷……”小雪的双颊冷冰冰的，她恍恍惚惚向着里院走去。
小雪的两肘支在小桥的栏杆上，来回甩动着一只脚。早晨的阳光一直照射到小河浅浅的水底。她扑簌扑簌流下泪来。小雪心中不由涌起对阿泷的难以形容的情爱。
提起女人们的铺盖，被子褥子没有区别，被子也像硬挺挺的褥子一样。阿泷从抽屉里把脏污的被褥拿出来，突然说道：
“今天我又去看炸山了，一声巨响，岩石崩塌，那时的心情真痛快啊！”
小雪“噗哧”笑了，身子连同又冷又硬的被子向地面上倒去：“不闻一闻硝烟的气味，你就睡不着觉了啊。”
她说罢，双手捂脸，突然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傻笑不止。
“哎！”阿泷挺胸站立，对着小雪的脊背“咚咚”踹了两脚，“是啊，那又怎么样呢？”
小雪似乎不在乎挨踹，还是晃动着肩膀笑个不停。
“来，快去打扫浴室。阿泷，你还有活儿哪。不抓紧点儿干，又要熬红眼睛了。”阿芳说着三两下就铺好了床铺。
此刻，正是她们用细腰带将睡衣束在腰间，下楼去刷洗浴场的时间。
“好吧，我来干，你们快睡吧。”阿泷说罢，一个人出去了，哗啦哗啦，她动作麻利地关上了女佣房间的木栅门。
阿芳和阿吉立马就睡了。浴场里响起水声。于是，小雪双手笼在浴衣袖筒里，冷颤颤地下楼去浴场了。最近的她，就像孩子一般紧跟在阿泷的身后边。
河滩上有人呼喊：
“阿泷！阿泷！”拉开障子一看，是阿绢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阿泷走到晒台上。
“什么事？”
“早上好！”
“进来吧。”
“嗯，不过……”阿绢走到晒台旁扬着头问：
“大家都好吧？”
“客气什么呀，这里可没有什么上等人物啊。”
“我呀，有件事儿想托你。”
“进来说吧。”
“我呀，”她微微歪着脑袋，手里揉搓着披肩，“我借给了工人一点儿钱。”
“哦。”
“要不回来了。”
“那好啊，谁没钱你就白给谁好啦。”
“那不行。”
“听说你那一家的宿费最贵。”
“那是两回事。说起这个嘛，我们老板很严格，不先付钱就不给踏进门槛。”
“还说什么呀。你回去快点儿为我发广告，就说凡是没钱的都去找阿泷。”
“我把老本钱都借出去了。”
“老本钱？”
“是的，我要是一直待在这里，是攒不了多少钱的，所以我才去了那一家。不过，我也不打算长期这样下去。来年无论如何，我都要到东京学梳头，为了补足费用，我才把钱借给工人们的。”
“嗨，好奇怪呀。他们借你的钱，又用到手的钱买你。这钱有利息吗？”
“因为不还钱的很多，所以我才来找你。希望托托监工，叫他给工人们说说还钱。或者从工钱里扣……”
“什么？瞧你说的，真是本性难移啊。”阿泷从晒台上纵身跃入房间，哗啦关上障子门，放声大笑起来。她很久不曾这般狂笑了。
这实在是少有的一次狂笑。这阵子，阿泷很少狂笑，正是因为睡眠不足。她每天晚上从厢房光着脚通过冰冷的长廊走回来。白天眼里布满血丝，反而忙不停地干活儿，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
她即便悄悄通过走廊归来，也不可能沉静地打开女人们的房间。
“泷姐！”小雪娇滴滴地喊了一声，阿泷不由一惊，立即伫立不动了。
“泷姐。”
阿泷沉默不语，脱去浴衣外头的羽织褂。
“泷姐。大家都睡下了，我把你的卧床给弄暖和了。刚才的鱼汤都结冰了呀。”
“是吗，谢谢。”阿泷突然将冻僵的手插入小雪的胸脯。
“你好寂寞吧！”
这样的夜晚持续了些时候，小雪终于在仓吉的屋子里被老板娘摇醒。
她飞身而起，坐正了身子，双手拄着地面，恭恭敬敬行礼。
“实在对不起。”
小雪揉着眼睛，立即跑回她们的房间。
“过来。”阿泷说着，从床铺上坐起来，一把将小雪搂在膝盖上。
“小雪，你本该更聪明些，不是吗？你可要自重，保护自己啊。你自己不是也想出人头地吗？那个仓吉是个畜生。雪妹，你可不能死盯着仓吉那样一个男人不放，赶快再去找别的人吧。不管谁都可以。我说的可是真心话。要是单单迷上一个男人，那可是女人的失败，一切都完啦……讨厌，哭什么呀？有什么好哭的……你不在乎？无所谓？不在乎倒也可以，不过还是早点儿另找个男人为好，雪妹，否则你要吃大亏的啊！”
谁知，第二天，仓吉就被解雇了，小雪也离家出走，随他而去了。
半个月后，阿泷接到小雪不知打哪里发来的信。信上说：“多么怀念山间温泉啊！我一路悲伤，仰望旅途的天空。昨天朝东，今天奔西……”
这无疑是小雪还在温泉旅馆时，从通俗杂志上学到的美文笔调。
后来，一个消息在山乡传扬开了：小雪被那个男人拉着到处奔走，最后给他卖了。不过这也只是传闻。
C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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